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的最后是秦央怨毒的眼。
每到这时就会从梦里惊醒,仿佛刚从地狱走了一遭般,莫名的心悸,一身冷汗。
那是他最害怕看到的,秦央恨他。
那双眼睛仿佛一对尖利的匕首,在他心上划了一下又一下,痛的他无法呼吸,恍惚以为就要这样死在梦里。恐惧像想剧毒的蛛网,把人死死的困住,一点一点的收紧,毒液渗进皮肤,然后就会被吞噬殆尽。
他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少年人,年少轻狂,一时冲动犯点错也无可厚非,可是这个错误却不是他能负担的起的,不是说一句对不起就能解决问题,秦羽害死的是一个人,活生生的一条人命,不是随随便便的阿猫阿狗,他负疚,害怕,背负着无法说出口的罪孽痛苦不堪。
年少无知并不能成为要求赦免的理由,秦羽知道,这道他自己亲手划下的伤口会随着年岁流转日渐溃烂,成为他们兄弟俩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秦羽甚至没有资格再说爱,即使是仅限于亲人手足间的爱,他知道他不配。
错了,错了,一早就错了!早在听见酒醉的秦央口中念叨着苏愉这个名字的时候就一脚踏进了地狱的门,万劫不复。
为什么那时就会突然不顾一切的昏了头,按下那个夺命的手机号码?
如果,如果那天晚上他没去找秦央,如果那天秦央没有喝醉,又如果苏愉生日那晚他没有看到秦央藏着的永远不会送出的戒指,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什么都不会发生。
可是,如果终究只是如果,所有人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都是千般叹婉,万般无奈,老天爷设计好了一环又一环,不知不觉就落入圈套里去,而后好似麻木了理智般照着安排主演老天导演的残酷戏码。
有人说,这是宿命,是注定。不可预知,无从篡改。
七彩霓虹依旧自顾自的闪烁,明明灭灭,过往的行人车辆依然照着原先的节奏来来去去,人与人,各有自己的生活轨迹。没有人去理会那个在路边蜷缩着身子的年轻男人,也没有人停下来,问他一句为什么要哭。­;
罪赎
叶阑珊爱苏愉是真的。­;
秦央爱苏愉也是真的。­;
苏愉谁都不爱,这也不是假的。­;
所以你知道,所谓爱情,其实都是狗屁,你可以拿它当回事,也可以不当回事。
付出的不一定收获,但是付出的,一定都是失去。这就是爱情。
一座岛上放着无数银钱珠宝金石美玉,上面放着所有人都想要得到的东西,可是要到岛上就必须经过一片沼泽。沼泽上铺有大大小小的浮木,踩在上头的话稍不留神就会跌下落到沼泽里万劫不复。
那岛让你碰上了,过与不过,是你的选择。
过不过的了,却是老天的选择。
一般一个人心情坏的时候比心情好要多,其中去掉无聊的部分,老天也是一样,所以这世上不幸远比幸福多的多。幸福只是偶然,而灾祸却是必然。­;
最后苏愉还是和小楼一起回了冥府,并没有如他先前所言的要去找谋害自己的人报仇,而事实上开车撞死他的那个人也早就死了,估计也已经投胎继续在广阔天地间做个倒霉人。
加之苏愉说过的话多只能当放屁,听过就算了,没多少会真的付诸实践,他真正想做的事从来都不会说。
而苏愉给小楼的解释很豁达:“我死都死了,再计较似乎也没什么意思,再说我现在这样陪着你做个鬼,除了闷了点以外,也还好。”说的好像他是为了小楼才待在地府一样。事实上却是他在凡间逛了圈回来发现还是地府这鬼地方适合自己。
与之前信誓旦旦要报仇雪恨的模样相差十万八千里。
但是,谁知道?也许他说的是真话,也许是假话。鬼话连篇。
冥府的日子依旧清闲无忧,偶尔有点小状况出现全当调剂生活。
小楼似乎较往前忙了许多,多数时候都是闷在他那挂着层层白纱帘的屋里看他那堆似乎永远看不完的公文。不时的有小鬼又带过一些来,走的时候又会带走一些。他那堆满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书的书房似乎也很少去,倒是苏愉常泡在里头,也学了点小法术。
小楼做的那些事情在苏愉印象里似乎应该是白司棋或者殷离是的工作,他越来越搞不懂小楼究竟是什么人了。起初他以为小楼只是个替冥府打工的能耐挺大却没什么权力的鬼差,后来发现冥府里很多人都忌惮他,而现在他又做着在他看来是超出“本职工作”范围外的工作。但事实上苏愉从来都不知道小楼的“本职工作”是什么。
他也开始考虑,自己知道的,是不是少了点?
是太少了,他对这个世界,可以说是完全不了解。
与冥府里苏愉他们恬淡宁静的生活相反,凡间那边事情的发展永远出乎人的意料。
在苏愉回去探亲离开之后半个月,林静云向警方自首,声称三年前苏愉的车祸是她买凶杀人。
事情出来后没有人不惊讶。
秦央去见她的时候她只是冷笑着说:“我嫉妒他,所以我杀了他。”
“啪——”秦央怒极,声音都有些发抖:“他只是个孩子,什么都不知道!”
“呵……”林静云用手背蹭了蹭火辣辣疼的左脸颊,抬眼定定地看着秦央:“你从来没打过我。”
秦央倒吸一口气,身子往后仰靠在椅背上,看着天花板叹气一般的道:“我现在,恨不得杀了你。”
“我知道,”林静云很温柔的笑开了,“因为你对我没有感情,从前,你从来都没有爱过我,一丝一毫都没有。但是现在,你恨我了,秦央,这是不是表示,我在你心里终于可以有一个位置了?”
“你疯了……”
“对,我疯了,无可救药了。”林静云低下头去看自己的十只手指,好像上面沾了什么似的敛起了眉头:“我以为只要他死了你就是我的,可是没想到,就是他死了,化成灰了,你也还是忘不了他。我真失败。”
“你他妈就是一疯子!”
“别骂人,秦央……这样一点都不适合你。”她也学他仰起头去看什么都没有的天花板,许久,红唇轻启,吐出一个疑问句:“你为什么要对他那么执着呢?到死了也不愿意放手,为什么?”
秦央没有回答,只是扭头看着她,深深地叹了口气。
“呵呵……我怎么问这种蠢问题……我对你,又为什么这么执着……不是一样么。”
更惊讶的人还有秦羽。
“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说是你做的?”秦羽惊讶之余万分不理解,林静云可以有千万种理由把秦央做的事说出去,也可以保持沉默什么都不说,可是,唯独她把自己供出去,实在让人无法理解。“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你这时候站出来,说自己是凶手,做什么?”
“知道吗,”林静云依然只是柔柔的笑,“你哥也这么问过我,即使真是我做的这件事,事情已经过去了,没有人去追究它是不是真相,我还要自首干什么?受不了良心责备么?呵……秦羽,你知道的……­;我们都一样,既然做都做了,就没有什么良心遣责这回事了。
如果我说我想让秦央永远记得我你信不信?呵,不信是不是?也是啊,为了一个所谓爱字把自己给搭上,何必?人都自私……秦羽,我亦或你,都自私,更何况是爱情——即使是爱情。我们最终考虑的都只会是自己,这个世上哪儿来的无私奉献的生物?人可以为自己、为了所谓爱毫不犹疑的对对手下狠手,不择手段,比如你我。对自己则不然。”
我年纪不小了,没有小女生飞蛾扑火非要拼个鱼死网破的决心和勇气,那样太蠢,我不可能赌上自己只为让一个根本不爱我的人记住我,那样就太言情了,生活不是琼瑶剧。何况这只是我一个人的独恋,那样做……太不值得。也很蠢。我只是顺便罢了,不过是利用,任何可以用来利用的机会我都不会放过,算起来,我并不亏。”
秦羽,错的是你,如果秦央知道自己最爱的人是被他最疼爱的弟弟害死会是什么反应,你敢不敢想?哈哈……我不会伟大到为你的过错埋单,只是、只是不想秦央有事,你知道,他的心里没有我,而我自己……呵,我说过了,不过是利用罢了。”
时间过的很快,不知不觉探视的时间已经到了,林静云被带回去的时候突然停下脚步来,回头凉凉地问了一句:“秦羽,你信不信人会有报应的?”
“不信。”秦羽想也不想就回答道。
林静云却苦涩的笑了笑:“从前我也不信,可是现在我信了。或早或晚,总会有报应的,人要为自己犯下的过错付出代价。”
有些事,由不得你不信。
“我不会感激你。”
“我没想要你感激,只是不想秦央太难过。我说过,只是利用。也许有天你会知道的,”她顿了顿,继续道:“很快。他是个好人,好好照顾他吧。”­;
一封信
我不信这世间会有永恒的幸福。但若说是永远的爱情,兴许是有的,只是这需要时间来证明,所以现在我还没有看到。即便是举案齐眉,白头到老,死亡不是终结,又哪儿来的永恒?
并不矛盾,你知道,爱并不等同是幸福,所以即使真有永恒的这东西存在,也可能是恒久的折磨。
既然爱是一种折磨,何不就此撂开了手,干干脆脆的好?
可是,能撂的开的,就不是爱了。
凡人的誓言说,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未尝不羡慕凡人,因为什么都不知道。一世不过百年,相守百年,白头到老便是最最重的承诺,这一世与你过了,便过了,一碗孟婆汤下肚,下一世,又重头再来,再与谁守一辈子已不重要。也许还会再遇上,也许永不再见。
但那又如何?爱亦或不爱都已是上辈子的事,人活着的全部意义只在于记忆,记忆消失了,便同从不曾存在过一般。
不管迟或早,到底都还是有一个了结的时候。缘份总会走到尽头。
有时候期限是个好词,仅管多数时候瞧着都有点残酷,却能让我清楚的知道,我爱你到底能爱多久——直到最后一刻,直到最后一下呼吸停止,直到记忆消失,我不再是我为止。
知道吗,有个期限,那些关于所谓爱的承诺才有价值。
这个期限,是“到我死的时候”,凡人所能给的最大的承诺。
凡人最喜欢承诺的是“永远”。但是你知道永远这个词有多空泛,对于我们而言,别说白头,就连死亡也不会有。
有谁知道永恒是什么?千古不风化的黑曜石?
还是羡慕凡人,虽说短暂,说到底也能有始有终,真心真意的爱过一回。
若能如此,于生,于世,再无憾事。
——洛苏
小楼的那栋破屋子据说原先是有名字的,只是年月渐久,早就没有人记得了,而原本房子大门上悬着的一块匾上的字迹也早已消磨再看不清。苏愉在冥府待的时候越久就越觉得古怪,有太多的疑问了,具体的却说不上来,就目前而言他最在意的就是小楼。
苏愉在书房里看书,耳朵常听的楼下一阵阵或轻或重的脚步声来来去去,小楼开始忙起来了。估摸着最近冥府又有什么事要发生,说起来前儿那什么鬼东西“轮回”被偷走的事儿也还没收拾清楚吧。苏愉顿觉郁闷非常:做个鬼也能这么麻烦!?合着不管是死是活都没个消停的。
手上的书看着甚无趣,苏愉打个呵欠随手丢在一旁,又摸了另一本书出来,原本就没存什么心思去看,只随手翻了几页,却没想竟翻出一封信来。
信封有些泛黄,应该是很久以前的了,上头写着“祁楼亲启”四个字,虽然苏愉不懂书法也觉得那字写的着实不好看。
虽说擅自拆人信件是不道德的,放在人间还算是违法的行动,但苏愉自诩是个没什么道德的鬼,再说也实在好奇的很,就把那信拆开看了。还以为里头纸上会是密密麻麻的一片,结果只有廖廖数字,也是跟信封上的字一样,算不得好看,勉强算看的懂:
佛祖说,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从前见你,以为你们兄弟是同样的人,现今看来却是我错了。
二殿下,你比他好。
洛苏拜上
信的内容十分简单,苏愉瞧着不怎么明白,不过他也不想多理会,只是觉得那信里的称呼有些奇怪——二殿下?那是啥玩意?这家伙不会是哪朝皇帝老子的儿子吧。
靠。
虽说他没觉得偷看人信有什么不对,可难免当事人也会这么想,匆匆把信收好,夹回书里去放好,然后起身出门抖落一身灰,想了想便往小楼的屋走去,心里还寻思着这屋该找个时候收拾收拾。
结果他还没来的及敲门门就自己先开了,出来一个板着棺材脸的小鬼,何复之。
“喂,你来这儿做什么?”何复之斜他一眼,冷冷道:“我做什么几时轮得到你来过问了?”然后袖子一甩,蹬蹬走下楼,苏愉有些担心这屋子会不会让他给踩塌了。
“靠,”他撇撇嘴骂道:“嚣张的死小鬼!”
小楼的屋里依然层层白沙,泛着股阴冷阴冷的莫名其妙的寒气,苏愉有种冲动想放把火把那些白纱连给烧了,看看这屋里到底有些什么,可惜他有这心没这胆,估计他要真这么一把火烧下去了下一刻他自个儿就要被当鱿鱼串起来在火上烤了。
“喂。”清脆的童音钻入耳朵。
苏愉奇怪,哪儿来的小孩儿?
“喂——”声音似乎有些生气,阴冷阴冷的。
苏愉低头看了看,吓了一跳:“你打哪儿冒出来的!”­;
他面前站着个约摸着六七岁模样的小孩儿,一张小脸白白净净的,两只黑溜溜的大眼睛瞧着甚是可爱,只是那表情却不怎么可爱,照苏愉的话说就是臭着张死人脸拽的跟个二百五似的。
小孩儿呶呶嘴:“我一直就在这儿,是你眼瞎自个儿没瞧见。”
“好吧,”苏愉自言自语着自我安慰,“这本来就是鬼地方,莫明其妙蹦出个鬼东西来也没甚好稀罕的。”说到这儿又顿了顿,恶狠狠补上一句:“我恨莫明名其妙!”
然后蹲下身子仔细地打量了番那小鬼,还别说,越瞧越觉得这小孩儿生的着实漂亮,除去那不搭调儿的表情看来倒像个小女生见了必定会大呼可爱的小天使。但是,这里是冥府,在这里出现的除了鬼只会是恶魔。估计就是真有天使不慎到了这儿也只有被当烧鸡烤了吃的份。
苏愉脊背发寒,然后开始冒冷汗。
小孩儿穿的是白衣服——这没什么,在冥府穿白衣服的鬼一抓一大把;小鬼头发是纯黑色——这也没什么,冥府这地方,出现什么颜色的东西都不奇怪,何况他的黑头发正常的很;小孩儿的脸很白——似乎这还是没什么,小孩子的脸都这样,虽然他的脸白的没一点生气很像某个人,可冥府死鬼众多,有生气的那就不叫鬼了。
可是小鬼手腕上系着串珠子。
那串珠子明显比他手腕骨大了一圈,把系绳拉紧了之后勉强能带在手上不会掉落,长长的系绳垂落,末端也串着两个小珠子,细看的话会发现那珠子做工极其精巧,不过黄豆大小却雕刻着繁丽的祥云莲花。
不知从哪儿适时的吹过一阵冷风,准确的说是阵阴风,苏愉额上的冷汗却越冒的越厉害。
小鬼身上还有股淡淡的熏香味。
“我说,”苏愉定定的同他对视,““我期待着你告诉我你是老鬼的私生子。”语气要多认真有多认真要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