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的路子走不通,元春渐渐也就死了心,后来看迎春也不甚得宠,更是欢喜起来,只是元春着实不曾想到陈皇后这一回如此之绝,竟不许她与家人见面。
要知道,太妃昨儿个便知道陈皇后要召见荣国公府女眷,还和善的吩咐自个儿带老太太过去陪她说话的。
心思一乱,元春笔下墨迹也有些乱了章法,钱嬷嬷见状不由轻咳一声,元春手一顿,正要拿捏着身份解释,钱嬷嬷已然开了口。
“贾美人今日抄的已是够了,老奴这便告退。”
说着,钱嬷嬷就态度恭敬的收起超好的经文,带着人鱼贯而出。
元春一怔,回过神来不禁喜上眉梢,顾不上更衣理妆,匆匆理了理鬓发就由抱琴扶着往迎春的永宁宫走去,只盼着能瞧老太太一眼,得一声家中父母弱弟平安也好。
可惜她还是迟了一步。
等元春维持着宫娥应有的仪态赶到永宁宫时,只有掌宫赵甫似笑非笑的等着她,拱手一礼:“荣国公夫人,将军夫人,毅勇侯夫人已经出宫家去了。贾美人,请回罢。”
摆明了连宫门都不会让她进。
元春一怔,双唇张张合合,竟寻不出一句话来圆自己的脸面,只觉隆冬的日头映在残雪之上,耀的人眼前发晕,惶然间望见圣人手书的永宁宫三字,更觉心中凄凉。
在宫中数载辛酸,元春便是入宫前再孤芳自赏,也知晓了许多眉眼高低,这赵甫如此慢待于她,若说没有圣人的意思,怕是连宫里的猫儿狗儿都不会信的。
服侍圣人五年,能近身的次数连一只手都数不满,唯一的靠山甄太妃嫌弃自己办事不利,等闲懒怠理会自己。
身上无宠,娘家无人,宫眷们都捧着迎春踩她,她这辈子,还有什么指望?
显见得元春的青云之志已然坠下云端,京中王氏老宅里另有一位也是命途堪忧。
薛太太王氏扶着丫鬟同喜的手一进女儿宝钗的闺房,便瞧见薛宝钗一身半新不旧的家常衣裳临窗而坐,怔怔瞧着院子里雾气蒸腾的鲤池出神,手上的针线活计也不知多久不曾动过。
王氏本是从姐姐政二太太那里得着喜讯回来的,正要过来宽宝钗的心,不防心肝一样的女儿竟顶着寒风坐在窗前,忙命同喜关上窗户,又骂莺儿没点眼力劲儿。
薛宝钗在母亲进屋之时已然回过神来,忙扶着薛太太坐下,柔声哄劝,说自己并无大碍。
薛太太急着要与女儿说大喜事,瞧着宝钗果然无事就将丫鬟们支去小厨房熬姜汤来驱寒,自己则拉着宝钗坐下。
“我的儿,”薛太太笑得眉目舒展,拉着宝钗的手不住摩挲:“你姨妈今儿个可是给了准信儿,说是等老太太从宫里回来就说你与宝玉的事。以后只一条,莫要学你姨妈的小家子气,拿出大家子的气派来,多与林丫头走动,毕竟她是圣人赐的婚。那闵家虽说死绝了,好歹也是子爵府,多走动一二没甚坏处。”
蹉跎至今,亲事总算快要说定,薛宝钗却只觉得苦涩难言。
竟是要林丫头先定了亲,摆明瞧不上那么个绣花枕头,才能轮得到自个儿,自己又到底哪里不如她?
不过是出身不如她清贵,又没有一个能当皇子伴读的好兄弟。
就算自己心宽,不计较那些与林丫头交好,也要人家看得上。也不看看,连自己嫡亲的舅母王大太太平日里对她们一家子都不过虚应了事,母亲偏还放着自家的老宅不住,拘着哥哥合家借居在舅舅府上,看人脸色,更何况林丫头那样拐着弯的亲戚。
更何况,就算林丫头定了亲事,依那府里老太太的心思,说不得还惦记着史家那位大姑娘。
想起有数面之缘的史湘云,薛宝钗不禁更添一层心事,面上依旧小女儿状与薛太太撒娇。
薛太太并没有女儿想的这般多,满心只盘算着家里哪些可给宝钗做陪嫁,哪些要留给蟠儿娶妻,满脑子都是要与公侯府邸结亲的自得,浑不知她的好姐姐这会子压根儿顾不上儿子的亲事,直接便被老太太史氏一句话激得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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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从本章开始,每章贴一个主要角色的结局=v=
另外对不起亲们。。。嘤嘤嘤嘤
80章
饶是史氏这般老辣之人;苦思了一路;心里转过无数个念头,也不得不认了命。她的二儿;她的宝玉;这一遭是非走不可了。
之前在宫里,史氏已觉五雷轰顶,不过是心存畏惧所以隐忍不发;这会子回到府里,自觉也是一府的老祖宗;当即心痛胸闷、面白气短;连轿子也下不得了。
邢氏虽说乐得恨不能赏阖府下人一个月的月钱;轿子一落地还是在周婕的搀扶下快步走到了史氏的轿子跟前,与一身家常衣裳的王氏一起等着伺候婆婆进门。毕竟这么多年她都忍下来了,可不能临要翻身了让人揪住把柄,再受一回排喧。
谁知各怀心事的两妯娌屏息等了片刻,到底还是急于去给自家老爷报喜的邢氏按捺不住,先王氏一步开口给史氏告罪,轿子里却依旧一丝儿动静都没有,几人这才有些狐疑,命一旁的嬷嬷打起了轿帘子,一同向内看去。
这一看不打紧,邢氏惊得直接念了声佛,王氏一怔,正要开口,周婕已经利落的吩咐了下去。丫鬟婆子们各司其职,禀告老爷爷们的、传话寻太医的、抬躺椅来抬老太太进去的,有条不紊,压根没她插嘴的份儿。
王氏面皮一紧,只得抢前一步将鸳鸯挤到一旁,为喘不上气的史氏揉胸顺气,一边忙活,一边还不忘拿话挤兑一旁的邢氏,明里暗里说她不孝。
邢氏本不是个大度的人,这些年时常叫王氏气得饭都吃不下,可今儿她才听了一折好戏,正准备回家再看一出,肚量大得很,悄悄派人去给大老爷报信之后就垂眼不语,丝毫不跟王氏计较。
王氏刚从妹妹薛太太那里占了好大便宜,本是想着这一回必要定下心肝肉宝玉的婚事的,不想史氏个老不中用的偏生这会子闹幺蛾子,正憋了一肚子气要拿邢氏煞煞性子,不想邢氏浑不在意,不由更是烦闷,只得将心思放在婆婆身上,盼着她快些好转。
结果她们这里折腾了半晌,又是请医又是熬药,老太太只躺在床上有一下没一下的出气,大老爷贾赦带着大爷贾瑚一露面,一副行将就木样子的史氏就挣扎着坐了起来,口中直唤宝玉。
贾宝玉之前见最疼爱自己的祖母起不来身,早凑到史氏身边抹起了眼泪,此时听得祖母呼唤,忙拿帕子拭了泪滚到史氏怀里一叠声的唤老祖宗。
把自己的心肝儿搂到了怀里,史氏的心才算有了着落,只是她将大儿子贾赦眼中藏不住的欢喜看的分明,又觉长孙贾瑚那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虚伪透顶,半点儿不敢给他们说话的机会,攥紧了宝玉就撑着一口气把大房诸人全数支了出去,只留了贾政夫妇并宝玉在房里。
不提贾赦与邢氏走的有多不情愿,只说留下来的贾政一家俱都被一向八风不动的史氏红着眼圈的软弱模样惊得半晌没有言语。
算起来,自打老国公贾代善过世,这还是史氏头一回在儿孙面前失态流泪。
贾政到底是一家之主,贾宝玉还木呆呆的跟着史氏掉泪,他已经缓了过来,跪在地上宽慰起老母亲,木头似的王氏也跟着贾政一同跪下。即便□都是冠冕堂皇没甚真意,到底也是做儿子的一片心意,史氏也确实听得老怀大慰,咬咬牙抹着泪将陈皇后的意思说了出来。
史氏话音未落,王氏就猛地站起身。
什么叫做皇后娘娘叫他们一房出府另居?天家威严不容违逆,她辛苦大半辈子又是为了什么?!
离了这国公府,她的宝玉还怎么袭爵?她还怎么把管家权从周氏手里拿回来?
她的脸面往哪里搁?以后那些眼皮浅的该如何看她?
娘家嫂子、嫁作商人妇的妹妹……
王氏只觉得太阳穴一抽一抽的痛,正要开口质问史氏皇后娘娘远在深宫又如何会管臣子的家务事,又想问是不是周氏那贱人说了什么,突觉眼前一黑,就那么直挺挺倒在了地上。
贾政本就与王氏跪在一处,又是做丈夫的,理应由他扶王氏一把。可一向自诩清高的贾政这会子仿佛失了魂,一言不发,对倒在地上的王氏视而不见,好似一头栽倒,发饰划过他袍袖的根本不是与他结缡数十载、生儿育女的发妻一般,只怔怔瞪着前方,脸色阴沉的可怕。
最后还是一直为老祖宗说他们家以后不能再住在这府里,只能想法子把他一人留在老祖宗身边的话而怔愣的贾宝玉醒过神来,匆忙滚下塌扶起母亲,放声大哭。
贾政这才似被惊了神一般,缓缓低头看了眼情状凄惨的发妻嫡子,嘴皮动了动,胸口起伏半晌,有心问一声一脸颓丧的老母亲此事可有转圜的余地,到底还顾忌着自己一辈子的脸面,又想着给自己再贴点金,说一声礼当如此,却实在开不了口,脸色忽青忽白变换片刻,竟起身直直走了出去,再不管王氏宝玉两个,连史氏都不多看一眼。
史氏不禁目瞪口呆,心里也升起一丝火气,有意叫贾政留下却又更担忧金孙宝玉,终究是眼睁睁看着一向偏疼的儿子头也不回的掀帘子走了,只一叠声叫宝玉起来,莫过了地上的寒气。
至于王氏,还是鸳鸯听着史氏的吩咐过来扶起宝玉之后顺手搀了她起来,才免于继续在地上受罪,只是额角到底青了一大块,也不像丈夫儿子那样得史氏疼爱,纵是好不容易醒了,不但无人宽慰一二,反倒要再挨史氏的唾骂,斥她不省事。
幸好王氏底子好,连惊带怒也没摔出个好歹来,只堵着口气听训。
骂完了王氏,史氏还要为心尖子宝玉打算。
私房必然都是留给宝玉的,大房一个字儿也别想捞到。原本她还为宝玉找了个得力的好岳家,只是这会子林丫头已经由圣人赐了婚,也只好作罢,却不能任由王氏这个眼皮子浅的为宝玉找个商户女。
方才不肯让大房的人开口,史氏就是想着拖得一日是一日,这会儿更怕府里要分家的消息已经传开,急忙忙让鸳鸯去传了赖嬷嬷进来,连第二日都等不得,赶在日落之前就去了史侯府上,为贾宝玉求取史湘云。
在史氏想来,史湘云是比不得林黛玉的,是退而求其次的那个次,虽不尽如人意,论出身、论日后对宝玉的助益总要强过空有钱财的薛家,又是自己的侄孙女,能跟自己一条心,也算是个好人选。
只是史氏却没想过人家史家愿不愿意让自己的姑娘做这个次。
赖嬷嬷拍着胸脯拿着史氏出嫁时压箱底的头面首饰去了,没过一个时辰就灰溜溜的回来,只传了史二太太的话,说史二老爷并史三老爷已经为史大姑娘定了亲事,旁的一点儿不敢言语,气得史氏好悬又昏过去。
史家的事不成,史氏犹不死心,还要再请相熟人家的太太奶奶来府里看戏吃酒顺便为宝玉说亲事,打定主意要在分家之前为宝玉寻个好岳家。
周婕是没有二话的,史氏要做什么都由她,也是送佛送到西的意思,贾瑚则一心在家安养,再时不时奉承下大老爷贾赦,或领着弟弟儿子侄儿们读书射猎,日子过得快活无比,整个大房都似忘了当日宫中陈皇后的吩咐一般。
可大房诸人不提,旁人还想着来趁这个热灶。
史氏的帖子一送出去,便有人家遣了管家娘子过来道恼,说是本想来的,又怕耽搁了府上的大事。
贾府这些日子有什么大事?不过是分家而已。
史氏当时就噎得差点倒仰,却不能对着旁人家的家仆使性子,生生忍了。
之后陆陆续续的,各家都有人来,都有话说,不论勋贵世家还是清贵仕林,竟是没人肯给她这个一品诰命夫人脸面。
百般被人下了面子之后,史氏终是不得不屈服,放手任王氏去游说贾政,定下了薛宝钗这么个孙儿媳妇。
想想周家一门进士两代尚书,柳家世袭勋贵,再看看薛家的门第,史氏抱着贾宝玉真真是老泪纵横。
偏王氏还在那厢喜不自胜,变着法子的宣扬自己亲家的富贵又不肯打赏下人们一个子儿,让贾瑚他们瞧够了笑话。
毕竟二房老爷在书房里呕了血这么大的事儿,二房太太爷们全不知情,倒是大房的爷们从来讨好的小厮嘴里听了个全的,岂不可笑?
贾瑚是懒怠管这些的,横竖二房已经是秋后的蚂蚱,再翻不了身的。
他这些日子虽说交了兵权赋闲在家,也要琢磨着如何革除组内积弊,不然日后若他们一房风光煊赫之时被那起子不成器的拖累了,岂不冤枉。
先要收拾的,便是烂到了根子上,只能误人子弟的家塾。
按贾瑚的意思,很该从江南文风鼎盛之地聘了饱学之士来,再用重典约束族中子弟。而这饱学之士,还是要赖林姑父帮忙推介。
谁知这信还没写,便接到了巡盐御史林海即将回京述职的消息。
81章
巡盐御史已是从二品;林海近年屡受褒奖;加之此次平定南越之乱的粮饷多由江南盐税供给,朝中之人早已猜到林海必定高升。
这会子圣旨明发;各家都暗暗预备下了日后与林家走动时的表礼;更有那等脑子灵的,晓得林海一双儿女都养在了毅勇侯府里,便把主意打到了黛玉姐弟头上;意欲与林家多多交好。
毕竟林海再升,多半就是六部尚书;林家独子还是大殿下的伴读;如能平安长成;必定前途无量。
要知道,当今膝下空虚,长成的皇子仅大殿下一人,既是嫡又居长,余下一个吴妃宫里侍婢所出的不足周岁的二殿下压根儿做不了大殿下的对手。便是日后妃嫔采女们再有所出,光是年岁上就吃了大亏。圣人可是眼瞅着就到了不惑之年。
若不是圣人已经为林家大姑娘赐了婚,怕是现下想要相看黛玉的太太奶奶们就能踏破了毅勇侯府的门槛。
饶是黛玉已经名花有主,各家来给侯府老太太、太太、奶奶们请安的嬷嬷们也总记着给林家大姑娘问个好。
周婕妯娌本怕黛玉那般高洁之人会厌烦这些人情世故,不想黛玉倒应对的十分得体,面上并无半分不耐,背人处也不抱怨,只是不爱说笑打趣,看起来疏离严厉了些,周婕柳霞这才放下心来。
大家子出身的姑娘,父亲身居高位,又得天家赐婚,将来一出门子就是子爵府当家奶奶,小有傲慢才是平常,因此来请安的嬷嬷们归家后都将黛玉赞了又赞,直说林家姑娘好风骨。
黛玉得人看重,府中上下除了二太太王氏外俱都欢喜非常,只是王氏这会子可比不得以往那般清闲的能整日里觑着空子捏黛玉的不是,她现在只恨自个儿没个三头六臂。
先是贾政不知怎的看中了一处院落,舍了她百般央告娘家哥哥寻来的六进院落,定要那处有什么“古之先贤遗风”的破宅子。生生贵出了两千两银子不说,王氏一打听,才知道那宅子的旧主是犯过事儿的小官,不吉利的很。
只是任王氏说好说歹,贾政只是不听。京中空闲宅子虽多,奈何贾政旁的一概瞧不上,王氏也只能咬着牙掏私房银子,心里不免将不肯替他们出宅院钱的婆婆史氏咒了千百遍。
殊不知史氏真真是冤枉。
她何尝不想好生贴补二房,可眼瞅着便要分家了,贾赦那个不孝子和邢氏那个上不得高台盘的东西两双眼睛直盯着她院子内外,倘若真让他们看出什么,到时候她可怎么开口让大房点头,把公中的店铺田产多分些给二房一家子?
史氏这些日子只要一想到分家,真是睡不好吃不香。
府中两房,大房势大的连她都能忤逆,分家一事上欺压二房简直易如反掌。虽说到时还要族长并族中长辈做个见证,起个约束之意,史氏却万万不敢倚仗他们。
宁府的蓉哥儿空挂着族长的名儿,早就放出话来要让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