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田家的老人在半路就病死了,水土不服,年轻人没什么,老人一路折腾下来,却是熬不住。
在老人去的地方,歇了几个月,李田家除了还得抱着的娃,余下的都出去找工。等凑够了钱,给老人换了棺材,入了邻近村子卖给他们的一小片地里。
而这时候,李忆如的肚子禁不起奔波,便又找了那村里卖地给他们的那户人家。那时候的人啊,热心肠,看这一家子可怜的,就寻了村长,村里合计之后,让李家住到了一个独居老太太家里。
老太太七十多了,李家老人也刚去,一家子就把老太太当成个念想,照顾的无微不至。而这老太太的子嗣,在早些年被折腾没了,这实诚的李家人在她眼里早就成自个儿孩子。李家也知道那混子肯定不会追这么远,就安定的在那村里落了户,直到前年李忆如母亲过世,李忆如才动身进京去找陈柑。
至于孩子的事,那时候李家人不知道有流掉孩子这回事,就算知道,也不敢去做,那可是杀人,更何况是女儿肚子里是自己的外孙。
而李忆如一直都把那孩子看成是陈柑的,女儿冬儿这名字取的是柑子冬月成熟的意思。而陈柑姨娘看着冬儿长开的小模样,跟陈柑小时候相极了,也就认定这是自己的亲外孙。
陈柑看着怀里笑嘻嘻的闺女,心里一片柔软。他从没有质疑过这孩子和他的关系,也不会去质疑,无论如何,冬儿都是他陈柑的血脉至亲。
“晚上九点的飞机,我们不会留的太晚。”刺耳的男声打断了陈柑的思绪,抱着女儿的手紧了紧,他才问道,“盛先生这次过来是?”
“还不是小家伙想爸爸了,都缠了我大半年了,这次刚好到杭市谈笔生意,就带过来了。”
陈柑抱着女儿站起后,才看向那个一直笑得灿烂的男人。比他小三岁,却事业有成,万事顺心,曾经的陈柑只是看这个前上司不顺眼,而在一年前,就是厌恶了。
世间怎么会有这种男人?理直气壮的查你身份资料,把那些过往种种没有一点顾忌的摊在他人眼前,不止让你难堪,更让你在众人指点的眼光里无处可逃!而如今!还巴巴的带着继女来找生父,虽然看到女儿很开心,可心里那股怨气怎么就这么想对着这个比他高壮的前上司发泄出来呢!
可他还是不敢,对的不敢,不是因为李忆如和李冬儿身份的不能。
他怕,盛家的权力,财力,势力在他这种草根阶层的眼里,只得出一个‘怕’字。
不管是被说懦弱还是无能,甚至是不像男人,他都不敢,他陈柑是没血性,不像男人,可这些事情,忍忍就过去了,毕竟一切的源头是他自己。因为对事对物对己的怨气而发泄到厌恶的人身上,也是一件错误的事情。
他到现在也不敢独自去找那个曾经欺辱李忆如的混子算帐,就算那个混子被关进了高墙。他只敢在当初被事实打击的时候,趁着恨意高涨悄悄的收集一些那混子犯事的证据,送到警局那里。虽然判的很轻,只是几年,可当时的他真的有报了仇的感觉。
‘我无能,所以只是凡人,只是凡人’,深吸口气,压下心里的念头,陈柑哄了冬儿几句后,把孩子递还给盛世豪。
“你们回去吧,有时间我会到北市看冬儿。”
盛世豪挑挑眉头,不置可否,哄着冬儿和陈柑道别之后,便出了门。陈柑看着在风里摇曳身姿的太阳花,心里莫名升起一股愧疚与自恶来。他的表妹,曾经的媳妇,被前上司照顾的很好。他的女儿,亲闺女,也被养成了个小公主。
这一切都是那个让他产生自厌与不如的男人给的,他什么也做不到,却在厌恶那个尽心照顾她们的盛世豪。
先生说的对极了,人的很多情绪都是以自己为基准而产的。情绪产生的莫名奇妙,也没人去关注那莫名奇妙的起因,只是让情绪主导理智,头脑发热的把那情绪发生的过程与结果表现出来。而后,在恢复理智的时候,大多后悔不已。
陆家1
辗转反侧了一/夜,没睡好的陈柑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就起了。昨天陆先生让他今天早点到道观,说是有什么事情。
收拾妥当的时候,天已大亮,陈柑在山雾的包围下,动身前往道观。这天发生的事情对陈柑的打击颇大,就算是在日后疯狂逃难的日子里也难以释怀。
这是陈柑第一次经历生死离别,幼时老父走的时候,他在满山沟的疯玩,懵懂不知,在族人都聚到家里时,还笑得开怀。而老母亲去世三年后,他才得知,虽然悲痛,却不如这般深刻。
昨日还言笑晏晏,精神矍铄的老道,却在不知何时没有声息。只一/夜的功夫,没了,陈柑害怕,在那冰凉的身体里没有摸到脉搏后,他再也不敢去碰触陆老道。
极度恐惧,为什么会害怕死去的长者,作为一个成年人,他怎么能够有这种情绪?
可恐惧没法消除,搞不清楚是因为死人害怕,还是因为再也不能够相处而害怕。陈柑木呆呆的站在老道床前,看着打坐着的老道,久久暖不了心。
恢复正常是在陈柑看到老道压在床前小几上的字条后,看着那简洁的话语,陈柑才明白了那恐惧是因为悲伤。
生死的含义,直到这时候,他才真正明白。
老道士平素除了陈柑这个后生,再也没有其他来往。陈柑依着嘱咐,收拾了些能带走的事物,跑了老远打了殡仪馆的电话,四个小时后,背着包,抱着骨灰盒前往陆先生的故乡杨市。
坐在长途车上的时候,陈柑又有了做梦的错觉,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了,突然的只能让他以做梦来安慰自己。
陆先生有亲人在世,这让陈柑有些惊讶。照先生字条上所写,在杨市有他的一弟一妹,而他为什么会到那偏僻的地方艰苦度日?最重要的是,杭市到杨市的车程也就四五个小时,这一年来,却不见他们有什么往来,若不是那字条上写名让陈柑把他的骨灰带回杨市安葬,陈柑也是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些的。
陆老道,说是老道,也只是作那打扮。所住道观也是他一点点的从废墟收拾起来的破庙,除了每天打打太极,盘坐一会当成打坐,闲来无事给陈柑推算几下,也没见他有什么别的什么特殊地方。
陈柑对道士的概念也就是会算卦,用朱砂画符,手拿桃木剑,后背八卦镜……陆先生知道以后,笑得差点止不住,从那时开始,陆先生再不让陈柑叫他‘道长’,改称‘先生’。
而对道士的定义,陈柑至今也没个具体想法。陆先生也说,就让那影视作品里的道士继续风光,若真把那形象安到真正道者的身上,只怕会笑掉大牙。
陈柑到达杨市的时候已是入夜时分,微凉的秋风吹得陈柑清醒了些,从车站出来,又花费了些时候才找到陆先生写的地址。那是一个相当有历史气息的小区,绿树成荫,五层小楼整齐的坐落其中。进入楼道内,那七十年代建造的小楼看起来狭小凌乱了些,走在台阶之上的陈柑却十分喜欢,因为有家乡的感觉。
老中青三代都能找得到痕迹的地方,才能称为家乡。就像是陈柑走翻过家乡那一道道沟,都能找到童年一样。
陈柑在三楼的一户门前站定,抱着骨灰盒的手心冒出汗来。
这一天来所经历的事情,让他本来恍若梦里的感觉,在这一刻变和真实了起来,这让他十分的紧张。心理建设作了许久也没有成功,而陈柑也在隐约菜香传来的时候,饿了起来。
这可怎么办?还是敲门吧……可是陆先生也没说和弟、妹的关系怎么样啊?要是很糟糕,那岂不是要糟?……不对,万一他们问起来,陆先生是怎么去世的,他可怎么回答啊!让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独居,本来就是有一定的危险的,虽然是陆先生以‘我很健康’为由拒绝了他,可他的家人肯定不会这么想的吧……我靠!越来越紧张了怎么办?!
就在陈柑浑身发凉,肚子乱叫,双腿发颤的时候,面前的门——开了、开了、开了!门里门外都还没来得及打量对方,门外的陈柑一个哆嗦,哑着嗓子开了口,“请、请问这里是陆、陆?陆……”
陆先生没说他弟、妹的名字啊!
门内的年轻人打量了陈柑一阵,见陈柑一幅快要哭出来的样子,怂了下肩道,“对的,这里是陆家,你找哪位?”
年轻人的声音清冷冷的,听得陈柑莫名的哽咽起来。
“是陆有先生让我找来的,他今早凌晨过世了……”陈柑说着说着眼里含着的泪就下来了,这一年来陆先生的相处教导,回马灯似的在陈柑脑海里放了起来。
年轻人按着门的手僵了一瞬,陈柑这会哭的也顾不上什么,等被这人扶着肩膀请进屋也没回过劲来,依旧哭得稀里哗啦。
不一时,年轻人打电话的声音就传了来,而一个哭声在年轻人挂了电话之后响了起来,而那带着哭腔的‘哎呀我的哥!’把陈柑吓得从悲伤中回过神来了。
定神一看,才发现自己已经坐在一个单人沙发上,用袖子抹了泪,屋里飘着饭香传进鼻子,陈柑咽了口唾沫,想着这家应该是刚用过饭。又看见那给他开门的年轻人收拾茶几上的残羹,陈柑觉得更饿。
没等他多想,收拾好屋子的年轻人从厨房捎了盘点心与温开水放在陈柑面前的茶几上,“吃吧。”
依旧是清冷冷的声音,陈柑却觉得感动,真是个好人啊。感激的看了眼面无表情的年轻人,小心地把陆先生的骨灰放到茶几正中不会被碰到的地方后,陈柑捞起盘子就开吃。
没有道谢,这……是十分没有礼貌的。狼吞虎咽,这……是十分没有形象的,可陈柑在陆先生?那儿就是被这么养的?
所以,老太太哭得正起劲,也就这屋里中的年轻人关注他了。
年轻人看着如饿死鬼般的陈柑,嘴角撇出抹弧度来,只是在那张淡漠的脸上看起来有些嘲笑的意味。
等陈柑填饱肚子后,年轻人又利索的收了东西,回到老太太身边,接着轻声安慰。闲下来的陈柑有些不自在,背上的包本没多少东西,可这会却觉得很沉,犹豫了半天,才小心的放在了自己脚边的地板上。
陈柑刚把包放下,就听到屋门被大力撞开,受惊看去,是个脸色发白的中年人。中年人把弹回去的门按好后,扶着一位颤巍巍的老爷子进了屋。
陈柑一看到那老爷子,就浑身不自在起来。与陆先生长相相似的脸上,那双混浊的眸子没有一点温和,凌厉之气压得陈柑下意识的弓起身子,整个人缩成了团。
年轻人正给老父子倒茶,一见垮着肩膀满眼惊惧的陈柑,无声的嗤笑了下。
老爷子在老太太身边坐下,从中年人手里接过年轻人倒的茶,抿了口之后,就看着陈柑一语不发。
陈柑被看得压力山大,心里的一点勇气值刚好积满,就壮着胆从脚边的背包里外侧抽出一封发黄的信来。
“您是陆先生的弟弟吧,这是陆先生让我给您的信。”陈柑只敢看着老爷子的布衣,递信的手抖得不行。好在那中年人及时接了过去,就在这时,刚松口气的陈柑听到老爷子苍老的声音,“大哥,走得安心吗?”
陈柑愣了愣,正视着老爷子,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陆先生走的时候,他并不在场,陈柑也不会因为陆先生脸上平和表情来判断,那样太武断。顶着老爷子的目光,陈柑感觉后背都汗湿了,这时候,那个年轻人开了口,“大爷爷去年的信里不是说过了,二爷爷还是快些做准备的好。”
陈柑听不明白这人说的是什么意思,却知道身上的压力没了。接着便见那老爷子不再理会他,只是狠狠瞪了插嘴的年轻人一眼后,从中年人手里接过那封陈柑找得脑子都要糊了的信。
那信是陆先生留给他的字条上画了圈的,相处一年来,陈柑明白那是很重要的意思,在等待殡仪馆的时候,陈柑在观里的房梁上找了好久才摸到被藏得十分隐秘的信。陆先生指定的信交给老爷子,并且十分用严肃的语气告诉陈柑,他必须呆在陆家。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可看着这位比陆先生还要苍老的弟弟,陈柑觉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勇气值都见底,能接着喘气,就已经是英勇了。
老太太从陈柑进屋之后一直在哭,老爷子来了之后,才抱起陆先生的骨灰,靠在沙发上发呆。老爷子把那信仔细的看了两遍后,小心折好后压到膝上,一双眼睛看着陈柑陷入深思。
本来因为老爷子转移目光后变得安心些的陈柑,又因为被盯上,全身僵硬起来。陈柑保持着被陆老爷子对上眼的姿势,在心里艰难的数着数,这是陆先生教他放松身体的方法,虽然没啥用,但注意力好歹是转移了。
“你叫什么名字。”
陈柑正跑神,吓得连忙回道,“陈、陈柑!耳东陈!木甘柑!”
老爷子点点头,目光转向一直站在老太太身后的年轻人,“你们那边是怎么说的?”
“就这几天了。”年轻人漫不经心的回道,一双眼睛盯着受惊的陈柑,不知在想什么。
“老大留了些东西给你们。”老爷子放松身体,靠在沙发靠背上盯着不远处镶在墙上的全家福,喃喃道,“等三儿到了,你们就去取吧。”
年轻人正惊讶,却在听到老爷子后半句话后,脸色又恢复了冷漠,“那小子也在名单里?”
老爷子猛的看向年轻人,惊道,“名单!?”
话一出口,年轻人的脸色也变了,“大爷爷信里没说?”
充当木头人的陈柑愣愣的看着老爷的脸色瞬间变黑,心里嘀咕着不愧是先生的亲人,说的话他一句也听不懂……
就在这时,老太太动了,她小心的把陆先生的骨灰放在屋里一处小型佛龛里,年轻人在她起身后就跟着,这会手里正抱着从佛龛里取出的佛像紧张的看着老太的一举一动。
“名单并不是名单,是基准。”
被年轻扶着往沙发处走的老太太突然冒出的话,让老爷子和年轻人都是一惊,那中年人这会儿也开子口,“姨,这是大伯说的?”
老太太摇摇头,看向照片墙上居中的一处,哑声道,“那地方,我也去过。”
屋里瞬间沉寂下来,陈柑不自在的挪挪屁股,想着什么时候开口离开的好,这气氛真是让人不自在。
过了几分钟的样子,楼下传来一声声刺耳的车嚎,顺带着还有一人的吼声,叫的是个名字。陈柑琢磨着楼下那个中气十足的小伙子,对他女朋友肯定不怎么好,瞧那不耐烦的声音,这个叫张春晓的姑娘跟着他肯定遭了不少罪。
陈柑正想着,就被人拉着手臂从沙发上扯了出来,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这年轻人拉出了门。不明状况的下了楼,就见一个靠在军用吉普车门上的冷脸壮汉,对着他就是一顿吼,“老子叫了你这么久聋哑了是吧!应都不会应一声!”
陈柑脚立马就软了,泪流满面的想那位姑娘是不是站在他后面,怎么就对着他吼开了。
“又被甩了?”年轻人的声音带着股嘲讽,“我早说了,眼瞎的姑娘才会看得上你这种人。”
年轻人把傻眼的陈柑往后座上一塞,自己也坐了进去,对着恼羞成怒正准备吼的汉子轻飘飘的来了句,“没弄到手,欲求不满了?要不要给你找位姐姐放松一下再走?”
汉子的脸立马扭曲了,陈柑看着那比自己和身边这位名字十分优美的年轻人壮实了一倍不止的高大男人,再次把自己缩成了一团。
谁知道那汉子呼哧呼哧粗喘了几口气之后,冷哼着坐上了车。等汉子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