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弟弟他后来……怎么了?”钟晚屏问,“他是怎么变成,呃,通缉犯的?”
关夜北无力地坐在床沿上,手肘撑着膝盖,手掌扶着额头。“我每个月都会寄一笔钱过去,我希望他们能过得好,但是我不敢去看他们,我怕晨南还会生气,我怕……再见到他。我怕我们不欢而散,再也做不成兄弟。我害怕……大约过了一年,我寄过去的钱再没有被取出来。我觉得很奇怪,以为是晨南不想接受我的资助了,又唯恐家里发生了什么变故,于是我再一次去拜访了晨南。这时候我才知道……”
他把脸埋在手掌里,背对着钟晚屏,钟晚屏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是能看到他肩上的肌肉在颤抖,能听见他声音哽咽。
“我才知道……晨南把他的妻子和女儿都杀了。他把她们关起来,放掉她们血给自己喝,他太想变成血族了,想疯了,以为用这种方法就能成功。她们……淑文和静曦,被囚禁了一个多月,受尽了折磨,最终衰弱至死。又过了好几天,静曦学校的老师到家里来家访,尸体才被发现……”
关夜北喉咙里发出一阵低沉的吼叫,饱含悔恨和自责。钟晚屏忽然产生了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他所认识的关夜北一直是强硬的,自信的,高高在上,目空一切,何曾有过如此沮丧示意的时候?
“晨南失踪了,不知去了哪儿。从那时候起我就在追查他的下落。他已经……彻底发狂了。他杀人,生饮他们的鲜血,以为这样就能变成血族。他不停杀人,他的疯狂让他堕落,变成一个怪物……”
难怪那个“怪物”有如此强大的力量。他积累了太多的罪孽,他的怨念让他异化成一个恶魔。他不像吸血鬼,能够将饮下的鲜血转变为自己的力量,他喝下的那些血反而加速了他的堕落,给他提供了邪恶的能量。
“你到这座城市来,就是为了找你弟弟?”
关夜北点点头。“我去拜访了很多血族大师,希望找出解救晨南的办法,可是他……陷得太深了。除了杀死他,没有救赎他的方法。”
“你当初为什么不把他变成吸血鬼?”钟晚屏问,“你要是这么做了,你弟弟得偿所愿,就不会发疯了。”
“我不能那么做。我做不到。”
“为什么?你的‘血族之父’给你下了制约,让你只能把一个人变成吸血鬼?”
“是的。当时我心里已经有人选了,所以我不能答应晨南。”
钟晚屏立刻觉得无法呼吸。关夜北一生只能把一个人类变成同类,而他给自己喝了他的血,他把自己变成了血族……
“那……我……?”
关夜北缓缓转过身,钟晚屏看到他发红的眼睛。
“我当时,”关夜北呼吸了一次,说道,“已经想好了。为了和我最喜欢的那个人永远在一起,我必须把他变成血族。生活在光明里的人和生活在黑暗里的人永远无法相容,我已经回不去光明世界了,所以我只有把他拖进黑暗里。”
钟晚屏的心脏像被尖刀戳了一下,那把刀狠狠地钉住了他,让他无法动弹。“你这样……等于是害了四个人。如果你当时把你弟弟变成血族就什么事也没有了!我也不会……”
“你说得对。我害了晨南,只为了我自己的幸福。我辜负了血族之父对我的期望,我对不起死去的父母,也对不起晨南和他的家人。”
关夜北移动到钟晚屏身边,凝视他的眼睛。
“我是个自私自利的混账东西,钟晚屏。我配不上你这么好的人。”
关夜北凑到钟晚屏面前,两人之间几乎只剩下一张纸的距离。他用只有钟晚屏能听见的声音说:“可是我爱你。”
说完,他吻上钟晚屏的嘴唇。
钟晚屏痛苦地闭上眼睛。他躲不开,逃不掉,动不了,只能接受关夜北这不带任何情欲色彩的赎罪一样的吻。
“这是什么苦肉计?”虽然身体并不疼痛,心脏却如同被撕裂了一样,有什么东西在往外涌,停不下来,像要把他整个人都溢满了。
“你把我变成血族,难道不是为了羞辱我吗?你把我变成我的敌人,你这样对待我……夺走我的一切,把我根本不想要的东西强加给我,然后告诉我这都是……”钟晚屏的大脑里嗡嗡地响,“都是因为爱?!”
关夜北把他搂在怀里,像珍宝一样紧紧护着,似乎生怕他受了半点儿伤。
“我只剩下你了。”他低声说,“我愿意和你一起去死,如果我们不能一起活下去的话。我不能失去你,不管是在这里还是在另一个世界里,我都不能没有你。”
“关夜北……!”
“我只有你了。”
“你不要这样……!”
“等我亲手杀了晨南,让他解脱,我就和你一起去死。你说过的,同归于尽。我答应你。”
15
圆圆嚼着口香糖,抱着一个肯德基纸袋,摁下电梯的按钮。她遵照秦湾老大的命令来给“新人”送食物。说起来这个“新人”真古怪,放着整整一酒店的新鲜食不要,非得喝加了防腐剂的二手货。要放在平时,圆圆肯定狠揍他一顿,教教他怎么才能做一个合格的血族,但是老大命令了不许同他多接触,送完“外卖”就立刻回去,所以圆圆只好腹诽不已。
酒店有个服务生,从她走进旋转门起就一直盯着她的大腿,眼睛里都要冒出光来了。圆圆走进电梯的时候回头冲他甜甜一笑,对旁人来说,这大概是火辣美女在暗送秋波,然而对圆圆来说这是标准的见到美味食物后的喜悦表情:今天的晚餐有着落了!
她按下12楼,等待电梯门关上,这时候突然有一男一女急匆匆地冲了进来。
“哎呀,幸好赶上了。”
电梯门关上的时候,两人中的女孩子说。她按下13楼,然后看了旁边的圆圆一眼,登时脸色大变。
“吸血鬼!”
圆圆后退一步,后背撞上了电梯的金属墙壁。“猎人!”她后悔没带武器就出来了,以为这儿是自家地盘,所以就疏忽大意了,结果竟遇上了死对头。
“吸血鬼在这里做什么?”猎人女孩问。她摸着肩上的黑色球拍包,好像一旦圆圆意图不轨,她就会从包里拿出什么厉害武器似的。
“我还要问你们呢,猎人!”以一对二,圆圆占劣势,但是她的力量、反应和速度都远超过人类,可以说双方的实力相差无几。假如真的要在这一方狭小之地打起来,还不知道是谁胜谁负呢。
剑拔弩张的时候,猎人男孩伸出手拦在了女孩面前:“我们无意争斗。”
“哦?”圆圆挑起画得精致秀美的眉毛,“我看你们的火药味可是浓得很嘛。”
“我们不会随意猎杀吸血鬼的——除非你打算害人性命。”
某些血族家系和某些猎人流派之间有古老的互不侵犯的条约,约定双方任何时候都不得争斗,除非血族威胁到了人类的性命,或是猎人加害了无辜的血族。圆圆是秦湾的血裔,而秦湾刚好是遵守这古老条约的守护者之一。看来这两位年轻的猎人也属于条约所约束的猎人。虽然有些不爽,但能避免一场武斗,圆圆还是很乐意接受现状的。
“我不管你们是哪个组织的人,”圆圆叉着腰,高傲地说,“这座城市在守护者秦湾的庇护之下,可不准你们乱来。”
“同样的话悉数奉还给你,吸血鬼。”男猎人很不客气地说。
圆圆哼了一声,同时电梯伴随着“叮”的一声到了她指定的12层。她一甩头发,踩着高跟凉鞋哒哒哒地走出电梯。
她找到钟晚屏所住的那间客房,好像要把怒气都发泄在手上似的,狠狠敲了几下门。假如她力道再大一点儿,整扇门都会被她敲飞。
房间里没有一点儿动静。难不成那小子不在?他到处乱跑什么呀!圆圆生气地跺了跺脚,狠狠踹了门一下,接着木门应声而开。起初圆圆还以为是自己把门踢坏了,心里盘算着要赔多少钱,接着她发现门后边站着一个诡异的人影。不是钟晚屏,他比钟晚屏要高,发型也不太一样,赤裸着上半身,只穿着裤子。圆圆从没见过这个男人。
于是她自然而然地问道:“你谁……?”
“你又是谁啊?”男人歪着头,一只手搭在腰间,另一只手握着门把,可以随时把门甩在圆圆脸上。他是个吸血鬼。圆圆想。
她踮起脚,越过男人的肩膀往房间里张望。里面一片黑暗,床上有个隐约的人影,紧紧裹着被子。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情欲味道,仿佛刚刚发生了一场旖旎的情事。圆圆不好意思地收回目光,又在面前的男人身上打量。他身材健美,皮肤像所有的血族那样苍白,搭在腰上的那只手臂上有几道可疑的抓痕。圆圆的眼神又不由自主地飘进屋子里,飘到床上那个看不真切的人身上。
男人似乎发现了她的心猿意马,故意往旁边一站,挡住她的视线。“你有什么事吗,小姐?”
“我找钟晚屏。”圆圆心不在焉地说。
“他在睡觉。”男人回答,一副迫不及待要送客的模样。
“睡觉?这个时候?”月正当空,应该是血族起来活动的时刻,但钟晚屏还在“睡觉”。至于他卧床不起的原因嘛……圆圆用头发都能想到。
接着她猜到了男人的身份。秦湾老大曾经不经意提到过,有个麻烦的同族来到了这座城市,不过他似乎不太想管这位同族的事,对方不是会随便惹事的人,所以老大也不甚上心。
“你就是关夜北?”
“哦?没想到美丽的小姐竟听过区区的名字?”
圆圆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个“麻烦的同族”会和“新人”在一起。他们是情人吗?
她把手里的肯德基纸袋交给男人。“把这个给钟晚屏。”
男人托着纸袋,掂量了一下重量。“秦湾给的?”
“可不是给你的。”
男人诡秘地笑了一下:“我知道了。”
房间里没开灯,而走廊上有光,些许光辉从打开的房门里透进来,照亮了一小方地面。当房门关上的时候,这珍贵的光便消失了。
关夜北抓着肯德基纸袋,伸了个懒腰,走回床前,一路上踢开脚下乱七八糟堆作一团的衣物。钟晚屏躺在床上,双眼紧闭,但关夜北知道他醒了。
“给我。”钟晚屏说。
“给你什么?”关夜北把纸袋藏在背后。
“我听见了,是圆圆送食物来了。”
“哦……”关夜北拖长声音,“原来她叫圆圆?你们很熟?”
钟晚屏睁开眼睛,猛地起身,伸手向前一抓。关夜北敏捷地后退一步,退出他的攻击范围。
“唉,你看看你,成天不是睡就是吃……”
钟晚屏生气地又往前一抓,被子从他身上滑落,露出一丝不挂的身体。脖颈和胸膛上布满了玫瑰色的吻痕,腰臀和腿部则因为曾被紧紧握掐住,留着点点淤青。关夜北带着扭曲的快意,欣赏着这具饱受他疼爱的身体,那皮肤上的伤痕不但没有减损丝毫美感,反而更加彰显了它曾被深深征服的证据。
关夜北握住钟晚屏悬在空中的手,将之凑到唇边,在手背上庄重地印上一吻。钟晚屏怔了怔,想把手抽回去,但是关夜北牢牢抓住他的手腕,让他无法如愿。
关夜北将肯德基纸袋轻轻放到床上,钟晚屏能够到的地方,一边看他迫不及待地从纸袋里翻出血浆袋,一边浅吻着被他捉住的那只手。他看见钟晚屏用牙齿撕开血袋,啜饮鲜血,喉结因为吞咽的动作而颤抖,生命的能量通过这个动作涌入了身体中。关夜北想,被他握住的这只手曾经终结过多少同胞的生命,曾经沾染过多少同族的鲜血,而他现在就在亲吻它,他支配着它的主人,他拥有它主人的生命,他还把它的主人变成了同族的一员。多么的讽刺,又多么令人快意!
钟晚屏像个渴极了的人,大口吞下血液。关夜北用空着的那只手揉了揉钟晚屏的脑袋:“很渴吗?”
钟晚屏哼了一声,像在说:你以为这是谁害的?
“我刚成为血族的时候,也像你一样,总是吃不饱,不论吸了多少血,都觉得干渴。那时候我就像个贪吃鬼一样,控制不好吸血量,常常一不小心就把食物弄死了……”
“……”钟晚屏瞪着他,就像警察瞪着一个正在自首的罪犯一般。
关夜北弯起嘴角:“人类变成血族的一开始都会这样,慢慢就习惯了。”
“我没有时间去习惯了。”钟晚屏将血液吸干,随手把血袋扔到了一边。关夜北扳过他的脸,用拇指抹掉他唇上沾染的血迹。
“会习惯的。”他说,“在地狱里。我们一起。”
他弯下腰,贴近钟晚屏因为吸过血而显得格外红艳的嘴唇。就在他即将吻上去的时候,整间酒店突然警铃大作!
圆圆掂着手机,美滋滋地走出酒店。她刚刚要到了那个男服务员的手机号码,对方答应下班后就和她出去“吃饭”。他大概以为吃饭是个幌子,啪啪啪才是真正目的。但是对圆圆来说,“吃饭”就是单纯字面意义上的吃饭。
她站在街角,等红灯变成绿灯,才穿过斑马线。其实晚上根本没有什么车辆,她大可以直接闯红灯,但是圆圆是手法好市民,怎么会违反交通规则呢!
当她来到马路对面的时候,背后遥远的地方突然传来警铃声。她转过身,只见那座酒店的某一层冒着火光,浓浓的黑烟像漆黑的毒蛇,从窗户里钻出来,扭动身躯攀上夜空。
“哇——哦——”圆圆先是感慨了一句,然后尽一名好市民的义务,拨了119。报警之后,她又给秦湾老大打了电话。这个时候她还不知道,这通电话能救住在酒店里的那两位同胞的性命。
听见尖锐刺耳的警铃声,钟晚屏像触了电似的从床上跳起来。与此同时,他问道了一股淡淡的烧焦味。这说明是酒店失火了。
他匆匆套上衣服,头也不抬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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