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正仁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出去走一遭又不会少块肉，“好！”
话音刚落，座上人皆抚掌而笑，尤其是其中一黑脸大汉，笑的尤为开怀。孙正仁在一旁看着，摸不着头脑自不必说。
众人笑了一阵，那带环男人便伸手一捞，将三枚骰子握于掌心：“开始吧，先来局简单的，赌大赌小？”
“大！”孙正仁深吸一口气，闭着眼睛喊了出来。
“呵。”座中客又是一阵轻笑，只见那带环男人五指一捻，将三枚骰子洒向中央，那三枚骰子在空中旋转交叠，旋即落地，众人嘴角的微笑又加深了几分。
就在这时，狂风大作，竟将那骰子卷到空中，吹的不知所踪。座上人皆是面色一变，孙正仁则是早就被那股子风吹得东倒西歪。
在飞扬的尘土中，一玄衣人负手而立，清冷的声音伴随着狂风而来：“想不到十位殿下竟也会出来祸害小子，与那小鬼无异。”
☆、第 8 章
话音刚落，只见一人影向人群迫来，“刷”的一声，那人长袖一拂，眨眼之间，孙正仁已被他夹在臂下捞了出来。
孙正仁双脚甫一落地，便大张着嘴盯着玄衣人，兴奋道：“你是老莫？”
“……”玄衣人冷飕飕的目光在他脸上逡巡了一阵，便没了下文。
孙正仁毫不在乎玄衣人不理不睬的态度，“你真的是老莫呀？俺以为那个啥，俺以为老莫是个老头子哩……”说着，他摸着头傻乎乎的笑了起来。
就在孙正仁傻笑的当头，那带环的男人带着笑意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他别有深意的停了下来，似乎等着对方的回应。
“就算是土地路过，这样的事情也不能不管。”玄衣人冷哼一声。
“土地是谁？”孙正仁好奇的问道。
“……”玄衣人继续无视他的问题，“若是我今日不出现，十位殿下怕就把这娃娃给带走了吧。”
“你这小子倒是机灵。”座上黑脸的人呵呵一笑，嘴快的应道，“大哥殿上制册的童子前段时间走了，实在是应付不过来，我们就想着替他找一个回去。”
“闭嘴。”带环的男人眉头微微抽了抽，示意那嘴快的黑脸大汉禁言。
“找一个回去？”玄衣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嘲讽道：“就是如此轻易的找一个回去？蒋大人难道会允许如此草菅人命的事情发生？”
“哪儿是草菅人命呢，这是天大的福分呢。”黑脸大汉忍不住反驳了一句，被他大哥瞪了一眼之后，又闭上了嘴巴缩到一边。
“福分？呵。”玄衣人轻笑了一声，懒洋洋的看着中间的带环男人，不再说话。
“这位……”带环男人瞧了孙正仁一眼，顿了顿，“……兄台，这事是我们做的不对……以后再也不会有此类事情发生，就此别过。”说着，那十人齐齐起身，一时间暗云蔽月，四周倏的暗了下来，伸手不见五指。片刻之间，清辉尽洒，再往那空地上看去，哪儿还有刚才那一群人的影子。
孙正仁搓了搓手，站在原地，呆呆的盯着那群人凭空消失的地方。
“还不走。”冷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孙正仁转过身，只见玄衣人弯着腰，正从地上捡起了什么东西。
“谢谢你。”孙正仁小心翼翼道，“谢谢你刚才救了俺。”
玄衣人直起身来，走到孙正仁面前，高大的身形挡住了月光，孙正仁除了那张英气勃发的面容，什么也看不见了。
“你是要来找我才招惹上的吧，举手之劳。”玄衣人淡淡道，说完把手一伸，递到孙正仁面前；“看清楚，这才是他们的赌资。”
月光照在几张薄薄的纸上，哪里是孙正仁刚刚瞧见的银票呢，赫然是几张印满了冥币的冥票。
“原来那伙人，是……是鬼啊……”孙正仁口中嘟嘟囔囔道，脸上却没什么惊惧之色。
“你不害怕？”玄衣人有些诧异。
“不怕。俺娘说了，俺们是凡人，天地鬼神都得敬重哩，俺敬重他们，他们也不会来害俺。如果俺真的死了，那也是命，怨不得别人的。”
“你倒想得开。”玄衣人嗤笑一声，“这道理这样明白，倒是有很多愚人不如你这小娃娃想得通透。”
“俺……俺也只是照俺娘说的做……”孙正仁被那么俊的人一表扬，有些不好意思了。
玄衣人凌空一跃，坐在了路口的草垛子上，示意孙正仁上来：“你我算是有缘。我就跟你讲讲那十人的来历。”
孙正仁虽然讷于言，但敏于行，三下两下就爬上了草垛子，做到了玄衣人旁边，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檀香味。
孙正仁坐定，玄衣人开口道，“你可听说过阎罗王？”
“知道的，知道的。俺娘说了，俺村里虽然不供，但有的别村的山上是供着阎罗王的哩。”
“嗯。阎罗王其实也只是十殿阎罗之一罢了。十殿阎罗，第一殿，秦广王蒋，专门管人间夭寿生死，统管幽冥吉凶，善人寿终，接引超升。第二殿，楚江王历，掌管活大地狱，凡是在阳间伤人肢体，奸盗杀生者，推入此地狱。第三殿，宋帝王余，掌管黑绳大地狱，凡是阳世忤逆尊长，教唆兴讼者，推入此狱。第四殿，五官王吕，掌管合大地狱，凡世人抗粮赖租，交易欺诈者，推入此狱。第五殿，阎罗王包，司掌叫唤大地狱并十六诛心小狱，凡是押解到此殿者，押赴望乡台，令之闻见世上本家，因罪遭殃各事，随即推入此狱，细查曾犯何恶。”
“俺知道了！”听得津津有味的孙正仁，扯了扯玄衣人宽大的衣袖，“这个阎罗王包，是不是就是俺们所说的阎王？断善恶官司的？”
“嗯。”玄衣人颔首，继续道，“第六殿，六城王毕，司掌大叫唤大地狱及枉死城。忤逆不孝者，被两小鬼用锯分尸。凡世人怨天尤地，对北溺便涕泣者，发入此狱。第七殿，泰山王董，司掌热恼地狱，凡阳世取骸合药、离人至戚者，发入此狱。第八殿，都市王黄，司掌大热大闹大地狱，凡在世不孝，事父母翁姑愁闷烦恼者，掷入次狱。第九殿，平等王陆，司掌丰都城铁网阿鼻地狱，凡阳世杀人放火，斩绞正法者，解到本殿。第十殿，转轮王薛，专司各殿解到鬼魂，分别善恶，核定等级，发四大部州投生。”
说到这，玄衣人清了清嗓子：“今天要带走你的，便是这十人。”
“俺今天见到的是……是这十位阎王爷？”孙正仁大大吃了一惊，激动大于害怕。
“嗯。方才那黑脸的便是第五殿阎罗王包，听他说，似乎是第十殿负责整理名册的童子转生投了胎，那薛大人一时忙不过来，才匆匆忙忙想从阳间再拉一个童子去干活。”玄衣人说着，修长的双手从衣袖中伸了出来，冰凉的手指点了点孙正仁的额头，撇撇嘴：“不知道为什么倒是瞧上了你。”
“俺刚才听着，这十位阎王殿下，是好人哩！放在咱阳间，那都是一等一的清官！专门惩罚恶人的！”
“好人？”玄衣人挑眉，“难道，你还想跟他们走不成？”话说至此，他白皙的双手倏的握住孙正仁小小的脖子，“要不，我送你一程。”
孙正仁丝毫不觉得害怕，憨笑道：“俺自个倒是愿意去……只是俺爹俺娘肯定不舍得，俺舍不得伤俺爹娘伤心……再说啦，俺还要找老莫哩，你刚才说……”孙正仁盯着玄衣人半晌，脱口道：“你是老莫？”
“方脑袋。”玄衣人收回了手，整了整衣衫，悠悠道。
☆、第 9 章
“嘿嘿。”孙正仁笑着向老莫靠了靠，“俺牛大嫂说你啥都知道，俺还以为你是个白胡子老头哩。”他使劲盯着老莫看了半天，“没想到你长的这么俊。”
“俊？”老莫瞧了他一眼，淡淡道，“肉眼凡胎。”
“俺是凡人，俺知道你跟寻常人不同，俺顶佩服你了。老莫，你叫个啥名？”
“老莫。”
“……。那俺就叫你老莫吧……”孙正仁老实的应道，“俺想问你个事哩。”
“讲。”
“俺想知道，那龙，是咋回事？”
老莫又看了孙正仁一眼，深邃的双眼黑的发亮：“龙？你一个小娃娃，怎么会对龙感兴趣？”
“俺想知道龙是咋降雨的，俺想替俺村多求点雨哩。”
“嫌水少？”老莫斜了孙正仁一眼，不怒自威。
“不是，不是。”孙正仁被那股气势迫的缩了缩脖子，辩解道，“俺就是想，好好谢谢龙王爷，要是……要是龙王爷能多给点雨，那最好不过了。”
“你这娃娃，以为下雨是买菜呢，还讨价还价。”
“俺……”孙正仁有些委屈，“俺没想讨价还价，就是……就是俺老看着那云吧，在天上翻来滚去的，俺就想，俺为啥看得到云，但是看不到龙呢。俺娘说了，那些神仙啊都是住在天上的，可这天上，除了云，啥都看不到啊……”
老莫伸出手，摸了摸孙正仁的脑袋：“神仙和凡人，住在不同的世界。如果不是神仙下界，凡人是看不见的。”
“那神仙啥时候才下界呢？”
“想下去的时候。”老莫手捻着麦秆，漫不经心道。
“那神仙下来了，俺怎么才能看到呢？”孙正仁追问道。
“……”老莫沉默了片刻，随即缓缓开口；“只要心诚，就能看到。”
“啥叫……心诚？”
“……”一朵云彩悄悄飘过，掩住了半个月亮，四周静悄悄的。
“心诚就是……有所表示。”老莫似乎有些不情不愿的开了口。
“啥叫……呃……有所表示？”孙正仁小小的脑瓜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方脑袋。”老莫拂袖而起，冲着孙正仁居高临下道，“等你想明白了，再来找我吧。”
孙正仁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然躺在侧房的被窝里，睁开眼，枕头一侧赫然摆着几张冥币，不知道是谁的恶作剧。
年关将近，孙正义，孙正礼被孙大娘轰出去买东西，孙正仁一个人在侧房里磨蹭到晌午才起身出门。他刚一走出门，就见孙大娘站在厨房门口朝他招呼。
“仁子，你大哥那边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你去跑一趟问问？”他大哥住在隔壁的张家村，那一村人都是姓张的，张家村离这里算不上太远，半天就可以走个来回。
“成咧，要带啥东西过去么？”
“你嫂子身子也不知道咋样了。家里有些大枣，你给带上，还有这个，”说着孙大娘拿出一个捆的结结实实的小布包，“这是给你的，要是饿了，就抓上几把。”那布包里装的是炒面粉，当然不是白面，就是炒熟了的高粱面，耐放且占肚子，村里人出门时总是拿这东西来填肚子。
“知道了，俺就这去，摸黑就能回来了。”
孙正仁扛着一小袋大枣，怀中揣着炒面粉，从家门口走了出去。途径牛小二家，他家门户大开着，炸面粉的香味从院子里隐隐传来，孙正仁抽了抽鼻子，继续向前。没走几步，就被人招呼住了：“仁子这大中午的是去哪儿啊？”
“俺去给俺大哥送点东西。”
“瞧瞧，还是仁子懂事。”说话的是村长蔡寿福，他正扛着锄头准备进家门，“要不先进来吃一口，莫饿着了。”
“没事！俺娘给俺带着吃的了。”孙正仁拍了拍小胸脯。
“好，好，没事儿来玩啊。”
快走到村口时，孙正仁看到了他三哥四哥的身影，他猫着腰悄悄走了过去，猛地出声：“三哥、四哥你们在这干啥哩！”
孙正义孙正礼被他吓了一跳，压低嗓子冲他喝道：“小声点，没看见里面先生讲课呢。”原来这俩小子伏在窗户下面是在偷听呢。
“俺娘让你们买的东西买了嘛？”孙正仁有样学样的压低嗓子道。
“那着个啥急的，想买一会儿出村口跟老余头就能买到了。”
“老余头是谁？”
“二哥介绍的，说跟他是一路人。他那东西，都是好货哩，又便宜。”
“……”孙正仁支吾了一会儿，“你们还是赶紧买了，莫让娘着急。”
“行了行了，快干你的活去吧。”孙正义孙正礼不耐烦的挥挥手，示意他赶紧滚。孙正仁往打开的窗户里偷瞄了一眼，只见屋内正前方，一个摇头晃脑的中年人正嘟嘟囔囔的念着什么，在他面前的几张桌子后面，十来个少年趴在桌子上听得如痴如醉，唯有一个例外的，就是坐在屋内最后方的牛小二，他百无聊赖的斜趴在桌子上，一会儿在桌子上刻点字，一会儿抠抠鼻子抠抠手指甲，那中年人嘟嘟囔囔的东西半点都没往耳朵里进。
孙正仁知道牛小二一定是心头念着午饭了，从包裹里摸出两三颗枣子，往窗户里一扔，嘿，正好砸在牛小二脸上。那讲课的先生正闭目吟诵，压根注意到后方发生的事情。牛小二被砸了几下本来是怒气冲冲的，一看是几颗大枣，立刻喜笑颜开的把枣子揣在兜里，再往窗外张望时，哪里还有孙正仁的影子。
孙正信为了媳妇把家迁到张家村，虽然家里人对他这种紧着媳妇儿的行为颇有微词，但她媳妇的娘家人倒是十分欢喜。再加上孙正信本来就是老实人，话虽少但干活利索，平时自己家里的农活干完了还主动帮着别家，张家村老老少少没有不夸他的。孙正信的媳妇怀了孩子之后，孙正信干活就更利索了，人逢喜事精神爽，虽然他言语不多，但一举一动都透着喜气。只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本来眼见着他媳妇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小子一点点有了人形，一碗水下去，大胖小子也没了，原本健康的媳妇身体也是一日不如一日。孙正信嘴上虽不说什么，但眉间的沟壑越来越深，就连新年将至的喜悦，也没有冲淡他苦闷的心情。
☆、第 10 章
不仅是他家里，村里最近也不太平。张家村本来是建在半山腰上，按理说离那山崖还是有一段距离，但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山崖边上突然裂出了一道口子，一不注意，那口子越来越大，连带着山石泥土一股脑儿的往下掉，现在那口子要是再大些，半个张家村就要掉下去了。孙正信一家正好住在村口，离那大口子很近，这几日，他家老丈人老丈母娘跟着一块着急，孙正信的嘴角也起了好几个大水泡。
孙正仁到张家村时也注意到了那条大沟，他只是觉得那沟险得很，他大哥把家落在大沟旁边也怪有意思的。等一进孙正仁家，看见孙正仁满脸的苦涩，略一打听，才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他本来是个小孩子，孙正信有心想说也说不了太深，只是不知道是苦闷已久，还是看到家里捎来的东西，脑中那根紧绷已久的弦“嘣”的就断了。
“仁子啊，你大嫂她……身子不好，不方便起身。就不出来见你了，你别见怪啊。”
“没事。”孙正仁乐呵呵道，“娘问让俺问大嫂好，还要过年啥时候回去哩。”
“……”孙正信皱着眉头蹲在炕上，半晌才口，“过年；可能回不去了……”
“过年咋能不回去呢，哥，家里都等着哩，好多好吃的，平时都吃不到哩。”孙正仁没注意到他哥的异样，快乐的说道。
“……唉……”孙正信叹了口气，“仁子，你看见家边上那条大口子没？那口子，邪性的很，也不知道啥时候有的，像是一张大嘴似的，不停的在吃地哩。俺家现在这位置，如果不早作准备，恐怕还没等过年，这房子就掉没了……你嫂子最近身子不好的很，俺们那间房离那口子最近，她晚上老做噩梦哩，说有东西跟她讨肉吃……可你说咱家，前几年倒还养了几头猪，几年为了给你嫂子看病，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