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斯特，你会后悔这么做的。”
魔王嘴角小幅度地翘起，他伸开双手，属于拂晓明星的荣光以他的站位为圆心，如同波涛一样汹涌地延展。丑陋的怪物在光辉中消失不见，连一点碎渣都没有留下。巨大的六扇黑色羽翼终于完全展开，好像能够遮蔽天日。
“那是什么？”米迦勒用力地眨了眨眼睛，他看见远处出现了非常华丽而夺目的光辉，连他所在的这个阴暗的小盥洗室都被照亮了。
他怀疑是自己出现了古怪的幻觉，继续用冷水泼到脸上。他重新拉高了袖子，在破碎的镜子中看着自己手臂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它们有的已经开始泛起恐怖的紫色，双手撑在水池边缘，沉默地低下头去。在突围的时候，他用电子枪解决了大部分丧尸，但仍然被躲藏在角落里的几只给抓伤了，它们撞掉了他的枪，让他只能赤手空拳地和几只感受不到痛觉的怪物搏斗。
他绝对不能回去，他身上的伤口是宣布他的死刑的通知。他现在只希望吉米他们不至于愚蠢到冲进来找他。
米迦勒身上的白毛衣上血迹斑斑，他痛苦地摇了摇头，不能这样下去。他完全不清楚病毒生效的时间，可是如果他只是什么也不做地如同这样沉默地等待，接下来他就可能要加入外面的军队了——光是这样想想，就已经可怕极了。
他抬起头，镜子中的自己也正定定地看着他。
“这样做才是最好的选择。”他对自己说道。
镜中的金发青年微笑起来，然后缓缓地点了点头。
米迦勒拾起搁在一旁窗台上的枪，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弹匣，开始沉默地装填子弹。
“你在做什么？”路西法冷冰冰地问。
米迦勒吃了一惊，小声嘟哝道：“你怎么来了？”
“如果我不来，你预备做什么？”路西法看着他裸露在外的白皙皮肤上一道道鲜血淋漓的伤痕，黑色的眼睛里燃烧起久违的怒火，他向米迦勒走去，用力扼住了他的手腕，“用它，打穿自己的脑袋吗？”他根本不用得到回答，他很清楚他就是要这样做。路西法根本不给米迦勒反驳的机会，用另一只手夺过他的枪，狠狠地向外丢去，枪支撞在坑坑洼洼的墙壁上，发出了破碎的声响。
“对不起……”米迦勒深吸了一口气，他的嗓子发紧，但他知道自己一定要跟对方说清楚，“可是我不能回去，绝对不可以。我可不想发生……那样的情况。”他没有试图反抗，只是轻轻地说道，“求你了，路西。”
“求我？求我什么？把枪给你，然后让你对着自己开枪？”路西法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慢慢泛红，“你真是把自己当圣人了？明明是这么——固执、愚蠢、无知、自私！”他大声喊道。
米迦勒张了张口，却找不到什么适当的句子，只能喃喃地重复着“对不起”，紧接着他就被路西法一把抱住了。
“我爱你，你这个愚蠢、自私的傻瓜。你居然不会考虑一下我的感受。”
“路西……”
“相信我，不会有事的。我保证。现在跟我回去。”
“不行，我不想害了大家。”
“闭嘴，别说话。”路西法更紧地抱住他。米迦勒闭上眼睛，放松身体任由他抱着。路西法的手中拢起了一个小小的但十分明亮的光球，他将这团光芒靠向米迦勒身上的伤口。他头一次有一些感激上面的那个老头子给了他的光芒以治愈的力量。
可是，片刻之后，他的脸色跟着苍白起来，额头上开始渗出了细汗。
——他的力量受到了排斥。他无法治愈他身上的伤口。
米迦勒无意识地伸手搂住了路西法，往他怀里靠了靠。
“怎么了？”路西法问道。
“冷。”他有气无力地回答，
路西法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他身上。他发誓他要找到那个总是穿成中世纪的乞丐样子的骑士，让他为此付出代价。
“我们回去。不许说不行，莉莉丝会有办法的。你……能走吗？”路西法问。
“事实上，不大能。”米迦勒甩了下头，想要让模糊的意识变得清醒起来，“你能扶我一把么？”
路西法搂过他的腰，将他打横抱了起来。
“这样比较方便。”他的脸上重新浮起了笑容。
“这是丧尸抓伤的伤口。”米迦勒将头靠在他肩膀上，疲惫地说，“显而易见。”
“别吵了，你可以睡一会儿。”
“我不想变成丧尸。”米迦勒认真地说。
“不会的。”
“如果真的发生了这么糟糕的情况，”他有些紧张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觉得嗓子干得十分难受，“记得要开枪。”
“我说了不会的。”
“记得开枪。”
“……”
“请你向我保证。”
“……不会的，别说了。”
“请求你。”
“是，我保证。”
Chapter。47
铅灰色的天空看起来像要下雨了，空气却干干的，让人觉得寒冷。吉米和费伊蹲在车尾，都哭了。
米迦勒披着路西法长长的黑风衣，显得脸色格外苍白。路西法紧紧扣着他的手，仍然不能接受眼前的情况——神怎么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别呆在这里了。”米迦勒说完这句便不自觉地清了下嗓子，他的嗓音变得有些沙哑。
“好。”路西法敷衍地点点头，一边继续抱着他，“你睡吧。”
米迦勒合上眼睛，又睁开，他的蓝眼睛就像是一汪美丽的湖泊，里面有光芒在闪动，“别忘了你的保证。”
萨麦尔一直站在车门外等着路西法出现。终于等到对方时，他抱着手臂，面无表情地一挑眉毛。
路西法摊开手，手中便立刻出现了一根烟。他用空余的那只手打了个响指，夹在右手两指之间的烟便燃烧了起来。
“还有烟吗？”萨麦尔问。
路西法示意他伸出手，然后一眨眼的工夫便将一根烟递到了他的手中。
萨麦尔撇了下嘴，将烟搁在耳朵后面：“怎么回事？”
“我没办法。”
“什么没办法？”
“我没办法治愈他身上的伤口。”
萨麦尔错愕地睁大了眼睛：“这怎么可能？”
路西法感到有些挫败地苦笑了一声，“我不知道。”
“……也许这玩意儿对他完全没有影响。”萨麦尔犹豫地说。
“我从未这么强烈地希望你是对的。”
“米迦勒！”
伴随着一阵清脆的笑声，米迦勒头疼地睁开眼睛，看到加百列抱着一大堆文件快步走进屋内。他看到了巨大的拱形圆顶和漂亮的水晶吊灯。“你昨晚到底去干什么了，居然睡了这么久。”他不怀好意地冲他挤挤眼睛，“现在能起床吗？”
米迦勒“嗯”了一声，慢慢地坐了起来：“早上好。”
“早上好！”加百列神清气爽地点点头，他脚步如此轻快，佩戴着的饰品都随着他的动作叮当作响。“我让萨法尔替你去准备早餐，晚上我们得去人界一趟。”
“去人界？”米迦勒疑惑地问。
“嗯。”加百列将一部分文件放到他的书桌上，并没有就去人界的问题有过多的解释，“哦，我忘记了我现在该赶去神殿一趟。我把需要你最后审核的文件放你桌子上了好吗，吃完早餐记得看完它们。”
“没问题。”
加百列冲他丢了个飞吻，展开翅膀，脚尖轻盈地点着地面，飞离了他的宫殿。
米迦勒有些费解地绕着房间踱步了一大圈，连摆在墙角的花瓶和放在书桌上的笔筒他都仔细研究过了，每一条花纹都与他离开之前一样。可是他怎么会突然回到天堂了？
等他仍然保持着茫然的状态吃完早餐，看完文件，便有天使来邀请他前往克里斯特宫，说是有访客到了。
拉斐尔穿了一身正装，在克里斯特宫招待地狱的访客。屏退了其他天使后，几位长官的谈话就变得随便了起来。
“哦，我早说过你再吃这么多的巧克力一定会发胖的。”拉斐尔嫌弃地从别西卜手里抢过他的巧克力盒子，放到自己手边。
别西卜舔了舔仍然沾着巧克力汁液的手指，遗憾地说：“在我真正发胖之前，我是不会停止这项追求的。”
玛门在一边嗤地笑了出来：“我拿我的金币起誓，即使他变得像泰坦一样雄壮，他仍然不会停止自己对食物的追求。”
拉斐尔深表同意地点点头，忽然将脸转向另一边，热情地挥了挥手：“米迦勒，你终于来了。”
米迦勒保持着看起来有些迷茫的神色。
“你怎么了？”拉斐尔关切地问道。
“没什么，”他摇了下头，坐在拉斐尔身边的空位上，“只是觉得有点奇怪。”
“什么奇怪？”路西法速度极快地出现在米迦勒身边，然后用眼神示意拉斐尔识趣地去找另外的位置。
拉斐尔斜睨着他，传递了自己发自内心的鄙视之后，还是将位置让给了路西法。
米迦勒犹豫地看了看路西法，轻声问道：“我们不是在人界么？”
“嗯？什么，你想去人界么？”路西法诧异地问道，“现在去么？”
“现在还是别去了。”玛门在一旁接口道，“上次我去了一趟，真是惨不忍睹。我估计，现在人类已经被清理干净了吧。”
米迦勒睁大眼睛，十分不理解他怎么能说得如此轻描淡写：“清理干净？”
“你怎么了？”路西法伸手捏住米迦勒的下巴，强迫他转过脸来面对自己，“怎么说的话都怪怪的？”
“你们是说，天父在清理人界？”
“是啊，清理结束了。”拉斐尔放下手中的瓷杯，讶异地一挑眉毛，“加百列没跟你说吗？今晚，我们就要跟随天父一起去人界，创造新的生命——更加智慧，更加虔诚。你们说，新的亚当和夏娃会有像我们一样高贵的羽翼吗？”
“天启结束了吗？”米迦勒不安地摆弄着手中的茶杯。
“早就结束了。”拉斐尔也显得很诧异，“你到底怎么了？”
“这怎么可能？”米迦勒站了起来，目光扫过周围每一个人的神色，但他们脸上都带着同样的疑问。
“发生什么事了？”路西法用指腹轻轻抚过他的面颊，“你看起来有点奇怪。”
米迦勒没有回答他，自顾自地飞出宫殿，准备向人界出发——而最终他只是站在云端，沉默地看着那千疮百孔的地方。
那里荒无人烟。没有葱葱郁郁的绿色，没有活蹦乱跳的生命。天空永远像是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天鹅绒毯子一样，没有光明，没有星星。一切的一切，都陷入了一片沉沉的死寂之中——除了没有燃烧着的吞噬地面的岩浆，它看起来就如同最初的地狱，或者来得更加阴冷恐怖。
Chapter。48
“天父。”米迦勒重新站到了神台中央，地面上浮现出一层层细丝组成的繁复图案。
“我在，我的孩子。”
米迦勒仰起脸，看着冲天而起的金光将整座神殿都挤满。他的眼睛被灿烂的光芒映成明亮的碧绿色。
一个穿着一身干净的白袍的老人从高空缓慢地降落下来。他赤裸着双足，长长的头发是花白而卷曲的，他的长袍十分整洁，看起来光滑极了，像云彩一样白。
他温暖的手轻轻抚过天使长柔软的金发。
“怎么了，孩子？”
“人界真的已经毁灭了吗？”
宫殿被浮起的云雾淹没了。棉絮一样的云朵拢成了一个长座。神拉着米迦勒坐了下来。
“人界已经毁灭了，你看到了。”
“是啊，可是我明明记得我去了人界，试图……”
“试图拯救他们，没错。”
“那我为什么会回来？突然之间。”
神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叹息：“我的孩子，你尽了你的全力，甚至牺牲自己，去拯救他们。而他们又是做出了怎样的回报？”
米迦勒怔住。
“他们在要求离开，并没有将你们所做的放在心上，即使你们救了他们——没有一丁点。”神怜爱地拍了拍米迦勒的手背，“你没有后悔吗？”
“后悔什么？”
“后悔去救他们。”
“我……”
神伸出手，指尖在空中轻轻地一动，云雾开始奔腾汹涌着退开，铺就出两条通往两个方向的道路来。
“我可以再给你一个机会。”他幽幽地说道，“你可以留在这里，跳过那段在人界的往事，继续走下去。”
“如果我留下，那么人类呢，吉米或者费伊呢？”
“他们从未遇见过你，人类也像我们所计划的那样，在四种灾难的侵袭下走向灭亡。”
“那么另一条路……”
“是你返回的道路。”神站起身，走到了那个泛着幽蓝色的光芒的入口，“你将重新回到那个无时无刻不充满着自私与斗争的地方，感受痛苦，感受磨难。”他回过头，微笑着看向米迦勒，“你还愿意继续前往吗，在经历过所有的这些之后？”
米迦勒走到他身边，望着绵延洁白的长道：“只要从这里，就可以回去？”
神看着他，无奈地笑道：“即使我再给你一个机会，你仍然要坚持回去拯救他们？”
“我从未后悔自己所做的决定。”米迦勒毫不犹豫地踏上了那条云之路，他的金发仍然被风吹得扬了起来，他的背脊挺得笔直，像一个坚强的战士。
“我的孩子，你也许已经赢得了战争的初步胜利。”看着天使消失在缭绕的云彩之间后，神将双手背在身后，轻声说道。
“我觉得我就要吐了。”吉米痛苦不堪地放下碗，他紧张地几乎都无法正常吞咽了。
萨麦尔斜了他一眼，将一块糖递到了他嘴边：“不如吃一块巧克力吧。”
“我现在不想碰这么甜的东西。”吉米嫌弃地推开他的手。
“那喝点汤。”
“……”吉米烦躁地揉乱了头发，“我现在很紧张！”他拿手用力锤着胸口。
萨麦尔慢条斯理地剥开巧克力，“你可以试着安静一点。”
费伊大概是觉得冷，她披着厚厚的羽绒衣，捧着一碗热汤，却一口也没有喝。她时不时地对着汤吹气，也只是借着这样连续的动作来缓解自己紧绷到极限的神经。然而，车门被试图打开的声音将他们的心再一次提了起来。
路西法向前走了几步，目光紧紧地锁在声源处。
吉米和费伊的手僵在半空中，持枪的动作在颤抖。接下来他们有可能会见到他们所害怕的最坏的结果。
“我要疯了。”费伊快速地呼吸着，看起来她像要喘不上气。
“我也是。”
车门被缓缓地拉开了。
米迦勒一脸无辜地面对他们的戒备，有些好笑地举起双手：“别开枪。”
“米迦勒！”吉米大喊了一声，扔开枪快步冲了过去，像是久别重逢一样，重重地抱住米迦勒，“你昏迷了好几天你知道吗，你快吓死我了！”他忽然绕着米迦勒跑了一圈，“这难道就是免疫体质？你的伤口怎么都不见了？”
米迦勒温和地笑了笑：“我也不大清楚，也许只是运气好？”
费伊也磨磨蹭蹭地凑了过来，伸手在米迦勒脸上抹了一把：“皮肤还是这么好，果然是免疫体质。”
米迦勒哭笑不得地拨开她的手，轻轻抱了她一下：“抱歉，让你们担心了。”
“抱歉什么啊，真是的。”费伊飞快地揉了下眼睛，“没事就好。”
“太好了，我终于可以安心地去睡了。”吉米大大地打了个哈欠，脚步软绵绵地走到临时搭建的帐篷里。
“做个好梦。”米迦勒说。
等费伊和吉米都离开了，路西法抱着胳膊一言不发地走到米迦勒面前。
“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