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他所关心的另一个方面,我认为并没有刻意关注的必要,毕竟,我很快就不会是他的宠物了。
【20XX年8月2日】
计划进行得很顺利。
我在某个探讨外星生命存在形态的主题下得到了单宁的回复。
“你的构想很有意思。”
这个回复令我很振奋,兴奋之余,我详细描述了一下那个有着光滑蓝色表皮和八条触手的种族。
“这原型是章鱼吧?”单宁又回复我了。
愉悦让拟态不由自主地摆动起尾稍:“进化之路具有共性。也许有一天你们星球上的章鱼能够进化成那样。”
“‘你们星球’?楼上该不会是潜伏在地球上的外星人吧!”
一时大意,有人抓住了我语言上的漏洞。原本认真的讨论因为这个插曲被打乱了,单宁的账号没有再出现。
我有些失落。
不过无论如何,我们之间已经开始了平等的交流。
【20XX年8月3日】
和单宁在网络上的交流良性发展着。
生物电脑的重组进展也令人满意。
重生的神经组织已经将加载在我身上的电脑功能转移回去,虽然还不足以运转全部程序,但已经不会给我的神经系统造成负担。
唯一的问题是,拟态物种的生理结构决定了体腔内部没有多余的空间供电脑成形,我需要对拟态的身体进行调整。
鉴于我去医院检查的密度,脏器的变动显然是不可取的。
能改动的地方只有一处。
拟态的睾丸。
拟态的生殖功能对已经可以进行再次变形的我来说并没有存在的必要,而失去睾丸对于拟态其他生理活动产生的影响也是微乎其微。
在生物电脑的运作下,问题很顺利地得到了解决。
【20XX年8月4日】
今天单宁主动在帖子里向我打了招呼。
很高兴。
【20XX年8月5日】
继续保持和单宁的交流。
他今天在宠物版块发布了一个主题:“六个月大的小公猫,两个蛋蛋加一起还没5毛的硬币大,发育算正常吗?”
我想我有必要加强能量摄入刺激生物电脑的重组速度了。
14。
【20XX年8月6日】
休息日。
单宁外出。
今天的气温很高,在巢穴里也能明显感受到热度。我可以肯定,这种气温对人类来说绝不适合外出走动。
我不知道单宁去了哪里——他接完一个电话之后,就匆匆出了门。
而自他离开,我就一直处于一种难以描述的焦躁之中,完全无法休息,也不能全心梳理刚更新的信息。
这种烦躁的状态令我感到诧异。
星际巡游人在入职前必须经过严格的心理评估,每一个职业星际巡游人都具备在任何境遇下保持冷静理智和自我抑制的能力。
我毫不怀疑自身的专业性——即便是当初飞船坠毁、逃生到地球的时候,我都不曾自乱阵脚——但是眼下我的精神状态该如何解释?
我所处的环境是安全甚至舒适的,食物及净水充足,就算发生任何突发事件,拟态良好的运动反应也足以让我避开危险。
——并没有值得为之烦乱的理由存在,一切都和最近几天一样。
——只除了一件事。
——单宁不在。
不需要电脑的帮助,我也能找到这处不同。
与平时上班,或是有目的的外出不同,单宁这次出门明显是计划之外。这样的突然外出,以前并不是没有发生过,但是当时我忙着积蓄能量,忙着揣测各种词句的意思,忙着掩饰自己的身份,遇到单宁外出,只会希望他在外面停留得越久越好而不会多想其他。
那么,现在有什么不同?
我依然需要积攒能量,更新词库信息,隐藏自己的身份,为什么面对单宁的突然外出,心态却大相径庭?
分析心理活动不是我的强项,这个复杂的算法只能丢给电脑处理。
气温似乎又有所升高,窗外雄蝉持续不断地鼓动发音器。
无法言明的焦躁感。
连拟态自身的呼吸都变得难以忍受。
或许气温对我的影响并不像我预计的那么小。
我从沙发上跳下,侧身躺在瓷质地砖上,希望借由热传递舒缓不适。
就在我验证这个方法有效与否的时候,巢穴大门传来细琐的金属碰撞声。
单宁回来了。
过高的室外温度让他满身是汗,面部也因光照形成异样的红晕。
他进门换鞋,弯下腰的时候汗水从睫毛上滚落,轻轻砸碎在地面。
“外面真是不能待了,热死了。”他说。
我站起来,像以往一样走到他腿边蹭了一下。
前一刻还令我不解的烦躁感消失了。
【20XX年8月7日】
单宁并没有说出昨天的行踪。
当然,在已知他没有发现我的身份之后,他的行踪对我来说,并没有了解的必要;但不知出于怎样的心理,我还是查看了他的思维。
单宁去了医院。
那个名叫“赵临”的雄性人类出了一起不太严重的交通事故,救护他的人用他的手机联系了单宁。
单宁在办完相关治疗手续之后联系了赵临的家人,然后便独自回来。
事情很简单,这种行为也符合地球文化推崇的“人道主义救助”。
我又感到了那种成因不明的焦躁。
电脑的演算还在进行,持续的高频运算让生物电脑呈过热状态。
而过热又造成了一种更为尴尬的情况:拟态的生殖器在热度刺激之下伸展了出来。
“巧克力……”单宁表情古怪地看着拟态的下身,“你……”
在他说出更多话之前,我狼狈地逃进了猫砂盆。
15。
【20XX年8月8日】
工作日。
单宁今天的外出并没有让我产生烦躁感。
对比一天前的情况,两次的差别仅在于这一次我明确知道他外出的原因和目的。
生物电脑的推演还没有结果,我却已经有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我对单宁的在意程度存在问题。
被庇护的生活让我所能接触到的地球生命极其有限。在这有限的环境中,无论是出于对自身安全考虑,还是回馈庇护者善意的想法,我会在意单宁的情绪想法和行为活动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是,因为对他的在意,一再违背星际巡游人的行为准则,那就不是什么正常情况了。
生存是第一要务。每一个星际巡游人都不畏惧死亡,但这个职业的性质决定了生存才是有意义的——只有生存下来才能把探索到的信息传回联盟。
我可以接受旅途漫长的孤寂,也能够忍受拟态强制模拟的一切违背本人意愿的行为,但我不能放任自身安全遭受威胁。
为了活着等到救援,并把新星的信息传回,我应当严格按照星际巡游人的生存准则行事。第一次违规改变拟态外观还能解释为迎合庇护者审美以获得长久庇护,现在只不过无法掌握单宁的行踪就心绪烦乱,却是为了什么?
在网上和单宁进行交流时的愉悦感,又是为了什么?
我查阅了来到地球之后的全部日志内容,这个人在日志中的比重越来越大。
“期科里亚,”结束了算法的电脑发出询问讯号,“你是恋爱了吗?”
【20XX年8月9日】
我需要好好思考一下。
【20XX年8月10日】
我觉得我已经忘记“恋爱”是什么样的感觉了。
我对单宁的过度在意会是因为“喜欢”么?
无法肯定,也无法否定。
这个暧昧不明的状态真令人讨厌。
【20XX年8月11日】
我决定暂且把困扰我的问题放到一边。
我已经有五天没有登陆论坛,和单宁建立起来的联系有可能因为这些天的中断而终止。我还不想失去这个交流渠道。
登陆完成,论坛状态显示在线。
我在版块间寻找单宁留下的痕迹:一切如常,单宁对宇宙的兴趣不减,访问频率维持在一个较高的数值。
我在打开一个他正参与讨论的主题――“怀旧:有人看过科幻老电影《黑衣人》吗?”――发出一个表情符号。
“哟,学术帝好!”“学术帝你也看老电影吗?”有人向我打招呼。此前参与的几次学术向讨论似乎让不少人记住了我。
我正在犹豫是否回应这些调侃性质的评论,一条新的回复刷新了出来。
消息来自单宁:“好几天没见你出现,一切都好吗?”
我抬起头:单宁正坐在他的电脑前,凝视屏幕的样子显得很专注。
他的问候应该只是出于礼貌,而不是为一个只在网络上有几天交集的陌生人担忧,但我还是为这样的问候情绪上扬。
我回复他:“谢谢关心,一切都好。”
“那就好。”单宁在句末加了一个表示微笑的符号。
而他本人也确实在电脑前露出了笑容。
一瞬间,我听到了拟态的心跳声。
16。
【20XX年8月12日】
我想,也许我确实是恋爱了。
在星际巡游人的行业里,和我同族的成员很少。实际上,按照联盟的择业建议,我的种族特性并不适合从事这个职业。
基因革命对生理机能进行优化的同时,也推动了整个族群对精神交流的追求——用地球上的说法来形容,我所属的,是一个极其浪漫的种族。
曾有其他星球的智慧生命说:“所有跨星、跨物种的婚姻伴侣都必须感谢18CM星,因为这颗行星的存在,联盟才意识到《星际婚姻法》通过的必要。”这个说法当然存在夸张,但母星贡献了《婚姻法》通过后最多的星际通婚却是不争的事实。
只要精神契合,其他一切都是次要的——母星可以称之为极端的择偶标准被普遍认为是整个族群“过分情绪化”和“缺乏理智”的表现。
这一特性显然与星际巡游人的职业要求相悖。
不过,这种缺乏客观依据的评价并没有得到联盟的承认,星际巡游人这个行业也没有理由把一个高分通过入职测评的人拒之门外。
在来到地球之前,我已经发现了两颗拥有智慧生命的未标记星球,以职业年龄来说,这个成绩是相当出众的。一直以来,我都坚信没有比正在从事的工作更令我倾心的事物存在,但现在看来,也许只是还没有遇到而已。
无论初始目的如何,现在,我很在意单宁。
他的日常行为、情绪变化,都会对我产生影响。
对他的关注度甚至超越了我一向热爱的工作。
我已经拥有了第二次拟态变形的能力,初级网络的存在让我大有可为,电脑的即时更新也足以应付与本地文明物种的交流——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我都已经不再需要他的庇护。
为什么还要留在单宁的巢穴?
我完全可以离开,制造一个符合统治者物种社会法则的身份,以人类的姿态隐藏自己。
为什么留下?
“回报善意”这个理由实在是太薄弱了:我只是单宁的“宠物”,根据电脑的检索结果,宠物的饲主并不要求从自己的宠物那里获得什么回报。
也就是说,单宁并不需要我的回报,以“回报”为理由,只是我为自己继续留在他身边寻找的借口――不是他对身为“宠物”的我有需求,而是“期科里亚·弗兰朵斯塔利”希望留下。
如此简单的事实我竟然一直没有发现。
【20XX年8月13日】
炎热的天气让单宁显得精神不振。
我在他开着空调的卧室里观察他。
我还是对“恋爱”这个推测存有疑虑。我目前的状态真的是恋爱么?如果是,我又是什么时候、为了什么喜欢上这个人类的?
我们相处的时间并不长,大多数交流也不是发生于平等状态。我记得在考察上一颗新星的时候,我和其他高等文明的个体共事了相当长的时间也没有产生什么友谊之外的东西。
难道是因为刚遇到他时的窘迫境遇让我产生了所谓的“雏鸟情结”?
开什么玩笑!
“巧克力,怎么了?”单宁伸手过来摸了摸我的头顶,“看起来不太高兴啊……不喜欢空调噪音吗?”
他手掌的温度比拟态自身的体温要低,抚摸的动作力度适中,问询的语调温柔。
拟态发出愉悦的咕噜声。
――我突然觉得自己之前纠结的那些问题全都没有了意义。
17。
【20XX年8月14日】
一旦不再执着于发生的理由和时机,“对单宁产生恋爱情绪”这件事就变得非常易于接受。
毕竟在过去亲密接触的几个月间,对他的性格和处世态度我已经有了相当程度的了解。
我享受着他的关心,观察过他和别人的相处,甚至分析过他在网络上留下的每一条讯息——这个个体曾经经历、并正在经历着一些并不美好的事,但他的态度始终是积极的。
无论是以我所掌握的地球文明,还是我自身的文明作为评判标准,他都是一个有着自己原则,坚韧,并且善良的人。
喜欢上这样一个生命个体,其实是一件幸运的事。
而我现在要做的,是让他对我——在网络平台和他交流的“期科里亚”,而非宠物猫“巧克力”——产生同样的情感倾向。
【20XX年8月15日】
单宁的账号在论坛上并不十分活跃,比起参与讨论,他似乎更喜欢旁观。
我搜索过网上关于地球人类之间的求偶建议,现阶段我应该做的,是先引起他的注意。
要做到这一点并不困难,我甚至可以在他上网时坐在他的屏幕边,看着他点开感兴趣的主题,再把我的观点通过回复展现给他。
这么做虽然麻烦——而且很多主题在我看来根本毫无讨论的价值——但却非常有效。
一个半小时之后,我收到了单宁的站内短信。
“学术帝,你被盗号了吗?”
单宁在显示屏前微微皱眉。
“我在好几个分版的帖子里看到你的号发布挑衅言论,小心被投诉。”
我迅速翻看了一下刚才被我回复“无存在意义”的几个主题,果然,我的发言都被复制加粗后嘲讽或谩骂了。
——拒绝接受客观评价的生物真难以交流。
“谢谢提醒。”我回复他的信息。
系统提示发送失败。
我看到单宁回到宇宙区,点开一个新的热门主题——“出什么事了?我看到学术帝被人在投诉区挂墙头了!”
主题下很热闹。
…“学术帝干啥了?”
…“学术帝外星潜伏者的身份终于被鹳狸猿发现了吗?”
…“我看到有一大波【哔】粉在投诉区挂他!”
…“学术帝一个人单挑【哔】粉去了?!学术帝快来接受我的膜拜!”
…“【哔】粉是什么?”
…“一个明星脑残粉。”
…“啊啊!给学术帝的私信发不出去了!”
…“被封号了?”
…“被封号了。'蜡烛'”
…“'蜡烛'”
…“'蜡烛'”
……
我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账号,确实已经被封停。
这个账号已经被单宁注意,我并不想就此丢弃,于是我改动了一下论坛后台,封停解除。
“谢谢提醒。”给单宁的回复发送成功。
【20XX年8月16日】
我的网络称呼从“学术帝”变成了“开挂的学术帝”。
【20XX年8月17日】
封号事件似乎造成了一些风波,具体的情况我并没有关注。
我所注意到的,是这次事件带来的一个美妙后续。
自从单宁使用站内消息向我示警,每天登陆后使用私信相互问候就变成了一件极其自然的事情。
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