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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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溯-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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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方式已经习惯了,正在思索如何开口,没想到对方却先出了声。
  
  “你们来了。”王僧辩的声音低沉,有些哑。“我等了你们很久了,真担心你们不会出现。”
  
  “王将军?”重樾轻呼了一声,和敖必面面相觑。
  
  “那几个修仙之人真是讨厌,不得已用了军队才把他们赶走。”王僧辩的语气变得有些凌厉,“口口声声说要除妖战魔,可是专诸兄他从来就没有害过我。”
  
  “他们察觉到专诸兄受了伤,想要对他斩尽杀绝,当真是异想天开。柔然国都不曾同我手上讨得便宜!”王僧辩自顾自的说着,忽然抬起头对上重樾的眼睛。“你们不是来杀专诸兄的,你们是有事找他,如果我没猜错,是有求于他。”明明是问话,王僧辩却用了肯定的语气。
  
  “不错。”重樾点点头,没有想到在那么匆忙的情况下,王僧辩还能察觉到重樾一行的意图。
  
  “我想为那个亡魂超度,你叫他专诸…”敖必上前一步,看到王僧辩放在石桌上的断剑,剑身曲折宛若鱼肠。“那么,这把剑是鱼肠。”
  
  “正是。”王僧辩说着抬起手,轻轻摸了摸剑身,动作轻柔小心,和他威猛刚毅的身躯形成了鲜明的反差。“这把剑是个不知名的剑客送给我的,他说刺剑凶险异常,已非常人可以压制的。他原本要讲此剑送至紫翠派,要天地灵气净化他的戾气,岂料途中生变,需远赴苗疆。便将此剑交予我,想暂且用军队的煞气压制,并给了我一道符咒。在疆域征战,军帐中并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存放这柄宝剑,我便将它随身携带。
  也许是机缘巧合,有一次遭到细作出卖,军队遭到暗算。我们被柔然骑兵逼至绝境,我的佩刀被打落,慌乱之中扯断了鱼肠剑的封条,拔出了这柄凶剑刺入了骑兵的胸口。那一瞬间,身体里好像被充满了力量,脑子变得混沌起来,等我恢复了清明,土地已经被柔然骑兵的鲜血染成了红色。。。。那天晚上,我第一次见到专诸兄。”
  
  “鱼肠是勇绝之剑。”敖必沉思了片刻,他一直潜心修行,不问世事,但是对于传世名剑,还是有些了解。
  
  “不错,逆理不顺,不可服也,臣以杀君,子以杀父。”王僧辩回过头看着重樾两人,忽然问道,“如此,你说这剑是好还是不好。”
  
  “好!军人绝勇,无路可退。”重樾答道。
  
  “说得好!”王僧辩点点头,向重樾露出一幅赞许的目光。“你也是从军之人。”王僧辩打量着重樾狰狞的面孔和被血污覆盖的衣衫,误以为重樾是战死沙场的战士。
  
  “不是。我生前曾是东晋皇族。”重樾没有避讳。“倘若司马氏当年能有你这样的悍将,也不会沦落到国破家亡的下场。”
  
  王僧辩愣了一下,没有想到重樾竟然是百年前被灭了全族的司马氏,他轻轻叹了口气,看向鱼肠剑,眼神再次变得柔软。“专诸兄博闻强识,对军法和武艺都有很深的建树。我们相见恨晚。”
  
  “你不怕他是恶鬼么?”敖必忍不住发问,他是地仙见多识广,不会惧怕重樾专诸这样的厉鬼,但是王僧辩不一样,就算他有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骁勇,终究还是个凡人。
  
  “虫蛇纵有千丝白足;何及人心的可怖。这世间最凶险的不过人心,我尚且不怕这个,为何会专诸。”王僧辩轻笑道,“更何况专诸兄并非你们所想象的样子。”
  
  重樾低着头,静静的聆听,他想到那个身着古衣的男子,冰冷而沉静的面容仿佛看透了世间世事,很难想象这样冷清的男子竟然是个令人生畏的厉鬼。
  
  “专诸兄之前可以在白天现身,他化身成凡人的模样,我和军队里的人说,他是我新招的军师,我们很快成了莫逆之交。每天清晨操练的时候,就会看到他执着鱼肠站在校场旁,侧过脸对我轻轻的笑。”
  
  “可是,他毕竟是鬼,你是凡人,没有仙气所佑。长此以往,势必会被吸食精气,萎靡不振。”敖必轻声说道。
  
  “我心甘情愿。”王僧辩几乎是立刻做出了回应,他的眼睛晶亮,虔诚而认真。“我心甘情愿。”王僧辩又重复了一遍。“专诸兄从浴血的断剑中现身,我一早就知道他是谁,那又怎样。我镇守边疆,原本就没想得到过善终。”王僧辩笑起来,转向重樾。“你是皇族,我问你,一个皇族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守国门,死社稷。”重樾沉吟了片刻。
  
  “我是军人,我的荣耀就是死在战场上,守护我的土地,我的女人和孩子。我们家历代从军,我十四岁入军营,至今已经整整十四年了,身上的伤数都数不清。可是这心愿却不曾改变。可是那一次,被柔然骑兵包围的时候,人之将死,我最后的愿望却是想要个女人,或者是随便什么人,只要可以依偎相伴就好,安妥喜乐,不要这样朝不保夕,这样的日子哪怕过一天的也好。
  然后专诸兄就出现了,他在最绝望的时候拉住了我。只是那时我没有想到,他能给我的不仅仅是这些。”
  
  “专诸兄,是我这辈子最重要的人。我没有女人,没有孩子。但是和他在一起,就觉得足够了,他让我觉得不再是一个人苦苦支撑。就像是在荒野中行军,迷失了方向,忽然看到了篝火和村落。
  专诸兄哪怕能和我在一起,多呆一天也好。”王僧辩深深的叹了口气。
  
  “他的魂魄已经濒临破散,我的法力只能让他勉强重入轮回。”敖必低声说着,没有注意到站在他身旁的重樾忽然抬起手伏在鱼肠上。
  
  “重樾?!你做什么!”敖必伸手想要拉开重樾,却被他摆摆手挡开。重樾抬起手冲着王僧辩轻轻的笑了笑。鱼肠剑浮现出绿色的光芒,开始轻微的振动,片刻之后,光晕不断放大,专诸的身形出现在三人眼前。他低垂着眉眼,看起来有些疲惫,慢慢的抬起后向重樾轻轻施了一礼,随即向王僧辩伸出手。
  
  “专诸兄!”王僧辩惊呼了一声,脸上充满了失而复得的惊喜。冲过来想要握住专诸的手,谁料竟然抓空。
  
  “我的法力不足,只是勉强让他现形,你看到的说是幻影也不为过。”重樾的手挥了挥,专诸站在原地,眼神空洞没有意思波澜。“我想他大概已经和你道过别了。”
  
  “不错。”王僧辩的声音有些哑,“你们走后,那几个玉虚派的弟子,又在将军府闹了一番,最后被专诸兄赶走了。没想到,耗尽了专诸兄最后一丝元气。”王僧辩的呼吸变得急促,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几次想要开口说话,却被嗓子里的哭腔堵住,他是军人,早已丧失了流泪的权力和软弱的资格。
  
  王僧辩用了好久才冷静下来。“专诸兄说他时候到了。”王僧辩顿了顿继续说道,“如果当时我没有弄坏封印把鱼肠剑拔出来刺向那个柔然骑兵,专诸兄也不会落得魂飞魄散。”
  
  “可是如此,他被禁锢在鱼肠之中,不知何时才能得见天日。”重樾看向王僧辩,微微的弯了下嘴角。“子非鱼焉知鱼之乐。我想专诸即便是会魂飞魄散也是欢喜的,至少这对他来说是个解脱。”
  
  王僧辩没有说话,安静的和重樾二人对视,他不曾告诉他们的是,专诸在离去的时候,还说了一句话,他说,和王僧辩在一起的这段岁月,虽是荒魂,没有血肉温度,却是此生最快乐的时日。就算是最后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也在所不惜,感激不尽。人都有自己坚持的信仰,是他人所无法左右的。就像王僧辩被封雄信将军早已功成名就,却迟迟不愿回朝。边疆的战场才是他的坚持,他的一生从这里开始,也将从这里结束。
  
  “你说你能超度专诸兄。”王僧辩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神变得激动起来。“我不懂什么道家佛家,你说超度是否是让他不再魂飞魄散?!”
  
  “不错。”敖必看着专诸悬浮于空中的影子,“我是叶江的水神,专诸是千年的荒魂,又在我的领地内,渡他重入轮回是我分内的事情。”
  
  “多谢!”王僧辩愣了一下,似乎是在消化敖必的话,明明是简单的言语却让他用了很长的时间来确认。“你若是能送他重入轮回,我感激不尽,当为阁下效犬马之劳!”
  
  “不必如此。”敖必摇了摇头,随即转向专诸。“我现在就送他走。”
  
  听到敖必的话,王僧辩抬起手,微微动了动嘴唇,却什么话也没有说出。他死死的盯着专诸的幻影,似乎是要把属于他的一切印在心底。
  
  敖必抬起手拈了个咒诀,嘴里喃喃的念了句法咒。在专诸的头顶出现了小小的光晕,光晕不断放大,渐渐将他整个人笼罩在其中。别院内的空气变得黏着。专诸冰雕似的表情开始变得缓和,无神的双眼也渐渐出现了焦点。王僧辩忍不住向前一步却被重樾拦下,仙家的法力不是他一个凡人可是承受的。
  
  专诸身上笼罩着金色的光芒,片刻之后他忽然轻轻的动了一下,他微微抬起手。整个人发生着不易察觉的变化,从他死去那刻停止的时光,似乎正在逆转。苍白的脸庞上逐渐出现了生动的表情,他在庭院里环顾了一下,很快找到了王僧辩。专诸笑起来,那笑容干净的就像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年,他身姿挺拔,向着王僧辩一步一步走来,却在尽在咫尺的地方停下。专诸抬起手在自己的手背上轻轻叩了三下,与此同时身影快速的消散。地府的门已经打开,专诸的身形从上往下,变成闪着光芒的碎片,只是还没有落在地上就消散不见。
  
  庭院里的一切最终恢复了平静,静谧的夜里只能听见浅浅的几声虫鸣。专诸就像是没有来过,鱼肠剑依旧摆在庭院中央的石桌上,只是不会再有绿色的光芒溢出。王僧辩呆立在原地,看着专诸消失的方向,过了好久忽然抬起头看向敖必,慢慢的笑起来。他的眼角有道疤痕,直直的划到鬓角,粗糙的脸庞饱经风霜,也许严肃冷峻的表情跟适合他,只是此时敖必却觉得他笑起来也很好看,说不出清楚的缘由,大概是让人觉得有希望。
  
  “专诸兄,去了地府。”王僧辩说道。“再过上十年,或者五年,或者几个月也说不准,我们还会再见。”他抚着自己的手背,学着专诸的样子轻轻的扣了三下,不再理会敖必二人。
  
  重樾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个动作是专诸向王僧辩表示存在的方式,专诸不能时刻化形,王僧辩是凡人,没有修习过仙法,无法识破隐匿了身形的专诸。此时专诸就会在他的手背上轻叩三下,表示自己的存在。专诸在地府等着他,终有一日两人会再聚。
  
  王僧辩轻轻笑起来,这笑声逐渐变大,他退了几步依靠在庭院里的枇杷树上,忽然仰天高歌。不知名的军歌在静谧的夜里回响,满是边疆的苦寒和无尽的思念。
  
  “我们走。”敖必轻轻推了推站在一旁的重樾,拉住他的手臂,两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将军府的别院里。
  
  “敖必?”重樾忽然抬起手,抚在敖必的头上。
  
  “你做什么?”
  
  “看看你的角有没有变长。”
  
  “我化身人型,怎么可能有角。”敖必嗔了一句 ,却没有理会重樾那只在他额上胡作非为的手。
  
  “你是不是很高兴。”
  
  “超度了亡魂,我自然是高兴。”
  
  “我是说,让他们能有结果。”
  
  敖必没有说话,他不自觉的别开眼神。
  
  “你是在害羞么?”重樾穷追不舍。
  
  很快到了江边,敖必干脆化身成龙形,一个猛子扎入江中,看到他逃避问题的样子,重樾笑起来。“敖必,你一直比我想象中的温柔。可是这样不好。”





第 12 章

  敖必对重樾的话不以为意,他本性纯良,时常在会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些柔软的情绪。看到有生灵受困,就忍不住想要伸出援手。仙家普度众生,乐善好施,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可是敖必对自己的职责做的似乎有些过了。重樾这样想着忽然笑起来,若非如此,敖必又怎么能耐着性子和他纠缠百年之间。那个时候他还是个混沌不清的厉鬼,不像现在这般,能陪在敖必身侧。
  
  身后王僧辩的歌声越来越远,终于消失不见,重樾向着江边迈了一步,却被忽然跃出水面敖必一把扯过来藏在身后,他已经化身成人型,身上还凝结着重重的水汽。
  
  重樾这才察觉到身侧的气息有些不易察觉的异样,尽管被极力掩饰,但是还是可以感觉到若偶若无的灵力波动。
  
  “出来。”敖必轻喝一声,抬起一只手挡在身前,做出应战的姿势。
  
  江边的灌木丛后传来了沉稳的脚步声,身着蓝色衣衫的男子出现在月光下,是云衡。他的眼神在重樾身上一扫而过,便对上敖必。
  
  “不知阁下可是这昔水的河神?”云衡抬起手向敖必施了一礼。
  
  “整条叶江都归我管。”敖必并没有避讳,而是直截了当的答道。
  
  “既然如此,为何要与这等厉鬼为伍!”云衡的声音轻微的提高。他的目光透过敖必刺向他身后的重樾。重樾一直在细细的打量他,云衡的眉宇间英气十足,身姿挺拔,还真是好看。他又看了看自己满是血污的衣袖,开始猜想自己当年是什么摸样,会不会是像云衡一样的翩翩君子。
  
  “我要渡他重入轮回。”敖必往前进了一步,并没有退缩。
  
  “阁下心善。”云衡点了点头,语气变得有些急促。“你是叶江水神,法力高强,怎会看不出他不是一般的厉鬼!”
  
  重樾愣了一下,从对云衡容貌的打量中回过神,他对上云衡的眼睛,云衡的眼神狠绝,就像是在看什么十恶不赦的邪物,重樾这才察觉到不对,心底若有若无的恐惧不断的放大。云衡是修仙的人,可是他对待重樾的态度,似乎始终是彻骨的仇恨。重樾还曾和敖必打趣说,是不是自己混沌不清时杀了他全家,敖必笃定在重樾这百年来绝对没有杀过人,因为他一直盯着呢。重樾一直保留着死前的死状,他不清楚自己是如何死的,一直以受害者自居。
  
  没有想过自己的死亡还牵扯着什么,可是此刻,好像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手心隐约传来酸涩的感觉,好像是剑握得太久,用得力气太大。重樾低下头,一瞬间,他似乎看到了被自己捏在手心的长剑,浸满了鲜血。重樾几乎要失声呼喊出来,好在他忍住了,鬼魂终究是和凡人不一样,情绪的波动就算再大,也不会想活生生的人那样,有清晰生动的表情。重樾闭上眼再缓缓的睁开,抬起头看向敖必,敖必依旧镇定自若不为所动。
  
  “这个厉鬼身上的戾气太重,你不会察觉不到。”云横看着重樾一字一句的说道,“他死前身上背负的血债,绝非一两条人命那么简单,如此大凶大恶之人,你还要维护他么!”
  
  “他死前也修习过仙术,是触动了法阵才会有如此深重的戾气。”敖必还在辩解。
  
  “何以见得?!”云衡在重樾身上大量一眼,沾满血污的脸庞依稀可以看到淡淡的清秀模样,然而这并不能说明他不是恶徒,青阳长老曾告诫过他们,很多阴险和狡诈往往是隐藏在单纯美好的外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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