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儿……”安戈叫了一声,还想说什么。
“不去也可以,”列长风看着他,“把这身衣服扒了回去当老百姓。”
安戈张张嘴,终于还是在沉默中立正敬礼,转身跑了出去。
当安戈全速奔向重力训练室的时候,杜晗宇正跟着一个后勤处的少尉走在基地宿舍的走廊里。
少尉简洁地介绍了基地宿舍的几个功能区,然后把杜晗宇带到了一间寝室门前。
“这是钥匙。”少尉伸手替杜晗宇推开门,“六点晚饭,我会来带你去食堂。”
“谢谢。”杜晗宇接过钥匙,和临时胸卡一起攥在手里,提着行李进屋。
房间不大,有一个自带的简易卫生间,此外就是面对面摆放着的两张单人床和两张书桌。
杜晗宇一眼看到靠里那张书桌上竖着的照片,立刻扭头问:“能申请换房间吗?”
少尉看了眼手里的表格,爱莫能助地摇摇头:“抱歉,这是基地指挥官指定的。”
杜晗宇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少尉倒笑了:“安上尉其实人不坏,你会习惯的。”
杜晗宇憋着气嘀咕:“能习惯才怪……”
少尉安抚性地拍了下杜晗宇的肩膀,走之前还挺和气地又叮嘱了两句注意遵守寝室规则。
屋里很快就只剩下杜晗宇一个人,站在那里盯着寝室的房门看了足有五分钟。
门没关,外面的走廊里静悄悄的。
节能灯光的影子落在地面上,是一种很低调的浅灰色。
又等了一会儿,那个常常神出鬼没的人好像并没有如他所想的那样突然冒出来给他一个新兵入籍的下马威,杜晗宇终于走过去关上门,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军校生的行李很简单,只是一个小包。被褥是基地配发的制式军用品,装在一个可降解的压缩塑胶袋中,杜晗宇发现寝室里的两张床都空着,有些摸不准哪张才是安戈平时睡的。如果不是书桌上的相片架和几本书,这个房间看起来就不像是有人在住,干净整洁得没有多少私人痕迹。
想了想,杜晗宇随便挑了张床把被褥扔上去,又把自己的洗漱用品放进卫生间,出来的时候突然恶作剧的用沾了肥皂水的手指头在安戈抱着头盔穿着宇航服笑得阳光灿烂的相片上戳了一下,留下一滩不怎么显眼的水迹,然后就靠坐到自己的床铺上抱着后脑勺看着天花板发呆。
制服还没领,通行证也没办,在这个禁卫森严的基地里,六点之前他哪儿都不能去。
过惯了集体住宿生活的男生,很多事情上本来就习惯性的不拘小节,坐着坐着觉得有些闷,杜晗宇很随手的就抽了本安戈书桌上的书翻了翻。等把书签拿开的时候,思维向来谈不上有多细腻的杜晗宇才意识到,这书的主人也许不喜欢别人随便碰他的东西。想要放回去,眼角又瞟到安戈相片上那一小片水渍子的反光,手又停住了。反正不对盘,在乎那么多干什么?杜晗宇撇撇嘴,反而报复似的越发攥紧了书,粗手粗脚地哗啦哗啦翻看起来。
等到吃完晚饭,安戈依然没有回来。
杜晗宇开始怀疑这是不是一种心理上的施压。
空荡荡的寝室显得很陌生,在这里没有熟悉的同学,也没有可以闲聊解闷的对象。
15
15、六、死敌(中) 。。。
杜晗宇把穿来的学员制服脱下来找个水桶泡上,实在无聊起来,干脆一身短衫短裤的出门去跑步。
特航基地的环境搞得很漂亮,这里有在其他移民星上很少见的天然绿色植被。
杜晗宇还不知道训练场在哪里,就围着基地办公大楼前的那个大花圃跑了好几圈。
身上出了一层汗,心里那种空洞的寂寞感顿时就减轻了不少,杜晗宇跨过一排矮小的瓜子杨,晃到花圃当中的草地上,一屁股坐下,揪了根草叶叼在嘴里,胳膊支在身后,抬头仰望着夜空里闪烁的群星。
傍晚时分仍带着暖意的人造阳光刚刚退散,海王星的光环带从这里看去很漂亮,光彩夺目,海卫一和海卫二分别占据着两侧的天空,散发着氮冰颗粒所特有的那种萤白色的光。杜晗宇突然有点想火星了,火星的夜空不是这样的,没这么漂亮。他想爸爸妈妈,也想哥哥杜辉宇,还有小妹杜悦,但最想的却是火星。那个总是过分干燥的星球,移民区以外的地方全是寸草不生的荒漠,移民星政府都决心治理多少年了,好像打从杜晗宇小时候起就天天听到“开发火星,建我家园”的口号,可直到他离开,荒漠依旧还是荒漠,丝毫不为人的热血、人的挣扎、人的叫嚣、人的希望所动。
愿望和现实常常是两码事。
让他支持到选拔结束的,除了要强之外,还曾有过那么一点希翼和好奇,现在却只有失望。
失望、疲惫,以及什么都不想干的倦怠……
懒散的情绪让杜晗宇躺在草地上阖起了眼,打起了瞌睡。
就这样枕着胳膊隐约快要睡着的时候,一个督察过来问:“谁在那儿?”
“报告,是实习新兵杜晗宇。”杜晗宇打了个激灵,赶紧爬起来立正敬礼,发现天已经黑透了。
“不知道应该随时保持良好军容吗?”督察的手电光打过来,照了照杜晗宇身上,“出示证件。”
“对不起,长官。”杜晗宇这才尴尬地想起自己出门时连件外套都没拿,“证件忘带了。”
“那就跟我去督察执勤室走一趟吧。”督察拿出通讯器开始通报发现的违纪情况,“核查一下实习兵杜晗宇的情况,对,没有穿制服,没有随身携带证件,规定时间不在宿舍休息也没有直属长官的夜禁通行许可。嗯,还踩踏了办公大楼前的花圃,损失报告要到明天早上才能请后勤组确认……对,通知他的直属领导来领人。实习兵,你的直属领导是哪位?”
“我不知道,长官。”杜晗宇垂头丧气地从花圃里出来,觉得很丢人。
“实习兵,你也不知道自己隶属哪个部门吗?”督察的手警惕地移到了腰侧的武器上。
“对不起,长官,我今天刚从军校来。”杜晗宇眼瞅着地面喃喃解释。
“去执勤室核实。”督察举起枪,“现在举起双手在颈后抱头,然后向前走。”
杜晗宇只能保持着这个放弃抵抗的投降姿势一直走到办公大楼前。
幸好已经晚了,投注到他身上的视线并不多,但杜晗宇还是觉得很憋屈。
踏上台阶的时候,他深吸口气,突然抬头看见了正沿着长廊慢慢走来的安戈。
安戈走得很慢,在杜晗宇远远看到他的那一刻甚至扶着墙,然后仿佛忽然惊觉到有人在看,立刻收回扶墙的手,做出了最标准的军人步态,但却依然很慢。杜晗宇惊讶地站住了,甚至忘记了为他自己现在的样子而羞愧,直到身后的督察催促:“继续向前走,执勤室在左手边第二个房间。”
安戈听到声音朝这边看过来,皱了下眉。
这是一个很轻微的表情,离得很远,其实不太真切。
但杜晗宇却立刻明白,他已经看到了自己,突然后知后觉地脸红起来。
“肖队,巡查呢?”安戈在杜晗宇有些闪避的目光里慢慢地走了过来。走近了杜晗宇才发现,安戈的脖子和脸上,凡是露在制服外面的地方好像到处都是汗,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人站在那儿似乎也有些不稳,袖子和裤腿都有些发颤,好像夜风吹过的时候也跟着轻轻晃了晃,但说话的声音却还是稳稳的,声不高,调子有点低哑,听起来带着笑意。
“是安戈啊,今天又这么晚?”督察照例翻了翻夜禁通行许可的记录。
“重力训练,我大概出来的有点晚了。”安戈笑着解释,“头儿不一定知道。”
“有记录,指挥官办公室通知的。”督察也笑了,“几倍重力?今天成绩怎么样?”
“十倍。”安戈没详细说,笑着掏烟,“这不是退步了,所以才挨训挨得时间过了嘛。”
“我这儿禁烟。”督察指指墙上的标志,带着点玩笑意味地说,“你小子别带坏下头的兵。”
“嗯,我检讨。”安戈把烟揣回去,拿眼神扫扫杜晗宇,“肖队,这是我的人,犯什么事了?”
“真是你的人?”督察摇头失笑,“没穿制服也没带证件,躺在那大花圃里赏月哪。”
“那什么……”安戈的嘴张得老大,半晌才说,“今天刚来的,还不懂规矩。”
“情有可原。”督察看看杜晗宇,杜晗宇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明天交五百字检讨吧。”
“谢啦肖队,那人我可领走了。”安戈摸摸身上,掏出一卷提神糖扔过去。
“赶紧回去歇着吧,明天一早还训练哪。”督察摆摆手,顺便剥了块糖塞进嘴里。
“走吧,”安戈转身,径直从杜晗宇身边擦肩而过,刚才还带着笑意的声音一下子冷下来,“别跟个蜡烛似的傻戳着了,这儿没停电,不需要你发光发热。手给我拿下来!那样子好看啊?”
16
16、六、死敌(下) 。。。
杜晗宇默不作声地跟出去,发现安戈站在大楼前的灯光下等他,烟终于点上了。
“属乌龟的?”安戈不耐烦地回头,神情烦躁,“磨蹭什么?快点!”
杜晗宇走到他面前站住。
脸色还是红的,不过已经更多是因为怒气,眉头都有点倒吊起来。
“看什么看!快点,前头带路!”安戈叼着烟在那儿吞云吐雾地骂骂咧咧,“回宿舍!也不问一声就把我东西都给搬了,连房间号都没给我!还有你,这怎么回事?刚来就想进禁闭室还是怎么的意思?小佟带你过来的时候没讲宿舍条例啊?”
“讲了。”杜晗宇嘴里硬邦邦地蹦出两个字。
“讲了还犯?”安戈的眼皮挑起来,“存心找不自在是吧?”
“不知道时间。”杜晗宇咬牙闷头朝前走,走得飞快,“表丢了。”
“这么大的人还丢东西!未成年就是未成年,你说你能管什么用!”安戈没好气地又骂了两句,顿了顿,从杜晗宇背后传来的声音变得含糊又轻飘,毫不掩饰地带着种吊儿郎当的轻慢和讽刺,“实习兵,听好了啊,我给你补补特航大队的生存守则。第一,服从命令,也就是我的命令;第二,尊重长官,也就是要尊重我;第三,不要随便去捋参谋长的虎须,尤其是别去碰他老人家那些宝贝花花草草,特别是大楼前的花圃……”
“我申请回学院。”杜晗宇突然站住,“或者去别的地方。”
“那就打报告啊!”被打断的安戈也不恼,只是慢悠悠地笑了,“但在没批之前你还是我的兵!”
“跟着个走路都打飘的长官,我觉得丢人。”杜晗宇故意回头不屑地瞄了眼安戈的腿。
“想打架?”安戈四下看看,突然把杜晗宇拽到一片树影里,“实话告诉你,你不是对手!”
“条例第九条,严禁私斗。”杜晗宇推开他,“我要走,但我不会给你机会把我踢走。”
“是吗?那咱们走着瞧。”安戈嘲笑的表情在树影显得越发模糊不清。
“好啊,走着瞧,长官!”杜晗宇把最后那两个字咬得很重。
他的步子刚迈出去,安戈的声音又从身后轻飘飘地传来:“最好经玩儿点,别又动不动就坏了。”
一句话,直接戳到了最鲜嫩的甚至还没有开始结痂的伤口上。
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杜晗宇扭回头:“你他妈的就一点儿都不觉得愧疚吗?”
“愧疚什么?为什么要愧疚?”安戈说得很轻松,尾音甚至有点轻佻地扬起来。
“为那个今后可能要坐一辈子轮椅的学员!”杜晗宇在约略一臂的距离外死死地盯着他,垂在身侧的手已经捏成了拳头,“你知道么,他很崇拜你。在所有参选者当中,如果还剩下一个人相信那场选拔不是个完全恶意的游戏,这个人大概就是他了。”
“参与,信任,这是你们应该做的。”安戈松松垮垮地斜靠在一棵月桂树旁,语气轻描淡写。
“那你应该做的是什么?”杜晗宇的声调变得平板生硬,“利用这些参与,践踏这些信任?”
“计划,分析,选择,得出结论。这些是我该做的。”安戈冷笑,“而不是无聊的抱歉……”
接下来的话还没有完整说出口,一个夹裹着悍然怒气的冷硬拳头已经挥到了安戈脸上。
像在选拔现场一样,安戈没躲。
他只是偏了下头让过太阳穴的要害,刁钻的拳头同时击向杜晗宇的肋下。
杜晗宇肩头一晃,抬臂格住拳风,脚下同时飞踹,挡住了安戈从下面切过来的扫腿。
两个人的腓骨撞在一起,那种骨骼生裂般的脆响在寂静的夜里清晰可闻。
安戈不易察觉地轻嘶了一声,朝后退开半步,腿一软,差一点被脚底下的树根绊倒。而这时,杜晗宇已经趁隙合身扑上,跟他不出声地缠斗在一起。杜晗宇的格斗一直都很优秀,完全不是刚出校门的学员兵的那种生涩,这得益于他那个很早就加入了宇航陆战队的特种兵兄长,也得益于十八岁时那场面对同一个人的意外落败。就算撇开所有这些新仇旧恨不谈,从小就没少打架的杜晗宇也深知这种贴身搏斗必须赶尽杀绝,绝不能给对手留下一丝反击的余力。
占了先手的优势,杜晗宇沉重有力的拳头直接就往安戈防守的空档里落去,而且挑的全是人体最软弱也最容易让人失去反抗力的地方。一直打了十几拳,杜晗宇才发现被死死压在膝盖下面的人,已经没有多少有效的挣扎了。
愤怒的动作一下子凝固,杜晗宇保持着抬肘待击的姿势,呼呼地从鼻子里喷着粗气。
热血慢慢回流,他开始意识到眼前这个状况的严重性。
缓慢松开膝盖上的钳制,也慢慢松开手。
安戈立刻像是快要窒息似的用力呼吸起来。
杜晗宇急忙完全从安戈身上退开,他其实也没想到安戈会那么容易被打倒。
安戈极不自然地侧了□,就地拱起背脊把全身蜷缩起来,这是人最本能的保护性姿势。
然后他嘶哑地咳嗽了两声,几乎撕心裂肺的声音刺进杜晗宇耳中,但又被安戈自己压了下去。
突然停顿下来的咳嗽声像是把本来就有些不太连贯的呼吸声也带走了。
杜晗宇有些后怕地看着蜷成一团的人,半蹲在那里低声叫:“长,长官?安戈?”
也幸亏安戈的抵抗从一开始就不怎么激烈,所以杜晗宇也没想过要用锁喉之类的杀招。
想到自己差一点就要面对军事法庭,至少也要从此亡命天涯,杜晗宇的后背就一阵阵发凉。
他不敢离开,但也不敢再太过靠近安戈。
不论是被误会还要攻击还是遭到反击都不是什么好事。
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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