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沧海道:“实在是赵大升运气太好。我们那两位副寨主平时是很少下山的,可那天却恰好不在,只有万寨主一个人。要说万寨主的武功,也是江湖上排了名、挂了号的,可是,万寨主早年是做业务出身,靠一口大关刀杀人越货,刀法厉害得紧。可连云寨做大了之后,万寨主便不再亲自跑业务了,改抓山寨管理了,像定个什么规章制度啊,设立什么这部门那部门啊,还弄了个什么《连云寨加盟连锁计划书及可行性调查报告》,整日价跑钱庄和大户人家去谈融资,功夫早就搁下了。结果,和赵大升一交手,没出三招,就被人家从前心到后背扎了个透明窟窿。可万寨主也不含糊,再怎么说这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啊,万寨主就算功夫不比当年了,却也不是善茬儿,也在赵大升身上来了一刀。赵大升好像伤得不轻,打不动了,就叫小人们第二天正午之前把劫走的镖车原封不动地从哪儿劫的还送回哪儿去。小人和大家伙一商量,本想等两位副寨主回来再商量看怎么办,可这二位却再没露面。没辙了,惹不起赵大升,就照着他的要求把镖车给送回去了。后来,两位副寨主一直都没回来,好好一个连云寨就这么垮了。”
周雪儿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又问道:“那你们现在是怎么回事?”
关沧海道:“别提了。寨主死了,弟兄们也死的死、散的散了,我们这十几号人后来聚在一起,一商量,就这云州地面儿,下岗的一大片,再就业难度实在太大,还好弟兄们还都留着以前的号坎儿和兵刃,干脆还是干老本行吧。凑巧又碰到那个大老黑,看他样子能唬人,我们正缺头领呢,就让他来出头吧。可是,才头一回开张,就把小姐您给得罪了,还有这位大侠,求两位开恩哪!”
周雪儿摆了摆手,道:“看你们还算老实,饶了你们了。”
关沧海、李慕白大喜过望,又是一顿磕头。
周雪儿想了想,能知道的差不多都知道了,疑点越来越多,回去再和大哥商量吧。周原却忽然问了一句:“那个‘青天先生’到山寨来,是在赵大升之前还是之后?”
李慕白略微一想,答道:“赵大升挑了山寨是在去年的十月初八,青天先生来山寨么,是在前一天,十月初七。”
周原道:“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李慕白道:“这个日子,云州左近的人都知道,因为去年十月初八那天,云州城里发生了一起灭门惨案,一个大户人家听说有三十多口人一夜之间被一伙蒙面强盗杀了个精光,最后还放了一把大火,差点把整条街都烧了。这宗血案实在骇人听闻,所以说起十月初八,云州左近的人都会记得很清的。”
周雪儿暗叹道:“难怪莫辛苦说起赵大升来,一下子就说出十月初八的日子,原来如此啊。”
周原继续问道:“你可知那被灭门的是哪一家?”
李慕白道:“这个,小人不知。”
“胡说!”周原喝道,“如此大案,必定街谈巷议,你怎会不知?”
李慕白委屈道:“小人真的不知啊。据说,那户人家是几年前迁来的,平日里深居简出,除了买菜什么的,和旁人毫无来往,里面的人一个个的也都不大说话,总躲着别人似的。这些是小人听来的,可听来的也不能做准,因为,这案子出了以后,知府大人严令云州百姓不许议论,发现有人议论的就要抓去坐牢,所以,大家都不大敢说啊。小人知道的这点事儿,还是在连云山的山脚下听熟人说起来的,按说这儿都很偏僻了,可那人说起来的时候还很紧张呢。”
周雪儿叹了一声,道:“真是越查头绪越多。”
周雪儿叹了一声,道:“真是越查头绪越多。”
周原道:“此事倒也好查,回去问问张九雷不就行了?”
周雪儿道:“也是,那个狗官还是有些用的。”
周原笑道:“越是狗官越是好用啊,只要你比他来头大就行。要是清官反倒麻烦。呵呵,好在清官不多,想碰到个清官比大海捞针都难。”
关沧海和李慕白闻听此言更是惶恐,心想:原来这二位比张知府来头还大!当下又是连连磕头谢罪。
周雪儿也不理他们,问大哥道:“大老黑怎么办呢?咱们不能扔下他不管啊。”
周原一笑,先遣散了一众喽罗,见大老黑躺在石头上养伤,却睡过去了,鼾声如雷。周原拍醒了他,一拱手道:“黑兄,在下有个不情之请想有劳黑兄。”
大老黑眨了眨眼,反应了好半天才明白“黑兄”是指自己,马上一拍胸脯道:“恩公但请吩咐!”
周原道:“舍妹离家办事,做哥哥的不能总陪着她,却又不能放心,如果黑兄愿意,能否做我周家的护院武师之职,别的事情都不用管,只须沿途保护小妹,不知黑兄意下如何?”
大老黑急道:“保护周姑娘的事情包在我身上了,恩公放心!”
周雪儿含笑看着大老黑,心道:“有这个傻家伙做伴倒也不坏,大哥还真有办法。”
周原一拉大老黑道:“黑兄这边请,在下担心黑兄没练过武艺,遇到意外不好应付,在下有几招速成拳法和内功心法,黑兄若不嫌弃,伤口若不碍事,在下便演示一番,黑兄请看仔细了。”
大老黑一听说能学武功,当下喜出望外,高声道:“不嫌弃,不碍事!”
周原教完一遍,看着大老黑在空地上练习,周雪儿也凑了过来。
周雪儿忽道:“大哥,你张那么大嘴做什么?”
周原一惊,才意识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地张大了嘴,当下不好意思地一笑,低声道:“真是人不可貌相!这个大老黑简直是个习武的天才,别看他全无根底,可我这一套拳法,一套内功心法,竟然一教就会,这些东西我当初足足学了半年哪!”
周雪儿也是一惊,一吐舌头道:“真看不出!”
周原道:“有他今后护着你,我倒是真能放心不少。你等等——”
周原上了好奇心,不知道大老黑的资质到底多高,又上去传了他一套点穴手法,大老黑又是一学就会。周原很是不忿,教了一套又一套,一套完了接一套,看看天都黑了,这才收手。周原已是满头大汗,可大老黑全是一学就会,不用学第二遍,欠缺的只是内功火候和临敌经验,这都不是一蹴而就的。
周原已经教不动了,看看天色已晚,垂头丧气地招呼着妹妹,带上大老黑,回奔云州城。
一路上,周雪儿把和州杀人案的事情详详细细地讲给了周原,周原听得连连称奇,又听说有支金钗要让自己过目,更是疑惑。到了云州府衙,本要直接找张九雷问话,可差役说张大人有公干外出,要明天才回。周原和周雪儿一想,今天也实在累了,查云州灭门案的事情不妨留待明天再说,先看看那支金钗好了。
丫鬟们给大老黑找了专门一间房间养伤,金疮药又换了一遍,伤口又重新包扎了一遍,又给他弄了点吃的,忙完这一通,大老黑倒头便睡。
周雪儿和周原用罢晚饭,在后花园的凉亭里屏退闲杂人等,开始研究那半截金钗。
周原拿着金钗,端详了好半晌,周雪儿紧盯着哥哥,神情紧张。
周原终于放下金钗,吁了一口气,道:“这不是皇家之物。”
周雪儿惊道:“怎会不是?你看这种样式,怎会不是呢?”
周原道:“也可以说是皇家之物。”
周雪儿气道:“到底是不是啊?”
周原道:“不是大内之物,却和皇家有关,这是定王府的东西。”
周雪儿奇道:“定王府?”
周原指着金钗的一处刻痕,道:“你看,金钗的制式和大内是一样的,因为这很可能是御赐之物,但依照本朝成例,受赐的亲王、郡王要在御赐物品之上标示出自己的徽记。你看,这里小小的莲花纹样就是定王府的徽记。”
周雪儿在周原手指之处仔细看来,果然有一个小小的莲花纹样。
周原道:“定王是当今圣上的叔父,本来受封在河间府,后来因为祭祀礼仪有僭越之嫌,被圣上勒令迁离河间府,待遇由王爵降为通侯,闭门思过,不得结交朝中大臣。后来么,好像,定王就是从河间府迁到了云州,圣命好像是有‘着云州知府张九雷严加看管’之类的话。”
周雪儿道:“大哥,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周原笑道:“你别忘了你大哥不但是当朝吏部尚书的大公子,还是甲申年二甲第十名进士,呵呵,只是中进士以后只在京城做个闲职罢了。虽然做的是闲职呢,可是在家没少帮父亲料理事情,当然对朝廷上的事就知道得多呀。”
周雪儿急道:“那你还知道什么?”
周原笑道:“定王迁到云州以后,自然对处境非常不满,虽然圣上严令他不得结交朝中大臣,可他还是偷偷地向朝中大员送钱行贿。”
周雪儿讶道:“大哥,你连这么机密的事都知道啊?!”
周原笑道:“当然了,因为他向咱们父亲行贿的东西就是我代收的呀。”
周雪儿惊道:“大哥,原来你也是个狗官!”
周原失笑道:“你才知道呀!你看看你,家里的事情一点儿也不操心,成天就知道在外边疯,连你大哥是狗官这么明摆着的事都不知道。”
周雪儿惊得说不出话来,指着周原:“你——你——”
周原笑道:“好啦,我的傻妹妹,不但你大哥是狗官,咱们的老父亲也是狗官呢。狗官狗官,不做狗怎做官?这点道理都不明白吗?”
周雪儿急道:“你胡说!老爸要是狗,怎么能做那么大的官呢?”
周原更是笑:“说你傻你还不服!这个世道啊,只有做大狗、做恶狗,才能做大官、做高官。秦桧的官大不大?贾似道的官大不大?都是最大的!我的傻妹妹呦,我还一直以为这么简单的道理连三岁小孩都明白的。”
周雪儿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觉得做狗官不对,可也拿不出什么话来反驳大哥,而老爸和大哥都是自己一直最亲、最敬、最爱的人,唉,眼圈一红,就这么不做声了。
周原赶紧哄她,用尽浑身解数才让妹妹不再哭了,然后把金钗举起,笑道:“你看看,咱们是在说这支金钗嘛,你还想不想知道金钗的事呢?”
周雪儿这才回过神来,想到找大哥来是要破解金钗之谜的,急道:“你还知道什么,快说!”
周原做个鬼脸,道:“这支金钗嘛,我知道的已经全告诉你了。”
周雪儿恼道:“你又耍人家!”
周原道:“我看此事千丝万缕,却也大略有个头绪了。明天等张九雷来了再问他一些情况好了。”
周雪儿点了点头,忽然想到什么,急问道:“大哥,万一,我是说万一,有一天叶子查什么案子查到老爸和你的头上,那该怎么办啊?”
周原“哈哈”一笑,道:“叶子那小子,心里早把咱们的老父亲当成他未来的岳父大人了,把我也早当成他的大舅哥了,你看,他会大义灭亲么?”
周雪儿满脸通红,捶打周原道:“你胡说什么!没有的事!人家只是觉得和他在一起好玩罢了。”
一夜无话。
第二天,周雪儿一大早就和周原一起商量案情,大老黑在院子里练习新学的武功。周原帮周雪儿一个个地分析疑点,青天先生啦,定王府啦,等等等等,周雪儿听得频频点头,忽对周原道:“大哥,你要是做侦探,肯定比叶子强太多了!”
周原笑道:“所以我是不会去做侦探的。”
周雪儿奇道:“为什么啊?”
周原笑道:“那种鸡零狗碎的事情,有叶子这样的人去做就足够了。”
周雪儿不悦道:“瞧你,看不起人!”正说着,突然想到什么,问道,“张九雷怎么还没回来?”
周原道:“这就没办法了,再等等吧。”
可是,一直等到中午,也不见张九雷回来。
周雪儿急了,道:“大哥,咱们不等他了,先去查查那个灭门案的地点。”
周原正色道:“绝对不可。”
周雪儿急道:“为什么啊?”
周原道:“这是云州的地面儿,咱们要查什么事,对张九雷如果不告而查,这是官场大忌。”
周雪儿气道:“我又不是官场上的人。”
周原道:“雪儿,不要任性。”
周雪儿委屈道:“就是不告而查了,难道我们还怕了那个张九雷不成?”
周原笑道:“我们当然不用怕他,可你大哥是官场中人,做事要立威,如果为了这么点小事就坏了规矩,那还有何威可立?等等他,我看也不会耽误什么。”
周雪儿不悦道:“这怎么是小事呢?明明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啊!”
周原笑道:“在我看来,不过是在陪傻妹妹玩游戏罢了。”
周雪儿更气:“你——”又不知说什么了,喊道:“大老黑,陪我出去逛街!”
大老黑忙不迭地过来,应道:“走!”
周雪儿道:“你的伤没事吧?”
大老黑傻笑道:“擦破点肉皮,没事了。”
周原在一旁正色道:“雪儿,听大哥的,逛街可以,就是不许查案。”
周雪儿委屈地一撅嘴,可见大哥严肃的表情,也不敢违拗,应了一声,和大老黑出门去了。
一下午,周雪儿果真没有查案。晚上回到府衙,一问,张九雷还没回来。周雪儿气嘟嘟的,也不吃饭,回房睡觉。
第二天,周雪儿和大老黑又逛了一天街,傍晚回来,快到府衙门口的时候,忽见前面一片骚动,仔细看去,是几名差役拿着家伙追打一个乞丐。那乞丐也不知挨了多少打了,抱头鼠窜,正向周雪儿这边奔来。
周雪儿看在眼里,又怜又恼,拦住那乞丐道:“你别怕,我看谁敢欺负你!”
那乞丐一见有人救命,大喜过望,张开双臂就扑了过来,嘴里喊了一句周雪儿做梦也没想到的话。
那乞丐喊的是:“周姑娘——”
周雪儿大吃一惊,不明白一个乞丐怎么会认识自己。说时迟,那时快,那乞丐已经扑到了周雪儿的身上,痛哭流涕,双手紧紧地抱拢了周雪儿的纤腰——咦?这杨柳小蛮腰怎么双臂围合都抱不拢啊?!那乞丐不由一惊,抬头一看,自己抱住的却是个黑铁塔一般的大汉!
乞丐一抬头,见那黑大汉正低头看着自己,还“嘿嘿”地一笑,真如牛魔王在世一般,当即“嗷”地一声,一松手,向后蹦出了一丈多远。定睛再看,周雪儿却不见了,面前只有这个黑大汉!
“妖术——”那乞丐惊呼一声,再也支撑不住,“咕咚”倒地。这个时候,却见周雪儿从那黑大汉背后走了出来,才明白是黑大汉体积太大,把周雪儿完全遮掩住了。
大老黑的职责是保护周雪儿,这一回是建了第一功,很是得意,“嘿嘿”笑个不停。周雪儿定睛看着乞丐,也不由惊呼一声:“韩诤?”
后面的差役们也追过来了,一看周大小姐居然认识这个乞丐,便都识趣地笑笑,讪讪地退下去了。
韩诤进了府衙,梳洗更衣,好不容易才变回了原来的样子,被周雪儿介绍着和周原、大老黑一一相识。韩诤一听说周原是周雪儿的大哥,自然免不了大献殷勤一番,又发现大老黑这人其实很好脾气,更不是牛魔王,自然也道了一番“不打不相识”什么的客套。
韩诤怎么来了云州呢?
他又怎么变成乞丐了呢?
此刻,韩诤正在周雪儿等人的众星捧月之下,讲述自己这些天的经历。
韩诤的经历并不复杂。
他捡了那一锭从天上掉下来的银子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