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正源右手捧着莲花,又劝了乐令一次,而后自顾自地点了点头:“你既然不愿意认输,那我只好动手了。”
他说罢便将手向上托了一托,雪白花瓣似开似谢,忽然化作道道利刃飘散开来,即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转眼之间,擂台上便已是锋刃交错纵横,带起同样锐利的真气,渐渐在乐令身周围成一道密网,一层层向内裹去。
乐令右手点向钧天双环,一道坤土精气自环内散逸出来,连到擂台石面之上,化作一道土墙自地上拔起,挡住了四下往来的剑气。
他的心神元精,却仍系在那道炼魔紫雷上。那朵莲花的花瓣飘散得越多,笼罩在陆正源身上的剑气也就越少,紫猿身体消磨的速度渐渐缓了下来,浮在其上的一层雷雾越见凝实,将陆正源包裹起来,逼得他不敢放出更多花瓣。
两人之间进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然而随着时光流动,其间平衡细微地倾了一倾,钧天双环化成的土墙上透出了一道发丝粗细的缝隙,一道劲风自其间吹向乐令身上。
这丝风吹到之际,钧天双环结成的土墙猛然瓦解,道道风刃打着旋向乐令逼去。他却已放弃了所有法器,也不再结成防御阵,而是将一身元精都注入手中飞剑,右手猛然挥动,一道清灵剑光升起,仍是借了云笈殿中那道元神真人的剑意——那是他唯一可借用的元神真人剑意。
但他的模仿,不只是强形模仿出的剑意之形,而是因他原本也达到过元神之境,能完全理解这一剑内含的神韵和道意,这才能完美地化用下来。
这一剑中斩灭万物生机之意更为浓粹,周围涌上的剑气被鉴源剑身上浮现的巨大虚影从中斩断,涌动的气流在满场剑气锋刃中撕开了一道内中平静,边缘却不断撕扯沸腾的口子。
剑锋所指,正是陆正源所在的方向。
以攻代守,以伤换伤,只看谁的剑更利一些!
炼魔紫猿已化作姆指大小,浮在空中,那道巨大的剑光虚影毫不留情地斩落,将护在陆正源身周的剑气与花瓣斩开一隙。陆正源微昂起头,看着顶上剑影劈落,手中托起还剩下小半的莲花,剑气渐渐归拢掌间,将手掌大的莲花幻化得越来越大……
剑气飘散,巨大剑影与雪白莲花相交的一刹那,空中似乎荡起层层气浪,片片白色锋刃散入空中,一道笔直纤细的裂痕自那朵莲花上浮现,转眼就变成一片细密网纹。
莲花崩散,剑影也崩散开来,一道细缝自鉴源剑身浮现,却又被玄阴水精的寒气冻住,并未继续扩大。
崩裂之势并未停止,场上剑气波荡,细密的红色纹路自陆正源捧着莲花的手上透出,血光喷涌而出,半个手掌随之落到擂台之上。乐令身上周护体真气也被缭绕的剑气破开,落下道道血痕。
守在台下的问道峰弟子也跃上台来,先是激发一枚大印,镇压了场上乱流;而后拿出丹药,将陆正源手掌重新接好,扶着他站到场边。待得陆正源伤口恢复,他才满含激愤痛切地盯着乐令,不情不愿地宣布:“本场比试,步虚峰秦朗胜!”
乐令也从法宝囊中拿出了太清丹服下,运化药力治伤。问道峰这名裁判的态度他全然不在意,只是不着痕迹地观察着秦休的神情——
秦休似乎并不为他伤了陆正源生气,且是一直在注意他,这就够了。
自己若只是一个普通内门弟子,就是循序渐进修到了金丹,秦休又怎么会多看他一眼?这样先声夺人,才一入门在全派面前大出风头,才会被秦休看在眼里,记在心中。
乐令微眯起眼,得体地向陆正源致过歉,便回到台下休息。下午他还有一场比试,却不能像问道峰的人那样悠闲地在台上呆着。
鉴源剑已受了损伤,恐怕下一场比试不能再用,看来还要以炼魔紫雷为主,配上三奇阵,或者还可在其中附上阴阳陟降盘中的精气……
第二场比试开始之际,乐令便直接放出灭魔紫雷,化作一柄长剑横在当胸。苏砚身背明峦剑,英姿飒爽地站在场中,待负责裁判的筑基弟子宣布比试开始后,便先拱手道:“乐师弟上午那一剑,我施展不出来。我对剑的理解还有不足,不能占你兵器上的便宜,这一场我认输。”
乐令已灌下了许多丹药,设计好战法,只为争这最后一战,对手却不战而退。他只觉着一口气噎在胸口,愣愣问道:“你认输?”
苏砚轻轻点头:“我比的是剑,对剑的领悟不如人,为什么不认输?”
她转身跃下高台,风姿潇洒爽朗得连男子也难及得上。台上的裁判仍是那位问道峰修士,看着苏砚背景的时候脸庞都有些扭曲,再看向台上的乐令,更是满含不愤。只是他身为裁判,不论私心喜恶如何,还是不得不宣布乐令胜出这一场。
因为比试前三位者都有利物,这一场之后,苏砚与陆正源还有一场要比,以定位次。陆正源失了法器之后却是无心也无力再比试,又因筑基丹无望,干脆也弃剑认输。
这一场内门大比,到此终于落了幕。
比试结束之后,内门、外门、杂役弟子中前三位者便都被带到云笈殿觐见真人,并挑选该得的彩头。因后续还有内门弟子中胜者挑战真传弟子,争取成为真传的机会,各峰首座真人也一道在此观礼。
内门弟子可选的东西是摆在一起的,三人分了先后挑选。因鉴源剑品阶不足,乐令便舍了筑基丹,选了一枚上品飞剑,其质清润如玉,上头隐有灵气流转。陆正源见他不肯要丹药,欲去取药,又怕他反悔,连声问道:“秦师弟当真不要这筑基丹么?”
见得乐令微一点头,他就忙将药瓶收入囊中,满含感激地说道:“今日之情,我来日必当报还。”
乐令倒也没什么用得着他的地方,但陆正源毕竟是问道峰的弟子,能让问道峰的人欠自己一个人情亦非坏事,于是含笑应道:“师兄客气了,些许小事,岂敢向师兄讨要人情。”
苏砚对法器并无要求,只挑了一件防御较好的道袍。余下外门与杂役弟子也在另一副架子上各自挑了飞剑法器,重新列队回到大殿。
掌门景虚真人含笑看了下方众弟子一眼,便叫秦休安排越级挑战之事。
秦休便从杂役弟子问起。那人毫不犹豫地报出了一个名字,得了秦休允许,便垂手站到廊下,等待比试。
待问到外门弟子时,乐令才知道了师姐口中所说的那个异军突起的弟子的模样——那人生得十分英伟,衣着虽然普通,却掩不住心底散出的一股傲岸之气。体内元精充沛,丝丝灵力透出肌肤,竟比他这个吸收了万载妖蝓之卵的人灵气还要充盈。
也不知他有什么际遇……
一道充满自信的声音在殿中响起:“弟子宋崇明,愿挑战内门第一的秦朗秦师兄。”
满殿弟子目光顿时都落到他身上,有讶异有崇敬,当然也有不屑。上座修士们的反应自然与弟子不同,云铮温柔含笑,抢在众人之前答道:“只怕你不能挑战秦朗了,依本门规矩,真传弟子不能接受外门弟子挑战……”
众人神色又是一变,只是碍于各峰首座真人都在,不敢公然议论。然而云铮的话未能说完,一道醇厚爽朗的声音便淡然响起:“云师弟真是明白为兄的心思,这样好的苗子,我一直想待他筑了基便收为真传。不过你既然当着众人说破了我的心思,我也只好提早一些收徒了。秦朗!”
乐令上前跪倒,满心都是诧异——以及难以言喻的欣喜。不管那些正道修士背后有什么龌龊,他却是真真切切地向着目标迈近了一步。
他深深叩头,受了掌教景虚真人的九戒,再起身时,就成了正道数一数二的大宗,罗浮派掌教真人的真传弟子。
这是……何等荒谬。
29
29、第 29 章 。。。
宋崇明自视甚高;乐令拜入景虚真人门下后;他扫了陆正源和苏砚一眼;嫌他们一个是女子;一个又失了法器,便不愿再挑战;傲然笑了笑:“秦师兄已成了真传弟子,那我就放弃挑战机会;三年后若我还未能筑基,再来挑战内门第一的师兄吧。”
这性子不知怎么就合了洞渊真君的眼缘。洞渊真君细看了他一阵,满意地点了点头;对景虚真人说道:“今年收徒法会上,我明性峰没能挑到弟子,此子倒有几分可取之处,便归了老道吧。”
一个内门弟子,景虚真人自然不吝啬,旁人也不与他争抢,便叫他行过大礼,成了明性峰的内门弟子。宋崇明起身致谢之后,却还特地向乐令说了一句:“今日怕是难遂我心愿了,来日有缘,还要向秦师兄请教。”
众人离去之后,景虚真人便将乐令召到后殿,认认真真地打量了他一回。池煦站在一旁陪侍,也替他说了几句好话:“秦师弟心志坚定,一心向道,且天资悟性极高,将来未必不能悟破真空,与道合真。”
景虚真人捋着长须,含笑摇头道:“你不必说这些话,我已收了秦朗为徒,自然是看得出他的好处。我等修道人,天资悟性好的,天下万千修士中,不知凡几;心性好的,只咱们门内也有不少;但我挑他为真传弟子,却不只是看这些。”
乐令低着头听景虚真人教导,并不接话,倒是池煦与有荣焉地替他说道:“师弟性情亦好,徐师叔亦是十分喜爱他。莫不是徐师叔向师父推荐了秦师弟?”
景虚真人又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徐师弟当初倒也提过秦朗一句,但也不是为这个。我身为罗浮首座,挑选弟子首要一位便是为了罗浮道统承续,并非为了他自身修行。因此资质、悟性、道心、品格样样都要有,可仅有这些仍是不够。”
“步虚峰一脉弟子稀少,修为也都不算高,为师结婴多年,至今还未能突破元神中关。可其他各峰出了这么多真人、真君,掌门之位却仍在我步虚峰,你们可知为何?”
这话虽然是问池煦的,因是加了个“们”字,乐令只好也跟着答道:“弟子愚钝,请师尊示下。”
正道名门的阴私,不听白不听。先将此事记下,回头告诉师尊,说不定也能少赎他损伤本门颜面的罪过。
景虚真人缓步走下玉阶,身上清光缭绕,虽然相貌平平,但一身气度风采却不逊于阳神真君。他扫了池煦和乐令一眼,缓缓说道:“夫执一家之量者,不能全家;执一国之量者,不能全国。本峰之所以挑选弟子格外苛刻,就是因为所选的弟子要有执掌门派的器量格局。”
此言一出,非止池煦动容,就连乐令也有些讶异。他从未觉着自己还有当上一派掌门的格局——当初师尊那样宠他,也不曾让他和师兄争夺掌门之位,怎么换了个肉身,就成了正道掌门的备选了?
景虚真人也不管弟子是惊是叹,慢条斯理地说了下去:“掌门之位与本门气运紧紧相连,若能选到自身气运浑厚,能为本门增加气运之人,自是最好。但因罗浮宗下辖数千弟子,门内又有许多阳神、元神修士,门派的气运已然极为深厚,所以掌门本人气运略低,也可借着门派的气运加以弥补。可是气运可补,器量却不能补。若本人器量格局太小,容不下一门气运……”
他的神色渐渐冷厉下去:“轻则受那气运压制,以致修为难进、行事昏乱;重则会牵连本门气运消散,令罗浮基业难保。”
池煦悚然动容,却不敢再往深处问一句。乐令是魔修出身,生怕说错话引人怀疑,亦是一样的沉默。
景虚真人见两位弟子都不发一言,怕他们被这消息吓着,只得自己缓起脸色劝道:“你们是步虚峰真传弟子,与其他各峰的人自是不同,提前知道这些事,也是要你们做好为本门牺牲的准备——你们以后要处理的事务必定比旁人多,要经的考验也会更多,修行上自然难以兼顾,于你们追寻大道必有阻碍,你们要有准备。”
又劝勉了两句,景虚真人终于想起乐令才成为他的真传弟子,也该赐下件见面礼。东西他早已准备好了,便叫乐令跪下,从袖中掏出一枚姆指大小、剔透如水的玉壶放到他掌心:“你如今才炼精第三关,稳扎稳打的修行才最重要,给你太多丹药也没什么好处。你又刚选了一把上品飞剑,我便赐你一件护身法器,法象壶。只消祭出此壶,不仅能抵御飞剑,更能隔绝气息,令敌人找不到你的所在。”
他在乐令额头一点,一段用法便自然在识海浮现。送罢法器,他又探了乐令体内经脉一回,满意地夸赞:“虽然你境界低,但体内灵气充溢、玄关宽广,元精中杂质也少,日后筑基时便会容易些。”
他按着乐令此时的状态指点了几句修行之法,便放了两人离开。待得池煦与乐令乘剑飞离峰顶,一道平淡得毫无特色的声音忽然回荡在他耳中:“此子可用。”
景虚真人平静地答道:“弟子也觉得他资质悟性都好,气运也上佳,可堪为池煦臂助,只是心性还要往下看看。弟子寿元已不多,有些事须要加快了。”
那声音轻叹了一声,慢慢消散于空中。
因有景虚真人亲自指点了几句,池煦便也不再担心乐令一味闭门修行,会出什么岔子,不再逼着他听自己讲道。乐令顺便以得了师父指点,要消化其中精义的名头向徐元应请了假,闭居洞府之中专心修行。
他体内灵气再充足,修为境界太低,灵气转化为元精的速度太慢,正式与人动手时就难免有接不上来的时候。何况他的目标也不只是在筑基以下的弟子中夺个魁,更要紧的还是早些修至元神,好杀了秦休、云铮这对仇人。
乐令深深吸了口气,静下心来坐到蒲团上观想。
炼精期第四层是要观想水星上有五门,门中各流出五道锋锐真气,如垂练般在北方铺陈而下。而他就在那道天河中吸取真气引入自身,粹炼体内元精,并将盘旋于祖窍之中的灵气也磨砺成精纯凝炼的元精。
一片虚寂之中,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一股真气流转不歇,自水星落下的五道锋锐真气中流至自己体内。这真气昼夜不歇,如同用水淘汰砂砾一般,一遍遍洗炼温养体内元精。
充溢于玄关之内的灵气在水星真气洗炼之下,渐渐改变性质,化作带着淡淡水气精华的纯粹的元精。乐令灵台清静,体内被星光照得通明璀璨,全身鼓荡起一道道嗡鸣声。玄关内那道元精掺杂灵气化成的漩涡随着这嗡鸣猛然震动,向内坍塌了几化,收缩至原先的一半大小,其上流动的光彩却比之前更清透,还隐隐萦绕着精纯水星真气。
罗浮宗炼精第四关,水星炼精已得大成。
被水星真气洗出的污物浮在玄关之中,透至周身穴窍之中,化作一口淡淡雾气,被乐令吐出体外。
他终于睁开双眼,却只服了一枚辟谷丹,便又重新投入修行之中。虽说很少有炼精期的弟子便连续闭关这么久,但乐令曾经是元神真人,虽然换了肉身,但境界还在,对于体内经脉穴窍及精气流转的把握更是妙到巅毫,自然不怕精进过度会出什么问题。
罗浮炼精之法,是以五星真气洗炼元精,最后一关便是以镇星——也就是土星真气炼精。也正因罗浮自炼精一关起便以五星真气凝炼体内元精真气,到了元神境界,也需要找来五方精气浇筑新结成的婴儿,使得元神凝练,以抵御元婴脱体、成就阳神后的风、火、雷三劫。
这也是当初他替秦休求来阴阳陟降盘的初衷。
他的心境似乎奇异地空明,虽然还能想着从前的事情,却丝毫不影响体内精气流转,心绪也毫无变化。曾经想起就要痛苦万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