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喵!”我惊叫着跳到地上。
我无法理解正在发生的一切:一直以来态度和善的统治者此刻看起来极具危险性,扬起的手掌似乎随时准备再度对我发动攻击。
这无法预测的行为模式让我紧张地注视他的一举一动。
庇护者似乎很愤怒,手掌握成了拳,然后又伸出一指指向厨房的入口:“出去!”
我立刻逃了出去。
厨房的门在我身后被摔上,我失去了进入的权利。
离开庇护者的攻击范围,我开始思考他突然爆发的原因。这些天的相处让我相信他和他所属的物种并非喜怒无常,或许是我刚才的调查行动触怒了他?很多物种对自己的食物具有很强的独占欲,是我未经允许便试图获得庇护者食物的举动冒犯了他?
可能性很高。
庇护者的和善姿态让我过于放肆了。
这是相当不专业的失误。这次冲突甚至有可能让庇护者拒绝继续为我提供庇护。
太糟糕了。
在我暗自懊悔的时候,厨房的门打开了,庇护者走了出来。
我不知道他是否会再次攻击我,但这次确实是我的过错,我必须面对。
我没有逃走或躲藏,只是低头等待即将发生的一切:庇护者的物理攻击并不能对我造成什么损伤,我可以承受他的怒火。
庇护者的手掌落了下来,我本能地闭起眼睛——但这不是一次攻击!
“不准再上灶台了!”庇护者的声音很生硬,但落在我头顶的手掌却力度轻柔地揉弄着刚才被打的部位,“万一烫伤了怎么办!”
呃……好像和我预想的不一样。
“喏,”庇护者把食盆推到了我面前,“今天给你买了点鸡肝,你吃吃看?”
我低头嗅了嗅那些已经看不出原形的细碎物质:就是我之前在锅边闻到的那种味道。
这是……专门给我的?
他蹲在我面前,手从我的头顶滑到颊边,和往常一样轻挠。
我迟疑了一下,侧过头,轻轻在他的手指上舔了一下:“喵呜。”谢谢。
庇护者又露出那种愉快的笑容。
“不客气。”他说。
7。
【20XX年6月1日】
昨天的冲突并未对庇护者和我的关系产生负面的影响,实际上,我觉得我们的关系变得更加融洽了。
庇护者今天带回来很多用途不明的物品:其中一些可以组合成一座高架,柱装支撑上缠绕的麻质绳索很适合用来磨砺拟态的利爪;另一些顶端带有羽毛、金属铃的细长棍状物,我还没有搞清楚它们的作用。
“都是给你的。”
庇护者释出的善意是如此浓厚,我决定想办法回敬这份可贵的真诚。
【20XX年6月2日】
庇护者去上班之后,我进入他的卧室并打开了电脑。
想要回报庇护者,首先我需要弄清楚一件事:在地球上,统治阶级物种为弱小物种提供庇护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以及庇护与被庇护双方之间又是怎样的关系。
此前我所下载的信息里应该有这个问题的答案,但是回应庇护者善意的愿望是如此迫切,让我无法耐心等到语言破解程序激活之后再进行检索。
通过还原庇护者的网络浏览信息来熟悉原始网络操作的经历让我知道:有这样一个网页,我可以把自己的问题发布上去,然后就会有其他的统治者物种通过网络给出答案。这些答案往往简短而重点突出,十分适合仅有基本翻译功能运行的我。
希望我这几天的词义积累能够应付所获得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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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X知道
【?】我把一只猫带回家,给它食物和水,并清理猫砂,我们是什么关系?
提问者:专用马甲
【…】回答
六毛加六毛 | 一级
你是主人,它是宠物
阿妹你看 | 十四级
你是奴隶,它是主人
上帝压狗 | 五级
又一个被攻克的地球人
喵星人入侵地球了
愚蠢的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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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身份暴露了?!
危机感让拟态身上的毛发瞬间炸开,但理智和逻辑却在这个想法出现的第一时刻坚决予以否定:我并不是什么喵星人,我也没有打算对庇护者做出什么。
这个星球上没有任何其他星际巡游人活动的痕迹,这是我在飞船变轨失败之前就确认过的。在这样一颗未被外来文明开发过的星球上,除非自我暴露,我的身份不可能被发现。
是的,不可能被发现。
可是,如果……不!不存在这样的假设!
即使统治者物种已经意识到外来文明确实存在,他们也无法发现我:拟态依旧完美,庇护者给予的帮助也减少了我与外界的接触,我所处的环境是安全的。
——在掌握这颗行星上物种(尤其是统治者物种)的社会文化之前,我决定一步也不踏出庇护者的巢穴。
【20XX年6月3日】
庇护者今天也离开了巢穴,但我没有再次使用他的电脑。
我依然坚信自己没有暴露,只不过打算更加小心行事。
我花费了相当长的时间来分析昨天得到的回复。除去最后一条对我身份以及探访地球目的的错误判断,那些回答还是为我提供了一些有效信息:“主人”、“宠物”、“奴隶”。
翻译功能提供的简单语义让我迅速排除了第三个关键词。
剩下的两个词语看起来与我的情况很吻合。
我想,我应该是庇护者的“宠物”,而他是我的“主人”。
主宠关系对我来说并不难理解,毕竟我和我的生物电脑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算作这种关系:我为它提供能量,它负责满足我的需求。
但是新的问题出现了:我可以选择电脑是否更换,也可以决定电脑存在与否。我能掌握电脑的一切,包括生死——那么,庇护者呢?他是否也拥有决定我生死的权限?
【20XX年6月4日】
疑问已经得到了解答:主人有权终止对宠物的豢养。
这个答案并非来自网络。庇护者今天没有上班,从他和赵哥的通讯中,我听到了一个关于宠物被主人厌弃而致抛弃的可悲故事。
不得不承认,我开始对自己的处境感到担忧了。
【20XX年6月4日】
这几天所接触到的信息让我淡忘了“回报庇护者善意”的初衷。
现在我考虑得更多的是“如何满足庇护者的需求以便继续安全地留在巢穴”。
从和庇护者相遇开始,一直是他在满足我(或者说是拟态物种)的各种需求。他从未主动向我提出什么要求,对物种关系文化的认识缺乏也让我无法判断他有什么需求。
在充分考虑过利害关系之后,我再次延迟了生物电脑的重组计划:除去急需的语言破解功能,思维阅读的激活顺序也被提升至最优先。
当我做出以上决定时,庇护者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巧克力,”他看向我,手掌轻轻拍拍大腿,“要过来吗?”
我顺从地走到他腿上。
他在我的脊背上微微施力,我顺从地躺下。
“今天这么乖?一叫就过来了嘛。”庇护者搔弄着我颈后的软毛。
我放任拟态发出舒适的呼噜声,开始计算能量积累所需要的时间。
8。
【20XX年6月5日】
为减少不必要能量消耗,暂停日志记录。
【20XX年6月24日】
语言破解功能激活,思维阅读功能激活。
现在我可以耐心积蓄生物电脑重组所需的能量了。
在过去的时段内并没有特别值得记录的事件。
现在,庇护者上班还没有回来,根据这段时间的观察总结,今天回来之后他将有两天留在巢穴休息——也就是说,我将有充足的时间和机会对他的脑波进行扫描,然后分析出他作为“主人”的每一个内在需求。
——我会成为最符合心意的“宠物”,在我主动离开之前,庇护者将没有理由驱逐我。
这样的前景令人鼓舞。
我已经在迫切期待庇护者下班回来了。
在等待的时间里,破解功能开始对已储存的信息进行分析归类,奔腾的信息洪流在梳理下变得细致有序。一直以来对我造成种种困扰的交流问题即将成为历史——如果不考虑安全性,我甚至可以和统治者物种进行直接的语言交流。
除了交流,这些信息还给了我更大的惊喜——如同发现庇护者拥有电脑时那样,新的信息再次更新了我对这颗星球文明水平的评估:我所探访的这颗星球其实已经站在了文明的门外,只差一艘远航的飞行器,那扇门就不再是它的阻碍。
依照地球科技的发展速度,我可以确定地说,星际联盟很快就会需要增添一个新的席位。
我不能再把统治者物种当做原始低级物种看待了:虽然我们之间还存在着巨大的差距,但填补这个差距,只需要宇宙历上的一瞬。
当然,现阶段我还是必须隐藏自己的身份,只不过我可以用更平等的心态去面对我的庇护者了。
新的认知以及新功能的启用让我在庇护者开门进来时显得十分热情。
庇护者对我的表现显然也很满意。
他抖了抖手中的塑料袋,表情愉快地对我说:“今天又买了好吃的给你!”
我以符合“猫”这种宠物的姿态贴着他的小腿磨蹭了两个来回。
庇护者弯下腰抚摸我的头顶。
思维阅读功能开启——
“巧克力最近越来越乖了啊——如果没有头顶这撮黑毛就完美了!”
【20XX年6月25日】
庇护者还没有起床。
我在客厅独自思考现状。
我的庇护者对猫这种生物的喜爱是十分明确的,但依照他的深层意识,对不同品种毛色的猫,他的喜好程度是不同的。庇护者最想要饲养的品种是长着虎斑纹路的本土猫,其次是纯色无斑点的猫(对毛发长短无需求)。
我的拟态是一只白色短毛猫,但并非纯色——我在卫生间的镜子前再三确认过,拟态头顶偏左耳位置的那一丛黑毛是自然生成而非洗不掉的脏污。
这让我感到棘手。
外貌造成的社会待遇不公正,是我的母星决定进行基因革命的理由之一。那段历史使我清楚地意识到毛色先天性的劣势会造成怎样的严重后果。
统治者所青睐品种的猫并不难获得,如果他带回来一只符合他审美需求的猫,我就有可能被赶离巢穴。
这个星球的统治者物种对技术的掌握并不平等,我不能确定是否有人已经掌握了辨析拟态的技术。在这种情况下,我并不想过多接触外界。
我需要继续留在庇护者的巢穴。
为此,我必须做出努力。
【20XX年6月26日】
改变不是一天能实现的。
【20XX年6月27日】
工作日,庇护者出门上班。
我在镜子前坐了一天,成效尚不明显。
【20XX年6月28日】
庇护者赞美了电视中出现的一只猫。
那个品种的猫在他的倾向列表中排名第三。
比拟态的排名靠前。
我必须加快脚步。
【20XX年6月29日】
我认为我的努力已经开始发挥作用了。
【20XX年6月30日】
庇护者刚刚回到家,他看着我,表情严肃,眉头紧锁。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在无意间惹怒了他。我正准备启用思维阅读时,庇护者掏出手机拨通了电话。
“喂,赵哥,”他语速焦急,“巧克力不知道怎么回事,脑袋顶上的黑毛少了好多!……换毛?就这两天能换得一根黑毛都不剩吗?……我周末带它去你那边吧。……好,周末见。”
放下手机,庇护者担忧的目光凝聚在我的头顶:“该不是生什么病了吧?”
……
我不再耗费能量更改拟态的外观。
值得庆幸的是,为了节省能量,当初我没有把更改目标设置为倾向表上的第一位。
9。
【20XX年7月1日】
在我保留并恢复了一小部分原黑色区域内的毛发颜色之后,庇护者似乎接受了“换毛”的解释。
他没有怀疑我的身份,这很好——但我必须修正自己近期的行为模式。
我有些太过在意庇护者对我的接受程度了。
在明知存在暴露身份可能的情况下,我优先选择了不符合拟态生理表现的外观更改,以迎合庇护者的审美需求——这种非理性的行为严重违背了星际巡游人的生存准则。
满足庇护者的需求只是保证我能留在安全巢穴内不暴露身份的手段,但我这几天所做的却是冒着暴露身份的风险来满足庇护者的需求。如此荒谬的本末倒置始于哪个环节,我尚未分析清楚,但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拟态的外观、生理习惯、行为模式,以及其他一些明显的外部特征,都不能再进行什么大的改变;想要争取庇护者的继续庇护,我需要发掘一些更深层次的内容。
语言破解功能激活后,我已经可以无障碍地阅读各地统治者物种的方言文字。提出关键字,经过检索,我很快就找到了自己需要的内容:
这颗星球的统治者物种有着非常复杂的情感模式,比起相互间的坦诚,他们更愿意把自己的负面情绪掩饰起来——掩饰,但非湮灭。统治者物种无法屏蔽情感影响,他们需要可完全信赖的对象进行宣泄,这个可信赖对象可以来自同物种,也可以来自伴侣物种。拟态所属物种就是伴侣物种之一,统治者物种相信这种生物的智力水平足以对其主人的情感波动做出反应,并主动针对主人的不同情感进行陪伴或慰藉。
这些信息给出了我接下来的行动方向:通过满足庇护者的情感需求,与其建立深层情感纽带,进而在不暴露自己的前提下安全留驻。
在思维阅读的帮助下,我可以轻易掌握庇护者的情感变化,困难的是如何正确应对他的情感变化。
我决定从最基础的部分做起。
——我将不再把庇护者简单作为居所、饮食的提供者,而是把他当做和我同等地位的智慧生命个体。
从今天起,我将在日志中使用他的名字:单宁。
【20XX年7月2日】
虽然已经不再追究拟态在外观上的变化,单宁还是没有取消和赵哥的见面。
我被再一次带到宠物医院进行了详细的身体检查,结果是毫无意外的“一切正常”。
单宁在得到检查结果后,明显放松了下来:“没问题就好。”
“你够宝贝这猫的啊。”赵哥乐呵呵地摘下手套,“一直想养猫,现在如愿了?”
“是啊。”单宁也跟着笑笑,把我抱在怀里,“以前捡到猫都只能麻烦你找人领养,现在总算能自己养了。”
“你以前那室友也亏你忍他那么久——哦,对了!”赵哥突然想起什么,“你那个前室友,前两天我在医院门口看见过。他是不是有事找你?”
“没事,能有什么事。”
“没事就好,我看那小子怪怪的。”
“哎,赵哥你忙去吧,我带巧克力回家了。”
单宁抱着我离开医院,情绪明显低落下来。
实践伴侣物种职能的机会来得如此之快,我几乎是欣喜地开始解读起他当下的思维——
“离开这里,不要再碰到他!”
只有这个简短的念头以极快的速度不停循环闪现,直到我们回到隔绝外界的巢穴,令我困惑的循环也没有终止。
由于能量限制,我无法阅读他过去的记忆;结合单宁情绪变化前后发生的对话,我只能猜测这与赵哥提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