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壶论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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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壶论妖-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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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一路下山,常华不说壁画,反而问起瘟疫来。

  “此处的瘟疫情况如何?”

  杨跑迟疑着答道:“既然师傅的壁画是供养死于瘟疫的村民,那未应该有发生过大的瘟疫吧。”说到这里,他突然住嘴了,想起常华说,那画上之人是疫神。照理说,为求平安,不应该画医仙吗?

  常华又问了些关于瘟疫的细节,杨跑不是本地人,他慕名拜师来此仅仅数日,便是不知道了。常华见他一问三不知,也不多问,两人沉默着下山,到山脚的时候天色已亮,看见路边茶铺开张,常华拉着他坐下歇息。

  此时尚早,茶铺里并无其他客人,常华便与老板搭讪,问起瘟疫之事。

  从茶铺老板口中得知,十年前曾经一场大的瘟疫在这里爆发,惨不忍睹,十室九空。只是那场瘟疫爆发的奇特,完结得也很突然。

  常华又问:“那之后呢?还爆发过瘟疫么?”

  茶铺老板道,先前还好,但是这几年来断断续续又有爆发瘟疫的情况。不过现在何处不是疫病横行;世道不好啊。

  常华听得脸色凝重,等离开茶铺之后,他心事重重的模样。

  杨跑也不敢多问,只一路领着他到了师傅家。

  白画师就住在山脚不远处,他身体不好,总是起得很晚,杨跑只轻手轻脚推开院门,看了看。

  院子里空无一人,也看不到平素伺候师傅的老柴头。杨跑瞄了一眼厨房,没有烟,还没生火做饭的样子。

  杨跑有点疑惑,老柴头年纪大了,睡不着,每天天未亮就起来生火做饭,今日怎么不见人?

  杨跑站在师父的房前,犹豫着,担心打搅了他的休息,便给常华打了个手势,意思是让他等一等。

  然而常华却一步跨前,直接推开了房门。杨跑吃了一惊,常华这人看似温文尔雅,做事怎么如此莽撞失礼?又加上常华身材比杨跑高大,他挡在门口,杨跑就什么也看不见。他赶忙要去拉,却见常华只看了内里一眼,碰一声将门急忙地关在杨跑面前。

  “你这么冒失做什么!”杨跑低声埋怨他,又见常华毫无让开的意思,忍不住问了一句,“没人?”

  “嗯,人不在,你去别处找吧。”看常华的态度,似乎是有意拦阻,杨跑起疑,直接推门进入。

  房门嘎然而开,内里情形一目了然。杨跑看了一眼,紧张的心情立时放松下来。

  房内一切如常,靠墙是师傅的朱漆大床,拉着薄薄的帷帐,高被拱起,显然有人躺卧。其他的摆设都跟杨跑离开之前完全一致。杨跑的视线扫过衣柜,屏风,画桌,书架,几张卷轴,一些笔墨纸张的零碎玩意儿。案前的香炉中,也燃着袅袅青烟。

  乍看之下并没什么异常,可多看两眼,杨跑隐隐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

  到底是哪里不对?正想着,一阵带着寒意的晨风让杨跑打了个喷嚏,突然间他就发现哪里不对了。

  这股风明明灌进了房内,可那画桌上的轻薄画纸,甚至床上更为轻薄的帷帐,却连一点动静都没有。没有一点飘动和声响,就好像风并未进入一样。

  杨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顿时倒抽了口凉气,不自主地连退两步,一脚踩在门槛上差点摔倒,幸好身后的常华上前一把扶住他,杨跑反手抓住他的衣袖:“这,这屋里——”

  这屋里,这屋里根本就没有一样真实的东西。那桌椅板凳床铺什么的,完完全全就只是画上去的!

  只是太过惟妙惟肖,猛一看,根本就发现不了是画作而已!

  这,这到底是谁画的?画来做什么?

  他摸了摸墙壁,画面颜色虽然生动,但触手极为干燥,绝不会是他离开的这短短一天内画上去的。

  “这是怎么回事?!”杨跑脑子都糊涂了,“这是怎么回事?”

  常华赶忙嘘了一声,示意他别说话,拉着他就往外走。

  “可是,我师父去哪里了——”杨跑话音未落,突然眼前一花,眼睛还未适应光线的改变,鼻端已经嗅到了淡淡的香气。

  这纯轻悠远的香味,正是案上香炉日日所燃的笺香。杨跑已在此呆了些时日,对这昂贵香料的味道早已熟悉。

  可是,可是——刚刚那香炉明明只是画中之物罢了,杨跑哑然道:“怎么会,这香——”

  杨跑还在惊讶,却听得一声苍老的声音唤他:“杨跑?”

  杨跑一转头,却发现自己正置身于师父的房中,他之前日日来此请安,再熟悉不过了。

  应着声音,那靠墙的朱漆大床上坐起了一个人,背影佝偻,那不是白画师是谁?!

  白画师慢慢披上外袍:“你说这香怎么了?”

  杨跑还在发愣,没意识到白画师是在问自己刚才的话,只呆呆地重复:“香怎么了?”

  白画师皱眉:“香在若有若无之时,画即似与不似之间。我不是告诉过你吗?这才是写意传神的真谛,咱们作画师的,离不得香。”

  这言谈,这姿态,莫不是白画师啊。

  那刚才那是什么。

  难道自己在做梦?

  还是之前的一切都是梦?

  不对,不对!屏风后面还站着一个常华呢!

  白画师又问了几句补画的事情,杨跑只好敷衍地说自己颜料未带齐,不得不回来取。白画师干枯的手掀起了帷帐,刚唠叨了两句他的马虎,突然看到屏风后的常华了,皱了眉,大约觉得自己衣冠不整的,为何杨跑如此没有礼数,竟然带陌生人进来,挥挥手,示意他们先出去。

  杨跑赶忙转身,一拉常华的衣袖,要他跟自己出去。

  常华也不吭声,跟着他就出去了。

  出了院子,就变作常华拉着杨跑的衣袖,一溜烟往外走。杨跑也有满腹的疑问,也随他走出去。

  到了僻静的地方,两人才停下脚步。

  杨跑劈头就问了一大串:“刚刚是怎么回事啊,屋子里的东西怎么会都变成了画了?又怎么一下子又变回去了,我,我,我是发梦了吗?那,那个人还是我师父吗?那个房子又是怎么回事?!”

  常华拍拍他的肩膀:“不要着急,一样一样来。那房间,我倒是有些眉目,你先定定神,别多想。”

  杨跑深深地呼吸了几口,缓了缓,平静了一下心情,才道:“那房子是怎么回事?房子里的东西怎么会突然变成画了?”

  常华没有立刻回答,想了想才道:“也许你刚好说反了。那里面的东西本就不是实物,原本就只是画。”

  杨跑想要反驳,但又没有底气,只嘟囔着说:“我也不至于连画和真实都分不出来啊。”

  常华笑道:“我并非这个意思,这只是法术作祟罢了。”他说完,又叹口气,“自从他们闹腾起来,多了多少麻烦。”

  杨跑不明白常华口中的他们是谁,也没太在意,他的注意力都放在“法术”这两个字上。杨跑便央求常华详细说说,常华拉他到了一处开阔地,才道:“那个院子屋子虽然是真的,但里面的一切都是画出来的,并非真实。但妖法有限,要一直维持的幻象很难,所以,我想,一定是下了一个暗伏的法术。”

  “暗伏的法术?”

  常华点点头,解释了一下,“暗伏法术,法术的效果是暗藏的,必须有特定的条件才能触动。那个房间就应该是下了一个暗伏的法术,你要达到特定的条件才能触发,一旦触发,图画就完全变作真实,你根本无法分辨。如果不触发,就会像你最开始看到的那样,就是一间满是图画的空房间。”

  杨跑急切地辩解:“可是我根本没做什么啊!我每次进屋都是真实物件的模样,从来也没看到过画!”

  常华摇摇手指:“不,肯定是你每次入房前都同样做了什么,才每次都激发了法术。你想想刚才,本来都是画,突然就触发了法术,比较常见的触动条件是特定语言或动作,你当时做了什么,或是说了什么,是以往每次都会说或者都会做的?”

  杨跑仔细回忆了一下,当时自己除了差点摔倒之外,没做什么别的,再说也不太可能每次都摔倒啊。要说说了什么的话,当时自己似乎说了一句“我师父”,然后眼前一花,就闻到香味,房间就出现了。

  而且,师父生病卧床休息,不能随意打扰,房间更不能擅入,以往每次自己进入房间前,都要先在门口小心地问候一声,看师父醒着不,师父若是允了,才得进入。

  这一声问候里面,少不得要喊一声师父吧。

  杨跑迟疑道:“莫非触发法术的就是‘师父’二字?”

  常华点头:“多半如此。”

  杨跑想了想,忍不住道:“那未,莫非我在山顶道观补画时候,看到的那幅壁画开花,也是同样的理由?我做了什么事情或者说了什么,然后就看见幻觉了。”

  常华不置可否,没说什么。

  杨跑却急着追问:“可这究竟是为什么啊,为什么师父会法术?他到底是人还是画啊?他为什么又要对我藏着掖着的?”

  常华没有立刻回答,反而像是在沉思什么的样子,过了一会儿,突然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杨兄,你是怎么来拜师的?”

  杨跑愣了愣,不明白他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是什么意思,回答道:“也没什么啊,就是听闻白画师技艺了得;所以来拜师。”

  常华紧接着问:“那未你是听谁说的?又是谁介绍你来的?杨跑,你家在何方,父母安在,可有兄弟姐妹?”

  杨跑失笑:“你问这个干什么,要给我做媒吗?我不就是——”他“不就是”了半天,脸色越来越差,竟是没有给出答案。

  真是怪啊,杨跑现下死活想不起自己是怎么来拜师的。他的记忆就截止在了拜师的那一刻,他是在那间院子里拜师的,他隔着房门恭敬地磕了三个头,喊了三声师父,然后推门奉茶进屋。再之前的事情就什么也想不起来了。他甚至想不起自己的父母和故乡,脑子里就像是被抹布抹了个干干净净,一点儿也没留下。

  更奇怪的是,他之前居然就压根没想过这个问题,很自然而然的,就回避了这些事情。

  杨跑这下子惶恐了,就算墙壁上开花,就算师父的房间一会一个样,那也没有自己失忆来的可怕啊!

  我是谁,我来自哪里,我又是怎么来这里的。

  这些问题本该三岁小孩都能回答,但对此时此刻的杨跑,却比上天入地还要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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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壶论妖 长生笔 4

  常华看见他的脸色一会青一会白的,赶忙安慰他:“你别太着急,也许事情还有的补救。”

  杨跑拉着常华,拼命问:“还可以补救吗?那要怎么补救?!”

  常华在杨跑的一再追问下,才很含糊地说道:“这些事情,跟那道观的壁画很有关系。我们要处理那幅壁画,不过现下,还是先回去见见壁画的原作者要紧。”

  杨跑是想恢复记忆,可是,听常华说还要回去见师父,立刻觉得不妥。他就是个画师,一个普通人,豪气干云浑身是胆之类的词跟他毫不相干。更何况,刚才在师父那里发生的一切,当时是惊诧压倒一切,他还没什么其他感觉,现在回过神来细想,可是阵阵后怕!

  理智看来,不管是壁画、师父还是常华,都透着一股子藏着掩着的诡异劲,最好是都不要沾染。现在自己虽然记忆不在,起码人还是活着的。不如收拾收拾行李,不,就算两手空空也还是跑掉吧。记忆的事情,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想起来了。

  杨跑这么惶惶地想着,跟随常华的步伐就渐渐慢了下来。

  常华感觉到他的异常,回过头来,见他脸上阴晴不定,大约也猜到了几分他的心思,停下脚步:“杨兄,你今日若是要走,我也不会强行拦你;但是,他日若天下瘟疫横行,死灵遍野,你又要逃往何处?”

  杨跑不是很明白地看着他。

  “既然上天有好生之德,杨兄,你可曾想过,那为何还允许瘟疫的发生呢?”

  杨跑从没想过。这种问题,自然答不出常华道:“对人来说,瘟疫的爆发,是可恨可憎的事情,但对于天道而言,不但正常,而且必要。元气阴阳,相生相克,枯荣病健,交替发生,循环往复,才是正途。”

  杨跑听得半懂不懂,反正常华的意思是瘟疫的发生是必然。

  “然而瘟疫虽难以避免,却不会频发。十年前那场瘟疫盛行之后,照理说应该有近百年的平静期。可是杨跑,你看看现在的世道,隔三差五,你总能听到瘟疫的消息。这很不正常,而且十分危险。”常华定定地看着杨跑,“这是因为它背后的神出了事情。”

  “疫神?”

  常华点点头:“疫神已经从人间消失近十年时间了,疫气失衡,再这么下去,就要出大乱子了,人世一夕覆灭也不是不可能发生。”

  十年的时间。这个时间点倒是巧得很,似乎茶铺老板提过,十年前此处曾有一场蹊跷的瘟疫。而且壁画,似乎也是在这个时间画上去的。

  “我为此事已经调查了很长时间,如今这壁画是唯一的线索。”他凝视着杨跑,这一刻他眼神犀利尖锐,看上去不再是那个温润的年轻人,也不再戏谑地称呼他为杨兄:“杨跑,这件事很重要,远比你想的重要。如果我说得难听些,它远比你的生命重要。”

  这句话听起来多少有点不舒服,常华就好像在说杨跑你是可以牺牲的。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正因为他说得这么直白难听,在杨跑耳里反而有了说服力。杨跑知道,他没有说谎。常华一脸平静的表情,就好像在说事实就是如此。

  杨跑反而松了口气。或者人都是这样的,最害怕莫名其妙的悬而未决。一旦直接给出死亡的结论,反而变得勇敢多了,他想了想。“疫神消失的时间跟那幅壁画的时间很接近,”他犹豫着说出自己的想法,“那幅壁画里的花朵会长出来,好像是真的,那么,莫非,里面的疫神也是真的?”

  常华摇摇头:“不可能。虽然那幅壁画确实有法术的味道,但是像疫神这样的天生神祇,绝对不可能被那么薄弱的法术给困住。但是,”他顿了顿,“那幅壁画确实跟他的失踪脱不了干系。所以我们必须要跟作画的人谈一谈。”

  杨跑默默地想了一阵,终于抬起头了,没有话语,常华也从他的表情中知道他的心念已经有所改变,微微一笑,拍拍他的肩膀:“不必太害怕,只要我还在,就不会让你有事。”

  虽然下了决心,可真又走回到了师父的屋子前,杨跑又紧张非常。常华低声安抚道:“不要紧,你别说那两个字就成。”然后率先推门进入。

  杨跑点头,有点战战兢兢地跟着常华走进去。这次他看得更仔细,房内的一切东西都是画作无疑。他和常华走了一圈,并没有太大的发现。

  “那未,你说要跟师——白画师谈谈,”杨跑道,“是不是要说那两个字,让他出现?”

  常华摇摇头:“不,我只是确认一下这个房间是不是单纯依附画作的幻像而已。目前看来是这样的。”

  杨跑有些摸不着头脑,常华解释道:“幻象是不能离开画像存在的,你见到的白画师应该从来没有走出过房间吧?”

  杨跑点点头,他来这里之后,白画师一直生病,从没离开过房间。原来是根本不可能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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