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能量限制,我无法阅读他过去的记忆;结合单宁情绪变化前后发生的对话,我只能猜测这与赵哥提起的“前室友”有关。
那位前室友会不会是一个多月前我在宠物医院外见过的那名雄性统治者?
很有可能。
虽然当时我还无法解读统治者物种的情绪,不过单宁的回避表现与今天一致。
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并不在我的关注范围之内,我现在所要思考的,是如何应对单宁的负面情绪。
他还维持着低落,不说话,暂停循环的思维呈放空状态;他甚至忘记把我放下,就呆坐在沙发上。
我可以从他的怀抱中挣脱,但挣扎这种抗拒性质的举动显然不符合我想要表现的“宽慰”意味;那么语言安慰呢?拟态物种的细弱叫声似乎受到不少统治者物种的喜爱。
至少,不会比现在更糟吧?
我尝试性地进行发声:“喵~喵呜~”
单宁眨了下眼,从呆愣中恢复过来。“怎么了?饿了吗?”他轻柔地搔弄着我的下巴,表情如往常一样温和。
但思维阅读给出的情绪评估却仍在标准值以下。
我决定再接再厉。
舔舐是拟态物种表示亲昵与安抚手段之一,我曾用来表达谢意,当时的效果不错。
现在,我在他的腿上站起身,仰头凑近他的下巴。单宁低下头看我,我顺势在他的下唇舔了两下。
单宁有些惊讶,但很快微笑起来。
“你在担心我吗?”
情绪评估上升至正常值。
被测试对象情感需求得到满足。
初次尝试成功。
10。
【20XX年7月3日】
今天,那名会让单宁产生消极情绪的雄性统治者造访了我们的巢穴。
对于他的来访,单宁显得很意外。
“你跟踪我?”单宁扶着门框,没有允许那名雄性统治者入侵自己领地的意思。
对方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说:“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单宁沉默了片刻,让开身,放他进入了巢穴。
——这个事实让我感到不满。我所属的物种并没有强烈的领地意识,但这名雄性的到来,让我产生了被挑衅的错觉——尽管严格说来,这个巢穴并不是属于我的。
我不想靠近那名雄性,便一直跟在单宁前后。
入侵者在沙发上坐下,单宁倒了杯水给他,自己拉了把椅子坐在一边。
他的情绪又变得很低落,但不需要电脑分析,我也能判断出现在不是安慰他的时机。
令人不愉快的沉默持续了一段时间。我无法正确理解眼前的状况,只能隐蔽在角落里开启思维阅读。
单宁的想法很简单,希望入侵者赶紧离开。
至于入侵者,不知什么原因,我对“阅读他的思维”这件事很抵触——确切地说,我对以任何方式和他进行接触都感到反感。
“你……现在还好吗?”先打破沉默的是入侵者,单宁倒给他的水他并没有喝,只是握着杯子不放下。
单宁笑了,语气里并没有负面情感:“你也看到了,挺不错的。”
“啊,你还养猫了。”入侵者看了我一眼。
我跳开了。
“嗯,我养猫了。”单宁冲我招招手。
我习惯地来到他腿边蹭了一下。
不受欢迎的入侵者又不说话了。
单宁弯下腰在我头顶揉了一把:“你特地找过来,是有什么事么?”
我放任拟态发出舒适的咕噜声,眯起眼睛观察入侵者。
雄性入侵者转动着水杯,表情很不自然:“我……阿宁,那天吵架那事,是我不好……你,搬回来吧?”
“搬回去?”单宁的情绪微妙地波动着。
即使有思维阅读功能,一时间我也不能判断出他究竟是在高兴还是难过。
“你一个人租房子也挺辛苦的,还是相互有个照应的好。”入侵者把水杯凑到嘴边,含糊地啜了一口,“……我跟她分了。”
单宁的情绪突然就平静下来。
“你这个人哪……”他把我抱起来,放在膝上,以一种稳定的节奏抚摸我,“总是这样有意思么?”
“什么……”入侵者愣住了。
单宁低着头看我,手指按在我的鼻尖:“暧昧不清,摇摆不定,明明没那个意思也吊着人不放,有意思么?”
“你说什么呢,我哪儿……”
“赵临,从大学到现在,八年室友,你真不知道我喜欢你?”
【20XX年7月4日】
单宁今天上班。
名叫“赵临”的雄性统治者从昨天匆忙离开之后,就没有再出现。
傍晚单宁回家,照例给我带了些味道不错的食物。
我感谢地在他腿边蹭了几圈,却没能让他的情感评估数值上升。
单宁的负面情绪已经维持了一天多,无论我尝试怎样的安慰行为都没有改善。
这让我开始担心了。
【20XX年7月5日】
作为一个文明水平相对落后的种族,统治者物种情感的复杂程度确实让我相当棘手。
今天单宁的情感评估比昨天好一些,但仍低于正常值。
在尝试了所有能想到的安慰方式之后,我只能采取伴侣物种最基础的陪伴方式,蜷缩在单宁身边,陪他一起看电视。
单宁在看一种叫做“电视剧”的表演,剧情里的人物在为谁爱谁而争执。
爱情,包括单宁之前说过的“喜欢”,这种感情在我所属的种族里也是存在的——甚至比地球上的更为简单纯粹:基因革命对生殖冲动和繁衍本能的修正让我们更加重视精神契合,而星际航行则抹去性别乃至种族的隔阂。
因为这些差异,我无法理解单宁的“爱情”。
“一开始只是习惯,后来是自作多情。也不是没想过放弃,可别人给点好脸色,就又装作好像真的有希望一样。”单宁抱起我自言自语,声音掺在电视音里,像是在说与自己无关的事,“明知道他那人就是那样,却总以为结果会有什么不同。”
我轻轻“喵”了一声,他笑笑:“自欺欺人那么久,该醒了。”
【20XX年7月6日】
单宁的情感数值恢复正常了。
我不知道拟态的陪伴是否在他恢复的过程中发挥过积极作用。
不过,他能不再难过就好了。
11。
【20XX年7月7日】
单宁并不是一个热衷于交流的人。
在简单谈过自己的感情问题之后,他就没有再提及这个话题。
以星际巡游人的角度来说,他和那名叫做“赵临”的雄性统治者之间所发生的一切无疑是具有研究价值的;但我并没有刺探他隐私的打算。
单宁对我的照顾一如既往,出于对他的尊重和回报,我不想对他的心理参数进行剖析,然后提炼成一份枯燥的书面报告交由联盟指手画脚。
反正这颗星球上的生物个体那么多,我完全可以在适应并融入这里之后再进行取样分析。
【20XX年7月8日】
依然是单宁的工作日。
我又一次通过他的电脑进行了信息更新。
本次检索的关键词是“同性”和“爱情”。对已获得信息进行过筛选之后,我大概了解了统治者物种对于同性之间感情的不同观点。
不得不说,这些支持率悬殊的观点让我为单宁感到忧虑。
这种忧虑是以往我与其他文明生物接触中所没有的。
作为一种半科研半冒险的特殊职业,星际巡游人需要遵守的禁令很多:为了维护新文明的自然发展,星际巡游人不能对所探访新星的自然进程进行任何形式的干涉,也不得以自身文明的价值观对新文明进行评估,最终提交给联盟的分析报告必须摒除主观判断。
这些要求很严苛,实际中大家能做到的其实也只是在提交报告时尽量不夹带私人看法;但确实很少有星际巡游人会为新星上的某个物种个体产生个人情绪。
——当然,也很少有同行落到我这样的处境就是了。
长时间与同一智慧生物个体密切接触,接受对方的庇护,并参与到对方的日常生活中,还能不产生私人感情的大概只有那些硅基生命了。
因此我并不担心获救后联盟例行的听证会。
我只是担心单宁:如果我对所搜集的信息的理解没有错误,那么,他的人生会是相当孤独和艰难的。
【20XX年7月9日】
休息日。
今天没有出门计划,单宁过得很懒散。
和他一起看电视打发时间的时候,我突然发现一个问题:
在我接受庇护的这段期间里,他从来没有和“家人”进行过联系。
这让我有些在意。
【20XX年7月10日】
我在单宁睡觉的时候找到了他的手机。
通讯器的触屏技术很原始,糟糕的灵敏度加上拟态的爪垫简直就是个灾难。
尤其是不小心按下了“呼叫”却无法取消的时候。
电话接通的提示声响起,我用前掌反复按压拍打“挂断”字样也没有反应。
但电话最终没有接通,文字显示“家里”的被呼叫方挂断了电话。
我想,我之前的忧虑并不是想多了。
【20XX年7月11日】
对单宁的关注让我多少忽略了能量积攒。
在过去的一个星期里,能量的转化率没有达到预期值。
距离激活电脑的重组程序,还有将近一半的能量差额,我需要提高效率了。
【20XX年7月12日】
单宁一切正常,没有特别值得记录的事。
【20XX年7月13日】
单宁说天热,给我买了一个“冰垫”。
虽然实际并不需要,但收到礼物的事实还是让我很愉快。
【20XX年7月14日】
单宁今天回来得很晚,身上有一种刺鼻的气味。
他发现了我对那种气味的反感,没有碰我。(“巧克力讨厌酒味?那下次应酬我尽量不喝酒吧。”)
【20XX年7月15日】
单宁请假没有去上班,一直躺在床上。
对统治者物种基本生理参数的缺乏让我在“宿醉”和“生病”两个判断中摇摆不定。
拟态的形态无法为他提供任何所需的服务,这个认知让我感到焦躁。
所幸这次他并没有生病。
【……】
【20XX年7月29日】
能量即将补满。
我已经开始期待二次变形之后和单宁相见的场景了。
12。
【20XX年7月30日】
对单宁这个个体的好感让我多了很多顾虑。
我不能向他表明自己的身份,更不可能简单地由“猫”变成他的同族,然后继续享有他的庇护。
统治者物种对陌生同族具有相当强的戒备心理,一旦我将拟态形象改换为“人类”并出现在单宁家中,那么根据推演,最符合逻辑的结果就是单宁会报警。
我还不想就此从他的生活中退出。
——会产生这种想法对我自己来说也很新奇。
对于单宁,我已经没有了把他当做观测对象的意图;而在抹去调查价值之后,仍愿意与本土生命个体相处的理由,就只能是我自身的情感需求了。
我想回馈他对我的善意。
在即将重组电脑并获得变形机会的情况下,我已经不需要再把自己定位成“宠物”,回报单宁的途径也将变得更多、更有效——但是,他必须先接受改换形态后的我。
这个前提条件如果不能达成,一切就只能到此为止。
为此,我需要先给自己创造一个合理的身份。
根据我和他日常相处的时长,以及他的通讯情况来看,单宁的身边没有什么朋友(赵哥勉强算一个)。他所有的休息时间几乎都是在家度过,偶尔外出也只是购买食物和生活用品,或者带我去医院。由于缺乏他的成长资料,我无法判断他是原本性格如此,还是因为性取向差异而刻意回避他人。
但无论怎样,对我来说都算不上问题。
因为单宁上网。
而网络对于还处在拟态状态的我来说,无疑是最稳妥的交流平台。
【20XX年7月31日】
能量蓄满。
几乎是在能量蓄满的同时,我就激活了重组程序。
生物电脑的重组无比缓慢,但拟态变形的优先级别是被强制定为最高的,只要重组出的神经元足以承担程序运转,不对宿主本体的神经系统造成伤害,拟态程序就可以使用。
也就是说,只要再过两三天,我就能拥有地球人类的外形了。
不过,现在我并不急于改变自己的形态。
把生物电脑接入无处不在的无线网络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能量消耗低,各种网络密码在系统自带的破译器面前也不堪一击。原始的网络如同裸露在外的大脑,我可以利用它做很多事,而所要注意的只有不能过分占用数据流量自我暴露。
单宁的浏览记录让我轻易找到他常去的信息服务板块。
今天是周日,没有外出计划,单宁在卧室里上网,而我就躺在他的床上。
我用新注册的账号向他发出第一条讯息:“你好。”
我听见他轻轻哼了一下。
他没有回复我。
于是我发出了第二条讯息:“我关注你很久了,可以交个朋友吗?”
过了一会,单宁发来回复:“抱歉,我对419没兴趣。”
电脑迅速检索出了“419”这个数字的特殊含义,我很尴尬,试图向他解释:“我并没有那个意思,只是想和你交个朋友而已。”
没有来自单宁的回复,电脑表示他对我进行屏蔽的可能性高达94。43%。
我怀疑自己可能是在某个环节做了什么让他误会的事,才让单宁的态度如此不友善。今天只能暂时放弃了。
我退出登录。退出框里的用户名让我微微感到惆怅。
“18CM”——这是母星在联盟中的编号。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才能回到母星。
13。
【20XX年8月1日】
我明白误会产生的原因了。
今天登陆账号后,接连收到的几条陌生人讯息让我找到了问题所在。这些充斥着浓重性意味的信息明确指出了我的疏漏:母星编号的地球字符表达并不像我原本认为的那样仅是一种长度数值,在这里的文明中,它还具有一种附加的性信息。
以这种方式对外生殖器及性功能进行炫耀的文化,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是一个值得日后研究的课题。
不过,现在更重要的还是和单宁建立联系。
我放弃了“18CM”的账号,重新注册了一个:“期科里亚”,我的本名。
电脑再三搜索之后,确定字符串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注册成功。
鉴于昨天的情况,我没有再直接向单宁发出讯息,而是在站内寻找他所感兴趣的话题,以期通过对共同话题的讨论而自然结识。
单宁所在的这个论坛访问量极大,话题涵盖范围也相当广,其中一部分内容即便有电脑的帮助我也无法理解——所幸单宁并不热衷于那些。
他的近期浏览记录主要指向两个板块,一是宇宙,二是宠物。
地球文明对宇宙的探索正在起步阶段,各地域的统治者物种以国家为单位向太空发射着各种探测器和航天器。单宁所属的国家近期更是成功完成了几个重要的航天项目,或许是因为这个,他明显对这一方面的讯息兴趣浓厚。
这一发现让我感到松了口气,毕竟其他热点话题的讨论都需要海量本土文化常识作为支撑,只有太空探索方面,在不违反联盟规定的情况下,我也可以轻松引起他的注意。
至于他所关心的另一个方面,我认为并没有刻意关注的必要,毕竟,我很快就不会是他的宠物了。
【20XX年8月2日】
计划进行得很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