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底蜷缩着一个人,看起来像是田的样子,陈久慢慢地走过去,碰了一下他的肩膀,男人抬起头,那张脸竟然是自己。
陈久从梦中醒过来,他躺在黑暗中的被褥里,半天也没法镇定下来。心中杂乱不堪,很多事情都堵到了胸口,让人就快呕吐出来。
陈久突然想抽根烟,但仔细一想,已经戒烟多年,家中一根烟也没有。他从床上爬起来,穿好衣服,看了一眼还在熟睡的田,套上外套离开了房间。
陈久出了门,下楼,走出小区,在门口的便利店买了包8毫克的烟和一只打火机。一走出便利店,他便站在门口用手挡住火,点燃了卷烟。
夹着烟的两只手指像是不知道该怎么摆一般,嘴里的烟味也陌生得可以。陈久抬起头看着天空,想起自己以前吸烟的日子,这么多年过去了,却一如昨天一般。
抽到第三根的时候,他感到强烈的反酸感,蹲在垃圾堆旁吐了一次,把胃里吐干净了,才觉得舒服了一些,抽出第四只烟。
直到把大半包烟抽完,陈久才觉得心情稍微平复了一些。
回到家中,他喝了一大杯水,站在客厅的窗前,望向屋外蒙蒙亮的天,心想,新的一天要来了。
这么一想,再无睡意。
田那天起得也很早,那时陈久已经买了早饭上来。两人坐在桌前,和平时一样地聊着天。
陈久说,段念今天约了你十点,别迟到。
田问,你不和我一起去?
陈久说,我今天有点事情要办。
陈久说着,把碗里的东西吃完,拿到厨房的水池中,说,碗等回来洗,先出门。
田赶紧吃完自己碗里的东西,也放到厨房去。
陈久说,我抽根烟你不介意吧。
田看着陈久,问,你有抽烟的习惯吗?
陈久说,以前有,后来戒了,现在身上还剩半包烟,扔了也可惜。抽完这一包,就再也不抽了,大概也没有想抽的机会了。
陈久一般说,一般避开田的目光,赶紧走到门口去穿鞋。
两人一起出了门,走到小区门口的第一个岔路,陈久便急着和田分开,说,我们的方向完全相反,你自己过去吧。
田说,你中午回来吃饭吗?
陈久说,不回来,你也不用那么急着赶回来,我们晚上再见。
说完,陈久便转身往后走去。
从那边坐车实际上绕路,但这个早晨,陈久不想和田结伴而行。他走到车站,等了很久才等来车。
站在车中,陈久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物,不由得想,一般人眼中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那些被称为蓝、红、黄的颜色到底是什么。
中途又转了一次出粗,陈久才终于到了目的地——位于城郊的精神病院。
他走进大门,和负责接待的护士说想去看九七四。护士抬起头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但还好有上次的医生在,才没有遇到什么阻扰。
依旧是上次那个屋子,也依旧是那张长桌。九七四坐在陈久对面,陈久在这边坐下。
陈久尚未开口,九七四便发说了话,说,照片的事情谢谢你。
陈久问,你要烟吗?
九七四回答,我戒烟很多年了。
陈久说,你在这里没有重新开始吸烟?
九七四说,这里的压力还在承受范围之内。再过几年我要四十岁了,接近四十年的日子里,遇到过太多的事情,现在只能说是一个不顺利的阶段而已。有时候我自己也在想,这个世上没什么过不去的事,也没什么放不下的感情,时间久了大概也就淡了。
陈久说,你有什么愿望吗,我也不能怎么帮你,小的愿望也许还可以。
九七四想了一下,说,谢谢你。我没什么愿望。到现在为止,我的一生都是被安排好了的。小时候没有好好享受过童年,大学的专业不是我自己的意愿,研究生被硬送去国外读书,工作了也不能随着自己的性子来。
说到这里,九七四笑了一下,陈久第一次看到男人的笑容,温柔地如同大海一般。
九七四说,要是真的说愿望,我希望能够自己选择我的人生。
第四十四章 第一道茶
田来到会客厅时,段念正坐在两人高的“静”字前面。
屋子很长,地板没有打过蜡,显出原始的颜色。窗装饰着落地竹帘,窗外栽种有低矮的橘和说不出名字的高大植物,显出别致的诡异。
房子层高极高,长度极长,段念的身高虽与田相当,但坐在屋子内部依旧显得十分渺小,仿佛马上要消失在木头当中。
田踏入房间时,段念正将茶倒入一个竹子做成的长形器具。他头也没抬,说了句“请坐”,将茶叶送入紫砂的壶中。
田走过去,在段念对面坐下。
两人之间只隔长桌的横宽,田能非常清晰地看到段念的动作。
段念将冒着热气的铁壶从炭炉上拿下,往紫砂小壶里倒入热水。倒满水,他将小壶移到右手边的褐色杯垫上,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
过了一会儿,他举起壶,在空中定了一秒,手指抵住壶盖,快速倾斜,将水从壶中倒出。均匀的水流流进一个陶制的杯中。
水倒空之后,段念把壶移到右手,这时才有闲暇和田说话。
他一边把陶杯中的头道茶倒掉,一边说,陈久之前有和你说过我为什么约你今天见面吗。
田回答,没有。
段念说,我先和你说那座山的事情。
说着,段念将壶盖取下,放在旁边,拿出一支竹蔑制成的细长小棒,划开壶底的茶。
划完之后,他倒入第二次热水,盖上壶盖,依旧将茶壶移到右手边,也依旧未发出一点声响。段念抬起眼看田,说,很多灵都无法马上忘记过去,他们需要作为不完整的灵生活一段时间,等做好心理准备,便进到山里,沿山而上,再从另一端走出山,去向属于灵的世界。
说完这段话,段念拿起茶壶,以和刚刚一样熟练的手法将茶倒入陶杯中。接着,他拿过陶制的杯子,放到自己跟前,五指合拢,握住陶杯,无声地将它换了个方向,让小小的杯口对外。
他将陶杯中的茶倒入面前的两个青瓷小杯中,又将小杯拿在手中,放低递给田,说,请用茶。今天喝的是白茶,银针。
田接过茶,段念也端起小杯,先在鼻前闻了一下,之后嗫了一口,说,灵和人共享一个世界,这两个世界互相重叠,而我和陈久这种人恰巧是能看见重叠项的,但我们看到的也仅仅是不矛盾的重叠项,你应该也发现了,这两个世界充满分歧,也在不断扩大分歧。
段念喝了第二口茶,说,如果说人和灵生活的是第一及第二世界,那么田存在的地方就可以被称为第三世界。在第三个世界中,有很多的田,他们就像灵和人一样生活。很可能全部的世界就是个立方体,一般的人和灵都活在自己的平面中,而我和陈久刚好站在两个面的交界线上,可以看到两边。田的世界很可能是我和陈久所在的那条线顶端的平面,而祝祺你则处于三条线交互的地方。也就是说,我和陈久看到的所谓田的世界,其实只是那个点,你刚好处于那个点上。所以我们看到的你是半透明,因为你更多地属于那个平面。
喝完了青瓷杯中的茶之后,祝祺将陶杯中还剩下来的茶倒在旁边的褐色杯中,说,刚刚第一道茶味道比较清淡,待会的第二道茶会比较苦。
他用小棒划了杯底的茶叶,说,但是我构想的这个模型解释不了灵和人共存与一个世界的问题。我和陈久只能完全看到两个面,剩下的四个面,有两个我们完全看不见,有两个只能看到一个点。所以发生任何奇怪的事情,也不必觉得奇怪,因为有太多的事情没有被了解,所以的判断都接近武断。但是如果相信这个理论的话,就可以推断出田也可以通过那座山去到他们的世界。
田说,你也只是猜测罢了。
段念笑了一下,重新拿下铁壶,说,你没有发现我身边少了谁吗?
田突然想起上次陈久走后,站在段念身边的那个田——钱缙。
段念说,你不用这么快做决定,我现在要先讲一个故事给你听。
段念在壶中倒入水,将壶移到右手边,说,我第一次见到陈久,是在附近城市的精神病院。
他直视着田,缓缓地说到,他让我帮他从那里出来,那时候,他已经在精神病院呆了接近半年。
田感到自己口中没有化开的茶的苦涩,终于蔓延开来。
TBC
附上一张图,解释一下那个立方体。光是用文字写,大概很抽象看不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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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名字
陈久一直注视着对面的男人,男人并未回应他的目光,继续自己的故事。
他顿了一下说,我小时候妈妈死得早,我对她一点印象也没有。我父亲是个非常严厉的人,在很多事情上他都会责怪我。从小时候起,我就被赋予了根本不该有的责任。我是因为这样才遇到了那个对我很重要的人,但如果让我再选择一次的话,我或许会选择不要遇到他。
九七四低下头,看自己的手,就像陈久第一次见到他时一样。
停顿了良久,他才又开了口,说,因为很多原因,我从头到尾都没有自己的家,我和爸爸一直是住在别人的家里。回国之后,那个地方我实在呆不下去了,就搬出来住,可没过多久,又因为种种原因要去另一个城市,不断地辗转。总是听人说心累的时候就想回家,但对我而言,没有地方可以去。有时候想想,我的人生挺失败的。现在在这里呆着,父亲也从来没有过来看过我。就算我死在这里,对他来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男人按了一下眼角,说,小时候,我听爸爸说我有个哥哥,但他一出生就死在医院了。我对他的这句话只有个模糊的印象,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臆想出来的。或许是我造出了一个现实中不存在,但却属于我记忆的人。有一天傍晚,我遇到了一个记不得自己从哪里来,也记不得自己叫什么名字的男人。他没有地方去,我便收留了他。我一直觉得他是我的哥哥,到底是不是,我也不想知道。我只想存个念想活下去,不然我早就去死了。这个世界上,没什么我可以留念的。我死了,也不会对别人造成多少影响。现在唯一能证明我存在过的,是上次带你来找我的那个人。
男人低下头去,神经质地拨弄着自己的手,说,我已经通过了初步的检查,再过段时间可以出院了。
陈久说,就算外面不理想,也算新生活的开始。
男人抬起头来,笑了一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说,我前段时间被查出患了种很复杂的病,如果再不出去好好治疗,我就要死在这里了。
男人移开眼睛,看着窗外,说,我还不想死,我还有想做的事情,想见的人。不管两年还是一年,我都想活下去。
他说完这句话,眼睛盯着窗外的蓝天,一直没有移开视线。
陈久顺着他的目光看出去——灰色的墙壁外头是蓝色的天。天上没有云,蓝得也并不澄澈,仅仅是一片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蓝天而已。
曾经的自己也在类似的房间里这样看着蓝天,就算蓝天再怎么普通,还是一次又一次地向外看去。
陈久说,一直不知道你的名字,我应该怎么称呼你呢?
男人把头移过来,陈久这才注意到看到男人的嘴唇不正常地泛着白色。
男人笑了一下,说,一直被叫号码,我都要忘记自己的名字了。我姓潘,单名一个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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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释一下九七四的事情。
九七四叫潘奕,后来陈久和田撞到的那个人就是他以前的恋人——杜珈延(杜嘉睿的哥哥)。而杜珈延的助理,也就是第九章中给陈久委托,要陈久把潘奕从精神病院弄出来的人——黎渊。
这三个人都是《嗜睡》里面的,田田田里的这个小故事,是嗜睡的后续,原本准备到嗜睡的后续里面再揭示这条线,不过现在憋不住了。
嗜睡的故事比较无趣,但是的文字也非常不成熟,俗称黑历史,所以未看过的姑娘们还是不要尝试去看了。
于是内容我稍微讲一下:潘奕这个人,是杜珈延家里管家的儿子,大杜珈延7岁。杜珈延小时候遭到过绑架,因受到X虐待,有心理阴影。于是,潘奕从十几岁开始,就一直要陪着杜珈延,因为杜珈延只有和潘奕在一起才没有过激或者恐惧的情绪。
潘奕觉得老是陪着一个小孩子特别烦,但是后来也就习惯了,大学毕业之后,潘奕被硬送到国外去留学,在那个地方几年没有回国,唯一的安慰就是想起杜珈延,毕竟那个小孩子还是依靠他的。留学回来,他发现杜珈延已经长大了很多,连句招呼也没和他打,或许根本就不记得他这个人了,他觉得再在那里住不下去了,便搬出来一个人住了。
工作之后,前几年他一直在自己的职位上努力,但杜珈延接手了公司之后,家中安排他去做杜珈延的助理,但实际上潘奕对管理并不了解。杜珈延当时还有一个助理叫黎渊,黎渊一个人便可以处理所有事情,潘奕觉得自己仅是虚职而已。(中间省略一些细碎的事情)
之后因为一件事情,家里逼他离开了原来的城市。杜珈延去找他,之后就HE了。
(很无厘头的故事吧ORZ。)
第四十六章茶
段念停顿了一段时间,将第二道茶倒出来,递给田,说,第二道茶会比较苦。
田接过茶,放到唇边,苦涩的味道在唇齿间蔓延开来。
段念将未倒完的第二道茶也倒入旁边的褐色杯中,说,“陈久进精神病院的原因是他说自己可以看到灵。我当时觉得很奇怪,为什么陈久会表现出来,后来才知道,是陈久当时的恋人说出去的……陈久能够告诉一个人这件事,应该非常信任他,只可惜他似乎信错人了。
“你应该知道,陈久是色盲,在精神病检测的阶段,他无法判断房间中有多少人、多少灵,最终被判定为精神病。陈久的父亲是医生,他有所顾忌,将陈久送到了周边的精神病院。
“原先,陈久身边有个和他一起工作的灵,在陈久当时的观念中,灵和术士是一个整体,不可拆分。但那个灵则觉得成为术士身边的灵仅是为了解决事件。从陈久被关进去开始,他便离开了陈久。刚开始陈久试图从精神病院中出来,他申请过很多次测试,但都因为连屋内有多少人都说不清楚,反而被判断成妄想症严重化。
“我从其他灵的口中听到这件事已经是快半年之后了,我协助陈久通过测试。他从精神病院出来之后,对这段过去绝口不提。
“他在那里呆了半年,没人知道他过着怎样的生活。我只知道那之后陈久比以前更加冷静,或者说看起来更加没感情也可以。他是个说谎手段非常厉害的人,我想他一定告诉过你我和他是怎么认识的,但他肯定没有告诉你事实。”
段念将这几段话说完,经过了几次道茶的时间,田已经数不清楚了。
田将手上的杯子递还给段念,说,你现在告诉我这件事的目的,是不是想告诉我,我的存在对陈久的生活有影响,可能害他重新回到以前那种状况。
将很久之前心中就滋长的念头一下子说出来之后,田沉默了。
段念说,我把故事告诉你,做决定的那一方在你。
段念说着,又将杯子递给田,田喝了一口,口中不再苦涩,反而露出了甜味。
段念说,我刚刚给你喝的只是白水而已,你会觉得甜,是因为茶的苦中蕴含着甜味,但一味地喝茶,是尝不出这种味道的。
田听着段念的话,心想,陈久当时会不会也像九七四一样全身赤裸地蜷缩在那个地方呢?
段念拿起褐色杯,将那里面的茶倒出来,递给田,说,从第一道喝到最后一道,仅仅是了解一种茶的每个阶段。现在你喝到的,是这种茶给人的整体印象。
田接过茶杯,一口饮尽,苦涩在嘴中蔓延开,盖住了之前的甜。
喝完那杯茶之后,田说,我会去走那条路。
第四十七章 精神病
男人说完自己的名字,拉了一下那件如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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