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匣子,有普通行李箱那么大,全部是黄金铸成,匣子上浮雕了一只叫不出名字的动物,像龙,可又不是龙,长着一张人面,却有遍身的鳞甲,眼睛用两块不同的宝石镶成,一块翡翠,一块鸽血红,每块都有杏核那么大,匣子盖上还是那八个字‘发之者亡,见之者盲’。”
萧士奇吐了口气,仿佛这种叙述让他很是疲劳,闭上了眼睛,半天才继续说道:“当时我们看见这黄金匣子,都很高兴。盛世古董乱世黄金,那年头,黄金比玉更容易脱手。而且鸽血红宝石珍贵无比,杏核那么大的一颗就价值连城了。我们就上去想打开那匣子,可是匣子上明明没有锁,却怎么也撬不开。后来我们用匕首撬了半天,撬断了两把匕首,匣子盖终于松动了。当时我离那匣子最近,伸手就要去开,突然间背后嗖地一响,我往旁边一闪,一把刀贴着我的耳朵剁在匣子边上,是那个跌伤了腿的伙计,刚才还是我把他扶下来的。
现在想想,当时我们就像得了失心疯一样,举着刀相互残杀。其实匣子里有些什么还没看到,可我们人人都怕被别人得了手,平常要好的兄弟,这会却非要致对方于死地不可。混乱中那匣子被人撞倒了,匣盖打开,我就觉得眼前突然黑了,耳边听见其他人的惨叫,却什么也看不见。我吓得满地乱爬着找出口,手抓住了一块圆的东西,混乱中也忘记了扔下,就那么从台阶爬了出来,连我自己都不知怎么摸到出口的。
爬到地面上,我的眼睛忽然能看得见了,才发现我手里抓的是匣子上镶的那块翡翠,入口处的四块玉板还在地上放着,我扛起玉板,连头都不敢回就跑了。直到我跑出一线天,才发现身上的替身符不见了。看来是替身替我死在那石室里了。那时候天色漆黑,我没头没脑地乱走,到了天亮发现居然走出来了,但究竟是走哪条路出来的,我却怎么也记不得了。
我回到家,就琢磨着怎么把东西脱手。最后我把玉板上镶的黄金抠下来熔成了金锭,又把玉板光滑的部分锯下来卖了,只保留了有花纹的四小块。那些玉板质地上好,虽然是乱世,也是一大笔钱,我就带着家人离开家乡,到别处另起炉灶经商,再也不干倒斗的事了。
可是一连三年,我添了两个孩子,都是半岁左右就七窍流血而死,后来连我女人也死了,我自己也开始咳血、迎风淌血泪……我知道,匣子上那八个字要应了。”
萧士奇说到这里,长长吁了口气,疲惫地把头靠到枕头上出神。沈固冷冷地说:“这时候你碰上了左穆,他说能解你的劫,是吗?”
萧士奇苦笑一下:“是。我给我女人去买棺材的时候,遇上了他。一年之内连买两次棺材,棺材店的人都认识我了,所以当时他拦住我说我有大劫之时,我根本没听他的。可是他在我背后说我活不了一个月就要七窍流血而死,却让我惊了一下。因为别人只知道我家死人,却不知道什么七窍流血。当时我也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就把他请到家里,问他有什么办法能度劫。结果他问了我在阴阳界里的事,就让我把四块玉板拿出来,说这就是度劫的办法。我当时不相信,恐怕他是来诈我的东西的,可是他说,我一个月之后大限就到,他可以先让我过了这一关,然后他给了我一道符,我一看,竟然和家里祖传的替身符一模一样,这才知道,原来当年祖上的替身符,竟然就是从他手里求来的。那时候他才三十来岁的模样,那替身符却已经传了两辈了!我这才相信他真是能人,就把四块玉板拿出来给了他。他用这四块玉板在老宅里设了阵,结果我的身体很快就好了起来,后来又娶了老婆,生儿育女,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而左穆一直住在我家里,但不时地就会失踪一段时间,神出鬼没的。可是这几十年里,他的模样一直都保持着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样子,不见半分老。”
钟乐岑静静听着,点了点头:“看来他很早就用上养阴法了,只是不知那时为他养阴的是什么人。”
萧士奇对此倒并不关心,继续说道:“后来我的生意渐渐做大,总呆在那个地方不利发展,就想换个地方。滨海那时候刚刚发展起来,我就进来了。可是竞争太厉害,左穆就把四灵玉从老宅挪过来,在金玉大厦设了个招财阵。当时正帆的第二个孩子是早产,身体不好,医生说恐怕活不了几年。左穆就说用这孩子来转运招财……不过养阴什么的,我确实不知道,更不知道这孩子怎么会尸骨不全……”
钟乐岑点了点头:“这我就明白一些了。不过,沈固呢?你们想用他做什么?”
萧士奇知道已经瞒不下去了,只好说:“是。一帆干出那事的时候我很恼火,因为那时候他已经订婚了,要娶当时银行分行长的女儿,闹出这事来人家还会同意婚事么?可是左穆说,如果这孩子能在阴日阴时出生,那就是天生的灵器,用来镇邪再好不过。四灵阵虽然有效,但年头久了也会失灵,当初刚到滨海的时候生意不好,正帆的孩子身体也不好,都是因为老宅的四灵阵年头太久的缘故,必须要另寻地脉再行设阵。但如果有灵器镇着,那就能长保百年之安。于是他要走了我在阴阳界得到的翡翠,让一帆给了你母亲。左穆说,那也是件灵物,能聚你的灵气。但他不许我们去打扰你,说只有你满了三十岁,才能用来做灵器。”
沈固没说话,但搭在钟乐岑肩上的手已经握成了拳。钟乐岑反手轻轻握住他的手,淡淡地说:“可是左穆死了不是么?”
萧士奇点头:“没错。他和轻帆在国外发生了车祸,他死了。我开始还奇怪,为什么一起小车祸,轻帆只是脑震荡,他却死了,原来是你们破掉了养阴阵。但他生前就说过,如果有一天金玉大厦的阵不顶用了,就是我们萧家的运气到头了。但是只要你能留在宅子里,还能保萧家人口平安。”他苦笑一下,“我知道,我们萧家对不起你,但你毕竟身上也流着萧家的血,如果这劫不去,也会应到你身上,你也是萧家人,也逃不掉这命。还有——”他看沈固已经要说话,赶紧补上一句,“你可能不怕死,但与萧家人沾上边的,都会应在这劫里。这个钟天师,也一样跑不掉。”
沈固已经打算甩手就走了,但听萧士奇说到钟乐岑,不由得迟疑了一下。钟乐岑说过他是天生戾气,妖鬼难近,所以他并不怕什么劫数。可是事关钟乐岑,他不敢冒险。钟乐岑虽然出身天师世家,但没灵力,如果真像钟乐洋说的,命也不好,万一真因为自己也跟这什么劫挂了边,只怕他过不去。
萧士奇看出自己的话起了作用,赶紧加上一句:“我是快要死了,这事都是我的主意,我死了,你也该出气了。至于镇宅的事,左穆说过,只要你搬到那房子里住就行了,并不需要你再做什么。萧氏的大部分股份和决策权必须给正帆,因为他能干事。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如果觉得不够,我可以再给你,只要你住到那房子里就行,行吗?不管怎么说,那些人也是你的叔叔兄弟,你就能看着他们一个个的死?”
钟乐岑打断了他的话:“萧先生,这些话不用再说了。你们萧氏的决策权什么的,沈固没兴趣,说到叔叔兄弟什么的,别说这么多年没人把他当亲人,就是到了现在,萧先生你不也还是在想办法利用他吗?这些话说出来,只是个笑话而已。”
萧士奇脸上阵青阵红。钟乐岑淡淡地说:“不过你们虽然不仁,沈固他
阴阳界 。。。
是个警察,却不能看着人死袖手旁观。但这件事,能不能帮上忙,我们可不做保证。如果萧先生方便,我们还是先去你那处房子看看吧。”
萧士奇松了口气。他活到如今这般年纪,自己是死是活已经不在乎了,可想到断子绝孙却不由得心里恐惧。只要沈固答应做这镇宅的灵器,什么条件他都能答应。
“好,好!我们现在就回去。”
83
替身 。。。
作者有话要说:在榜期间,尽量多更
萧士奇把周文留下来对付病房门口那一群等着遗嘱的人,自己坐车和沈固钟乐岑前往北山的老宅。沈固和钟乐岑都不愿意坐他的车,宁可自己打车跟在后面。
“你觉得他说的话可信吗?”坐在出租车上,沈固看着前面的车,低声问钟乐岑。
钟乐岑一夜没睡,可没沈固那么好精神,眼皮已经有些发沉,把头靠在沈固肩上,喃喃地说:“能信一半吧。”
“当真有禹王碑这种东西?还有那什么金书玉简?”
“禹王碑和阴阳界的事见载于《子不语》,确有其事。但金书玉简却未必是在邛徕山中,也就是说,他们挖出来的未必是金书玉简,更有可能的是一座坟墓。”
“难道真有金书玉简?”沈固还以为那是萧士奇胡诌的。他也一样觉得萧士奇的话不可全信,但没想到听起来匪夷所思的什么升仙驱神的金书玉简居然真有其事。
“是。金书玉简这种东西不但有,还不止一份。据说这种事起于黄帝,他升仙之前就曾经把金书玉简藏于名山,也是这八个字——发之者亡,视之者盲。后来升仙的舜及禹也效仿他埋藏金书玉简,但没听说过这种东西会在邛徕山,所以我觉得那八个字只是凑巧而已,应该是坟墓的主人想阻止盗墓者的一种方法。可惜在财迷心窍的人眼中,越是这样的字,就越会让他们贪婪。”
“如果不是金书玉简,那么他们在石室里遇到的是什么?”
“我想,那坟墓的主人只怕也是个懂聚灵驱鬼的高手,所谓的金匣应该是他的棺椁,而棺椁上应该是加有诅咒,发棺者因为中了诅咒,才有后来的妻子俱死。不过当时其他三人的死亡,恐怕更多的却是因为他们的贪心。”
沈固搂着他,让他靠得更舒服一点:“没错。一看见那么多黄金和宝石,恐怕个个都想独吞,贪婪驱使,这才自相残杀,怕说出来不好听,就说是什么金书玉简。不过,那诅咒又是什么?”
钟乐岑闭着眼摇摇头:“诅咒有很多种,除了下咒人本身,外人很难知道。尤其如果下咒人道行高深,外人就更难解了。”
“你觉得那下咒人道行很深?”
“那金匣上浮雕的是烛龙。”
“猪龙?扬子鳄?”
钟乐岑噗嗤一声笑了:“扬子鳄那是猪婆龙!我说的是烛龙,又叫烛阴,人面蛇身,在寒门之北。眼睁为昼,目闭为冥,不食不息,息则为风。是上古时候的神明之一。所谓图形,其实是借灵的一种,如果坟墓的主人竟能借到烛龙之灵,那他的道行就非同小可。”
沈固有些不解:“那不是说画得像就行?”
钟乐岑摇头:“那是两回事。画得像未必就能借到灵。”
“那你怎么知道他有没有借到烛龙之灵?”
“因为那块翡翠。那块翡翠,不就是你以前一直戴着的吗?那时候你还没有阴阳眼,为什么一摘下翡翠就能视鬼了?”
“这倒也是。你说是为什么?”
“烛龙睁眼成昼,闭眼成冥,这个在雕像上无法表现,因为雕像毕竟是死物,不可能真的动起来。可是金匣上用红宝石和翡翠分别镶嵌成两只眼睛,就是在表示烛龙这个特点。所以我想,鸽血红表示昼,翡翠就表示冥,这块翡翠上应该是阴气所聚,所以左穆才特地挑了这块翡翠给你戴。”
“问题是,阴气所聚就能让我看不到鬼?”
钟乐岑一下子睁开眼睛:“对了,这里面还真有点奇怪的东西。翡翠能压制你的阴阳眼不奇怪,它实际上是以阴断阴,就好像在你面前布起了一座屏障,只要过不了这屏障,你自然就看不见。我奇怪的是,如果萧家是中了诅咒,一般的诅咒都是阴寒之术,需要中正阳和之气来解。就是镇宅,也没有用阴物来镇宅的。左穆应该想办法增长你身上的阳气,而不是弄一块至阴之物来戴在你身上。”
沈固当真是听得稀里糊涂,但逻辑上他倒是很明白:“会是左穆在骗萧士奇吗?”
“嗯——这得去宅子里看看那个阵是怎么回事。”
“这么说,这个左穆就是我们在三生泉里看见的左穆了。难怪我上军校之前每年都能看见他一两次,原来是有这个缘故。他到底活了多少年?”
“用养阴之法,活多少年都可能。不过这已经不能叫做活了,他其实就是个会走会跳的死人而已。”
沈固想想那样子,不由摇了摇头,把钟乐岑揽紧了一点:“那样活着有什么意思?亲近的人都死了,一个人活着,还不如去转世投胎。”
“也许,他有不想忘记的东西吧。再入轮回要先饮孟婆汤,前世的记忆就都忘却了。像我们这样能到三生泉的,实在太少了。”
沈固微微一笑:“没记起前世的时候,我还不是已经认识你了?可见有缘分总能再相见的。”
钟乐岑故做不屑地撇嘴。沈固轻笑,揽着他低声说:“我可是立刻就来追你了啊。”
钟乐岑从眼角斜斜地瞥了他一眼,眼神带笑,睫毛轻轻一扬,扬得沈固心里微微痒了一下。钟乐岑闭上眼睛把头又搁回他肩上,嘴里小声嘀咕着:“德性!还立刻就来追——”后半句话突然没了声,沈固只觉他的身体突然绷紧,不由得问:“怎么了?”
钟乐岑睁开眼睛看着他,眼神惊疑不定。沈固被他看得心里有些发毛,皱眉道:“究竟怎么了?”
钟乐岑嘴唇微微有些颤抖,还没说话,车忽然停下,司机回过头来:“到了。”
沈固是第二次到这里来,但却是第一次踏进房子的大门。钟乐岑走在他前面,他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刚才他的眼神却一直刻在脑子里,那是一种带点惊慌和疏离的表情,就好像你突然发现手里天天看着的宝贝居然是个冒牌货。
到底出了什么事?沈固暗自把刚才在车上的所有谈话全部回想了一遍,想不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虽然钟乐岑说没事,但,肯定是有什么事的,而且,总觉得是对自己不利的事。
萧宅是一处两层的小别墅,外观欧式,里面却是古色古香,一水儿的紫檀木仿古家具,墙上挂着字画,墙角放着五彩瓷大花瓶,里面还插着孔雀毛。端上来的茶具是青花瓷的,里面飘出新茶的清香,还有荔枝、龙眼、莲子和红枣四样小食。钟乐岑把杯子握在手里,轻轻闻了闻:“毛尖。”
萧士奇笑笑:“你倒是内行,请尝尝。”车在路上开了这么一个小时,他的脸色就比在医院里的时候差多了,在医院里的那点红润气色好像全被车颠没了,连皱纹似乎也多了几条,深如刀刻。
钟乐岑并没有喝,眼睛向四面打量:“茶就不必了,这房子有点意思,不知阵眼在哪里?”
萧士奇疲惫地靠在沙发背上:“当初左穆说阵眼在二楼,但我也不知道哪里才是阵眼。我让管家带你上去看看吧。”
二楼的陈设比一楼更加华丽,楼梯口就是一株水晶的摇钱树,有半米多高,上面挂着的钱金灿灿的,钟乐岑看了一眼:“是镀金?”
管家微微躬着腰,面无表情地说:“是18K的。”
“哦——”钟乐岑沉吟着,四面看了看,“下楼吧。”
管家有些诧异:“您不看了?”
钟乐岑笑了笑。二楼的走廊是直的,正对楼梯口有一扇落地玻璃窗,钟乐岑望着窗户:“不用看了,不在这里。”
萧士奇看他们这么快就从楼上下来,有点诧异:“找到阵眼了?”
钟乐岑往外看:“这里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