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我说话呀。”罗朗说。
“我应当说还是听您说?”“两者都要。”“我只能在您不弹琴时才能跟您讲
话。”罗朗不作回答,只是弹出几个使人认为是吐露爱情的甜美、放松的乐句。
她是否试图使他知道某种秘密,或者想强使他吐露感情和激动起来?可是他沉
默不语。
“您走吧。”她命令道。
“让我走……为什么?”“我们今天谈够了。”少女开玩笑地说。
他感到惊愕,犹豫起来,既然她再次下了令,他就走了。
罗朗微微耸耸肩,继续弹琴,同时观察着伊丽莎白和热罗姆。这对男女紧靠在
一起,坐在长沙发上低声谈话,彼此注视。琴声抚慰着他们,使他们更加亲近。这
样二十分钟过去了。
最后伊丽莎白站起来,说道:
“热罗姆,我们每天兜风的时间到了。在水上划船,在那些枝叶间穿行,多么
惬意。”“伊丽莎白,这样做谨慎么?您还没有完全康复哩。”“康复了,康复了!
这是一种休息,它对我的身体大有好处。”“可是……”“亲爱的热罗姆,就这样
吧。我去找小艇,把它拉到草坪前。热罗姆,您在这里等着。”她上楼进入她的房
间,像平时一样,打开写字台,按照习惯,在日记本上写了几行字。这几行字就成
了她的遗言。
热罗姆似乎有点心不在焉,心事重重。我问他为什么。他回答说我想错了。我
再问,他还是同样地回答,只是态度更含糊些。
“伊丽莎白,我没什么。我还有什么更大的想头呢?既然我们就要结婚,我做
了快一年的梦即将实现。只是……”“只是什么?”“我有时为前途担心。您知道
我并不富有,而且快三十岁了,我还没有工作。”我把手放在他嘴上,笑着对他说
:
“我有钱……当然,我们不能乱花……但为什么您还不满足呢?”“伊丽莎白,
我只是为您着想。对我自己,我并没有什么真正的需要。”“热罗姆,我也没什么
需要!”我笑着对他说,“我用不着什么就会满足,只要幸福就够了。我们不是同
意在这里简朴地生活下去,直到好心的仙女给我们带来应得的财富么……? ”“啊!
我可不相信什么财富!”他说。
“热罗姆,您怎么不相信?我们的财富的确存在……您记得我曾对您说过……
我们的父母有一位老朋友,是一位远房的表亲,虽然多年没有见面,也没有消息,
但他很爱我们……多少次我的老家庭教师阿梅利对我说:‘伊丽莎白小姐,您将来
会很富有。您的老表亲乔治·杜格里瓦尔一定会把他的全部财产留给您。是的,留
给您伊丽莎白,据说他现在已生病。’热罗姆,您看……”热罗姆低声说:
“钱财……钱财……算啦。我想要的是工作。伊丽莎白,我想为您做到的,是
一个使您幸福的丈夫……”他没有再说下去。我只是微笑着。热罗姆……我亲爱的
热罗姆,当人们像我们那样相爱时,会想到将来么?
每天的知心话写完了,伊丽莎白便搁下笔,开始打扮,扑粉,用一点儿胭脂擦
红她的脸,检查她得自母亲而且从未离身的漂亮珍珠项链是否扣牢,然后下楼走到
菲力浦叔叔家的花园和旁边系着小艇的三级木阶。
热罗姆在伊丽莎白走后一直坐在长沙发上没有动。他不留意地听着罗朗的即兴
弹奏。
罗朗停下来对他说:
“热罗姆,我很高兴。您呢?”“我也一样。”他说。
“可不是吗?伊丽莎白真是好极了!要是您知道您未来的妻子是多么善良和高
贵就好了!热罗姆,您会认识这一切的。”她重新转向键盘,用力弹奏一首表现非
凡幸福的胜利进行曲。
但她突然又停下来。
“有人呼喊……热罗姆,您听见么?”他们两人留心静听。
从外面,从安静的草坪,从宁静的水塘,传来一片沉寂。肯定是罗朗听错了。
她又全力弹奏起那胜利和欢乐的和音。
接着,她突然抬起身子来。
有人呼喊,她可以肯定。
“伊丽莎白……”她结结巴巴地说,同时向窗口冲去。
她哽塞地大声说:
“救命!”热罗姆这时已在她身旁。
他弯下身子,看到池塘岸边木阶上有一个人似乎扼住伊丽莎白的喉咙。
她横躺着,两腿浸在水中。热罗姆也惊骇地大叫起来,跳起来赶上在草坪上奔
跑的罗朗。
那人转过头来看见他们,立即放了手上的受害者,拾起一件东西,从桔园别墅
的花园逃掉。
这时热罗姆改变了主意。他走到隔壁房间,取下一支短枪,来到俯瞰花园的草
坪上。由于两位少女经常练习射击,他也学会了使用。
那人在逃跑,到了房子前面,显然想跑到桔园别墅的菜园里。那里有一个直接
通向环形大道的出口。
热罗姆端起短枪瞄准。一声枪响:那人头往下一栽,滚到一丛花叶之中,跳了
几跳后,便动也不动了。热罗姆急忙冲向前。
“她还活着么?”他走到跪在地上紧抱着姐姐的罗朗身旁,大声问。
“心脏不跳了。”罗朗哭着说。
“不可能!让我们瞧瞧……我们可以把她救活的……”热罗姆惊骇地说。
他向那动也不动的躯体扑去,但甚至还没看出她是否活着,他就目光惊恐地结
结巴巴道:
“啊!她的项链……不在了……那人扼住她的喉咙把她的珍珠项链拿走了……
啊!多可怕!……她已经死了……”他像疯子一般跑起来。老仆爱德华跟随着他。
罗朗和女教师阿梅利留在死者的身旁。热罗姆发现那人俯卧在花丛中。子弹从他的
肩胛之间打进去,大概击中了心脏。
在爱德华的协助下,热罗姆把那人翻过来。这人约在五十到五十五岁之间,穿
得破旧,戴着一顶肮脏的鸭舌帽,苍白的脸上蓄着一圈散乱的灰胡子。
热罗姆搜查了这人的身体。肮脏的皮夹子里有几张纸,其中有两张上面用手写
着:巴泰勒米。
在这人外套的一个口袋里,仆人搜出了从伊丽莎白身上抢走的那串用精美大珍
珠穿成的项链。
两座别墅周围的近邻听到了呼喊和枪响,立即跑来打听消息,有的从墙头观望,
有的打开栅门,按响铁线莲别墅的门铃。有人打电话到夏图警察局和宪兵队报警。
人们组织起来维持秩序,赶开擅自闯入的人,进行初步侦察。
热罗姆倒在死去的未婚妻身旁,两只紧攥的拳头捂着眼睛。当人们把伊丽莎白
抬回室内时,他也不动。罗朗派人去叫他,他也不愿回来。罗朗这时打起精神,克
服痛苦,替伊丽莎白穿上新娘的衣服。热罗姆不愿来,不愿让所爱的人在他心里留
下一个与过去那光艳照人的形象完全不同的、损毁的、没有那么美丽的形象。
费利西安·夏尔得知发生了悲剧后,来到铁线莲别墅,但罗朗没有接见他。夏
尔试图使热罗姆不完全沉溺于悲痛,决心让他参加调查,把他带到躺在一个担架上
的凶手的尸体前,问他是否见过此人,并询问他悲剧发生的经过。但什么都不能使
热罗姆感兴趣,也不能使他振作精神。
最后,警察向他提出一连串问题,使他精疲力竭,他躲进书房,再也不出来了。
他最后一次看见伊丽莎白,就是在这书房中。
晚上,罗朗仍留在姐姐住的房间里。热罗姆让仆人爱德华送了些食物来,胡乱
吃了。接着他疲乏不堪地睡着了。过了一些时候,他走到花园里,在月光下散步,
接着躺在草坪上,在花丛和湿草中睡着了。
由于天上下起了雨,他便进屋来,在楼梯脚遇见了罗朗。她身体摇晃,心情绝
望,正走下楼梯。两人沉默无言地握握手。对他们来说,似乎除了痛苦,什么都不
存在了。大约凌晨一点钟,他离开了别墅。
罗朗上楼来到伊丽莎白的房间,在女教师陪伴下继续守灵。蜡烛不断地滴落。
池塘吹来的冷风使烛焰摇晃不定。
雨下得相当大。后来太阳在浅蓝色的天空升起。空中还有几颗星星闪烁。
几小朵云彩在太阳初露的光芒下逐渐变为金黄色。
就在这时候,在通往夏图的一条横道上,一个划船人发现热罗姆半晕倒在一个
斜坡背面,全身被雨打湿,不断地呻吟,颈上染有血迹。
不久,在另一条因为天色尚早还没有行人的路上,一个送牛奶的人发现了一个
胸部挨了一刀的受伤者。这是一个年轻人,得体地穿着黑色天鹅绒的裤子和同样颜
色的上衣,打着起白点的大花结领带。他身材高大强健。样子像艺术家。
这人的伤势比热罗姆严重,已不能动弹,但还有微弱呼吸,心跳很弱。
三、拉乌尔参与破案
在平时宁静的维齐纳,这天早上人来人往,武装警察、便衣侦探、穿制服的警
察纷纷赶来。汽车隆隆奔驰,交通阻塞,文字记者和摄影记者到处奔跑。人们相互
打听,最奇怪最矛盾的消息不径而走。
唯一安静的地方是铁线莲别墅的花园和房子。这里作了严格规定:除了警察,
任何人不得入内。看热闹的人和新闻记者都被挡在门外。大家尊重死者和罗朗的悲
伤,都低声说话。
有人把热罗姆受伤的消息告诉了罗朗。她嚎啕大哭说:
“我可怜的姐姐……可怜的伊丽莎白……”她吩咐把他送到附近的医院去治疗。
另一个受伤者也送到了同一家医院。扼死伊丽莎白的凶手巴泰勒米的尸体也放在车
库里,等着人们把它运到公墓的停尸间。
上午十一点钟左右,预审法官鲁塞兰坐在花园里一把舒服的椅子上,挨着检察
官,一边抵抗瞌睡,一边听古索探长仔细分析维齐纳这四重惨案的案情。
鲁塞兰身材矮小,大腹便便,腰粗腿圆。当然他有时消化不良。他在外省当预
审法官已有十五年,懒懒散散过日子,毫无雄心壮志。他喜欢钓鱼,迷上了这个地
方,想尽方法留了下来。不幸的是,最近在侦破奥尔莎克城堡发生的案件中,他表
现得极为聪明,有洞察力,引起上面注意,尽管他极不情愿,还是被调到巴黎工作。
他穿着一件黑色羊驼毛织的外套,一条皱皱巴巴的灰布裤子,这副打扮表明他对衣
着全不在乎。尽管外表如此,他却是一个聪明灵敏的人,行动十分独立自主,甚至
经常有点别出心裁。
至于古索探长,他是名气大于实绩。他大声作结论,声音惊醒了鲁塞兰:
“总的看来,加维雷小姐是在弯腰拉小艇时受到袭击的。袭击非常猛烈,把伸
入水中的三级木阶都踩断了。的确,应当注意到加维雷小姐腰部以上都浸了水。这
之后,他们在岸边搏斗。凶手抢走珍珠项链后,逃跑了。凶手的双腿也浸湿了。凶
手的尸体摆在车库里,医生已作过检查。除了巴泰勒米这个名字外,无法知道其他
情况。这人的面貌和穿着像一个流浪汉,是抢劫杀人。我们所知的仅此而已。”古
索探长吸了口气,像一个表达自由流畅的人那样得意地说:
“现在谈谈其他两个人。热罗姆先生一枪把凶手打死了,否则那人大概就逃掉
了。我们能够确定的就是这一点。至于其他,热罗姆在病床上在精疲力竭的情况下
对我说的话,全都含糊不清。首先,他不认识杀他未婚妻的凶手。其次,他也不认
识夜间袭击他的人,并且不知道他为什么受害。还有,对第二个受伤者的身分我们
一无所知。他是怎样受的伤也不清楚。我们最多能推测的是,两个受伤者受到了同
一个人的袭击。”有人打断探长的话说:
“探长先生,我们是否可以这样推测,那晚不是三个人——即一个袭击者和两
个受害者——的悲剧,而只是两个人之间的悲剧。热罗姆受到那人的袭击,但在自
卫时也把那人打伤了,那人受伤后还跑了三四百米远,直至摔在地上。”大家饶有
兴趣地听了这位先生十分引人注意的推测,十分诧异地看着他。这人是谁?大家得
知他是从铁线莲别墅出来的,而且听了古索探长作的结论。但他有什么权利闯进来
并且插嘴呢?
探长见有人另提出一种推测,很不高兴,便问道:
“您是谁?先生。”“拉乌尔·达韦尔尼。我的房子离这不远,正对着湖。我
离开巴黎几个星期了,今早才回来。这里发生的事,我是从住在我家为我装修别墅
的年轻建筑师那里得知的。费里西安·夏尔是两位加维雷小姐的朋友,昨天还跟她
们一起进午餐。一个钟头前,我陪他去探望罗朗小姐,顺便就到花园里走走,听到
了探长先生高明的推测。那一番话显出您是侦探大师。”拉乌尔·达韦尔尼脸上浮
出难以形容的微笑,带着某种嘲讽的意味,除了古索探长,别的人都会觉得受到了
嘲弄。但古索探长自视甚高,确信自己才华横溢,也就感觉不到这一点。他对最后
的恭维十分满意,弯弯腰,对那讨人喜欢的业余侦探取代自己作出推测也就不以为
忤。
“先生,我也作过这种推测,”古索探长微笑说,“我甚至问了热罗姆·埃勒
玛。他的回答是:‘我用什么武器去伤他呢?我并没有武器在身。我只是用拳脚自
卫。’“‘我用拳头击敌人的脸。我虽已受伤,还是把敌人打跑了。’埃勒玛是这
样对我说的。先生,这种回答不容置疑,可不是么?但我检查第二个受伤者时,看
到他脸上或其他地方都没有被打的痕迹。这样……”这时轮到拉乌尔·达韦尔尼欠
身了:
“说得十分有理。”但预审法官鲁塞兰先生却对拉乌尔有了好感,问他道:
“先生,您没有别的看法向我们提么?”“噢!没什么大不了的看法。我怕过
分……”“说罢,说罢……我请您说。我们面临的这个案件看来错综复杂,哪怕前
进一小步也是很重要的。我们听您说……”拉乌尔·达韦尔尼说:“那好,伊丽莎
白·加维雷遭袭击时正在水中,这是无可争议的,对么?这是因为木阶坍塌的缘故。
我插查了木阶,它们是由插入水塘深处的两根相当坚实的木桩支撑着的。这些木桩
一受力就倒了,是因为它们不久前都被锯断了四分之三。”这番话一出,立即引起
一阵低微的悲叹。罗朗靠在费里西安·夏尔手臂上走出了书房。她身体摇摇晃晃地
站着,听着达韦尔尼说话。
“这可能么?”她结结巴巴说。
古索探长急跑到木阶前,拾起达韦尔尼捞起放在岸上的木桩之一,带回来说:
“一点不错。锯痕很清晰,很新。”“一星期来,我姐姐每天同一时间去拉小
艇。这么说,那凶手知道这一点?他事先作好了准备?”罗朗说。
拉乌尔·达韦尔尼摇摇头。
“小姐,我认为事情不是这样发生的。凶手不需要为抢她的项链而把她推到水
中。只要突然袭击,在岸边搏斗两三秒钟……然后逃掉……就够了。”预审法官十
分感兴趣,说:
“那么,按您的看法,这可怕的陷阱可能是另一个人设的?”“我认为是这样。”
“这人是谁?为什么设这陷阱?”“那我不知道。”鲁塞兰先生微微笑道:
“事情变复杂了。可能有两个凶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