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相认的时刻就在眼前,没有人可以阻止。
宣宗望着眼前的李云贵,越看越感到命运的奇妙。不知不觉间,他说起了自己:“这一切都是天意,天意啊。”
跟李云贵比起来,宣宗的人生也不是一片坦途。
宣宗的生母郑氏是郭太后的侍儿,被宪宗临幸后生下了他。二十几年前,大唐正陷入混乱中。宣宗的异母兄长穆宗在位,宗亲子弟为争夺权力自相残杀,宣宗为了保命装疯卖傻,出逃潜藏于百丈寺中,竟出家为僧。
这是掩人耳目的手段,却因此招惹了一段情。
宣宗在百丈寺中认识了为寺庙雕刻佛像的芸娘,一见钟情。
时隔多年,说起她时,宣宗仍能感到一阵甜蜜:“当时朝不保夕,朕又是和尚的身份,所以只有每天偷看她。渐渐地,朕爱上了她,也就告诉了她朕的真实身份。后来,我们有了一个孩子,他的生日就是七月初七。”
“您是说……”由于早已猜到了一些,李云贵一直以来提起的心反而平静了:“我是您和芸娘的孩子?”
“对,十九年前我们生下了你。你的颈后有一颗红痣,这就是证明。”宣宗认真地抚着他的脖子:“云贵,你就是我们的孩子。只可惜,当初朕没有等到你出生穆宗便已离世,内宦马元贽找到了朕,扶朕上位。那时候马元贽大开杀戒,排除异已,朕为了保全芸娘和你的性命,只好在动身回宫前派人送你们离开,后来有消息传来,你们已经死在途中的乱军手上,却没有想到今天还能相见。”
“也许当时母亲只有这个办法。”刀光剑影不是一个妇人可以抵挡的,李云贵为她难过:“她为了保护我才遗弃我,我不会怪她。”
“那只簪还在你身上吗?有了它,朕就可以立你为太子,李渼这个孽子,朕要废了他。”宣宗充满期待地问。
“父皇。”李云贵心痛道:“可是木簪我已经掉了。”
60兵符在手
“掉了?”宣宗呆住了:“你真的掉了?”
“是的。”云贵无奈地回应:“我一年前来京便是为了此事;但是经过翠竹林的时候遭到了劫杀;木凤簪不知去向。我为了隐瞒行踪;便放弃了此事。”
李云贵也是重生的;为了宝钏,为了冥冥中亲人的安全果断地放弃了访亲,希望这样可以使暗杀的人以为他已死而不再追究。
他以为这样可以保护亲人;然而命运主动地引导着他,也许这就是天意。
但现在最关键的证物已失;如何是好。
“是这样?”听李云贵讲完;宣宗方知爱儿遭遇了什么,很心痛。情不自禁地想,没有了信物要怎样才能认回他?
满朝文武一定不会认同。他们一定会说李云贵是假冒的。
没了物证;还有人证;宣宗又想了想:“云贵,抚养你的师父是否还健在,寺里有多少人知道你的身世?”
“师父的身体很好,师兄们也都知道此事。”李云贵心头闪过一段往事,安慰地笑了:“当年除了我之外还有一个被遗弃的男孩,他的运气比我好,被有钱人家收养了。若非如此,我恐怕不会有今日的造化。”
如果当初被有钱人收养的是云贵,也许他就会耽于逸乐,根本不会渴求上进拥有忠正的品质,也很可能根本不想再访亲探亲。
那么自然也就没有今日的“父子相认”。
宣宗怀想着这些,拍了拍云贵的肩头,非常欣慰:“这是大唐的福气,也是朕的福气,朕以为你已经死了,可是老天又还给朕一个好儿子。云贵,你是大唐的希望,朕要立你为太子,只有你才能拯救大唐。但是太可惜了,没有木凤簪,该怎么办呢。”
还有一个办法,滴血认亲。
宣宗说完,不自禁地摸了摸手指,突然想起当初辨认薛平贵的往事,高兴极了。
李云贵也想到了,主动道:“我们可以滴血认亲。”说完便向宝钏请求:“宝钏,你来做个见证吧。”
“好啊。”宝钏看到殿中的桌上有着茶碗和茶壶,于是拿在手中,倒了一盏清水。
宣宗取过贴身的匕首,严肃地割破了手指。在他这样做的时候,很自然地想起当初在濯心泉旁的小屋里面对薛平贵时的一幕。
突然间,心便不可控制地发颤,宣宗很怕,怕再次迎来假希望。
李云贵也破了指,随后屏住呼吸,一眨不眨地盯紧碗。
当两滴血先后跃入,这两个人都紧张得像两根木桩般僵直了身体,呼吸短促。
滴嗒滴嗒,指上血落入碗中,紧紧相缠,瞬间已密不可分。
宣宗亲眼所见,狂喜得呼喊:“你是朕的骨肉,云贵,你是朕和芸娘的孩子!”
“父皇!”李云贵也终于可以放心了,当即跪倒,泪流不止。
“快起来!”宣宗心中激动得如万马奔腾,爱惜地扶起了他。
此情此景,身为见证的宝钏也感动得连声道:“恭喜你们!太好了!”
好归好,仍有隐患。
宣宗高兴地哭了一会儿,想起日后的事:“光是这样还不够,朕应该给芸娘一个名份,她若在世,朕便迎她回宫。她若不在了,朕也要迁回她的坟,让她葬在皇陵。朕要派人查访她的下落,同时接回香济寺的方丈和寺众,这样有了人证,许家的人就没有理由再质疑,否则,光凭滴血认亲和宝钏的见证,许家一定会说我们联合作弊。”
宝钏是云贵的妻子,许家一定会抓住这一点狠狠攻击,如果让他们得逞,事态便会倒转,到时候,云贵不但不会恢复身份,更会被他们趁机以乱臣贼子的理由杀戮。
宝钏在旁倾听着,插嘴道:“陛下,不知道芸娘相貌如何,是哪里人氏?”
宣宗回忆着当年,将芸娘的细节一一道来:“她是扬州人,脸型较长,丹凤眼,新月眉,左手食指上有被刻刀划破的两道伤痕,下巴上还有一颗红痣。”
“父皇,你确定?”李云贵听傻了,竟语无伦次:“我,我见过她!小时候还吃过她给我的糕点!”
原来芸娘“抛弃”李云贵之后还偷偷地回来过一次,看看李云贵过得好不好。只是情势所迫,她并没能久待便又离去。
如今竟是人海茫茫两不知。
宣宗顿时忧喜参半:“这么说来,她真的可能还在世!”
宝钏也很认同,而且提出新的观点:“以我之见,相公的母亲不仅还在人世,她很可能跟刘义将军的失踪有关。”
“何以见得?”刘义莫名其妙地失踪,宣宗也很想知道他的下落。
宝钏道:“刘义将军忠君爱国,断然不会扔下陛下和国事不管。敢问陛下,芸娘的事,不知道当初知道的人有几个?”
宣宗思索了一阵,回道:“朕没有告诉过别人,因为当初朕以为芸娘和孩子都死了,所以也没有派人寻找。这个秘密埋在朕的心里多年,朕以为会带到棺材里。”
不对,一定有人知道了。
宝钏总觉得刘义跟这件事息息相关,又道:“陛下,我怀疑刘义将军就是为了此事离朝,也许刘义将军在无意中得知香济寺和这段往事,为之暗访也说不定。”
“可是当初的说法是芸娘和孩子都死了啊,就算刘义探得这段往事,也只会得到他们已死的消息,刘义为什么要费心去找‘死人’?”宣宗觉得于理不合。
“除非,刘义将军遇到了芸娘。或是芸娘身边的人,才会发现他们还活着,才会去探访涉及这段往事的‘香济寺’。”宝钏越想越觉得可能性极大:“对,刘义将军一定是遇见了芸娘,才会扔下朝中的事务秘密地前往寻找!”
前段时间,刘义的确遇见了芸娘,为了大唐的江山社稷考虑,刘义和她决定前往江南去认回孩子。
在成事之前,刘义当然不敢告知任何人。
只是他们都不知道,这个孩子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竟是李云贵。
造化弄人,真可惜。
李云贵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了,立刻对宣宗道:“我要立刻赶回寺里接回娘亲,不然他们会很危险!”
母子连心,他几乎立刻就感应到了不对劲。
“等等!”宣宗拦住了他:“云贵,我要把另一半兵符交给你,你跟我来!”举国上下,最可相信的便是眼前人,宣宗再也不想错过了。
除了将兵符交给他,还要把天下交给他。
宝钏跟着他们进入卧室,宣宗跟他们上床,然后按动床头的机关。
顿时床板抽动,三人都滑入下面的暗室。
“小心。”暗室十分阴暗,宣宗提醒着他们注意前方的道路。李云贵拉紧宝钏的手,紧随其后来到这神秘的所在。
暗室里的陈列十分简单,仅有一个一人高,四尺宽的栗色大橱,大橱被分隔成横四纵五的格子,排列成行,每格都有着形状奇怪的空洞。
宣宗取下腰间的坠玉,将它嵌入第二行第五格上。
顿时,这一格便弹开了,里面有一个红色的宝盒,打开它赫然便是兵符。
宣宗将它取出握在手里,转身郑重地交到李云贵的手上:“拿去吧,现在两道兵符已合二为一,大唐的江山交给你了。”
“是,父皇,儿臣谨遵旨意。”李云贵跪接了,爱惜地捧着它。
宝钏旁观着突然灵机一动,对宣宗道:“陛下,我有一个建议,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你还叫朕陛下。”宣宗有点不满:“宝钏,你是云贵的妻子,自然也是朕的儿媳,还不改口?”
“是,父皇。”宝钏忙改口道:“儿臣以为,雍王一心所念便是兵权,如今兵符在我们手上,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必然伺机偷夺,不如我变出假的来迷惑他,到时候他若真有逆心,三军阵前,一定原形毕露。”
让贱人自寻死路,多么美好。
宣宗听得也很痛快,笑道:“好极了,这个孽子早就不当朕是父皇,朕也不必再顾念亲情。至于宝钏你说三军阵前,所为何事,难道大唐将有异变?”
先下手为强,宝钏知道盯紧此处的雍王很快就会来,于是对宣宗道:“父皇,西凉和大唐一战在即,因为雍王和国师勾结成奸,挑动两国的战乱。雍王想要亲自挂帅以立军威,父皇千万不要上当。”
“为什么,国师为什么要这样做。”宣宗尚存质疑。
“因为他们是甥舅关系。”宝钏一举揭穿:“为了权力,他们根本不管两国人民的死活。”
“什么,许重生是李渼的舅舅?”宣宗全然没有想到,呆住了。
“正是,他们早有串谋,从一开始就想蒙蔽陛下,图谋江山。”云贵也附言道:“父皇,许重生在西凉挑动战乱,二人从中取利,雍王想以此立军威,称霸天下。”
到时候若让他一战成名,宣宗就再也没有理由拒绝册封他为太子。甚至更可能的是,李渼会乘机杀掉宣宗,抢夺皇位。
如果让李渼挂帅成功,他就会得到这一切,到时候,宣宗只会欲哭无泪。
想着这些,宣宗的心痛不可言。
“朕明白。元帅一职必须由云贵来担当。朕会授意令狐宰相和魏丞相,他们会力保云贵挂帅,苏龙和天行军也务必要听命于云贵,朕绝不会让孽子得逞!他想立军威收买人心,绝不可能!元帅之位必须是云贵的!”
“到时雍王必定眼红,若他偷取兵符和帅印,我们便在三军阵前揭露其罪行,将他一举拿下。”云贵及时地想到,提醒宣宗。
宣宗见到爱儿如此有勇有谋,欣慰无比地许下了誓言:“到时朕便禅位于你,云贵你就是新的大唐天子。你可以在征战中便自立为帝,待到得胜还朝时便登基。”
61身世尊贵
一切自当这样安排;天下必须是李云贵的。
雍王之流用两国百姓的性命开路;这种无耻的小人;怎有资格坐拥天下;成为万民之主?
见宣宗如此承诺,李云贵顿时受到惊吓,忙道:“儿臣并非贪图皇位;请父皇不要这样说。”
“不,朕已经老了;大唐江山理当交到你的手上。朕经历了这些年风风雨雨;已经看透了红尘,待你登基之日便是朕归隐之时。朕愿禅位于你。云贵,在你挂帅之前;朕要让令狐宰相和魏丞相作为见证;证明你的身份,朕重新再写一道手谕,以证明你的身份和对李渼之流的处置。到时二人随军作为人证,三军阵前,你便可自立为名正言顺的新帝,再也没有人敢置喙。”
“在外自立形同谋逆,儿臣不敢。”宣宗还活着,怎么可以在外自立,李云贵谨慎至极,仍旧谦辞。
“那么朕在手谕中写明将你立为太子,号令三军,莫敢不从。”宣宗见他很知进退,非常欣慰。
这才是大唐急需的英明之主,李渼根本无法与之相比。
说到这里,宣宗又想到了刘义,盼道:“希望刘义已经找到芸娘的下落,我们便可以一家团圆,共叙天伦。”
“父皇,既然刘义将军极有可能去了香济寺,我愿带相公去往江南一探,确保他们的安全。”宝钏说着牵紧了李云贵,握了握他的手指。
夫妻同心,何惧万难。
宣宗被眼前的情景感动了,连声唤道:“宝钏,云贵娶你为妻是大唐之福,你既有如此神通,朕便安心等待你的好消息。”
事情已经安排妥当,宝钏侧耳倾听暗室上方的动静,对宣宗道:“父皇,雍王已经忍耐不住带人来了,我们快上去。”
当他们安然无恙地回到殿中,雍王正好闯了进来。他令人盯梢,却不知道那些人被宝钏所制屏蔽了视听,因此一直未曾回复。所以才急躁地亲自来了。
“四妹?你怎么在这儿。”李渼看到宝钏假扮的李盈,无赖地问。
“父皇身体不适,所以小妹前来探望,小妹亦想父皇为我未出世的孩子赐名。”宝钏说着轻抚肚子:“小妹已向父皇禀明,父皇已准许我和母妃去慈云寺为他祈福。”
“一个未出世的孩子,也值得祈什么福。”李渼不高兴地翻了翻眼睛。
“这是什么话,盈儿可是你的妹妹。她的孩子就是你的外甥。”宣宗摆起严肃的面孔,很痛心。
“可是,万一出什么事怎么办。”李渼很想翻脸。
“有你的神策军保护,出了事,就是你的责任。”宣宗没好气地呛了回去,心中很明白,李渼这是害怕李盈和吴惠妃会趁机逃跑。
到时候,她们真的会逃跑,在宝钏的接应下,这些全部会变成李渼的责任。
“父皇!”李渼被激怒了,但想到大业未成,只能忍耐。
“就这样吧,盈儿,你快回宫,小心孩子。”宣宗不想再对李渼假装下去,挥袖道:“朕身体不适,需要休息,渼儿你也回去吧。”
“父皇,你没有别的事吗。”李渼警惕地扫视着,很担心兵符已经交到了李云贵的手上,试探他。
“能有什么事。”宣宗不高兴地回道:“国事已令朕烦心,你就不要疑神疑鬼了,快回去吧。”
“父皇,儿臣接到探子来报,西凉有所异动要对我大唐不利,还请父皇赐下兵符,让儿臣挂帅出征,一举剿灭西凉。”见宣宗不识时务,李渼干脆直接抢。
“放肆,西凉已经签下同盟书,怎么会这样做。”见到孽子这样嚣张,宣宗寒心不已地试探。
“那只是表面现象。据国师探得,西凉已蠢蠢欲动,他们背信弃义,要对大唐动兵。”李渼本来和许将军议定明天早朝上再奏明此事,在群臣间引起轰动,迫使宣宗下旨授予他元帅之位,但现在心浮气躁的他已经忍不住了。
可笑的是,这些话恰恰使他暴露。
宣宗压住怒气反问:“你说国师探得,国师现在何处?既然是如此重要的军情,为什么不向朕禀报,而是向你禀报,你们之间莫非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李渼羞耻极了,脱口而出地强辩:“这是谁在胡说,父皇不要听信小人谗言!”一言一行都在证明他和许重生的确是甥舅关系。
宣宗心如死灰地敷衍:“好吧,就当朕‘错怪’了你,你先下去,以后再议。”
“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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