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做什么?”
“报仇!”苏愉很认真地道,“欠债还钱,杀人偿命,那王八蛋欠我一条命呢!我大把大把的青春还没来的及浪费他丫的就给我葬送了,我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就算你告诉我这是我的命我也不认,哼,不说因果报应么,我明明没得罪什么人却还得遭这个罪,怎么说也得以牙还牙才够解我心头之恨!”
小楼只是偏过头去冷冷的笑。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这句话不会错。
你以为你没开罪过谁,可是这世间纷纷扰扰千千万万种纠缠谁说的明了?
人之于世,世之于人,那是个理不清的网。­;
所谓定数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你信不信,有一种感情至死方休?
你信不信,有一种感情至死不休?
你信不信,有一种感情生生世世纠缠,永不休?
情,是劫。是结。
纠缠千古,轮回百世。
任谁都闯不过的关,任谁都解不开的劫。情字,无解。
三年前的车祸,苏愉入院抢救无效死亡,肇事司机逃逸,后来在警方追查过程中肇事司机死于意外,于是这个案子随着两个当事人的相继死亡不了了之。
肇事司机姓刘名允,有过多次酒后驾车的案底,是当地某地下帮派的一个小混混,后来所谓的意外身亡说不准只是场面话,真正的死因纠葛牵连不得而知,警方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直接对付过去了。
跟黑帮斗起来,不管输赢与否,付出的代价都会相当惨重,更何况其中牵扯的各种利益纠葛,不可为外人道。
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但一些人的心里却永远过不去。
比如苏愉的父母,比如叶阑珊,比如秦央。要彻底忘记一个人真的很难,几乎不可能——除非死了,入了轮回。
人们往往在拼命的想要忘记一个人的时候又一次一次的想起那个人,忘不了,只会更深刻。
时间可以冲淡很多东西,再浓的悲伤也会被稀释,直到再也尝不出味道。可是尝不出不代表没有。
没了,就是没了。
不管再怎么填补,缺了一块的感觉永远存在。
苏愉一直以来都觉得黄昏的太阳很好看,从小就那么觉得。像红墨水滴到水里晕开的颜色,艳红的,飘渺的,让人看了会莫名觉得伤感。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落日确实是有些凄凉的景象。尤其是当这种凄凉的景象配上悲凉的背景音乐的时候,苏愉觉得自己的心肝儿都在一颤一颤的。
落日下郊外的一处小平房顶有个老头在拉二胡。
这老头是真的老,脑袋上孤零零的没剩几根头发,胡子全白了,带点米黄色的白,一张老脸沟壑遍布,纵横交错,双颊深深的凹陷,一双眼睛浑浊无神。
老头儿枯树枝一样的手正拉着二胡,调子一如这夕阳的悲凉。
苏愉和小楼就在那小平房底下的暗影里。老人拉二胡的声音犹如女人的哭泣,喑喑啼啼,有时又凄厉的好似心上划过一把刀,让听的人都忍不住陷入那悲泣声中不可自拔。
无怪乎苏愉一直以来都觉得二胡是最悲伤的乐器。
房顶上那老头是苏愉爷爷的至交,姓裘名志,苏愉的爷爷去世的时候苏愉连细胞都还不是,裘志把苏愉当亲孙子看待,待他极好,苏愉自小也和他亲,他那连鬼都不愿意听的戏曲儿就是打小跟着裘志学起来的。
如今裘志已是风烛残年,老的都不像个人,苏愉不记得他几岁,只知道他很老。
裘志的一双眼睛在五年前就瞎了,看不见任何东西,也是从那以后人开始变的疯疯癫癫,他的几个子女谁都不愿意照顾他,苏愉他爹念着过往的情义给他在郊外安置了下来,雇了几个保姆照顾他的生活起居。
老头子自从瞎了之后疯疯癫癫不说,有时候莫名其妙闹起来谁也吃不消,不闹的时候就一人儿呆着,谁跟他说话他都不搭理,只是愣愣的坐着,或者拉着他那古旧的二胡。
只有苏愉来了他才能安安静静的跟他说话,也不发疯,跟正常人没什么差别。
人人都说这老爷子打小就疼苏愉,感情深了,比亲儿子亲孙子都亲。
听人说三年前苏愉出事的那天裘老爷子一反常态不疯不闹一句话都没说就一个人在房顶待了一整天,只是在中午的时候毫无预兆的老泪纵横。
当晚苏愉出事的消息到的时候他却再没别的动静,只是一味的愣愣坐着。
打那儿以后裘老头再也没和人说过一句话,哪怕是疯话也没有,只一个劲儿的拉着调子凄厉古怪的二胡。
“老爷子——”
二胡声戛然而止,小楼心里也是蓦地一惊。要知道他们俩现在是鬼,人是听不到他们讲话的。可是……
“喂,你——”小楼奇怪的看了眼苏愉。
他却只是笑笑,然后伸出右手:“帮忙,拉我上去。”
太阳已经全落下山了,只余下些恋恋不舍的光亮还笼着万物。小楼幽幽看着他,最后还是扯住他的手拉着他上了小平房顶。
裘老爷子背对着他们俩坐在藤编的小凳子上。
苏愉走到他面前,蹲下身来看他,笑笑说:“老爷子,听的到我说话么?”
老头呆愣了好一会儿,嘴唇嗫嚅了下,颤抖着吐出几个字:“愉……愉啊……是你吗……”
“嗯,是我。”
“苏愉啊……我的孩子……”裘老爷子抓着二胡的手松了,二胡就那么跌到地上他也不管,只是颤颤巍巍往前伸出的双手却什么也没碰到。“孩子……孩子啊……苏愉……我的孩子……”裘老爷子苍老的面颊上划下两行浑浊的泪水,声音颤抖的不行,“孩子……你这些年是上哪儿去了啊……你是上哪儿去了……爷爷拉曲子都没人听了,没人跟爷爷说话……”
“老爷子,你……你别害怕,我现在不是人了……”苏愉苦笑,看着眼前老人的双手穿过自己的身体,像幻像一样。
“嘿……”裘老爷子闻言却笑了起来,“我知道,我知道……孩子啊,这么些年你是去哪儿了?怎么都不回来看看爷爷?啊?”
苏愉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笑。
“孩子……爷爷知道自己在这世上待不长了,你听着,爷爷告诉你件事儿……”
“嗯。我听着,您说。”
“这是你们苏家祖宗留下的话……本该是你爷爷告诉你们的,可惜啊,他命不长,那么早就去了……你裘爷爷待你们家怎么样你也清楚,爷爷把你当我亲孙子疼……记着,你爷爷早先时候跟我说过,你们家祖上留了个规矩下来,说是苏家的子孙名字不能叫愉,原因没说,我们也不清楚。本来啊,是该你爷爷说的,现在我说,虽然早已经晚上……唉,也怪当初我年青,不明白这事重要,只当是个无关紧要的无聊规矩。再说,哪儿有那么巧的事就用了这个名字?我就没说,一直没说,可直到你出生了,你爸给你取名叫愉。我一听,哎哟想起来了,这事情不对盘,就知道有点古怪了……只是当时也没怎么放在心上,想只着这能有什么事呢,巧合吧。直到爷爷我眼睛瞎了,看不到东西了,才知道事情真不简单。你们都当我疯了……嘿嘿,我才没疯!我清楚的很,孩子,爷爷听的见另一些人说话,爷爷知道这些人是怎么回事……他们都当我疯了,哼,我才懒得和他们说!……也是这时候爷爷才知道你们祖上传下那么个规矩肯定是有什么特别的了,可是来不及了,爷爷知道天命不可改,很多东西都是冥冥中注定了的,老天爷要他发生,即使我们知道,也躲不了……果然啊,没两年你就出事了……”
老爷子说到这儿时又开始掉眼泪,“我以为你就是死了也能来和我说说话,可是我等啊……我等了很久,都没听见你的声音……孩子,你怎么都不来看看爷爷?爷爷挂念你……你怎么才来……”
“他活不过今晚了。”小楼幽幽叹道,“最多不过今夜子时。”
让他意外的是苏愉竟然什么都没有说。
又道:“裘志自双眼盲瞎之后便已半死,靠着一个信念拖了这么些年,现如在他心愿已了。”
所以该结束的,结束了。
“我知道。”
他不知道的是先前那裘老爷子说的,他们祖上留下的古怪规矩——苏家的后代子孙不能取名叫苏愉么?
“诶,想不到,我的祖宗居然能预测未来。”苏愉傻笑。
小楼只是冷冷看着他。
即使能预知又怎样?定数就是定数,无从更改。
而在苏愉他们离去的当晚,裘老爷子在拉完最后一曲睡下后,再也没有醒过来。­;
自作孽,不可活
好好活下去的代价,就是全部忘记。­;
林静云从秦央家里出来后一路从小区走到大马路,却意外碰见了秦央的弟弟。­;
“怎么了我的嫂嫂?眼睛红的跟兔子似的,”秦羽看着林静云笑,眼底掩不住的幸灾乐祸,“我哥欺负你了?”­;
“……”林静云只是用手背抹了抹脸颊上的泪痕,不发一言。­;
秦羽继续道:“前阵子好像听你说过你和我哥要结婚了吧,可是……奇怪,我没听我哥跟爸妈提起这事啊!”­;
林静云闻言终于有了了反应,恨恨的盯着眼前年轻的男孩儿:“秦羽,你别得意的太早!”­;
“我的好嫂嫂,我这做弟弟的替你们着急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得意?你怎么这么误会我的意思呢,唉……”­;
“你他妈少给我装!”林静云被他那明显嘲笑的语气触怒,愤愤骂道:“秦羽,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嫂子,”秦羽佯装委屈的皱皱眉,“你这说的什么话,我能打什么主意?嗯?”­;
“你还真行,天真无邪的好弟弟,哈哈,”林静云冷眼看着他笑,“真亏你演的出来,也不嫌恶心!”­;
“随你怎么说,”秦羽听她这么说也只是摊摊手表示无所谓,“我劝你还是趁早离开我哥吧,我不嫌我恶心,你就不嫌你自个儿犯贱?我哥都明摆着不想跟你在一起了你还非要死缠烂打往上贴,林静云,我都替你觉得丢人!”­;
“你!”林静云气极,指着他鼻子就开骂:“你他妈有什么脸说我!你甭以为我不知道你存的什么心思,秦羽,我只觉得你可悲!我是缠着秦央我是犯贱了怎么着?你比我强多少?嗯?到底谁恶心你自己心里清楚,我不是什么善主儿你他妈也甭搁我这儿扮天使!你是什么料儿我清楚,哈哈,好歹我能大大方方的说我爱秦央,可你呢?你他妈就是一变态!一个爱上自己亲哥哥的变态!”­;
“你!”秦羽变了脸色,被她言语气的全身发抖。­;
林静云说的没错。他是变态,爱上自己亲哥哥的变态。­;
可他能怎么办?爱上了就是爱上了,一失足跌进了沼泽里,越是挣扎陷的越深,不可自拔。­;
秦羽觉得自己中了蛊,已经无可救药了。­;
“哈哈哈哈哈……”林静云大笑,笑声尖锐难听,眼泪却不住的掉下来,泪眼朦胧间她看着脸色苍白的秦羽近乎悲悯的问:“怎么样?被人一刀子捅心窝里的滋味不好受吧?哈……秦羽……我的好弟弟……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嗯?你现在是不是恨死我了?不对……一直以来你都恨我,恨不得杀了我,是不是?嘿……你真可怜。”­;
“……”秦羽低着头看着地面,两只拳头捏的死紧,泛出青白色的关节。­;
痛,无法抑制的刺痛从心口蔓延开自四肢五脏,噬骨一般的疼。­;
夜风微凉,林静云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头发,缩缩肩膀偏过头无意识的去看马路对面的一间咖啡馆,谓叹一般地道:“你太小,太不懂事,太意气用事。”­;
秦羽闻言抬头怔怔地看着她,见她远远望着别处的眼神缥缈。­;
“秦羽,做出的事是要付出代价的。尽管,有时候这代价并不是由你支付。”­;
秦羽冷哼一声,略带鄙夷地看着她道:“说的好像你多明白似的。”­;
“是,我是和你一样,为了一个人发疯发狂,可我胜在……胜在即时收手,我比你冷静,你终归只是个孩子。我们都是输家,差别在于……你比我输的更彻底。”也更惨烈。最后一句话林静云留在了心底。­;
走出几步,伸手拦了辆出租车,在上车的时候她突然顿了顿,然后回过头来朝还是发愣的秦羽笑笑,笑容苦涩:“你失去的,远比得到的多的多。秦羽,你彻底毁了他的感情,也毁了你自己。”
你彻底毁了他的感情,也毁了你自己。
是……她说的不错,再也回不了头了。
秦羽也不明白自己当初是怎么了,居然能做这种事。
可是能怎么办?等他回过神来一切都已经晚了。
大错已然犯下,再没有弥补的机会。
以爱之名,却做了最最恶心的事。害死哥哥最爱的人。
嫉妒疯狂的滋长,缠绕成不透气的牢笼,生生的困住理智,却仍然自我欺骗,告诉自己一切都是理所当然。错的太离谱。太不自知。
而自己最爱的哥哥,从此失魂落魄,终日思念着那个再也回不来的人,无欢无喜,却是他一手造成,他亲手,把哥哥脆弱不堪的幸福捏碎,再拼凑不来。
曾以为,哥哥的幸福就是自己的幸福,曾以为,哥哥是自己的天和地,现在看来,错的离谱。
都怪他自作自受,怨的了谁?
你心里有一个人,我争不过他,嫉妒,动了杀机,可是等到那个人真的永远消失了,才明白那句话:活人永远争不过死人。
你到底,还是个输家。何其可笑?
秦羽,是你策划了这一切,策划了惨败的结局,你怨得了谁?­;
不知道就那么呆愣在原地有多久,秦羽怔怔地望着车来车往的马路出神,城市里各色的霓虹彩灯将目光所及之处装点的光怪陆离。汽车的引擎声,鸣笛声,人群的喧闹,还有小店里放着的不知名的曲子,声声交错在一起,充斥在耳间,搅的人脑袋嗡嗡发胀。
在这钢筋水泥塑造的森林里,秦羽恍然觉得自己就是在那林底腐烂的枯枝败叶下爬行的蝼蚁,渺小,沾染一身污浊。
夜凉如水。
春初的夜风仍带着些冬日的冷洌,吹在□的皮肤上激起一层疙疙瘩瘩。秦羽不禁打了个寒颤,瑟缩着肩倒退几步靠在路边的栅栏上,然后颓然的蹲下身去,深深的把头埋进臂弯里。
是错了。
从苏愉抢救无效死亡的消息到他耳里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错了。他后悔了。
他年轻的生命从此背负上另一个同样年轻的生命,因为嫉妒而害死一个人的罪孽,那股子似有若无的血腥味总是无时无刻缠绕着他,日复一日提醒着他,他的手上沾着另一个人的血液,倾尽此生也洗不掉的罪恶感。
他也害怕,害怕的整夜整夜睡不着觉,只得吞了一片又一片的安定 有时候会做噩梦,梦见苏愉浑身是血的站在自己面前,一声一声的质问他:为什么?为什么?
秦央不知道啊……他不知道怎么告诉他。
自己是个罪人,罪无可恕。
还会梦见林静云,满面的嘲讽与可怜,还有叶阑珊满是泪水的苍白脸孔。好似有无数个声音在指责和质问。
梦的最后是秦央怨毒的眼。
每到这时就会从梦里惊醒,仿佛刚从地狱走了一遭般,莫名的心悸,一身冷汗。
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