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宅遗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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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宅遗事-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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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淇生似乎刚刚找回声音:“埋下他?”

院子里阴风霎起,门窗被撼动,发出吱呀不停的声音。那个无法表达感情的声音在说:“你知道什么!”
周亭匀冷哼一声,走向楼梯下淇年曾经发现镇宅妖符的地方。“这根本不是镇宅符,周玉书,你以为我不懂吗?”他一把扯下符咒,扯断铜铃,一时间西厢里铃声大作,周庭兰痛苦地哀嚎起来,缚鬼魄解开了。但是周亭匀并没有停下,蹲下身刨挖着什么。
周淇生似乎吓了一跳,片刻又好奇地随淇年和淇生缓步走了过去。只见周亭匀徒手掀开地上的青石板,双手鲜血淋漓指骨可见。
“太叔公,你的手……”淇年欲言又止。淇生对他摇了摇头,示意他别再说话。
石板掀开后,竟是一道暗门。周亭匀对周淇生说:“去墙角拿了铁锹来。”
周淇生惊疑不定地看了看淇生和淇年,但周亭匀又继续说:“必须你去。”
周淇生拿来了铁锹,但是他的手在发抖。第一下,铁锹没有砸开暗门。第二下,铁锹从周淇生的手里滑开了,他苦笑:“我手心里都是汗。”第三下,铁锹铲掉了暗门上的铜锁。
周亭匀闭目片刻,道:“你们退后,我来掀开它。”
兄弟三人略后退了几步,屏住了呼吸。
“周亭匀!周亭匀!”暗门下竟传来了一个尖利的声音,细声细气地唤着亭匀公的名字。
周淇生惊呼了一声,又退后几步。淇年觉得自己简直心如擂鼓,好奇与恐惧几乎令他窒息。淇生半环抱着他,但是淇生的怀抱是那样冷。

周亭匀不再停顿,一把掀开了暗门。暗门下并没有暗道,似乎整个暗道都被什么填满了。周淇生掏出没有信号的手机,用屏幕的光亮照亮暗门的方向。瞬间,兄弟三人都倒抽了一口气,周淇生惊得丢掉了手机。
只见暗门下是一片肉色,好像一堵厚厚的肉墙,在缓慢蠕动着。淇年捂住嘴,害怕自己忍不住呕吐出来。淇生猜道:“这是太岁?”
周亭匀摇摇头:“这不是普通的太岁。”
淇年说:“我知道,有说太岁是凶神死后留在世间的肉身。最凶的太岁身上有眼。”
“不,不止那么简单,”周亭匀道,“一目者最为普通,是‘太岁’;二目都为‘青忽’,五官兼备为‘乌头’;具三目都为前官后鬼地‘蝼废’,遍体生眼的则被称为‘天蜕’。”
周淇生想起那恶心的场景,不禁打了个寒颤:“难道这不是普通的太岁?”
四人又看向暗道,那令人作呕的肉芝还在蠕动,似乎为了印证周淇生的话,地道里又传来细声细气的话语:“你们想见我……”
淇年又骇然退后几步,结结巴巴道:“它……这,这怎么可能!”
一阵恶心的蠕动生,那肉色的玩意慢慢探出了地道……周淇生瞬间躲到淇年和淇生后头去,几人屏息以待,只见那肉芝慢慢转了一个方向,露出一张人脸。那尖利的细声细气的声音正是这张人面发出的:“你们想见我……”
那人面长在巨大的肉芝之上,犹如一个巨大的蠕动着的肉团上张了人脸,而那肉团还有一部分隐在地道中,让人无法猜想它的全貌。但是仅见此一隅,已让人忍不住想要作呕。兄弟三人强压下恶心之感,但只有淇年细细打量了那张脸,说道:“好面熟……”
“自然是面熟,”周亭匀冷笑道,“子怀当年可是依照周玉书的遗愿,亲手把他的尸体与太岁埋在一起。”
周淇生瞠目结舌:“你说他是,你说他是……”
连淇生都忍不住感到一阵恶心,此人竟把自己搞成这样。

周玉书一阵尖细的笑:“你们这些无知之人,可知本家的凶神是什么?四柱凶煞空亡并非本神列位,而是家族里总有一个子嗣命犯凶煞无可破解。这些家族的祭品们被万阵所拘,不生不死,这些痛苦只不过是因为生不逢时命中带煞罢了!而我,这一代偏偏是我命犯凶煞,偏偏是我!”
“难道……”淇年突然想起了那个“家族栽培”之说。
“都是骗人的,把我过继给福房帮忙管事,都是骗人的!家族中每出一个凶煞,就必须交与福房,万阵所拘,不生不死,直至身体破败而亡!我好恨,周亭匀,我恨你,我最恨之人便是你!”周玉书尖利地嚎叫,巨大的肉芝在地上蠕动摩擦着,似乎要撼动这座古厝宅。
“我知道,我怎么不知道,”周亭匀笑道,笑声刺骨,“父母不忍见我苦痛,把我逐出家族,因为我也命中带煞!”
“恨你!好恨!好恨!”空中再度响起窃窃私语……
周亭匀笑罢,又恨声道:“但是你不该骗庭兰!他本不该被缚鬼魄拘魂于此!”
“哈哈哈,”周玉书再次发出尖利的笑声,“要不是你这个命中带煞的哥哥活着,他怎会染上痨病痛苦而死!他至死都以为是我的命煞害了他,可他又怎知我早已被万阵所拘,每日生不如死?是你害死了他,而我,只是想留下他陪陪我,一起看着这个家族毁灭……他所受的苦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周亭匀!”
“住口!住口!”周亭匀仰天长啸,黑发如瀑般铺下,额上竟冒出血红的犄角。
那蠕动的肉芝仍不肯住口:“你是未受过拘的凶煞之命,这些年来将周家害至惨败的不是我,而是你!四柱凶煞空亡,祖业空,母辞世……”
“住口!”周亭匀声音无悲无喜,已露金石之声,“我这凶煞的命,周临芳这凶煞之身,今日必然灭你。”
“灭我后又能如何?沈城周氏一族必将灭亡!”
“福房三世生魂必能解开凶煞之咒。”周亭匀说着,转头看向周淇生。

淇年双膝一软,跌坐到了地上。福房三世生魂,周亭匀、周敬风、周淇生……

“不!阿哥,不!”解开缚鬼魄的庭兰浑身血痕奔下楼来。
周淇生却只是淡淡一笑:“太叔公,我明白了。”


 “不,不要!阿哥,我好不容易盼得你!”楼梯下的血咒已破,加诸在庭兰身上缚鬼魄的力量已除,他虽有一身血痕,但又再一次恢复成那个白衣翩翩的公子。
周亭匀似想笑,但凶煞之身让他无法再表达过多的情感:“庭兰,阿哥只想给你解脱。安息吧,去你该去的地方……”
“阿哥,你不要庭兰了吗!”独自支撑了百年的庭兰竟如孩童般扯着周亭匀的衣袖哭起来,“阿哥哥,你可知庭兰的苦!”
“庭兰……”周亭匀叹息,伸出手去,却看见指尖已化为红色锐利的尖爪。他收回手,轻声道:“如果有来世,再做兄弟好不好……”
“骗我!你骗我!”庭兰哭喊,“三世生魂同去,便再也没有来世了!阿哥哥,庭兰不要做你的兄弟!”
“别说了!”周亭匀仰起头,除夕夜晚的天空依旧是阴云密布,没有一颗星子。

淇年被吓呆了:“没有来世……”他一把扑过去抱住周淇生:“不可以,哥哥你不要答应,不可以!”
周淇生抱住淇年,似欣慰地露出笑容:“你终于肯叫我哥哥了。”
“哥哥,你是我的亲生哥哥!我们相认只有一天,才一天啊……”淇年终于被绝望压垮了,一直以来他不敢去想死亡,可是有什么比死亡更坏的呢?这一去,魂飞魄散,今生来世再也没有与他血脉相连的那个周淇生了!
“不,不要哭……”周淇生低声说。
淇年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不止:“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
周淇生抚着他的背,道:“不要哭,淇年。本来我就不该存在这个世界上,上天让我苟活了这么多年,我还有什么不知足呢?我不是大义凛然,淇年还有淇生,对不起,我并没有把我的梦完全告诉你们……”
“什么梦?什么见鬼的梦!哥哥你为何执着那些梦!”淇年从绝望处生出了愤恨来,前人犯下的错为何要后世如此惨烈的偿还!
周淇生最后抱紧了淇年,轻声道:“能够见到我的弟弟,我很开心了。”他揉揉淇年的头发,又对淇生说道:“我亏欠你良多,把我的份也好好活下去吧。替我照顾好爸爸妈妈,平时不要摆死人脸,要活泼开朗点,不然他们会以为‘我’性情大变呢。你还要帮我好好照顾淇年,我不管他在你心里是什么,照顾好他就成了。对了,我窗台上的那盆仙人掌,前两日才浇过水,你最近别再……”

淇生上前拥住淇年,只是点头,竟不知说什么才好。然后他看见内堂里周敬风穿着他为他换上的寿衣,正缓步走出。“爷爷……”他低声喃喃。
此时的周敬风竟真的再次续命而生,但所有人都知道为何,不过只是为了一缕生魂,一缕等待魂飞魄散的生魂。“淇生,爷爷亏欠你太多了……”
“爷爷……”太多复杂的情感与绝望哽在喉口,淇生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酸涩地闭上眼睛。
“对不起,乖孙……答应爷爷好好活下去,今夜过后用你真正的身份好好活下去。你虽然命中带煞空亡,但是你命里有贵人、华盖,是个大智慧之人。不要恨爷爷,爷爷只能护你这么多了……”周敬风颤巍巍地伸出手,轻轻抚过淇生的头顶。
淇生震惊地瞠目:“爷爷,我,这一辈是我……”
“是的,这一辈的凶煞是你。我并非诚心将你困于此地,只是不得已而为之。不过乖孙放心,今夜过后,命煞可解,你便安心地活下去。”老人微笑起来。
淇生张口,却不知如何言语,原来这一局竟是命中注定。彻骨的绝望与悔痛令他几乎说不出话,他抓着老人的手,哽咽道:“爷爷,我从没有恨过您,真的从来没有……”

“子怀……”天井上传来空灵的低语。
“阿娘,子怀要走了……”
“子怀,阿爹错怪你了。”庭兰依旧满面泪痕。
周敬风对父母深深一揖:“今生来世,生育之恩子怀无法报偿了,阿爹阿娘……子怀只求今日去后阿爹阿娘能够安息……”
“为什么!”周庭兰仰天发出一阵鬼啸,字字泣血,“为什么!我周庭兰这一生从未为非作歹!苍天何其不公!何其不公!”

霎间,内院被阴风横扫,空中的窃窃私语忽远忽近,声声念念叨着怨恨。周庭兰的鬼啸引来一阵群鬼恸哭,天井上、廊柱后、西厢的窗沿边。还有许多宅子里死于非命的亡灵,他们在阴影里哭笑,哭这结局,笑这结局。
“福泽子孙,福泽子孙!哈哈哈哈,”周庭兰带泪啸道,“先祖无德,灭我家门!”
周氏先祖不知可否听到子孙的嚎哭,但群鬼的哭啸撼动了周家大厝,前厅一阵噼啪的响声,那是祠堂前牌位倒下的声音。随着庭兰的话音落,长源堂“福泽子孙”的牌匾竟轰然坠下,发出一阵响动,似是砸到供案摔开香炉与长明灯……

“哈哈哈哈,苍天何时有过公平!”周玉书发出尖利的笑,“看着你们兄弟二人苦痛,我何其开心!”
周亭匀不理会他,只是道:“你们且勿悲伤,我们三代人早该奔赴黄泉,徒留世间多年不过是孤魂野鬼几缕。今日生魂与这魔怪同归,解开家族百年命煞,也是幸事一件。”
“天亡我族,便让它灭亡好了!“周庭兰泣道。
“傻弟弟,别说傻话,”周亭匀摇摇头,“我这便走了……你且安息去吧,若他日过忘川,别忘了孟婆汤饮下,来世便无牵挂了……”
“不!不!”
周亭匀拉开庭兰扯着自己的手,不顾利爪刺伤他最珍视的弟弟。他向周玉书又走了两步,突然停住,低声道:“寒方,当初亭匀年轻气盛……此生负你,你且忘了亭匀吧……”
廊柱后那鬼低泣一二声,只道:“少爷能在此关头为寒方有此停步,寒方已然无憾,必当忘却去前尘旧事。少爷,走好……”
周敬风深深看了淇生淇年一眼,微笑道:“乖孙,爷爷这便走了……”转身又向庭兰小桃一揖:“阿爹阿娘,子怀去了……”

“不,为什么一定要这样!”淇年最终还是忍不住又抓住了周淇生的手。
周淇生脸上露出了决绝的表情:“其实在这个宅子里我慢慢想起了很多,梦里错过的那些不同我都想起来了。你们知道我为何托生了却是死胎么,因为我是被禁术召唤而来的,我本不配托生为人……”
 “你在说什么奇怪的话!”
“我上一世还在人间道的时候,名字叫做周栾庭,”周淇生目中含泪,“因我祸害子孙,罪业深重,死后轮入地狱道。所以我哪怕托生而来,也无法再入人间道,只能为死胎临世……”
淇年和淇生还在懵懂之时,周庭兰厉声道:“是你!是你!是你招来了凶煞临门!”

周淇生惨然一笑,他突然死死扣住淇生的手:“命气还你,我欠了子孙良多,这二十年懵懂再世也是我的罪孽!如今魂灵永灭不过是赎罪与解脱!”
淇年看着眼前如双生子般的二人,一下子哭了出来,错位的血缘、命运和前世今生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搅成混沌,突然击垮了他。
周淇生或说是周栾庭无颜面对子孙,只默不作声。

“那就一同归去吧,归去吧!”周玉书细声细气的尖叫,眼睛里却流露出淡淡的向往。他蠕动着巨大的身体转向庭兰,似乎想看他最后一眼。
周亭匀走向周玉书,红色的利爪刺进他巨大的肉芝。周玉书发出一阵刺耳尖细的嚎叫,那声音仿佛带着尖勾刺入身体,令人浑身难受。随着尖叫声,周亭匀的指尖开始冒出簇蓝的火焰,那是从凶煞之骨里燃起的厉火,猝不及防地蔓延至周玉书全身。巨大的肉芝扭动起来,撼动着整间宅子,似乎连大地都在震动。
蓝色的火焰转向黑色,逐步蔓延至周亭匀的身上。他也转头看了眼庭兰,只是无悲无喜的深深一眼。黑色的火舌没有热度,在空气里发出噼啪的声音,伴随着周玉书尖利的哭号却是那样可怖。可是周敬风和周淇生还是义无反顾地走进了火中,瞬间再次高卷的火舌在空中炸响。
淇年眼睁睁看着家人赴死,哭倒在地上。淇生扶着他,不敢抬头再看。
“不!不要!”周庭兰看着眼前一幕,崩溃地哭喊。就在淇生淇年毫无准备之时,小桃发出了尖叫,只见周庭兰一把扑向周亭匀,并非献祭的生魂令黑色的火焰炸起了红光!
“太公!太公!”淇年挣扎着站起来,又被淇生往后拖去。
周亭匀愕然地看着扑到身上的周庭兰,回神后想要推开他,但火舌高卷,在庭兰身上燃烧。他最后只能抱紧自己固执的弟弟,泣下血泪来。

并非献祭的魂灵让黑色火焰的外围燃起了红焰,转瞬间吞噬了木质的楼梯。火焰沿着楼梯烧到阁楼,顷刻间,古老的宅院燃起熊熊烈火。
“快走!淇年淇生,快走!”
“乖孙,走吧!”
火焰最明亮之处传来周敬风和周淇生的声音,淇生眼见内院燃起大火,只能拖着哭到瘫软的淇年往外逃。
周氏传承了几代的祖宅,挺过战火动乱,躲过文革清涤,却在除夕这个本该团圆和乐的夜晚被烈焰吞噬。木质的阁楼房梁烧得异常快,淇生与淇年逃出大门时,只听见身后的前厅里传来噼啪的木质断裂之声。那妖异的先祖挂像,那成排的先祖灵位,那“福泽子孙”的牌匾也禁不住大火的吞噬,此刻葬身火海。淇年听着那声音,心里既悲痛又快意!
冬夜的风将火舌卷向高空,随着前厅祠堂的烧尽,火势竟奇迹般地慢慢消停下来。淇生一把扯开傻站着的淇年,然后祖宅外门匾上的“长源堂”牌匾也轰然摔裂在他们脚边。一瞬间,周家街上所有的红纸灯笼都灭了……

站在寂静漆黑的周家街,淇年慢慢擦干满脸的泪痕:“哥哥,你听……”
远处的沈城是一片喜气洋溢的红光,争先恐后炸开的爆竹鞭炮似乎在驱赶着传说中的年兽。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淇生抱紧淇年轻声说,“除夕过去了,新的一年来了……”



番外一、噬心鬼
我的名字叫周梓均,是沈城周氏长房的嫡长孙。因为我的出生,“梓”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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