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旁的路灯犹如一支支怪兽的眼,瞪得老大,眨出黄白的光。
万籁寂静,路边的杨树、槐树上,黑压压一片。那不是茂盛的枝叶,而是栖息着的、闪着夜光的乌鸦。
一辆嵌墨色玻璃的银色斯柯达,呼啸着微热的夜风,从西单方向飞驰而来,后面尾随了一队上下翻飞的乌鸦。
这车子好像要甩掉后面呱叫的黑鸟,游蛇似地蜿蜒着前行。一对忽闪忽闪的车灯,俨然愤怒的公牛的眼。
一路上,凡车子经过的地方,一连串的交通监控头冒出噼啪火花、丝丝白烟,停止了运转。
前方路口的绿灯,亮了又灭。
车子里的司机好像没注意到信号灯变化,拧扭着轿车,使其横过路口。车胎划出刺耳的声响,仿佛一道军令,把树上所有沉睡着的乌鸦惊醒。
乌鸦扇动黑色羽翼,把夜的色彩调得愈发浓稠。
月光扑朔,星影迷离。
枝杈颤动,空气中一条看不见的弦,终于被无形的力量扯断。所有栖息着的乌鸦,腾空而起,枪林弹雨般袭向轿车,迫使它旋转、旋转着横滑出五十米,停下了。
车门没有开,车窗也没有。墨色的玻璃上,流动着夜的色彩。前窗的防光膜把唯一一扇透明玻璃遮住大半,使外面的视线看不到里面。
围着车子盘旋、尖叫着的乌鸦们,自杀般从空中俯冲下来,一下下撞击轿车。一片寂静中,羽肉碰撞金属的巨大响动,令人毛骨悚然。
车里还是没有任何动静,即使车顶、前车盖已经被凶猛的黑鸟撞得坑凸。
就在这时,车子后方的空气振荡起来,越来越激烈,突然撕破一道口子,两侧的景物随之像织布上的图案一样扭曲。口子里走出一个戴黑框眼镜的男青年。他的身后,低伏着一只雌性金钱豹。
“就是那辆车。”男青年走过去。
雌豹警觉地盯着目标,没有动。它嗅到什么,对前面的青年低声开口:“张柯!小心。”
叫张柯的青年停下了:“你发现什么?”他问雌豹。
“不知道,总觉得不对劲儿。”
“不对劲儿?”
“咱们跟踪了一路,你就没想过吗?那些鸟干吗跟着这辆车,还围攻它?”
张柯笑了:“要不是它们跟着它,咱们怎么会跟上来?反正问问车里的人就知道了!速战速决吧,明儿上午十点,我还有想看的电视节目呢,要不到倒休起不来床了。”说着,他朝那些疯狂的乌鸦抛出一个蓝光空气球。
空气球在乌鸦群中炸开,惊得黑鸟四散。
张柯掏出工作证,朝着车子慢慢靠近:“车里的人听着,我们是神迹管理总署行动科,正在执勤中。你的可疑行径已经引起我们注意,马上把注册证准备好,配合我们检查!”
车内还是毫无动静。
张柯警觉地在右手聚集了力量,团起一只小火球。雌豹跟在他脚旁,越发伏低了身体,随时能够扑向目标。
张柯试探地扣住车门把手,出乎他意料的是,车门没锁。他猛拉开了门:“出来!”
车内昏暗暗,仍是寂静。
张柯等了两秒钟,猛地将身探进了车里。他想亲手把可疑的家伙揪出来,看到里面的情形,却吃了一惊。
“怎么?”雌豹从后面接近。
张柯没有马上作答。直至雌豹问了第二遍,他才以惊异的口吻回答:“什么也没有。”他让出位置,让雌豹亲自确认。
雌豹直立起后腿,变成一位长发女郎:“用魔法视线和神眼扫描过吗?”
“扫描过了,绝对没有看错!”
女郎将信将疑,也将身探进车里。
夜更静了。
那些乌鸦,栖上高高的枝头,等待着什么似地,眨巴着闪亮的小黑眼睛,机警地俯视车子旁的一男一女。
路灯似乎比刚才亮了,静待事情的发展。
“真的没有?”女郎确认似地摸摸空荡荡的驾驶席,“奇怪?”
张柯叹了口气,收回手中的火球:“回去写报告了结吧,下次逮着丫再说!”
“也只能这样了。”女郎刚要探出身,突然被一把强劲的力道拖回了车里。
“鲍梦?!”
张柯抓住同伴双脚,想把她拽出来,却被一起拽了进去。
“放、放手!”
鲍梦叫喊,不知是对拖住她的家伙,还是对张柯。
张柯放了手,手里重新聚集力量,朝着车子猛抛出一个接一个的火球。可是火球才接近车子,即烟灰般熄灭,好像被一股强大而无形的力量阻隔了。
这不是魔法保护膜!
张柯可以断定。至于是什么,他一时说不清。他陷入了恐慌,又朝鲍梦扑上去,与神秘的家伙争夺起搭档。
只短短两秒钟,鲍梦探出车外的双脚不再扑腾,她发出一声低哑的叹息似的呻吟,彻底没了动静。接下来的一秒,鲍梦被车内那股强劲的力道抛了出来。张柯没有防备,抱住鲍梦,被摔出了老远。
车内传出一声低低的笑,继而是某个人的发言:
“你们公职神迹,原来这么不堪一击?只要一个小小的计策,就能把你们吸引过来,今晚,我真是赚到了!”
张柯放下搭档的尸体,摸着粉碎了的眼镜,重新戴起。他盯着那辆车,慢慢起身:“你到底是谁?”
昏暗的车厢中,逐渐浮现出一个气体的人形,这人形又快速实体化。紧接着,一个双眼泛着血光的中年男子,洋洋得意地从车内走了出来。
趁这工夫,张柯冷不丁抛出一击。
杀气腾腾的男子只抬手轻轻一弹,强势袭来的魔法光球便像陨落的烟花,悄然熄灭。
张柯惊愕地退后了两步,与玩味地看着他的男子对视,摸出手机。男子忽然咧开嘴,对他笑了。
张柯这时候才注意到,有两点森然的青光在男子嘴角闪烁——那是两颗尖利的犬齿。他顿时恍悟:刚刚之所以没能扫描到魔法迹象,不是因为车里没有神迹,而是因为眼前这个神迹根本没有使用魔法;这男人,只需要动用与生俱来的、生存的本能,就能骗过所有神迹的法眼。不是魔法,是捕猎本能!
前所未有的恐惧感席卷了张柯全身。面对一步步逼近的陌生男子,他唯有后退,最终跌倒在地。幸好手机还握在手里,他颤抖着,按下了一键拨号:“总、总科,我是二组,请求支援!我是二组,请求支援!”
越来越颤栗的声音,在夜幕下、在微热的空气里、在鬼魅般的路灯光影下,回荡了回荡,销声匿迹。
一只乌鸦于枝头拍动翅膀,哇地大笑一声,划破夜色。
26
26、NO。5 01 。。。
S。W。档案Ι
《我眼中的神迹》
NO。5 01
对于神迹管理总署的新人来说,基础课程总算圆满结束,笔试之后就是实操。署里给每个岗位的新人配了一名“老练”的指导员,帮助他们提高业务能力。徐之元不想也知道,他的实操指导老师,一定就是他的搭档。
徐之元揉揉疼痛难耐的太阳穴,把注意力集中到正讲话的东郭身上。
此时,行动科在开全体人员会议。
据东郭所说,昨晚负责执勤的二组,遭遇了有史以来最大重创:鲍梦同志壮烈牺牲,组长张柯重伤昏迷。
徐之元做梦也没料到,曾把他激发成神迹的鲍姐,就这么挂了。他回想起他和鲍姐初次见面的场景、回想起他们第一次联手对付厅里的人,还有后来在署里打过的几次照面,实在很难想象对方已经盍然辞世。
科内已经有人通知鲍梦家属——这一家子好像都能够变身成猎豹——署里给了他们一笔可观的抚恤金,还替他们以神迹的方式安葬了女儿。张柯家人就没那么走运了,不但得不到一分钱抚恤,连宝贝儿子住院昏迷的真实原因都无法得知,因为他们是普通人;他们只从医生和儿子同得知,张柯出了车祸。
“根据鲍梦的尸检结果,和张柯的伤势判断,逃犯应该是血族,至于哪个支系,目前尚不清楚。”东郭表情凝重,连嗓音也前所未有地沉重。他打开面前的笔记本电脑,修长的手指开始在键盘上游走。他背后的液晶屏瞬间亮起,映出一张张色彩鲜明的图像。
“这是现场照片,全印在报告上了,请各位会后仔细阅读。”东郭给大家展示事后拍摄到的放大图像,“四组、五组,你们赶到现场时,是否扫描到犯人行踪?”
四组组长先开口:“没有。”五组补充说:“我们赶到时,大概被犯人感觉到了,他提前逃跑,留下只剩一口气的张柯,魔法粒子也没有。我们及时给张柯处理了伤口,把他送到医院输血。剩下的就如大家所知,不需要复述了。”
东郭叹口气:“那么,详细情况只能等张柯醒来再说了。另外,”他提高了嗓音,“未来几天,可能会有人员变动,请各位做好心理准备。”他关了电脑,无意间瞥见下面坐着的胡步贤,发现对方正搓弄着自己的手掌走神。
“小胡?”
东郭点名,胡步贤根本没听到。
“小胡?”
徐之元用胳膊肘捅了胡步贤一下,对方才抬起头。
东郭又叹气:“你去通知一下技究部医务科的人,让他们到医院,秘密帮助张柯恢复意识。”
“早去过了。”胡步贤很不耐烦,甩开门最先离开。
东郭无奈地宣布了一声散会,大家陆续起身。会议室里顿时嘈杂起来。
“小徐,你留一下。”东郭叫住徐之元。人都走光以后,东郭说:“我想让你临时到二组,一个人,没问题吧?”
“啊?就、就我一个?组长怎么办?”
“小胡没问题,我过后会单独跟他谈的。”
徐之元挠了挠头:“我就怕吧,那什么,一个人有点儿……”
“这你不用担心,我已经申请聘用非公职神迹。这段时间,科里人员会调动不开,只能这样。希望你谅解。”
“我谅解我谅解!”
“那就好。”东郭拍拍徐之元的肩,“接下来还有件事,麻烦你去一趟。”
“您说?”
“去机场接一下从巴基斯坦来的调研人员,飞机预计十一点半抵达。下午两点钟,你的新搭档会来跟你见面,争取赶回来。记得车费单位报销,在外面吃午饭的话,别忘了开发票 。”
“知道了科长。”
徐之元匆匆走了,刚到单位门口,撞见胡步贤:“组、组长!”
“甭叫我组长!挺美吧,你丫?”胡步贤倚靠着门框冷笑。
“没、没有哇?”
“结巴什么?你结巴什么?”
“谁、谁结、结巴了。”
胡步贤板起面孔:“上机场接人不写牌子!”
“那什么,忘了!”
胡步贤把一个助听器似的东西丢给徐之元:“刚管技研部要的翻译器,听不懂鸟儿语戴它。”
“噢噢!”徐之元转身要走,又想起什么,转看胡步贤,“对了组长,能不能像找回苏琳灵魂那样,把鲍姐救活?”
胡步贤才掏出烟盒,发现里面没有烟,俨然不能原谅什么似地,将烟盒捏能一团:“被迫死亡的生物,无法找回灵魂。”他平静地说,脸上一阵苍白。
徐之元看着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胡步贤,忽然想起李元虎在接受审判时说:岁月太无情,我们又偏偏是多情、感性的。他不禁替胡步贤露出了悲怆的表情,低声说了句:“节哀吧。”
胡步贤顿时张大了眼,猛抬起头,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神情盯住徐之元。
徐之元感到不妙,趁对方暴怒前,赶紧溜掉。他返回办公区,上网找到巴基斯坦的国语,又用网上翻译器翻译了“欢迎巴基斯坦伊斯兰共和国同仁来署调研”,打印出来,直接打车去机场。
他高举自制的乌尔都语大海报,在接机处四处徘徊,还不停地朝各个方向转动,确保每一个人都能看见。十二点整时,他望见一个身穿白长袍、头包帕里巾的大胡子男人,拖着行李走了出来。他赶紧举着海报移动到对方能看得更清楚的位置上。
那人一见徐之元手里的牌子,就朝他快步迎来,一符风尘仆仆的样子。
徐之元紧张得摸摸耳朵上的翻译器,确保关键时刻正常运转。
“吼!噢!”
打扮怪异的大胡子朝徐之元大幅度挥手,发出猩猩似的叫声。
徐之元迎上去:“哈!哈喽!买内母意思徐之元,爱母……”
“行了行了,俺们听得懂中文!你署里人呗?”
出乎徐之元意料的,大胡子能说一口流利的中国话,还带东北口音。
“是是!”徐之元把大胡子重新打量一遍,发现对方头上包的不是白头巾,而是陕北白羊肚手巾。
大胡子扯下手巾,抹抹汗森森的黑脸,朝徐之元伸出右手:“牛小伟!”
徐之元赶紧握手:“您、您中国人?”
“嗯哪!正经中国纯爷们!”大胡子跟着徐之元往机场外头走,“可别提啦!俺们多少年前派到巴地,都跟那旮瘩人差不多了!你瞅瞅?晒得老黑了!要没陕北兄弟给的毛巾抹汗遮阳,真对不起这张脸!”
“那、那您见过本?拉登了?他真让美国人枪毙啦?”
大胡子牛小伟撇撇嘴:“俺们那旮瘩驻白沙瓦,紧邻托拉博拉。老美来那天,那个满天扬尘哪!昏惨惨!就听突突突枪声,完了没动静了。后来美国神迹来处理后事,替美方保密。巴地神迹那个孬哇!没人敢问!反正不关俺们事,死没死就不知道了。”他指指徐之元已经卷起来的海报,“往后可别往乱写,让人瞧见还以为怎么地呢!”
“‘欢迎巴基斯坦伊斯兰共和国同仁来署调研’,不、不对吗?”
“差老鼻子了!谁给写的?”
“翻译器……”
“那是啥翻译?”牛小伟瞥了徐之元一眼,“‘欢迎基地组织人员来非传统性癖会调研’?”
的确翻译得不太好。徐之元低下了头。
两个人在外面吃过午饭,一点四十分左右,乘出租车抵达神迹管理总署。
牛小伟到外联部报到。徐之元上交了没用上的翻译器,独自赶往行动科。
东郭办公室里只有东郭一个人,看来临时聘用的非公职人员还没到。
“先坐吧。”
东郭让徐之元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里坐。徐之元刚坐下,又站起:“那什么!科长,您跟组长说了吗?他没意见吧?”
“跟他谈过了,”东郭浏览着手里的文件,头也不抬,“他没有意见。”
“那、那他怎么说?”
东郭摘了眼镜,深情款款似地凝视新人:“他以前和鲍梦作过几年搭档,让鲍梦去激发你也是他的主意。鲍梦的牺牲对他震动很大,他请求休息一段时间,同意让你和其他人临时成组。”
徐之元放心地点了点头,又问:“科、科长,巴基斯坦来咱这儿的调研,怎么是本土东北人?”
“我没见过那位调研,具体情况不太清楚。不过依我的意见……”
一阵轻轻的叩门声,打断交谈。
“请进。”东郭说。
话音未落,门开了。
徐之元回身看过去,只见一个矮个子满面微笑地走进来。
组长?!徐之元吃惊得起了身。
再仔细看,进来的人并不是胡步贤,只是细瘦矮小的身材、白白的瓜子脸和那双大眼睛,出奇地相像。
东郭赶紧迎过去握手:“天极兄,好久不见。”
“五十年而已!”小个子快活地说,大眼睛光芒四射,“怎么样,博远?你那位小朋友还好吗?我听说他和你一起在署里工作了?”
“他抱恙请假了。”东郭回答。
“王小明呢?老头子还硬朗吧?”
“他总不来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