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第06期》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2005年第06期- 第52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在山里,他渴了喝几口山泉水;饿了,就啃冻成硬疙瘩的馒头,或者采集野果子充饥;走在山里危险四伏,实在困得不成,他就靠在树上打个盹儿,然后接着上路。在崆峒山的沟壑丛林里,马立鹏奠定了最初的信心。
  后来,林业学校搬迁到了甘肃天水,这又给了马立鹏一个惊喜。
  孤峰崛起,形如麦垛,谓之麦积。离开了崆峒山,马立鹏幸运地望见了麦积山和天水小陇山的大片原始森林,一座崭新的课堂又等着他去探寻挖掘。麦积山的赫赫名气并不仅因它被称为“东方雕塑馆”而成了第一批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也不仅仅是断崖绝壁的石窟里数千尊形态迥异的塑像,在它如麦垛般的褐色山岩里,还隐藏了众多的厉峰秀林,奇花异草,四季美景。
  麦积山位于秦岭西段的北麓,周围群山怀抱,山峦叠翠,而麦积一峰独秀、巍然屹立。其海拔高度是1700多米,相对高度为142米。麦积山石窟始建于十六国时期的后秦,其后的北魏、西魏、北周三朝又大修崖阁,再加上隋、唐、五代、元、明、清等各代的不断开拓和重修,使它跻身于我国著名的大型石窟群之列。
  麦积山石窟多凿于二三十米至七八十米高的断崖绝壁上,龛窟密密层层相叠,状如蜂房,而且是“有窟皆是佛”,“无壁不‘飞天’”。虽说历经了风雨的剥蚀,但东方女神的丰姿仍历历可辨。龛窟间,有栈道穿云凌空,陡峭经线,为世罕见。
  在这里,马立鹏除了流连于精美的壁画和雕塑外,更被麦积山崖壁上独特的栈道设计所吸引。冥冥中,这样的好奇和诱惑,为他将来的研究提供了先期的知识储备和审美储备。
  麦积山是一块稀世瑰宝,而麦积栈道便是那瑰宝之上别致精妙的包装。
  栈道原为木质,是历代工匠们顶风冒雨陆续建成的,其曲折蜿蜒、坎坷凌空于断崖绝壁上,精美而奇险。可惜,由于岁月的侵蚀,加上各种自然灾害,到了解放后,那些栈道只剩下了一些残断的木桩和空落落的桩眼。新中国成立后,国家多次拨出专款维修,修旧如旧,并组织了各路专家云集麦积山,使用了独特的“喷锚支护”法,还原“东方雕塑馆”昔日的风采。而今,已修复了1300多米的栈道,并架设了40多米长的悬空“天桥”,使1000多米的东西两崖接续起来,凛凛生光。
  在麦积山上,马立鹏吮吸到了强烈的人文气息,也形成了自身对事物的独立判断。他第一次体悟到,在最高的境界上,原来人与自然可以如此和谐一致。
  但更多的时间,他还是只身走进麦积山的独角峰、罗汉岩、僧罗帽,以及更远更幽闭的仙人崖和石门山一带,以一峰突起的麦积为指南,遍寻四面八方、山涧林莽。他被众多的风景所包围;大自然也像一位慈祥可爱的母亲,赐予这个孩子内心的激动与感受。
  春天,山花竟放,蝴蝶漫天;夏天,山披绿装,万物勃发;秋天,遍山红叶,果实累累;冬天,皑皑白雪,天地缟素。在马立鹏最喜欢、最频繁进出麦积山的夏季,麦积山里经常会落下蒙蒙细雨,山色如黛,犹如画中。那一刻,山颠在白雾里时出时没,小兽嘶鸣,花木葱茏,整个山体在一片虚幻中沉浮,宛如蓬莱仙境。马立鹏明白,这便是麦积山特有的一景:“麦积烟雨”。是的,多少人不辞劳苦,千里来寻这样难得一现的美景,却时常无法遂愿。但马立鹏深陷其中,自然给了他过分的恩宠。
  时间一长,看熟的风景也就稀松如常了。他一想自己所为何来,就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他像那个遍尝百草的先祖神农氏一般,穿行在红豆杉、银杏、七叶树、水杉组成的密林中。工作之余,马立鹏停下手中的工具,仰望天空,觉得自己通体透明,简直能听见大地的心跳和天空的耳语。
  谈及这一阶段的求学生活,马立鹏的话里充满了诗情画意般的感情——他的留恋,他的回忆,似乎都沾染上了那一特殊的年代应有的色彩和浪漫情怀,想来,那也该是自然赋予的一种早期的情感奠基罢。而平时,马立鹏却是一个不太善于言谈的人。
  两年的校园生活很快结束了,马立鹏以优异的成绩,被直接分进了省城兰州,就职于甘肃省林业勘察设计院林业调查队。对一个农村孩子,一个只有中专学历背景的毕业生而言,这或许是最佳的去处了。
  告别了父母和兄姊,打点行装,即将开始新生活的马立鹏也未曾意识到,同行兰州的五个同班同学中,有一个女孩子,后来成了他的妻子,与他坚强地站在了一起。
  他像一只雏鹰,展开双翼,开始了自己的飞翔。
  
  四
  
  但是,现实并不等于当初的想象。
  进入林业勘察设计院,马立鹏立马感受到了空前的压力。一方面,勘察设计院里人才荟萃,大多是名牌大学的毕业生,个个拿着炙手可热的文凭和学位。在1980年代,那个讲求文凭和学历背景的时期,一个小小的中专生,可以说简直不足挂齿;另一方面,马立鹏选择了林业,可眼前的调查工作并不像当初在崆峒山和麦积山上问天打卦时一样,充斥着浪漫和诗意的成分。它要求科学严谨,它要求你的脚到达指定的位置,它要求全面,它必须凭借调查数据来说话。
  这样的要求显得严酷和不近人情。
  马立鹏有过短暂的沮丧和迷失。但很快,他就振作起来,把压力当作动力,积极投入到了工作中去,加倍努力地去干。那时,他太想获得领导和同事们的认可,他也太想建功立业,证明自己了。
  1980年代早期,时任总书记的胡耀邦同志在考察完甘肃后,提出了“种草种树,绿化甘肃”的号召。一时间,举国上下,大江南北,不分男女老幼都往甘肃邮寄花木草籽,掀起了一个全民植树的热潮。马立鹏所在的调查队接手的任务之一,就是对兰州南山绿化进行先期的摸底调查和初步规划。
  他像其他的调查队员一样,穿上了球鞋,戴上了草帽,随大部队驻扎在了郊外的农村里。马立鹏觉得,自己又成了农民,只不过手中的铁锨和镢头换成了各种仪器而已。一日三餐,仍旧是馒头大饼,顶多夹一点咸菜。为了抢时间,他们顶着西北毒辣辣的日光,翻山越沟,连续作业。实在渴得不行了,才舍得拧开水壶,喝上一口,湿湿嘴皮子。当时,有关兰州南山的造林规划尚是一片空白,他们得从一点一滴做起,每一个数据都来不得半点的马虎。除了调查山上稀疏的植被,他们还得收
集刺槐、杨柳及各种灌木的种子。为了调查土壤的成分,马立鹏还得挖出两米深的壕沟,钻下去,一遍遍测算酸碱度和土壤结构,晴天一身汗,雨天一身泥。
  家里的人们以他为骄傲,还当他进城做了干部,每天的生活不过是喝喝茶,开开会,看几份报纸。孰料,马立鹏现在干的活,和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耕作没什么两样。他说,自己没有过过正常市民的那种生活,没有休息日,也没有礼拜几的感觉。
  也是在那一阶段,马立鹏恋爱了,女朋友正是他在林业学校时的同班同学,被分配在了农业大学林学院工作。当时,林学院还在甘肃武威的黄羊镇,距兰州有七八个钟头的车程。两个人相处异地,很难见上一面,只能靠鸿雁传书来表达各自的感情。就这样,两颗心相互温暖,相互鼓励,共同走过了创业初期的那一段艰辛岁月。
  毋庸讳言,也是在那一时期,马立鹏有过调走,图个轻松工作的念头。孤身在一个陌生的城市打拼,他孤寂,他游移,他也一度怀疑过自己和手头的工作。但1987年的一趟远差,让他彻底改变了想法。
  那回去的是山西的五台山。
  同为北方省份,同样的自然环境,但马立鹏一路走去,却暗自吃了一惊。在五台山,马立鹏被满眼的绿色所包围。从荒山秃岭的甘肃,一下子置身于绿意盎然的沟壑中,马立鹏情难自禁。刹那间,埋藏在内心的那种对绿色的热爱,一下子被唤醒了。他似乎找到了昔日的方向和坐标,遂义无反顾地掉头回了家。
  从此,他铁定了心,要和绿色打一辈子的交道。
  与此同时,马立鹏在实际工作中,渐渐发现了自身的不足和知识结构上的缺陷。在研究和学习同行的优长时,他拼命地给自己充电,补充养分。学历的先天不足成了他的一种动力,他放弃了其他的爱好,一门心思,先后两次在农业大学进修,恶补功课。反过来,马立鹏对手头的工作变得应付自如了。他的报告得到了领导及同事们的肯定,先前只有本科生才能设计操作的图表,马立鹏也开始能独立完成了。
  此时,马立鹏才算是在人才济济的勘察设计院站稳了脚跟。
  站在新的起点上的马立鹏有了更高的目标,他的胃口也猛地洞开了,他不想拘泥于一时一地,他需要更广阔的空间来一试身手,来展开自己的双翼。那一年,马立鹏报考了武汉测绘学院的地图制图专业,并一试中的,连学费都交了。但当马立鹏结束了又一次考察任务,从大雪封山的密林里蹒跚出来时,几个月前寄达的录取通知书还扔在桌子上。
  他咬了咬牙,将通知书塞进了口袋里。
  另一次,马立鹏报考了高等自学考试的汉语言文学专业,并已拿到了十门课程的分数。毕业在即时,他却连连接到了外出调查的几个大型项目,被迫再次中途放弃。他待在深山老林中,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也从此铁下心来。
  但对类似的遭际,马立鹏显得无怨无悔。谈及这些时,他依然用欣喜的口气说:报考武汉测绘学院的过程中,我的外语能力得到了强化训练,使我能在以后的工作中,熟练操作进口的仪器,也能读懂相关的外语资料和前沿的学术信息,不至于当一个睁眼瞎。在汉语言文学专业的学习中,我读了大量的文学名著,国内国外的都有,并且了解了精读篇目上不同作家的风格、叙述特点和描景状物的特色,我获益匪浅。
  而这些,的确对马立鹏日后频频发表在刊物上的论文都有一种潜移默化的作用。他的文字表达能力、他的词藻、他对事物的看法都有了深入的改变。
  “远看是个要饭的,近看是个捡破烂儿的,细看才是林业调查队的。”
  这是老百姓们对林业调查队的一句玩笑话,但它真实地反映了马立鹏他们的工作现状。其实,只有置身其中,才能体味得到这番话的滋味,甘苦唯能自知。
  从1985年始,马立鹏开始参与了大型森林资源的调查项目。
  由造林设计队,马立鹏转入了森林资源调查队,看似相近的工作,其实有着迥异的性质,但其间的辛苦和磨难,却又以后者为甚。在甘肃,大型原始森林的分布,除在祁连山一线外,多在兰州以南的甘南草原一带。马立鹏受命的数项任务,便集中在藏、回、汉等民族杂居的甘南草原等地的林区内。
  藏民族里有一首歌子,是用来描写朝觐途中的感受的。在藏区,可以随时看见这样的情景,一家老小磕着等身长头,不分季节,不论晨昏,蜿蜒地朝着圣地而去。这些虔诚的信徒,他们身体力行,以这样的方式来表达内心的信仰。歌词说——
  这片黑色的土地,
  是我用身体丈量过来的。
  对马立鹏而言,又何尝不是呢?只不过在他的眼里,绿色才是真正的信仰图腾。
  森林调查的工作面,一般都在深山老林中。每天早上,马立鹏和队员们揣上几个馒头、一包花生米,就进了山。队里的卡车沿线丢下人,一人负责一个沟系。听着卡车驶远的声音,一个人立刻就被绿色吞没掉了。
  那时候,马立鹏和调查队使用的还是航片。一般来讲,航片上一个大头针大小的点,得让队员们在山上找半天。沿着山脊,凭着两条腿,经常是忘了时间的存在。再加上密林中的气候变化无常,等找到某一个点位后,得赶紧摆弄好仪器,观察林相,记录下周围的生长环境,一点都不能马虎,更不能出错。
  森林里静得要命,除了飞鸟的叫声,就是花开和自己心跳的声音。好在马立鹏有过在崆峒山和麦积山上积累下的野外工作的经验,他很快就适应了。
  仍然像以前的生活,翻山越岭,风餐露宿。渴了,喝一口泉水或山涧里的溪水;饿了,就嚼几口馒头,或者采几个野果子。那时,马立鹏的月工资是40块钱。遇上野外调查时,队里每天还能补助一块八毛钱。不是舍不得花,而是根本花不出去。在密林深处,钱是一个虚幻至极的概念,和废纸没什么两样。
  再说了,这样每月积攒下来的钱,还要时不时地寄给陇东老家的父母和兄姊,以补贴家用。马立鹏是个孝子,虽说在野外的调查中碰到这样那样的困难,但在给父母的信里,他尽可能地将自己的工作描写得舒适灿烂,不想叫父母亲人替自己揪心。钱的另一半用途,则多半交给了城里的新华书店。只要一回到城里,马立鹏最爱跑的就是书店,尽情淘书,像过瘾样地搬回来成摞成摞的新书,异常满足。
  他的恋爱一直稳定持续着,还得留下一笔积蓄,准备将来的婚姻大事。走在密林中,沿着高低不一的山脊线,相思的痛苦也时时攫住了他。但类似的折磨却变成了一种动力,鼓舞着他,恍惚中,使他觉得自己并不孤单,甚至有一种亲情在身畔相随。
  但城市很遥远,远得像在天的尽头。
  那时候,马立鹏几乎没怎么穿过衬衣。好几件像样的衬衣,都压在了箱底子里。森林调查是有季节性的,仿佛鸟的迁徙。所以在几年的野外工作中,马立鹏逐渐养成了“候鸟的性格”。每年一开春,调查队就得开拔,一路驶进目的地,按图索骥样地一个山头一个山头地逡巡摸排。待到秋末时节,队员们才能一个个集合完毕,每个人黑着脸颊,一身狼藉地回到“家”里。
  那些年,可节省了不少的衬衣哦。
  他玩笑说。
  或者说,马立鹏压根儿就没有尝过夏天的味道。夏天也是一个虚幻的概念。在原始森林中,它更多地体现在极度变化的温差、阴晴不定的天气和各种各样的不测。早上很冷,晚上很饿。沿着山脊,两侧都是绝壁悬崖,随时充满了危险。人在陌生的环境里,一是失去了方向感,二是失去了时间感,就连疲乏感也懵懂不清。一失足,就有可能掉在山涧里,摔成一张肉饼子。
  雨是家常便饭了,闭眼的工夫,就会倾盆大作。
  没什么避雨的去处。电闪雷鸣时,树下又成了最危险的地方,崖壁下又随时可能塌方。雨来得快,又退得快,眨眼间,马立鹏会被浇成落汤鸡。等雨过后,他只能湿漉漉地找上一堆干柴,烟熏火燎地点燃后,把衣服烤干。
  马立鹏说,撑着衣服烤火,烤着烤着,人就犯困了,失去了知觉。
  有一次,危险果真发生了。马立鹏和一个队员雨中碰面,两个人激动地度过了一个雨天。烤火时,那个队员撑着湿衣服,一头栽进了火里。幸亏马立鹏在旁边,否则后果难以逆料。不敢想象,要是只身一人发生类似的事,会怎样呢?
  可怕的还有密林中的野兽,时时伺伏在暗处,准备偷袭。林中空气清新,野兽的气息顺风刮来时,恐惧变得极其真实,像一块冰冷的石头,压在人的脊背上,叫人喘不过气来。遇上这类情况,马立鹏就开始喊叫,放声唱歌,一则能够吓退野兽;二来,也可以跟附近沟系里的同伴取得联络。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