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局长找梅局长。”司机探出头。
“登记。”保安严格按出入门制度办事。
“我们是安监局的……”司机瞧不起保安,受不了这种待遇,训斥口吻说,“你没看小号车,五十号以内的车都是市委市政府的。”
“请登记!”保安死不开面。
车被拦在电动门前,海建设也觉着有些难堪,掏出手机给梅国栋打电话:“梅局长,我的车被拦截……”
梅国栋立即给保安下令:放行,给海局长敬礼。
“是,是!”保安冲着对讲机连连说。
这个小小的插曲,给海建设见梅国栋找到诙谐的话题。他说:“见驾难,朝君难啊!”
梅国栋笑笑,说:“我让保安给你敬礼……”
如此见面开头,下面的谈话显得轻松许多。不然的话,海建设的紧张感难以消除。他注意对方的每一个词汇,咀嚼其含义,以便从中发现什么。
“卐井炸掉的原因是?”
“据我们检查,卐井存在严重的安全隐患。多次令其整改迟迟不动,只好采取硬性措施,炸。”海建设强硬做派,在语言中迸发出来,听来铿锵有力。
“地火行动”共炸毁矿井五座,有效地遏制了矿难的发生,给那些漠视安全生产的矿主以深刻教育。省“地火行动”第一阶段告捷大会在盘山召开,盘山市安监局是受表彰单位,海建设个人再次受到嘉奖。
“对,炸毁有安全隐患的矿井,才有震慑作用……”梅国栋说。
“可是,可是……”海建设吞吞吐吐。
“老海,你别误会,我只随便问问情况。”
“炸井必然给一些人带来损失。梅局长,这次炸毁的煤井事先全做了认真调查,材料我带来了……”海建设手拉开公文包的锁链,边取材料边说,“您看看。”
“不看,不看了。”梅国栋摆摆手。
海建设还是掏出材料,放在显眼的地方。
“执行安监条例,政策性很强,不可出现一丝一毫的偏差,举措必当。炸煤井直接涉及矿主利益,弄不好,群众不满意,上访告状……”海建设说。
梅国栋为消除海建设的疑虑,也想把应该透的风吹给他,说:“老海,群众来信反映,卐井通过整改可以生产的,对安监局执意炸井表示不理解,说你们胡乱执法。”
啪!海建设用独臂那只右手,狠拍下茶几,杯子里的茶水溅起很高。他愤怒:“又是那个刘宝库,几次下达整改书置之不理,你下达你的,我生产我的,不顾矿工的死活。”他越说越气,声音也高了,“不对他采取强硬措施不行。”
梅国栋静听着。
“鬼脸砬子是罂粟沟矿区最大的民营煤矿,数家小矿主眼盯着它,举手投足,影响一大面,对该矿必须严上加严治理。”
梅国栋颔首。
“客观地说,卐井的安全情况在临界点上,可炸可不炸。”海建设语气缓和了许多,说,“鬼脸砬子煤矿是有点屈,但是,因为你是鬼脸砬子煤矿,对不起,忍辱负重吧,或者说做出点牺牲。牺牲不是自然死亡,就是有那么点迫不得已。”
“很多人不明白这个道理,误解你们的人,没懂你们的苦心啊!”梅国栋说。
海建设从梅国栋的办公室出来,走向电梯,伸出手去又缩回来,他不想马上下楼,刑警队也在这个楼层,需要一直往前走,拐一个弯。
“去刑警队。”海建设忽然想去看看儿子海小安,他们父子一年之中见面很少,原因有二:一是海小安身为刑警支队长,工作特忙;二是两家住处相隔很远,横跨两个区。
上次,海建设电话里让海小安开导开导弟弟小全,近日小全开心了许多,说明哥哥见了弟弟,也开导了。只是,小全没彻底恢复往日的快乐,心里仍然有没解开的结。
第七章 惊天秘密(7)
“还得小安来做工作。”
这是海建设来刑警支队找大儿子的理由。
“海叔叔。”女刑警让座,端过杯矿泉水。
“小安呢?”海建设问。
“海队下去办案子。”女刑警指指空荡荡的屋子,说,“全上了案子,留我一个人看家。”
“近一时期,盘山的治安不错,没听说发生大案呀。”海建设转弯抹角地探问。
“案子倒不大。”女刑警没把海建设当外人,支队长的父亲嘛。
“你们那么忙?”
“可是案子复杂,又离奇古怪。”女刑警说,“有人赶具无头尸体,头找到了,却不知姓名,尸源始终没找到。”
“赶尸?”海建设略有惊奇之色。
“赶尸。”
“尸体怎么赶?”
“活人吆喝死人走。”女刑警到过现场,目睹刘升赶尸,给支队长父亲学说几句:“呃嗬哟!走喽!××回家喽!”
绘声绘色,海建设忍不住笑了,说:“我活这么大年纪头一次听你说赶尸,有意思。封建迷信么!”
“这么简单也就好了,限制一下完事。问题是赶尸人却不知赶的是谁,无头尸体,性质变了,成了刑案。”
“赶尸人不知是谁?那尸体咋来的呀?”
“拣的。”
“拣尸体?”
“经过侦查,确实是拣的。”女刑警说。
“在哪儿拣的?”他问。
“鲇鱼河。”女刑警不设防,向支队长的父亲大讲案情,“考虑移尸,杀人第一现场应在罂粟沟矿区,海队带人查找尸源。”
32
炸毁后的卐井,井口堆着大石头,说它是废墟恰如其分。
“警察同志,你们看吧,就这副模样。”矿办公室徐主任喘息着,他缺乏锻炼,肚子又大,爬山吃力费劲,说。
“你在这儿歇着,我们转一转。”海小安说。
“哎,我坐在这儿等你们。”徐主任说。
刑警没在封死的井口前停留多久,海小安和李军朝林子里走去。可不是漫无目的,一条蛇形小路爬向丛林。倒伏的荒草,说明有人经常走,是人经常走,没有机械的碾压痕。
“一定通向工棚子。”海小安说,“我们到工棚子看看去,碰到矿工就更好啦,和他们谈谈。”
“不能有人。”李军说。
海小安也知道工棚子没人,去看看清楚有多少人住在这里,以此推断有多少人在卐井挖煤。
依山修建,或者说利用个很浅的山洞修建的,工棚子已经拆除了,剩下只是墙垛子。
“你说这有几间?”海小安问。
“最多三间。”李军猜测。
“差不多,三间棚子,顶天睡下十几个人。”海小安推理道,“常年在卐井干活的人十几个。”
“应该是。”李军说,“我们只要找到其中一个人,就可了解卐井情况。”
“没问题,找到其中一个矿工并不难,如果有问题,恐怕就一个都难找到。”海小安见到工棚子被拆毁,心里很沉,他说,“我愈加感到卐井有戏。”
“海队,我建议,你向刘宝库要份卐井矿工名单。”
“你以为他会给?”
“不给,证明有鬼。”李军说。
“行啊,你小子学会了先发制人。”海小安高兴,他为自己苦心培养的徒弟进步欣慰。原打算借刘宝库请吃饭的机会,向他提出见一见卐井的矿工,他在二百多名矿工中找几名按他授意去说的矿工不难,那样能问出什么呢?李军的招儿高,要名单,我们自己去找人……仅凭他敢不敢提供名单,就能探听出虚实。
“下山,吃牛肉干去。”海小安说。
红罂粟酒店,是新近开张的一家风味饭店,当家菜是牛肉干。做法保密,对外只说草原传统手艺,用料特选草原红牛肉。吃法是干炸,尤其以椒盐干炸为讲究,风靡罂粟沟。
就餐需提前订,许俏俏遵照刘宝库的吩咐,定下一个包房,包房的名字令人费解,叫“我的歌谣”。
她一人先赶到酒店,这也是刘宝库的精细安排。
“咦?怎么叫这么怪的包房名?我的歌谣什么意思?”许俏俏向来很少注意店名什么的,吃什么她很留意,今天也不知是哪根神经突然错乱,问起包房的名字来。
第七章 惊天秘密(8)
服务员笑容可掬,纤纤软指指墙壁,算作答。
许俏俏看到一首草书的诗:
我是多么快乐
和贫穷和牛羊在一起
这些牲畜多么善解人意
它们领你走远
并在你的周围嬉戏
谁知道天堂有多远
我只觉得秋风清凉
那爽快的感觉就是天堂……
“啥意思吗?”许俏俏迷惑。
服务员没解释诗,却说明了包房名字的来历。有个诗人叫韩少君写了首叫《我的歌谣》的诗,红罂粟酒店老板是他的哥们,是出于他们的友谊,还是喜欢这首诗,给包房命了这个名字。服务员不清楚,只是笑,世间笑有时比诗更意境和唯美。
许俏俏对笑满意,隔壁的叫“一扇门”的包房,许是也与诗有关,她这么并不算愚蠢地想。假若让她去读惠特曼,就知道他的诗句是:把锁从门上卸下来,把门及门框一齐卸下来。
“小姐,我的歌谣在哪儿?”
粗糙的声音传来,许俏俏在前额处撩一下,有一绺头发散落下来了。
“一扇门前边的那间,我的歌谣。”服务员指路。
四人落座,刘宝库身左海小安,身右许俏俏,李军坐在海小安和许俏俏的中间。
“上菜。”刘宝库转向右面,说。
“客人到齐了。”许俏俏对服务员说,“走菜。”
李军注意到女秘书和刘宝库的关系说不上正常,也说不上密切,是云是雾是潭是渊的深奥。他从她举止、眼神发现这些。
老板和女秘书的特殊、微妙关系,再也不是什么秘密,去猜测它实在吃饱撑的无事做。刑警眼里,刘宝库和许俏俏的关系上蒙着一层东西,是什么李军还说不出来,这个近乎百分之百的准确直觉,在后来得到证实。
“海队,”酒席间,刘宝库说个谁都没想到的话题,他问,“那个女人贩子落网没?”
“没有。”海小安摇头。
“她逃了十五年了吧?”刘宝库又问。
“到今年整整十六年。”
“喔,那么说,她丢弃的女孩子有20岁喽。”刘宝库说。
“上了大学。”海小安说。
许俏俏望李军,他觉出目光是使了劲的,如强弩之初穿射过来,他的头本能地偏一下,算是一种回避。
许俏俏和李军都没在那次抓捕人贩子的行动中出现,两个亲历者回忆时,他们各怀心腹事,想着与之无关的东西。
市局调动大批警力,刘宝库也在被调动之中。海小安和刘宝库编在一组,称为解救二组,冲进房间,他们一起看到熟睡的女孩丛众。
“她管你叫爸爸。”刘宝库记着这件事情。
海小安喝尽杯子里的酒,喝进去大部分往事。
“你是未婚爸爸。”刘宝库又说。
“我的歌谣”包房里的酒宴照某种程序进行着,气氛悄悄接近今天不可回避的话题。
“刘矿,我们要一份卐井下井人员名单。”海小安说。
刘宝库一惊,为掩饰内心惊慌,脸侧向右面,对许俏俏说:“你去叫一瓶红酒,哦,干红。”
第八章 逆风而立(1)
33
从红罂粟酒店回到别墅,刘宝库的情绪低落到了极点。
“洗吗?”许俏俏浅声问。
她准备好了,伫立在他面前韵致的身体,生动的双乳要和他亲热,一挺一挺地耸向他。
“还洗不洗?”她问。
“啊,什么?”他丢魂丧魄,竟然忘了洗,他们说好一齐洗澡。
“鸳鸯浴啊!”
刘宝库凄凉地一笑,说:“鸳鸯,棒打鸳鸯两处飞。”
看起来,洗鸳鸯不成了。她挨他坐下来,想给他点什么,他的落魂心情恐怕不要。床上她自信可他的心意,一个女人做到这个就是本事。
“宝库,你今天到底怎么啦?”许俏俏问。
红罂粟酒店,海小安突然提出要一份卐井下井人员名单,刘宝库惶恐的样子她瞧见都觉可怜。什么是惊慌失措,刘宝库就是惊慌失措。他让她去叫红酒,她站起身前,丢给他一个眼神:有我呢,别怕。
这近乎欺骗孩子的安慰,没一点意义和效果。刘宝库心里打鼓,尽管侧着头,海小安目光直视得面颊发烫。
“可以吗,刘矿?”海小安敲钟问响了。
刘宝库手足无措,给他们名单没权力,不给他们名单也没权力。
许俏俏和服务员一同走来,精美瓶子装的酒,显然酒很昂贵。
“给大家满上。”许俏俏指使服务员。
刘宝库有了短暂的思谋时间,刑警要名单你不给,那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等于直白地告诉警方,卐井有问题。还得给他们,要拖延时间给他们,需得到老板指令后再给。
“海队,明天我派人给你们送过去一份名单。”刘宝库说。
海小安没再逼,说:“送到警队吧。”
红罂粟酒店门前,他们分了手。刘宝库和许俏俏同乘一辆车,在矿办公楼前,他对她说:“你先回别墅。”
“没少喝酒,你自己不行吧。”许俏俏关怀地说。
“行,你回去。”刘宝库下车,关上车门。
趔趄爬上楼,刘宝库坐到椅子上,头沉沉地抬不起来。闭上眼睛挺一会儿,准备过会儿给张扬打电话。
这时,手机铃声响了。
刘宝库一看号码,顿时酒醒几分,接听:“是我,扬哥。”
“你又灌了吧?”
“没、没……”
“还说你没灌,我都闻到酒味了。”对方责备他。
“我向你汇报一件事情,扬哥、扬哥。”刘宝库努力把话说得像正常人。
“到白狼洞前,我等你。”对方说。
去白狼洞刘宝库没开车,晕晕乎乎地开不了车,去见张扬又不能带司机。跟头把式,刘宝库一会儿是刺猬滚成球,一会儿是兔子蹦跳,傍晚的山风清脑,他的酒基本醒了。
赶到白狼洞,第一眼见到四黑子避猫鼠一样,战战兢兢站立着,脸上印着五指图案,嘴丫子流血。张扬说过自己打嘴巴子最响,如果不差不批准,他就申请吉尼斯世界纪录。
四黑子刚刚领教张扬的嘴巴。
“你要气死我?”张扬走着虎步。
“我错了,扬哥。”四黑子认错。
“认错顶屁用!”张扬喊叫,“闯了大祸你知道不?”
“扬哥。”四黑子扑通跪在张扬面前哀求,“饶了我吧,你说怎么样补救都成。”
张扬怒火未消。
“扬哥。”刘宝库胆战心惊地走上前。
“你袒护他……”张扬火冲着刘宝库劈头盖脑地发起来,“四黑子都把天捅出窟窿了,你还说没事。”
刘宝库惊愕。
“我问你,”张扬指着刘宝库的鼻子,“郭德学的尸体呢?”
刘宝库看四黑子。
“我告诉你,不是你说的在鲇鱼肚子里,在警察手中。”
刘宝库再次看四黑子。
几天前,张扬传达老板指令,让刘宝库去过问郭德学的尸体处理情况。他找到了四黑子。
“放心库哥,早进鲇鱼肚子,变粪啦。”四黑子胸有成竹地说。
“老板过问此事,黑子你含糊不得。”刘宝库说。
“库哥,别的不信,整死个人你还怀疑我的能力吗?”四黑子吹擂,说,“除非他活喽,不然鲇鱼不吃,我就吃了他,不就是一具尸体吗。”
第八章 逆风而立(2)
废物,都是废物!张扬大骂一通,责问:“鲇鱼把尸体吃公安局去了,刑警是吃干饭的吗?正从尸体上寻找逮我们的线索。”
“找到,我去抵命。”四黑子凛然。
“哼!你以为你的命是什么,一棵草,一点水,狗屁都不如。你坏了老板的大事,纵然搭上你一千条命也不够。”张扬咆哮,白狼洞滚动雷声……
“宝库。”许俏俏的手擦去他流出的泪水。
从小到大,刘宝库有娘疼爱着,娘死了,再没有第二个女人疼他。因包庇四黑子给清出警察队伍,那个身体娇弱的,顿顿做辣椒辣出他胃肠炎的川妹子带女儿回了老家,从此杳无音信。
许俏俏是疼他的第二个女人,相遇许俏俏满打满算三周,爱和被爱有时需要一生时间,有时只一瞬间。心灵这扇窗户打开,与时间长短没关系。刘宝库接受了许俏俏,觉得她疼自己。
“老板要开我。”他说。
“你是老板,谁开你?”她故意引出话。
“过去和你说过,我是傀儡……”刘宝库一把抓住她的手,说,“俏俏,你发誓,今晚我对你说的话,你不对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