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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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面人-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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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西班牙文:“开船吧。” 
               第三章 孤独 

  孩子一声不响地呆在岩石上,两只眼睛一动也不动。他不喊也不叫。虽说这件事情出乎意料之外,他却一声不响。船上也同样寂静。孩子没有叫船上的人,船上的人也没有对他说一句惜别的话。两方面都感觉到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好像鬼魂在冥河边上分别一样。孩子一动不动地立在岩石上,望着越走越远的小船,潮水已经上来了,激荡着岩石。看起来他好像心里明白了。什么?他明白了什么?漆黑。 
  隔了一会儿,船到了海湾出口的地方,走进那条狭窄的走廊。海峡在两块劈开的巨石中间蜿蜒穿过,两边好像是两堵高墙。现在还看得见映在明亮的天空上的桅尖。桅杆在巨石中间荡来荡去,仿佛突然钻了进去似的,看不见了。完了。船已经入海了。 
  孩子望着那条船消逝了。 
  他吃了一惊,但是接着就沉思起来。 
  现实生活的冷酷无情,使他越来越惊奇,越来越迷糊了。这个弱小的心灵仿佛已经有过一些人生经验。说不定他已经在审判人生了呢。过早的考验,往往在儿童的内心深处放上一架我们不知道有多么可怕的天平。这些幼小的心灵往往会把老天爷也放在上面称一称。 
  他知道自己是无辜的,对什么都让步。一句怨言也没有,无可指责的人从不责备别人。 
  人家冷不防地抛弃了他,他没有任何表示。他的心好像僵硬了。这次命运的突变,仿佛又把他刚开始的生活切断了。但是他没有低头。他挺着身子忍受了这个晴天霹雳。 
  他虽然惊愕,却并不气馁,不拘谁看了都会明了:这些抛弃他的人并不爱他,他也不爱他们。 
  孩子想着想着,把寒冷也忘了。海水突然打湿了他的脚;涨潮了;风吹动了他的头发;刮起北风来了。他打了个寒战。从头到脚,浑身哆嗦了一下,他醒了。 
  他向四周张望了一下, 
  只有他一个人。 
  直到今天为止,除了单桅船里的那几个人以外,他不认识别的人。而现在他们又溜了。 
  说起来也奇怪,他仅仅认识这几个人,可又像不认识他们。 
  他说不出来他们是谁。 
  他的童年虽然是跟他们在一起度过的,可是他并不觉得他是他们的人。他不过是跟他们混在一起,如此而已。 
  他们现在已经把他忘了。 
  手里没有钱,脚上没有鞋子,身上只有这一点衣服,口袋里连一块面包也没有。 
  寒冬。黑夜。得走好几公里路才能找到有人烟的地方。 
  他不知道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这些人把他带到海边上,就撂下他走了。除了这些人以外,他什么也不知道。 
  他觉得自己已经跟生活无缘。 
  他觉得自己已经算不得人了。 
  其实,他不过才十岁。 
  孩子待在这个荒凉的地方,这边是越来越浓的夜色,那边是奔腾澎湃的海浪。 
  他伸开瘦得皮包骨的胳膊,打了一个呵欠。 
  接着,突然像一个下了决心的人似的,他大着胆子活动活动麻木的手脚,然后他就转过身来,施展出松鼠或者走绳索的那种轻巧劲儿,沿着悬崖往上爬。他一会儿顺着小径,一会儿离开小径,又麻俐又冒失地往上爬。现在他急急忙忙地向陆地上爬,仿佛有一个目的地似的。其实他什么目的地也没有。 
  他急急忙忙地走着,毫无目的,仿佛一个要逃脱命运摆布的逃亡者。 
  人往上走叫做攀登,野兽往上走叫做往上爬,而他呢,他是连攀带爬。波特兰的悬崖是朝南的,路上没有什么雪。寒冷的天气已经把雪冻在地上,走起来很困难。不过这个孩子总算从这段路上熬过来了。他穿的这件大人的上衣又长又大,走起来很不方便。他不时在悬崖上或者在斜坡上踏着一块冰,滑下去。他在悬崖上吊了一会儿,才抓住一根干枯了的树枝或者一块凸出来的石头。有一回他踩着一条石缝,石头塌了,他也跟着滑了下去。石头塌了很危险。孩子跟从屋顶上往下滚的瓦片一样,滚了好几分钟,一直滚到深渊的边缘上;幸亏他抓住一丛野草,才保住了这条小命。他在深渊的边缘上,也跟在那一群人面前一样,没有大声喊叫;他定了定神,接着一声不响的又往上爬。他经历过好几次这样的危险。斜坡由于天黑,走起来更困难,陡峭的岩石高得一眼望不到边。 
  孩子面前这块突出的岩石好像越长越高。他越往上爬,岩石的顶端好像越高。他一面爬,一面向上望,悬崖好像是他和天空之间的一道屏障。最后,他终于爬上去了。 
  他跳上高原。我们简直可以说,他登上了陆地,因为他是从深渊里爬上来的。 
  他刚爬上悬崖就浑身在打哆嗦。他脸上觉着北风好像在黑夜里咬他一样。刺骨的西北风不停地刮着。他里紧他那件水手穿的粗布上衣。 
  这是一件好衣服,吃航海饭的人管它叫“挡西南”。因为西南风带来的雨水淋不透它。 
  孩子爬上了高原,就停下来,两只赤着的脚在冻着的土地上站稳以后,他向四周张望了一下。 
  前面是陆地,后面是海,头上是天。 
  不过天上没有星星。朦胧的夜雾遮住了天顶。 
  他爬上了石壁,面前就是陆地,他仔细地望了一会儿。一眼望不到边的平原上,到处都覆盖着冰雪。一片片灌木丛迎风颤栗。看不见路。什么也没有,连一个牧羊人的窝棚也看不见。这儿那儿,可以看到一阵阵白色的旋风,卷起了陆地上的雪未,在不停地旋转。波涛起伏的地面转眼间变成白茫茫的一片,隐在地平线下,看不见了。白雾笼罩着阴暗的原野。寂静。无边的寂静。坟墓般的寂静。 
  孩子转过身来看看海。 
  海跟陆地一样,也是白蒙蒙的一片,不过地上是白雪,海里是白色的泡沫。没有比这两种白颜色反射出来的光更凄凉的了。可是夜里的光反而更亮,海像钢一样发亮,悬崖像乌木一样墨黑。从孩子站的地方朝下看,波特兰海湾跟在地图上一样,圆弧形的丘陵围着白色的海湾;这幅夜景有点像梦境;一个白球嵌在黑色的弯月里,月亮有时候也就是这副样子。从这个地角到那个地角,这一带海岸上看不到一点火光,可见那里连一只生了火的炉子,一个有灯亮的窗户,一所有人住的房子也没有。天上和地上一样,没有一丝火光;底下没有灯光,上面没有星光。海湾广阔平坦的水面上,这儿那儿,突然掀起了巨浪。风搅动着水面,把平静的海湾吹皱了。现在还能看得见那只逃走的单桅船。 
  单桅船像一个黑色的三角形,在水面上轻轻地滑着。 
  远处,广阔昏暗的海面上出现了不祥的预兆,海水已经翻腾起来了。 
  “玛都蒂娜号”走得很快,船身也越来越小了。没有比海洋上的船只消失得更快的了。 
  船头上的灯突然亮了;大概是四周围的黑暗引起他们的不安,领港认为必须用灯光照亮海浪。从远处望去,火光一闪一闪的,好像附在单桅船瘦长的黑影上的鬼火。简直可以说那是一块僵尸布,站起来在海上行走,底下有一个人拿着一颗星星在那里荡来荡去。 
  天空中正在酝酿一场暴风雨。这个孩子还不知道;要是水手的话,早就吓得发抖了。在这危急即将来临的时刻,四大元素好像就要变成有灵魂的东西,过不了多久,我们就会看到风神秘地变成风神了。海也要变成大洋;威力就是意志的表现,我们平常当做自然物的东西,现在有了灵魂。我们停会儿就会看到什么叫做恐怖了。人的灵魂最怕跟大自然的灵魂斗争。 
  浑沌就要来了。风扯下雾幕,背景上堆下了乌云,替海浪和冬天合演的这出可怕的戏(我们管它叫暴风雪)布置舞台。 
  眼前出现了回航的船只。小海湾的航路上不像刚才那样荒凉了。地角后面不时出现一些焦躁不安的小船,它们急急忙忙地向停泊场赶去,有的绕过波特兰海岬,有的绕过圣·阿尔班海德地角。很远的地方也出现了船只。大家都争先恐后地进来躲风。南边,天越来越黑了,黑夜的乌云低低的压在海面上。悬挂在头上的暴风雨的力量,压平了波浪,海上显得阴森森的。现在可不是扬帆出航的当口。不过那条单桅船还是走了。 
  单桅船朝南航行,现在已经驶出海湾,到了海上。突然刮起了阵阵的北风。“玛都蒂娜号”(现在还能看清楚)张开了帆,仿佛打算利用飓风的风力似的。刮的是西北风,从前叫做“伽赖纳”风,这种风的脾气怪得很,说不定哪会儿就生起气来。西北风马上就冲着单桅船发脾气了。船舷着了风,船倾斜了,但是它毫不踌躇,继续向大海驶去。显而易见,这不是普通的航行,而是偷偷的出航,它只怕陆地,不怕海,只怕人类的追踪,不怕大风的纠缠。 
  船越缩越小,直朝水平线上钻。被单桅船拖到黑暗里去的那点火光,也越来越暗。船跟黑夜慢慢的融合在一起,终于看不见了。 
  这一回是再也看不见了。 
  至少这个孩子是这样想。他不再向海里望了。他转过脸来,望着平原、荒野和丘陵,说不定这儿能找到活人。他迈开步子,向这个未知世界走去。 

               第四章 问题 

  这帮撇下孩子逃走的是什么人? 
  这些亡命之徒是儿童贩子吗? 
  我们前面已经详细地叙述过,威廉三世怎样通过议会,采取一系列的措施,惩罚那些犯奸作恶的男男女女——儿童贩子(即prapequenos,也叫做“琪拉”)。 
  世界上居然有一种拆散人家骨肉的法律。这种惩罚儿童贩子的法律,引起了儿童贩子和各种过流浪生活的人大批的逃亡。大家都争先恐后地逃走,或者坐船离开英国。大部分儿童贩子都回到西班牙去了,我们已经说过,他们当中有很多巴斯克人。 
  这种保护儿童的法律一开头就产生一个奇怪的效果:突然出现了许多被人遗弃的儿童。 
  这个刑法的直接效果是出现了大批抬来的,也就是说,被人丢掉的儿童。没有比这更容易理解的了。所有带着孩子的流浪人,就有点儿形迹可疑。因为单单孩子的存在这个事实,就把他们告发了。“他们可能是儿童贩子,”州长、法官和警官首先要这样想。跟着就是逮捕和审问。不幸而落到流浪乞讨的人,一想到会被人当作儿童贩子(虽然他们确实不是这种人),就胆战心惊;平头小百姓总是怕法院断错官司。再说,过流浪生活的人家,总是在担惊受怕。因为儿童贩子的罪行,是拿别人家的孩子做买卖。可是贫穷和不幸往往是分不开的,做父母的有时候很难证明他们的孩子确实是他们自己的。“这个孩子你们是从哪儿弄来的?”他们怎样证明他是他们从老天爷那儿弄来的呢?孩子既然成了祸害,那就把他撂了算了。不带孩子逃走就容易得多了。于是做父母的就下了狠心,把孩子撂在树林里、海岸上,或者水井里。 
  水池子里也发现许多淹死的孩子。 
  我们得顺便说明一声,整个的欧洲都效法英国的榜样,跟着追捕儿童贩子。既然惹起了大家追捕儿童贩子的兴致,那就没有什么困难了。从那个时候起,各国的警察局展开了一个搜捕儿童贩子的竞赛,警察也跟警官一样,一步也不肯放松。二十三年前还可以在奥代罗门的一块石头上看到一段译不出来的碑文;这段法律条文的措辞确实太不合适,可是对于儿童贩子和拐儿童的人却划分得很清楚。下面就是用有点粗野的卡斯蒂利亚语写的这段碑文:Aqui quedan las orejas de los prachicos,Y las bolsas de los robaninos mientras que se van ellos al trabajo de mar。①我们看得出来,把耳朵一类的东西充公以后,还是免不了上苦役营去。这么一来,所有过流浪生活的人,就都清散了。他们胆战心惊的离开这个地方,可是到了另外一个地方,还是吓得心惊肉跳。欧洲所有的海岸上都有人监视偷偷摸摸上岸的人。他们不能带孩子上船,因为带一个孩子上岸很危险。 
  ①西班牙文:“在赴海上做苦役之前,儿童贩子必须把自己的耳朵,拐儿童的必须把自己的钱包留于此处。” 
  可是扔掉一个孩子,却还是容易的。 
  我们刚才在波特兰荒野的阴影里看见的那个孩子,是什么人扔掉的呢? 
  一看就知道是儿童贩子。 

             第五章 人类发明的树 

  大约是晚上七点钟,风势小了,这是不久就要发大风的联兆。这个孩子现在呆在波特兰地角南端的平原上。 
  波特兰是一个半岛。但是孩子根本不懂得什么叫作半岛,也从来没有听到过波特兰这个名字。他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他可以一直走下去,直到跌倒为止。俗语说,理想指导行动,可是他没有理想。人家把他带到这儿,然后又把他撂在这儿。“人家”和“这儿”,这两个谜一样的字眼就代表了他的命运。“人家”就是人类,“这儿”就是宇宙。在尘世之间,除了他这一双赤脚踩着的一小块冰凉的硬地以外,他没有任何可以依靠的东西。在这个空旷广大的黄昏世界里,他有什么东西呢?什么也没有。 
  他向这个“什么也没有”的世界走去。 
  周围是被人类遗弃的广阔的荒野。 
  孩子横穿第一块高地,接着是第二块,随后又穿过第三块。在每一块高地的尽头,孩子看见大地好像裂了一个口子;斜坡有时候很陡,可是不高;波特兰地角光秃秃的高地,好像一摞歪歪斜斜地落在一起的大石板。南边的地面仿佛是插在这块高地底下的,而北边的一块却又压在这块高地上面。所以地势是越走越高,孩子身手轻捷地往坡上爬。他不时停住步子,仿佛跟自己商量一下。夜色越来越浓,他的视野也跟着越缩越小。现在只能看到几步远的地方了。 
  他突然站住脚,听了一会儿,然后微微点点头,好像很满意,接着就很快地向右边转过身子,朝他看不清楚的一个不很高的小山走去。小山就在这片平地离悬崖边缘最近的地方。小山上有一个黑影,从浓雾里看过去,好像是一棵树。孩子刚才听见这边发出一种声音。不像风吼,不像海啸,也不像野兽的叫声。他想这儿大概有人。 
  走不了几步路就到了一个小土山脚下。 
  这儿确实有人。 
  在土山顶上,刚才看不清楚的那个东西,现在看得清楚了。 
  看起来好像从地里直伸出来的一条大胳膊。胳膊的顶端有一个类似食指的东西,往横里指着,底下支着大拇指。胳膊、大拇指和食指映在天空上,构成一把三角尺。在这个类似食指的东西和这个类似大拇指的东西接合的地方有一条绳子,绳上挂着一个奇形怪状的黑东西。风吹动绳子发出一种好像铁链子的声音。 
  孩子刚才听到的就是这个声音。 
  凑近一看,才知道没有听错,确实是一根铁链子。一根用半实心的铁环连结起来的船缆。 
  大自然中有一种神秘的混合规律,它可以在形象上把实际的大小扩张一倍,因此时间、雾、悲哀的海和天际的恶云,都在这个形象上产生了影响,使它显得非常庞大。 
  挂在铁链子上的那个庞然大物仿佛是一个刀鞘。好像一个里在~堆破布里的孩子,可是却有大人那样长。上边是一个圆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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