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上小楼的解释他很快就看明白上面写了什么。
毫无章法的一段话,而且行文潦草,像是人无事信手刻下的:
曾闻暮雨如泣,偿见斜阳似血,忆昨日与君把酒雕栏下言欢,共醉一场。携手天涯游,看遍万水千山,春雷冬雪,秋风卷落红,然今日相绝此,痴心错负,本是无缘。你我相识相亲不相知,何故两相负,如何不相忘,却道一处相思,终付一场荒唐。误认君心似我,却换无情相伤,恍恍然如梦似幻,如何能再醉一场?往昔消作烟尘散。浮生如梦以何欢?唯一情字换荒凉。薄情罪以无心偿,痴心尽付何可当?覆水难收回。望十世轮回,换一场相忘。碧落黄泉,从此与君绝。
细看那最后一个“绝”字与别的稍有不同,刻划的很深,好像还沾了血。
“情书?”苏愉揉了揉太阳穴,又道:“绝情信诶……”
小楼对着那几行字研究了许久,才说:“是人用指甲划的。”
苏愉颇惊讶:“这你都知道?”
小楼只是幽幽道:“并不困难。”
那段字往旁是个同样用指甲划出来的画像,一个人,虽然刻画的不是很精致,线条过于凌乱,然而依稀可以看出那刻画的是个容颜俊美的男人。
“看来是个女人,”苏愉叹了口气,“真是可怜。”地面上仍可见点点滴滴的水渍,“轮回”内部的水份不会蒸发,因而那些水渍即使再过一千年也不会消失。
就这眼前情形而言,可见不知在多久以前,有个人也进了轮回,然后跟他们一样到了这里,哭着用指甲在这面墙上刻下那几行字和那个画像之后便离开了——也许是逃了出去,也许是去投了胎。
小楼却盯着那画中人看了许久,一把拉过苏愉指着那刻像说:“我说这怎么看着有点眼熟?”
苏愉听了也仔细的看了好一会儿,才愣愣的回头瞪着小楼道:“嗯,这跟你长的有点像啊……”
小楼黑了脸,这人竟还不知死活地继续火上添油:“这不会就是你吧,真看不出来啊哥们儿~你居然也是会欠风流债的……”
于是老鬼终于怒了,一巴掌过去直直盖他脑门上“啪——”地一声响得特别清楚:“你再胡扯试试!”
苏愉疼的眼泪都快掉出来了,捂着脑门开嚎:“事实啊靠!我说咱俩可还没出去呢你丫就想窝里哄对我下手,歹毒啊!”
小楼再懒得理会他,那些字和画再看下去也只是徒然,没一点用处,于是两人开始着手研究那道门。
那道门除去材质外看起来倒也平平无奇,要非说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就是清一色都没有门把,而且门缝也严丝合缝的仿佛连张纸都塞不进去。
“这门百八十不会是出口。”苏愉下结论。“还用你说,”小楼伸手在那门上摸索了好一阵儿,“不过,好歹也找方法了,碰碰运气。”
“哇咧?”苏愉还没惊讶完就见小楼割破手在那门板上画了个图案,鲜红色的血液在玉石门板上格外的醒目。
苏愉有些郁闷地打哈哈:动不动就割皮肉放血累不累啊!
那个图案随着小楼口中念着的什么开始发出淡淡地光,而后颜色逐渐变淡,直到完全消失再看不见痕迹。
“你这是干嘛?”
“血祭。”小楼有气无力的答,把他那柄奇特的剑递给苏愉:“把门劈了。”
“你这是要破门啊靠!”
“没别的办法,”小楼原本就苍白如纸的脸上此时更像是要透明了一般,“没有时间了,你动作快点,这是唯一的机会。”
苏愉只好动手,提起剑跟劈柴似的一剑狠狠地劈向那门……
“娘的!”苏愉咒骂,石破天惊估计都没这么恐怖!
随着那道门被劈开,伴随而来的是道尖锐震耳的声音,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那声音像是什么庞然大物轰然倒坍碎裂发出的轰鸣又像是万鬼嚎哭,仿佛要刺穿耳膜侵入脑髓然后自内向外把脑子震裂一般。
然后两人眼前有道强烈的几乎要灼伤人的眼球的光芒顿现,小楼毫不犹疑就一把扯了苏愉往那光里跳。
待到那光散去后,恐怖的声音也已然不再,苏愉再睁开眼时眼前又是另一番景象——清晨的青山绿水,带着湿气的风扑打在脸上,这情景陌生而又熟悉的让苏愉想流泪——
他娘的那什么狗屁轮回真是太太太恶心了!
再转眼看看小楼,破损的白衣上面血迹斑斑,整个人苍白的近乎透明色,站在原地有些不稳的晃了晃,苏愉下意识的想要伸手想去扶,小楼却眉头一皱甩开了他的手,而后嘴角有血丝溢出来。
苏愉惊魂未定又听见一道有些耳熟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些想不到你们这两个死鬼命居然这么硬,轮回都弄不死你们。”
终极对决
扭头一看,不是别人,那黑沉着脸的正是毁了容貌的山精礼冀——把他俩折腾的够呛的罪魁祸首!
苏愉怒了,提剑冲上去就是一阵毫无章法的胡扎乱砍,把先前受的气一股脑儿的全撒在礼冀身上。
当然对于礼冀而言,苏愉的这通折腾无异于给他挠痒,热身运动都算不上,不过他倒是乐得斗猫玩儿,而那楼则是一直在旁站着,冷眼旁观,没半点打算帮忙的意思。
苏愉见小楼的状态不大对头,忙一边招架礼冀一边冲小楼喊,可小楼却始终一副“我没听着”的样子,苏愉急了,大吼道:“你个王八蛋摆个林黛玉惆怅样儿给谁看呢你他妈再不帮忙苏爷我真得挂了——你这死鬼能别这么不厚道么!?”
小楼仍然无动于衷。
礼冀斗猫斗腻了,遂一掌把小野猫苏愉拍飞老远。
苏愉整个人摔在地上,全身的骨头都像是要断掉一样的疼,胸口挨的那一掌更是疼的不行,仿佛肝连着肺一块儿都给震碎了似的,接着喉头一阵腥锈味,张口便呕出口血来。
“咳咳——”苏愉狼狈的冲小楼大吼:“你他妈搞什么!老子都给人打成内出血了靠!”
可这边厢小楼根本没法儿理会他了,礼冀打完了苏愉就转而去打小楼,一招比一招凶狠,压根儿不在状态上的小楼只得茫茫然的应付接招,原本整个人就伤得极重虚弱不堪,这会儿更是连连吃亏。
“先前我总觉得你有点眼熟……”礼冀扬手,周围开始出现大大小小的藤条张牙舞爪的蓄势待发,“没想到竟然真的是你——”那些藤听瞬间绷直了像一根根长矛齐齐冲小楼袭去。
小楼终于回过神来,双手打个手势在自己周围化出一道护身结界,把那些枪矛一样的的藤条阻挡住,可那些藤条攻击的趋势却丝毫没有减缓,仍像钻头一样拼命的想往结界里钻。
苏愉却很清楚照眼下这状况小楼撑不了多久,遂抬眼察看了下四周,并没有别人诸如那女鬼之类的在,而礼冀一副明显不把当回事儿彻底抛诸脑后的样儿,苏愉脑子飞速转了十来圈,终于下定决心拄着小楼的剑颤悠悠地起身。受的伤比自己想象的要严重的多,苏愉龇牙咧嘴疼的直抽气几欲飙泪。
晃悠悠地摸到礼冀身后,很好,那王八羔子一门心思全在对付小楼上,压根就没察觉到他在身后。
苏愉提起那柄细不拉叽的长剑,在心底抹了把泪:靠他祖宗的果然偷袭这种事想起来都爽!
手中的剑高高的提起,在即将砍向礼冀时候却听见不知从哪儿传出来的一声惊呼:“小心身后!”
礼冀闻声旋猛地回身,看到提剑欲劈的苏愉,阴冷冷地笑道:“剑不是这么使的,小鬼!”然后便是三五条藤条结作一团朝苏愉狠扫过来。
“管他怎么使能弄死你就成!”嘴上虽这么说着心却凉了半截,那加起来足有人大腿粗的藤要甩过来了他不得成半截?
于是当下便破罐子破摔拿剑去挡——
也亏了这人命好,小楼那剑无坚不摧,那藤条再粗甩到他剑上也跟豆腐一样轻易就解了他危难。
苏愉大喜,之后礼冀连连施放的几条原本该坚韧如铁的藤条都被他轻轻松松斩成了两段。
于是形势倒转。
苏愉毫无章法的攻击反而使得礼冀无从招架,而那边小楼解决了藤条攻势后也转而来对付他了。
礼冀斗不过小楼,若先前不是有“轮回”在手礼冀根本伤不得他分毫,眼下即使小楼受了重伤灵力大减却怕也是无胜算了。
可是,礼冀闭了眼,心里长叹一声,为了她,怎么都要拼一把——
蓦地睁开双眼,一声啸响,声如洪钟,震的人头疼欲裂。
霎时间天地变色,狂风大作,苏愉在风里摇摇晃晃地站不稳,嘴里却还不安分的咒骂:“天杀的我恨狮子吼!”
恍忽间有谁揽住他肩膀,苏愉回头,是脸色苍白却带笑的小楼。
……
凌月搞不清楚发生了什。
礼冀让她带着轮回躲在暗处不要现身,他自己去收拾冥府那两个烦人的鬼差,可当那个短头发的小鬼持着小楼那古怪的武器要动手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出了声——
她有预感要坏事。
之后呢?
果然,那看似挺没用的小鬼却乱了礼冀的阵脚,何况还有一个小楼在。
小楼……
冥府第一高手,这名头不是白来的,他真正的实力没有人清楚。
凌月知道再这么下去礼冀必定会败,她想帮他,可是怎么帮?唯一的筹码也让他们破了。
然后……
恍忽间听见礼冀的一声长啸,凌月早已停止跳动近五百年的心脏似乎狠狠地抽痛了下。风息,烟尘尽散时——
小楼和苏愉悠然负手站着,苏愉手里的剑还在淌着血。
而礼冀一动不动的呆立在原地,左肩胛处的伤口在汩汩的往外冒血。
“定魂咒,”小楼阴阴地笑道:“你只要动一下就会魂飞魄散。”
苏愉把剑还给小楼,揉揉腰然后一屁股坐到地上,懒懒地喊:“喂——美女啊,我们知道你在,出来吧。”
果不其然,话音才落三人便见一身水绿色长裙的美艳女子神色复杂的朝他们走来。“放了他,我把轮回给你们。”
苏愉和小楼相视一笑:“成了。”
礼冀却急声喊道:“不可以!”凌月有些悲凉地看他一眼,凄凄然地道:“我不能让你有事……我要救你……”
“我不需要你救,你滚!”礼冀毁了一半的脸此时因发怒而更显得狰狞可怖。
“阿礼,你为我做的够多了,”凌月只是看着她淡淡地笑:“算了吧……把轮回还给他们,我们不要了,什么都不要了……”
“凌月!”礼冀沉声喝道:“我们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你甘心就这么功亏一匮吗!?”
“……不甘心,可是——”女鬼笑的很凄凉,“可是如果因此而牺牲你……我们所做的这些事还有意义么?……我宁愿就此放手——”
然后他转身对他们笑了笑,自袖中取出一面小小的,镜子样的事物。
“不要——”
“不要——”
这两句,第一句是礼冀朝凌月喊的。
第二句是苏愉冲礼冀喊的。
“定魂咒,你只要动一下就会魂飞魄散。”
凌月回头,看见礼冀朝自己伸出手,没有毁去的半边脸上满是怜惜、痛苦和不舍。
美艳的女鬼瞪大了眼。
“……月儿,带着轮回去找他,让他履行承诺为你们凌家解除禁锢解除你身上的咒缚。”
“……月儿,你不要哭。”
“……月儿……”
“……我爱你……”
礼冀伸出的手还未来的及触到她的脸颊替她拭去浸湿妆容的泪水,便已化作一片片枯叶,纷纷散去……
情之所钟(完结章)
“啊啊啊啊啊啊啊————”从来都没有这么痛过。
即使是在眼睁睁地看着至亲一个个死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也没有这么痛,只有无尽的恨。
可是现在……
看着礼冀在自己面前魂飞魄散,凌月却发现自己痛的深入骨髓,深入每一个感知神经,仿佛从灵魂开始,被一点点的撕碎。
撕心裂肺。
原来也不过是陌路人。
一个是天界小仙,一个是冥府艳鬼。
原本该是毫无交集的两个人。
只是偶然在倚翠楼遇上了,闲谈扯上了几句话。
一来二去遇见的次数也不知怎的多了起来。
他听她讲述她的遭遇,她的怨,她的恨,她的无可奈何。
小仙爱上了女鬼,从此为她倾尽所有。
他为她和一个漂亮的不行的男人做交易,他说他要助她逃离冥府解脱宿命的咒缚。
小仙为了女鬼违乱天规,监守自盗偷走了他所看护的天界圣物轮回,好不容易才修炼有成得道成神的山精从此堕落,成了妖不妖神不神的怪物,还在逃亡途中被围困时毁了一半俊美的容颜。
小仙从来没有告诉过女鬼他爱她。
直到现在。
一直到现在,为了她,心甘情愿的魂飞魄散。
从此永不超生。
从此魂魄四散再无相见之期,他痛苦,不舍,却不后悔。
即使不为神,不为人,即使魂四散魄无归依,然此生得以爱一场,于愿足矣。
“怎么办啊!?”苏愉四仰八叉躺在地上两眼无神的看着天上飘来荡去的几朵云,一脸苦大仇深:“会被扣薪水的吧……”
礼冀在魂散之时动用最后的力量护着凌月,让她逃走了,“轮回”便又再次失了踪迹。
“我们的任务只是礼冀完了抢东西,现在他玩完了我们的任务也便到此为止,剩下的是冥司里其他人的事。”
“啊?”
“啊什么啊!你当整个冥司就指望我跟你两个半事啊!”
“啊……靠。”
“走了。”
“去哪儿?”
“废话,当然是回去复命,待会儿太阳要出来了有够你受的。”
“……”
“……”
“……”
小楼是让苏愉背回去的。
虽然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可小楼伤得更重,先前在轮回里折腾的半死,后来为了出轮回也耗了许多精力,再后来同礼冀斗法——千年玄铁打的都受不了。
小楼的身子体温低的可怕,不是一般鬼魅形体的那种冷,而是仿佛触碰到就会随之侵入骨髓的寒,苏愉刚背上他的时候从心底透出一股寒意,从心脏开始,弥漫到四肢百骸。
苏愉只是皱了皱眉头,并没有说什么,倒是小楼开始抱怨了:“跟你一块儿我总倒霉。”
“……”苏愉只是斜眼瞟了眼他搭在自己肩上的苍白纤长,异常细瘦的冷冰冰的手。
“我在冥府待了这么多年从来就没这么惨过,倒霉鬼!”
“得了!”尽管明知道他看不到苏愉还是学他翻了个白眼:“现在说这话还太早,以后还有的你受——”
“要以后再有这种事我第一件事就是先把你结果了!”小楼冰凉的手掐住他脖子。
“成!我随时等着你来抹我脖子放血玩儿。”
……
“诶,老鬼,我问你个事儿。”
“说。”
“你在冥府这破落鬼地方待了这么久——不觉得烦么?有意思么,你不也一样什么都不要?”
“……是烦,可是,我还不能就这么算了。”
“为什么?”
“不知道。”
很久很久的静默之后,他又开口淡淡地道:“我在等一个人,等不到我就放不下,就必须还得等下去。”言语间隐隐的有几分无奈和凄凉。
“……等谁?”
“不知道,”他的声音有些茫然:“我不知道。”
十里弄·医馆
冥府鬼街十里弄有间医馆。
医馆里只有一个生前是皇家御医的老头和一个打下手忙里忙外什么都干的伙计。冥府地鬼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