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搜集证据,我别无其他目的。”“探长先生,人们总是根据自以为预感
到的真相来搜集证据。”“我还没预感到真相。”“不可能。比如眼前的情况,可
以从您的讯问得出这样的结论:第一,您特别注重第二个惨剧,也就是钞票失窃和
夜间两次袭击;第二,费利西安昨夜在外面,利用小艇进入桔园别墅的花园,寻找
那藏着钞票的灰布包,接着,在清晨一点钟左右,他躲在暗处,不久尾随伊丽莎白
的未婚夫热罗姆·埃勒玛先生并袭击了他。原因不详。显然,您心里在寻思,袭击
另一个受伤者西门·洛里安的人是不是也是他。”“我没有寻思什么,先生。”古
索冷淡地说,“我不习惯被人讯问。”“我只是想冒昧地指出,”拉乌尔·达韦尔
尼继续说,“您似乎怀疑费利西安·夏尔与西门·洛里安是结伙作案。若真是这种
情况,费利西安·夏尔怎么可能又是西门·洛里安的同谋,又去袭击他呢?”古索
不作回答。拉乌尔耸耸肩。
“这样的推断是站不住脚的。”探长的沉默结束了这场对话。罗朗穿着丧服,
显得极为美丽,站在台阶上听他们谈话。
她挽了叔叔的手臂,两人到医院去探望热罗姆·埃勒玛。
拉乌尔不再坚持谈下去。过了一会儿,他对费利西安说:“我们回去吧。”他
向预审法官打了个招呼。
在路上,拉乌尔·达韦尔尼一直保持沉默。走到他的别墅门前,他把年轻人带
到客厅后面一间小工作室里,外面是被树篱隔开的花园一角。
他请年轻人坐下并说:
“您从未问过我,为什么我写信要您来看我。”“先生,我不敢问。”“这样,
您就不知道为什么我要您装修这别墅并住下来。”“不知道。”“您不觉得好奇么?”
“我怕冒失。您没有问过我。”“问过的。我问过您的过去。您对我说,您父亲去
世多年,您生活相当艰苦。我没有再问下去,因为我感到您说话有保留,不想说自
己的事。后来我们再也没有谈过。这样一来,我就不了解您的情况。今天……”他
停了一下,似乎犹豫不决,又突然下了决心说:
“今天,您似乎卷入一件糟糕的案子里,或者至少您难以解释您也许不知不觉
地扮演的角色。您愿对我开诚布公么?”费利西安解释说:
“先生,您也许不相信,您对我所作的一切,我是多么感激。但我没有什么隐
情要向您坦白。”“您的回答并不使我反感,”拉乌尔说。“像您这样的年纪,处
于现在的形势,是应该善于单独摆脱困境。要是您犯了什么罪,那该您倒霉。要是
您清白无辜,生活会给您补偿的。”费利西安站起来,走近拉乌尔·达韦尔尼。
“先生,您认为我是有罪的还是无辜的?”拉乌尔观察了他好一会儿。年轻人
眨眨眼睛,脸上缺少坦率的表情。拉乌尔说:
“我说不清。”翌日,举行了伊丽莎白·加维雷的葬礼。罗朗鼓起勇气一直走
到墓场,眼睛盯着那掘开的坟墓。
她扶着棺材,低声说些人们听不清的话。她肯定是告诉姐姐她绝望的心情,向
姐姐发誓永远不忘记她。
她挽着叔叔的手臂走了。这位叔叔曾和鲁塞兰先生作了一次长谈。虽然心情十
分沮丧,但他仍一口咬定没有钞票:
“预审法官先生,布包里没有一张钞票,不过是些信件和重要文件。我交给司
法机关的任务是寻找包着这些东西的灰布包。因此,在我去南部之前,我将写一份
诉状给检察院。”拉乌尔·达韦尔尼沿着池塘散步,接着坐在塘边看完早上的几份
报纸。
其中有一份显然是某位大胆能干的记者写的。这记者前一天不知藏在什么地方
听到并看到了这一切,提供了预审的全部详情,叙述了古索对费利西安·夏尔的使
人心慌的讯问。
“要在这种情况下工作!”达韦尔尼心绪恶劣地抱怨一句。
他回到自己的院子里,看到费利西安在那里工作。进了别墅他穿过前厅,走入
平时喜欢去那里思考事情或者作遐想的小房间。
一位妇女在那里等他。她没有戴帽,穿着一件朴素的衣裙,颈上围着一条红围
巾——一位陌生女人站在那里,漂亮的脸上现出各种表情,有痛苦、绝望、愤怒、
敌意……
“您是什么人……? ”“西门·洛里安的情妇。”
五、福斯蒂娜·科尔蒂纳和西门·洛里安
她的口气咄咄逼人,好像拉乌尔·达韦尔尼要对西门·洛里安的不幸遭遇负责
似的。
“我想今早您看到了《法兰西回声报》上的文章,这文章似乎指控我的客人费
利西安·夏尔。您不知到哪儿去找他,就找我来了,对么?”刚一交锋,那少妇就
发起气来,不住地哭泣,还显得十分恐惧。看来她性情暴躁、忧郁,有时不能控制
自己。
“我所爱的人失踪三天了。到处找他,发疯一般四面奔跑,却是枉然。
突然一下,今早在这张报纸上——我担心他遇到了事故,就阅读所有的早报—
—就是在这张报纸上我看到他的名字……他受了伤,几乎死去。也许他现在已经死
了……”“那么您为什么到这里来而不去医院呢?”“在去医院之前,我想见您。”
“为什么?”她不回答问题。她向拉乌尔走去,气势汹汹,但样子很美,大声说:
“为什么?因为您是这一切的主使。对,是您!一切都是您造成的。看看这张
报纸就明白了。费利西安·夏尔么?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配角。主使者是您!策
划一切的是您!我凭直觉知道,我肯定……我看了报纸后就对自己说:‘就是他!
’”“谁?是我么?您并不认识我。”“认识,我认识您。”“您认识我?认识拉
乌尔·达韦尔尼?”“不对,您是亚森·罗平!”拉乌尔愣住了。他没料到她会直
接攻击,也没想到她会说出他的真实姓名。这个女人怎么会知道呢……? 他粗暴地
抓住她的手。
“您说什么?亚森·罗平……”“哼!您不要说谎!说谎有什么用?我早就知
道了,西门经常和我谈起您,谈起达韦尔尼这个假名!……上星期一天晚上,您不
在家,我悄悄来这里看过,没让别人知道……西门想让我看看亚森·罗平的家。啊!
我早就警告过他!‘不要试图认识这个人。你会吃亏的。你还指望从这冒险家那里
占得什么便宜……? ’”她对拉乌尔伸出拳头。她用目光和因为蔑视而颤抖的声音
骂他。拉乌尔沉着地听着。从哪里冒出了这桩怪事?他去医院看过西门·洛里安。
西门不认识他。西门想和他来往,打的是什么主意?他怎么可能猜出拉乌尔·达韦
尔尼就是亚森·罗平呢?他是出于什么偶然原因得知了这个秘密?
这些问题,拉乌尔感到那少妇无法回答,或者不想回答。她表情固执,眼神坚
定不屈。她直立不动,显得热辣辣地,但尽管如此,她那有点粗野的魅力分毫未减,
她的姿态保留着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高贵气派。她懂得——出于本能还是出于习惯?
——利用自己的美貌并且使它突出。她的上衣是用软缎做的,勾勒出她的形体,现
出她肩膀的圆润线条。
见到拉乌尔显然在欣赏自己,她脸红起来。她坐在扶手椅上,低下头,两臂交
叉,两手贴着双颊,半捂着面孔。她突然支持不住,哭了起来。
“您不知道他对我是如何重要……他是我的命根子……要是他死了,我也会死
……我从没爱过别的男人……我完全拜倒在他的脚下……为了免除他的痛苦,我宁
可杀死自己。他爱我如此深切……只要有钱,我们就会结婚,就会动身……对,动
身……”“谁不让你们动身呢?”“要是他死了呢?”一想到他会死,她就又激动
起来。几秒钟之间,她从一个极端走到另一个极端,一会儿思绪纷乱,一会儿感情
冲动。
她向拉乌尔扑去。
“是您害了他……我不知是怎样干的……但是您干的……我老家在科西嘉,我
将像老家的人那样报仇。我要让他确知有人替他报了仇以后才闭眼。
他受的袭击来自亚森·罗平,我将到处喊叫您这个名字……对,我要向警方揭
发。再也不拖延!应当让人们知道您是什么人……亚森·罗平,坏人,盗贼……亚
森·罗平!”她推开房门,准备逃走,同时像疯子般大喊大叫。他用手掩住她的嘴
巴,把她强行拖回房间。两人猛烈地搏斗。她疯狂地自卫。他不得不抓住她的双臂,
把她按在扶手椅上,不许她动。但当他感到她的身体紧靠着他颤抖着,虽然被制服
了,但仍然充满愤怒和仇恨时,不由得一阵心旌摇荡,很想伸手去拥抱她。
但他立即站了起来,对自己这种愚蠢的姿态感到气恼。这时,她却狂怒得大笑
起来。
“啊!您也是这样!您和别的男人一样!一个女人……又要抓住她又要摆脱她
……像对一个妓女……当然,亚森·罗平,自以为可以无所不为!……
所有的女人都属于他……啊!蹩脚的演员,只要您轻轻碰一碰我的嘴唇,我就
要把您当一条狗那样杀死。”拉乌尔勃然大怒。
“蠢话说够了!您到这儿来不是为揭发我或杀死我的,对么?见鬼,您说罢!
您想干什么?说罢!”他又抓住她的双臂,使她面对着他,声音激动说:
“我跟这件事完全无关……不是我袭击了西门·洛里安……我向您发誓不是我
干的……好罢,您说……您想怎样?”“救出西门。”她被控制住了,低声回答。
“我赞成。等他身体好一点,我就让他溜走。您不用担心,他不会进监牢。”
她打了个哆嗦。
“他,进监牢!他什么也没干,要进监牢!他是一个诚实的人。不,只有我才
能救他。只有我能通过护理他来救他。”“那怎么办?”“我想进医院工作,日夜
照料他,不离开他一步。我当过四年护士,没有别的人能像我那样照料他。不过今
天就要开始……马上。”他耸耸肩膀。
“为什么您不早对我说呢?反而浪费时间毫无道理地指控我……”“那么您同
意了?”她粗鲁地说。
“对。”“马上就办,对么?”他想了一想答应了:
“好,我去见医院院长。他不会拒绝的。我甚至想办法叫他无法拒绝,还要他保
守秘密。不过,要让我自由行事。您叫什么名字?”“福斯蒂娜……福斯蒂娜·科
尔蒂纳。”“您在医院里用另一个名字,丝毫不要透露您和西门·洛里安的关系。”
她仍然不信任他。
“要是您背叛我们呢?”“走吧。”他不耐烦地把她推向小花园。
小花园连着车库。司机当时不在。拉乌尔打开一辆敞篷汽车的门,吩咐道:
“把您的红围巾取下,免得惹人注意。上车吧。”她上了车。
他开车从别墅的另一个门出来,向塞纳河驶去,在帕克过了河。汽车急速地爬
上山坡。
“我们哪儿去?”她说,“要是设下陷阱,倒霉的是您!”他没有回答。
到了圣日耳曼,他在一间大服装店前停下,购买了一件护士穿的外衣和一条头
巾。
一小时后,福斯蒂娜作为护士进了医院,被派去特别护理受伤的人。西门·洛
里安烧得迷迷糊糊,伤得精疲力竭,认不出她。
她脸色苍白,表情紧张,但还能控制自己,穿着护士的制服,身体笔挺地听人
家介绍病人情况,低声地说:
“我的宝贝,我会救你……我会救你的……”从医院出来,拉乌尔遇到罗朗·
加维雷。她刚从姐姐坟上采来一些鲜花,带到热罗姆·埃勒玛的病房里。热罗姆的
身体状况有所好转。他和罗朗一起哭了一场。高烧已退。翌日将讯问他。
罗朗和拉乌尔一起走,问他:
“您思索过了么……? ”“我脑子里想的就是这件事。弄清案情的意愿鼓舞我
调查。”“到现在为止,您知道了什么?”“到现在为止,还没知道什么。我在自
己的回忆,在对伊丽莎白的回忆中寻找。什么也没找到。”到了铁线莲别墅,罗朗
把姐姐的日记拿给他看。几个月以来,日记记载的都是温柔而喜悦的爱情,有时也
夹杂有患病的忧郁,但这种心情很快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大病初愈,即将为人
之妻的欢乐。
“请看最后一页,”罗朗说,“她多么平静和无忧无虑!没有任何东西妨碍这
对未婚夫妻过上幸福生活。”在别墅外面,鲁塞兰先生作完现场的最后调查。他对
走近来的拉乌尔打了个手势。
“形势对小费利西安不利呀。”“预审法官先生,为什么不利?”“罪证越来
越明确了。最后的罪证是仆人爱德华和您的园丁向我提供的。他们两人是在这里才
成为朋友的。两星期前,一天傍晚,爱德华来和他的朋友闲聊。他们在您的花园和
苗圃之间的树篱旁边谈话。谈到了两位小姐的叔叔。仆人爱德华犯了错误,说了菲
力浦·加维雷先生的一些闲话。‘一个不停积聚钱财的家伙!……’他说。‘一个
守财奴!过去曾经和税务机关扯过麻烦的事。从那以后,我就知道他把钞票藏在家
中……这会让他倒霉的。’过了一会儿,两人透过树篱看见一点火光,接着闻到烟
草味。有人在另一边吸烟……是费利西安·夏尔和西门·洛里安两个。那些话他们
全听到了。”拉乌尔问道:
“您怎么知道?”“我刚和费利西安·夏尔谈过此事。他并不否认。”“您就
得出结论了么?”“噢!一个预审法官不会那么匆忙作结论的。在作结论之前,要
经过一些步骤。最多我们有理由这样考虑,采取行动的想法可能是这两个人中的一
个头脑中产生的。他们让老巴泰勒米去干,他干惯了这种事,但在此案是个胁从…
…”“后来呢?”“后来,第二天晚上,那灰布袋子被窃,接着又丢了,后来又在
花园里让两个朋友中的一个找到了。两人持刀争抢起来。”“热罗姆·埃勒玛在这
件事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他是个过路人,妨碍了两人的活动,因此要被除掉。”
过了两天,拉乌尔得知西门·洛里安伤势恶化,便赶到医院。
鲁塞兰先生已经在那里了。古索探长也已到来。福斯蒂娜把背向着他们,稍为
避开。拉乌尔看见她脸部显出痛苦和绝望的表情。
西门·洛里安发出垂死的喘息。一时间,他在床上坐起来,目光清醒地扫视在
场的人们。看见情妇,便对她投以微笑。
但是,他不久又糊涂了过去,像一个小孩呻吟般低声胡言乱语。
大家听见他说:“藏钱的地方……老头找到袋子……后来……我去找……
我再也不知道……费利西安……”他反复说了几次:“费利西安……费利西安
……干得真漂亮……费利西安……”接着,他的头落在枕上,失去了知觉。
长久的沉默。拉乌尔碰到了福斯蒂娜仇恨的眼光。杀死她情夫的人,不就是刚
由垂死者诚实的声音说出姓名的人么?
鲁塞兰先生把拉乌尔拉到外面。古索探长跟了出来。鲁塞兰对拉乌尔说:
“达韦尔尼先生,我很遗憾,费利西安·夏尔是您的客人。您是他的保护人。
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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