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文苍一蹙眉,道:“敌军?那封信?——那信不是他写的。”
陆舜静默了一瞬,又道:“你想耍什么花招?”
沈文苍收起鬼玺,看着他道:“被你截去的那封,是我做的。”
陆舜看着他,不语。
沈文苍道:“陆家军里是不是有个士兵,姓王名坡。他家境困窘,老母常年卧于病榻,他早想退伍回家照顾,但苦于没有足够的积蓄,是我命手下找到他,让他传信,信是京城里的卖字先生写的,秦楚喻柏的字与他兄长相似,我找了一起读书时的帖子让他临摹,虽然很像,但你应该看得出来。”
四下一片寂静,陆舜道:“死无对证。”
沈文苍也没有办法,但若是城破,鬼玺被夺,他一个新鬼没有多大的能力,秦森再次醒来的事就无望了。
他只能冷声道:“秦森和你说过什么你记得么,秦小柏本来是可以安分当他的皇子的,等到成年,封个亲王到自己的封地去,可以平静地过完一生,但是他跟你去了边疆,之后的一切有一半是你导致的!”
陆舜抬眼看他:“是你与敌军勾结,才使得我二十万兵马被围攻突袭。”
沈文苍:“没错,我派人截了粮草,送了假信,告诉南蛮人营地的地点和防守,但二十万人,怎会被一个蛮横只会杀人的蛮子灭了,归咎是你大战前夕心绪不宁,指挥不力!”
陆舜没有说话,他说的是事实,自从看了那通敌的信件之后,他的情绪就开始混乱,易怒,加上秦小柏对劫回粮草的事一再阻拦,他已经认定了秦小柏与秦森联合,要趁此机会削减陆家军的兵力。
这样的想法跟着他在地牢里待了上千年,前不久,他才知道当时是丞相为了夺权与敌军勾结。
是有后悔的,但他认为秦小柏虽然没导致直接后果,却还是背叛了他,他告诉自己,自己做的没错。
但沈文苍的一番话,让他不得不冷静下来,面对现实。
他抬眼道:“这是我与他之间的事,你不必插手,最后说一次,交出鬼玺,我放你一命,否则连带着那昏君的尸体,都不会再存在半日!”
沈文苍本不想把想法暴露出来,不料事态发展不由他控制,他缓了口气,慢慢道:“你到底要这鬼玺干什么,若是我能帮的,一定在所不辞,但这鬼城你不能动,秦森你也不能动,或者,”他顿了顿“你能把他复活,鬼玺我双手奉上。”
陆舜嘲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沈文苍闭了闭眼,道:“求你。”
陆舜蹙眉,而后道:“秦森当初为了建这鬼城,把陆家军二十万冤魂的三魂七魄抽了去压在这地下,我虽把他们救出,但他们神智不全,只知杀戮,剩下苟活于世的也多是心智受损,他们一生都为国建功立业,我不想他们落得这种下场,只要他们能够投胎重生,像普通人一样过活。”
沈文苍沉吟一会,慢慢道:“我不行,但也许有方法,宽限几日,我尽力而为。”
陆舜看他许久,点了点头“七日之内,若无消息,别怪我翻脸无情。”而后喝道:“全军撤退。”
数万人披着乱发,不甘心地撤走。
棕红的马走了几步,陆舜侧首道:“那昏君虽然昏庸,但却有情,我爷爷生前常说你俩将来君臣相辅,定能谋得盛世,你,好自为之。”
大军渐行渐远,沈文苍对着漫天黄沙愣怔了很久,才转身回到城内。
沈文苍想起鬼节那日秦小柏带自己出来采买,那时的鬼城,虽无生气,但也安宁,而现在,痴情鬼们被杀得魂飞魄散,城内也满目疮痍,破败不堪,进来的老鬼互相吞噬,倒是真正符合了鬼城的名儿。
一个鬼影也不曾见到,路过一所茶舍时,却闻到了些许烟味。
沈文苍掀开布帘走进去,茶舍的一个角塌了,其他地方却还十分干净,里屋一个穿着青衫的青年对着满满一排的牌位合掌念叨着什么。
沈文苍站在里间门口看了一会,那青年一副老实样子,给每个牌位前的香炉挨个烧了香,念念有词的,神情尊敬而安详。
青年烧完香,又拜了拜,睁眼看到沈文苍,有些惊诧道:“阁下是?”
沈文苍微微一笑:“沈文苍,敢问小兄弟名讳?”
青年摆摆手,道:“兄台唤我安辞就好。”
沈文苍微一拱手:“安辞兄。”
安辞摆了茶在一方小小的木桌上,道:“家徒四壁,文苍兄多担待些。”
沈文苍笑了笑:“时逢乱世,安辞兄能谋得一方安宁之地已是天大的本事。”
安辞眉间带着股忧愁:“这里确实不太平,承蒙祖宗保佑,安辞才能在此安身立命。”
沈文苍不由看他:“这么说,安辞兄是要在这待下去不走了?”
安辞释然地笑笑:“不走了,再要经历过这许多回,实在是莫大的痛苦。”
沈文苍只当他与那些新鬼一样,一开始都是看破红尘的心境,时间久了,寂寞与种种不甘心滋长,便巴不得去转生了。他没有说话,低头喝了口茶,茶是很一般的,苦涩入心,却令人更加清明。
这二鬼于茶舍中坐了一个下午,随意谈了些生前的事。
这安辞原本是个书生,久考不中,只得在山野中娶了妻慢慢来过,日子过得清贫,他妻子十分温柔能干,但性子冷淡,二人也算是合得来,一日外面来了异乡的人要借宿,不料却在夜深时起来行窃,被他发现。安辞想要劝阻,那人表面上要改过,却在翌日深夜下了毒药,夫妻二人双双毙命。
安辞叹一口气道:“是我害了她。”
沈文苍觉得这情景莫名眼熟,不知那时的秦森是何感想。
黄昏时分,沈文苍与他告别,回到府中。
独自用了晚膳,查了些古籍,就连秦森屋里的那些鬼怪故事都是有看,但都没有提到让残缺的魂魄重生之法,仰面躺在床上胡思乱想着,七日之内,若是找不到让陆家军重生之法,又该如何?
脑海中不由浮现中自己带着一副冰棺流落街头,狼狈不堪的样子。
困意袭来,沈文苍缓慢合上双眸,无意识地喃喃道:“秦森,秦森——”
作者有话要说:唔,今天出场的娃儿有来历咩
PS:捉虫
☆、第三十八章,黄毛
陆舜一行这几月是在一个山头上过的,山上有原来的土匪留下的房子,也就凑活着住了下来。
半夜,弟兄们点了火烤肉喝酒吃。
陆舜刚从屋里出来,就听到一片哄笑声,几个大老爷们围成团粗声粗气地调侃。
陆舜走过去笑问道:“做什么笑得这么开心?”
那兵头道:“老王逮了只兔子说要烤着吃,结果拿回来才发现他娘的是只小奶狗。”
一帮人又笑了起来,说:“老王这眼神是不中用喽。”
被叫做老王的那鬼颇为气恼:“小奶狗又怎么了,奶奶的,爷照样给它烤喽。”
篝火的映照下,一只淡黄毛色的小土狗被拎着后颈的皮毛提着,微微挣扎几下,乱蹬着四只毛茸茸的爪。
其余几鬼摆摆手道:“算了算了,也喝饱了,这小奶狗也怪可怜,被抓了来,不如就留在这儿看门。”
几个老兵小时在农村家里都是养狗看家的,在部队也有几只军犬,所以也不忍心杀了这小东西炖肉。
一老兵正经道:“你们这帮老东西瞎做什么主呢,人将军在这儿。”然后转头问道“陆将军,你觉得怎么样噻?”
陆舜俯身看了看,眼神深邃,对上那双圆圆的漆黑的有些躲闪的眸子,许久点头道:“好。”
老兵们得了令,随手栓了狗,继续喝酒讲些风流韵事,哈哈大笑。
凌晨时,漫山遍野的火星,老兵们醉倒了大半,躺在地上口齿不清地嘟哝着:“肉???”
黄毛狗被栓在一棵枯树下,蜷成一团打瞌睡。
一袭高大修长的影子走近,俯身看了一会,犹豫了一下,伸手揉了揉那颗毛茸茸的脑袋,笑了下,转身回房了。
翌日傍晚,山风格外猛烈,老兵们都骂了句娘裹着兽皮回屋睡觉,黄毛狗把身体蜷得更紧,好像恨不得团成一个球儿一样。
忽然,风声似乎小了许多,微微睁开眼睛,又猛地闭上,自以为掩人耳目地向后缩了一点,碰到了干裂的树皮。
陆舜没有任何表情,蹲下,平淡地问道:“冷么?”
一动不动。
“真的不冷?”
尖尖的耳朵向后别了一下。
无奈地把这一团抱起来,放到床上。
熄了灯,盖上薄棉被,身后那只抖了抖毛,慢慢走到背后,趴下,松了一口气一样,挤着睡了。
陆舜闭着眼睛,感到背后暖和的一团,四周的风声也似乎静了下来。
白日里照样是训练,山腰上排了满满的鬼,用力地打拳。
鬼到底是怕阳光的,正午就都躲在树荫下打盹,几个老兵拿着根草去逗狗玩儿。
陆舜倚在门边看了一会,唇边带着笑意。
又在一起睡了一晚,陆舜想:它到底是不会变成人样儿了,还是故意的?
于是他这么问了,万般疑惑的问题被问得冷冷淡淡,像是教训一样。
黄毛狗睁着圆圆黑黑的眼睛看了他一会,兀自躺下打了个滚去装睡。
陆舜无奈,睡觉的时候,翻身过来把它搂着,就快要睡着的时候,眼见黄毛狗轻手轻脚地退出他的臂弯,看是要溜。
伸手把它提了回来抱着,感觉对方小心翼翼地呼吸。
陆舜闭着眼睛,叹了口气道:“对不起。”
黄毛狗僵了,睁大眼睛看他。
陆舜也睁开眼睛,又重新认真地说:“对不起。”
黄毛狗的眼睛闭了起来,往里蹭蹭,枕着陆舜的手臂。
陆舜在黑暗中睁着眼睛,有些失神,缓缓说着:“我当时真的以为你要背叛陆家军了,我以为,以为你已经站在了秦森那边,最后看到你不见了的时候很着急,南蛮人杀上来的时候都想着你怎么不见了,偏偏还一边气你临阵脱逃——”
怀里的那只没有反应,睡得香甜。
第二日,陆舜去练兵时反手锁了门。
再次回到屋里,黄毛狗正大大咧咧地敞着肚皮躺在被子上。
陆舜坐在床边看他:“真的不会变回来了?”
黄毛狗站起来,懒懒的追着尾巴转了几个圈,白光闪过,床上坐了个明眸皓齿的少年,可惜白袍脏了,好不狼狈。
陆舜怔住,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
秦小柏刚开始还挺自得,你看就看呗,时间长了就有点不自在,把陆舜的下巴扭过去:“看什么看!”
陆舜疑惑道:“怎么不一样了?”
一样英气勃发的样子,但面容却是变了。
秦小柏眼里闪过一丝狼狈,装作理直气壮道:“肯定不一样啊。”
话说秦森夺走鬼玺,建立了鬼城之后就来找他了,彼时秦小柏已经变成了一只狗,连站都站不起来,缩在四五只狗中间委屈地流眼泪。
秦小柏没喝孟婆汤,但的的确确成了只货真价实的犬。
犬的寿命只有短短十几年,他皇兄想尽办法给他塑了仙身,修炼了三百年才修炼出人形。
秦小柏道:“因为修为不够,所以晚上还是会变成狗的样子。”
陆舜点点头,示意明白了。
他倾身靠了过去,把小孩抱住,只是抱着,久违了的感觉,无比心安。
作者有话要说:呃呃呃抱歉才来咩,本来想上大章的,结果睡过头了,~~~~(》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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