“我说,”苏愉定定的同他对视,““我期待着你告诉我你是老鬼的私生子。”语气要多认真有多认真要多诚恳有多诚恳,“所以,请你自由的……”
然后小鬼露齿阴寒一笑:“白痴。”
接着方圆五里之内众鬼皆闻从小楼的那栋破房子里传出一阵极其凄厉的惨叫。
有人说脾气大小和年龄会成正比,在苏愉看来却是脾气和年龄成反比,人越小越凶残,鬼也一样。
另外忘了说,小楼的破屋所在的地段也是有名字的,叫三思里。­;
报应
一思新人描眉当镜照,落花愁绪难了;
二思故人罗裙颜色消,玉面胭脂终了;
三思今岁昨昔相映照,花事未了。
三思里,说三思。其实没有人知道这三思具体说的是什么,以上那三句纯是住在三思里一个成日泡在书中酒中的酸书生嘴里冒出来的,自他口中传出的“风流佳史”多不胜数,书生也不过常窝在他的小院落里看着满院的彼岸花悲春伤秋穷卖弄,所以这“三思”其实没什么可信度。
据说正版的“三思”是一个流落鬼府的天神留下来的。
一思思断肠,
二思莫相忘,
三思已惘然,
荒唐,一场空忙。
传说那位天神爱上冥府的一只鬼,最终却怅然收场。
而这个“正版三思”正版与否倒是无从考证,不过地名就是地名,所谓故事就是已经过去的事,既然已经是旧事了这废话就撇开不提也罢,而一地名么,再追究也没什么说的。
且说这边厢苏愉触怒小楼被他一脚丫子踹下楼去去,所幸看了几天书,本事见长,虽说叫的凄惨其实毫发无伤。
小楼再次上演大变活人……呃,不对,他是鬼,总之人变小了脾气也见长,受不得气。
苏愉大喊冤枉,说任谁见着了这情形都会难以接受……也是,你说前儿还一大老爷们儿,长胳膊长腿儿的,这会儿却连个招呼都不打就变回学龄前儿童,这也太刺激人了……苏愉万分不满,抱怨道:“你以为你丫是柯南啊说变就变!”末了又在心里补上一句再说我也不是毛利兰!
现在他最担心的是哪天小楼又一个招呼不打就缩回一团肉墩样的小屁孩儿,那他就可以直接去奈何桥跳忘川了。
没见过这么狗血的,又不是天龙八部,搞的跟天山童姥一个德行。
鬼门关外。苏愉回头看了眼仿佛隐在一团黑雾里的巨大城池,幽幽叹了口气。奇怪的地方,他想,眼珠子下斜,看着矮矮小小的六岁版小楼,嘴角一扯,嘿,还有奇怪的人。
这样两只鬼一大一小一前一后走着,不知道的人还以后小楼是他儿子。
年少老成似乎没什么大不好,可小楼这也太年少了些,一副鬼气森森的死人脸挂在他那非常“稚嫩”的小脸上实在非常搞笑。两只鬼,一个腿长,一个脚短,一个走的快,一个慢悠悠地跟着,所以苏愉不得不时不时的停下脚步来等后面那短腿的小鬼跟上,没办法,你不能指望祁大爷那样的家伙迈开他的小短腿跟着苏愉跑。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苏愉摇头晃脑叹了一阵儿然后转身朝穿一身白衣服的小鬼走去。
苏愉蹲下身子和小楼平视,而后垂下脑袋又是一阵叹,接着抬起一只手在小楼脑袋上揉啊揉,另一只手捂着嘴闷闷地笑,在小楼即将发火再次用脚丫子伺候他的时候识相的拿开手,转而就原地回过身去,拍拍自己的肩膀道:“上来,我背你。”
已经是傍晚了,天有些阴沉,灰蒙蒙的一片,压的人难受。怀和公墓园里,秦羽把手里的一束白菊轻轻放下,朝墓碑上照片里那个笑的很是欢乐的年轻男孩子苦涩的咧咧嘴。
4月1日,苏愉的生日。
一道冷风从他颈间拂过,秦羽拉了拉外套,抬头又看了下天色,估摸着这是要下雨了。
他弯腰点上三柱香,然后蹲下身去对着那照片歉然的笑笑:“对不起。”
“林静云去自首了,说是她害死的你,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做……但,总归害死你的人是我……对不起啊,我没有勇气去自首,也许林静云说的是,我是个懦夫,只能在这里跟你道歉。
“我很抱歉,对你做了这样的事……可是没办法……苏愉,我始终不明白你到底哪儿比我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喜欢你……阑珊是,我哥也是,可是你却从来都不在乎。
“真可笑,我得不到的,偏偏你都要丢掉。是不是真跟人说的一样,傻人有傻福,你在一年里最蠢的那天出生,却拥有那么多叫旁人艳羡的东西,又从来不晓得珍惜,你真幸运……比我幸运多了。
“他们对你的好你在乎过没有?拥有那么多你惭不惭愧?……我并不比你差,可你他妈得到的总比我多,打小老师们就都喜欢你,同学以后你,连我哥哥也喜欢你——现在你连死都死的比我早,我真怀疑你丫上辈子是不是踩了一辈子的狗屎才换来了这辈子的好运气。
“我嫉妒你。”
秦羽单手手背遮着眼睛重重叹了口气。“林静云说像我们这样的人……做出了这样的事,就无所谓什么良心遣责这回事了,其实不是这样……苏愉,其实我也很害怕。”
“可是,能怎么办?我终究做了这事,你终究还是死了。”
雨开始大颗大颗的滴落下来,砸在人身上,冷冰冰的,有点疼。
雨势很快变大,秦羽却似不曾感知似的,只是看着那墓碑笑。笑容苦涩非常。
先前燃上的几柱香也很快的被雨水浇灭。秦羽突然感觉到一股大力扯着他的衣领生生的把他拽了起来,勒地他脖子有些疼,然后整个人被甩了出去。
可是这里除了他就只有一块块冰冷的石碑,再没有别人。
秦羽狼狈的站起身,还没站稳腹部就传来一阵剧痛,像被人狠狠击了一拳般,他踉跄后退几步,接着下颌又遭了一记重击。很疼。
“呵呵……”他却莫名的笑了开来。
苏愉看着他笑顿时一阵恼火,又挥出一拳打在他的左脸上,很快他的脸颊就一片青紫,嘴角有血丝溢出。
秦羽就那么笑着任由他打,不闪不躲,他不想躲。事实上他也根本无从闪躲。
大约过了三四分钟,一直坐在墓碑顶上的小楼才冷冷的开口制止:“够了。”
苏愉闻言下手要打秦羽的动作缓了缓,最后还是落了下去,只是力道明显减轻了不少,苏愉愤愤地把秦愉扯的跌到地上,骂道:“你这王八蛋真不是东西,老子哪儿得罪你了靠?!虽然以前我挺讨厌你可也没想过你会是这种人。”
小楼板着小脸冷冷的看着他,苏愉这才想起这家伙是听不到自己说什么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秦羽却瘫倒在地,毫无形象的一阵狂笑,苍白的脸上有几块青紫,湿漉漉的黏着头发和泥土,很是狼狈,他却仍是笑,而后兴许是碰到了痛处俊秀的脸有些扭曲,却还是一个劲儿的笑。
“他疯了,”苏愉指着他冲小楼愤愤地道:“这王八蛋就一疯子,没救了!”
“咳、咳咳……”秦羽笑够了就坐起身来,咳个不停,雨还是一个劲的下,丝毫没有停的意思。
秦羽随手抹把脸,然后看着墓碑上的照片,有些艰难的开口:“你……咳咳……你在是不是……呵……哈哈哈哈哈……”
声音有些病态的沙哑。
“呵……原来……这世上真的鬼魂存在的……那是不是表示也有神灵存在?……林静云说,会有报应的,我不信……现在……你说,我该不该信……嗯?”
要不是小楼说万物都有定数,冥府的鬼差不能擅取人性命,苏愉真想再补上几脚把他踢残了也解恨。
但其实打够了再回过头来想想,何必呢?反正自己死都死了,再计较?顶个肺。
说到底,自己只是万千大众中的一个倒霉鬼,而秦羽,也不过是个可怜虫。­;
尾声
那时候天很蓝,云很白,阳光正好。
所有的一切都美好的同一切初恋故事的开始一样温暖。
秦央就是在这个时候看见的苏愉。
但是为什么会爱上呢?这实在是个无从回答的问题。
就像多数人的一见钟情一样。喜欢对方什么?眼睛,鼻子,嘴巴,气质,感觉……可是回过头来再想,其实都不是。
喜欢啊,是无从说起的事,也许说的出为什么的,就不是喜欢了,也许等到说的清当初为什么喜欢的时候,已经不再喜欢了。
奈何桥头的孟婆能调制出一种汤,能让一个人忘记自己爱的人。
苏愉去找她要的时候她神色复杂的看了他许久,最终却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幽幽叹了口气然后把一个瓷瓶交给他。
苏愉也有些奇怪,他还当这女人要把自己从头到脚骂上一遍才算完呢。
苏愉带着那个瓷瓶到了秦央家里时已是半夜,秦央还没睡,窝在沙发里看转播的球赛,神色很是憔悴。
苏愉叹了口气,走到他身旁坐下。
“其实吧,”苏愉皱皱眉开始念经似的说道:“我知道你待我好,我也挺喜欢你这个师兄的,可你也只能是我师哥,咱俩就只这关系,再没别的了。”
虽然明知道那人听不到却还是要说,与其说他这话是说给秦央听的倒不如说是讲给他自己听,这样,自己才能忍心做要做的事吧。秦央很好,只可惜他爱错了人。
苏愉从来都没想过秦央喜欢的人居然会是自己。
“咱俩都是男人吧,说实话啊,身为同性却被你喜欢我觉得挺恶心的,所以你还是忘了我吧,反正我都死了,你再这么记挂着也不像回事儿,何苦给自个儿找罪受呐?咱俩继续做哥们儿就好……”
“忘了我,忘了你曾经喜欢过一同性,去找个好女人结婚生孩子吧。”
然后他掏出从孟婆那要来的瓷瓶,把里头的东西倒入茶几上的咖啡里,捏着瓷瓶的手不知为何有些颤抖。秦央也是在这个时候伸手端过那杯尚有些余温的咖啡,到唇边的时候顿了顿,最终还是慢慢的把它喝完。
苏愉看着他的动作心里头蓦地升起一股说不出的古怪感觉,待到秦央把空杯子放回茶几上时才跟着舒了口气。却没看到,秦央在喝下那杯掺了忘情水的咖啡时眼角滑下的一滴眼泪。
苏愉独自漫步在深夜的林荫道上,偶尔有几个“同类”经过,皆是匆匆的瞥上一眼后便各走各的路,互不侵扰。
满腹怅然。
“你就是这样对待喜欢你的人?”
苏愉回头,看见小小的小楼隔着三四米远站着,面露嘲讽。
“那又如何?”苏愉耸耸肩,“我又不喜欢他,况且,我这是为他好。”
“他未必会感激你,”小楼语气森然,“也许他并不想忘记你。”
“无所谓,反正我也没想要他感激,再说他喝了孟婆的忘情水已经忘了,想不忘什么的已经由不得他做主,也不重要了,就算他不想忘却还是忘了,还会计较什么?”
“很多时候,”小楼却不知为何神色有些凄苦,“你比旁人要狠。”
“大概吧,”苏愉无所谓的回答,“毕竟自己过的好才重要,别人么,同我有什么关系?他老惦记着我我会良心不安,现在让他忘了,是为他好,也是为我自己。”
“喜欢你的人都白为你掏心掏肺了,与其真心待你还不如拿去喂狗!”
他话音才落苏愉便觉眼睛有道强光袭来,而后身体受到股莫名的巨大冲击,全身上下犹如骨头碎裂般的一阵剧痛,待到缓过神来时已经跌坐在地,满口铁器锈蚀般的腥甜味。捂着胸口抬眼看着那道小小的白影渐行渐远,心里不知怎的又是一阵疼,与先前的那痛不同,却似是从心脏里自发出来的一般,比身上的伤还疼。
苏愉呸的吐掉一口血,冲着白影大喊:“是你说的在冥府不能动感情!”
小楼却自顾自的走远,再没有回头,也不知他是听见了,还是没有。
苏愉愤愤地一拳砸到地上,骂了声:“王八蛋!”
人间。又是三个月后。
这些时日发生了许多事。
林静云胃癌晚期,在服刑期间病死。秦央结婚,新娘是以前学校里同系的学妹,长的很漂亮,名叫舒雨。
秦央结婚那天,秦羽是伴郎,叶阑珊是伴娘。
第二天早晨,叶阑珊在床头的古董妆奁里多了一个往日不曾见过的银镯。
远远的,有个红袍女鬼在咿咿呀呀的唱着凄婉的歌:
谁许谁生生世世,谁为谁流流连连,
谁等谁痴痴念念,谁和谁纠纠缠缠,
当了为何不了,当忘缘何不忘,
这世间红尘万丈,君且看多少悲欢离散,
落了那满纸荒唐,哭了那一杯愁肠,
眼见得春尽百花残,太匆匆尘缘如梦散,
海誓山盟都付笑谈,徒消得人憔悴一场……
另一道白影走近了,红衣女鬼蓦地停了歌声,袖口掩面“嘻嘻”笑了几声,而后旋身隐在了苍茫夜色里。
桃夭
“你信我吗?”
“原先是信的。”
“那么现在呢?”
“我以为你知道。”
“我也以为我知道。”
东府的丫鬟小柳儿奉了她家小姐之命去城里最大最好的香粉铺子兰桂坊去取前几日定做的特制香粉,谁料兰桂坊的掌柜不在铺子里,东家小姐的香粉是她亲自上门定做的,也由掌柜的亲自保管。这会子掌柜的不在,那香粉自是没法儿取得的了,可要就这么回去了却不见香粉,小姐必是要恼的,到时候定又免不了一顿皮肉责罚。
小柳儿想着,小姐那责罚人的手段她是领受过的,可万不想再挨第二次了,东家小姐刁蛮任性不讲理,在这城里是出了名的。
小柳儿寻思再三便决定在兰桂坊大堂等着,待掌柜回来了取了东西再走——宁可迟些时候回去也断不想空手而回。
不曾想这一等竟然等了三四个时辰,外头太阳都已经落下山了还不见掌柜的回来,铺里的小伙计瞧着也有些不忍,劝她先行回府去,等掌柜的回来了便差人把东西送到东府上去。
小柳儿却直摇头:“这不成的,我这会儿回去了,小姐见我没把她要的粉儿带回去必要生气的,我就得挨好一顿打了……”
小伙计闻言不由苦笑:“要不,我这儿先给你一盒粉,你拿回去交差先应付过去再说,可好?”
小柳儿依然摇头:“小姐聪慧,糊弄不得的,我若瞒骗她叫她发现了,这受的罚怕是要更重的……”
小伙计见她固执便不再多加劝说,只是去后堂拿了个还热乎的馍给她,就由着她在那儿等着了。
这一等便又过了一个时辰,掌柜的总算是回来了,连连说抱歉,忙去取了香粉给小柳儿。
小柳儿道过谢后便拿着香粉出了铺子,只是这夜已深,月色迷蒙的厉害,看不清路面,小柳儿心里头直犯愁:这黑灯瞎火的,可怎么办才好……
先前那小伙计晓得她的处境,取了个灯笼出来给她,小柳儿接过灯笼千恩万谢,而后便匆匆忙忙的走了。
小柳儿怀里揣着那个香粉盒子,手上提着灯笼——那灯笼上笔触简略的几笔勾画出几朵兰花,此时看来甚是可爱。
她看着那灯笼上的花儿,想起那个善心的小伙计,不觉脸颊发烫,心里一片暖洋洋的,“他可真好。”小柳儿心里想着,唇角不由的向上勾起。
只是给那不知由来的一阵冷风一吹,衣着本就单薄的身上顿时凉了好些,心里头的那股暖意也褪了大半,小柳儿一只手拂了拂胳膊,一对眼睛死死盯着灯笼微弱的光照开的前头的路,不曾想往日陪小姐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