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还活着?是我眼花了吗?啊?”
“没错啊,刚才是只有狼头。”余下的几个魔人也发出嘀咕,渐渐退回来。刚才他们一伙和我们几个泾渭分明,不屑于和我们同路。可此时,不知不觉间,大伙已经站成了一个圆,把魔昂圈在中央。
“你带弓箭了。”老抻冲魔昂说,神色里早已经没了敌意,“你刚才也看到了吧,只是一个狼头,却咋又活了?还能咬?真怪啊!”
魔昂没有及时回话。
冷清下来,只剩下阴森森的氛围。
风又刮起,力度小了,只是随意撩拨着草尖和大伙的须发。
“这风,怎么乱了向?”双火发出纳闷的声音。花卫立刻颤栗了一下,抓起双火的手,“会不会是那些冤死的娃娃们还在呀。”
这下,即使大伙没有面挨着面,我也能清晰看到魔人裸露的皮肤上都生起一层鸡皮疙瘩。
魔昂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我。我倒是并没有惊恐,因为在仙人国,这种古怪的把戏有很多。
有一次去仙都,我就在街头见到一颗浮走在街上的仙人头。刚开始也惊讶,但师父跟我说,那只不过是一个闲散仙人用隐形药液把脖子以下都遮蔽住罢了。他为了证明给我看,还跑到那个装模作样的仙人头下方踹上一脚,而那仙人头果真现出痛苦的表情,随即用隐形的双手双脚就和师父扭打在一块了。
所以此时此景,我并没有被惊骇到。不过,魔人国却是没有法力的。这些土生土长的魔人们,从小就靠实在的力气生存,一时想不通这突发情况的蹊跷所在。
“怕个什么?”小刃打破沉默,“就算真有冤魂在,那也是小娃娃的冤魂,还能打得过我们?”
小刃年龄轻,尚有这种胆识。刚才被一时蒙蔽的魔人们也渐渐恢复了气色。有胆大的说:“对!咱们都过去瞧一瞧。管他是真的狼,还是冤魂变的狼,逮住了一样给它晒成肉干!”
卑微的懦弱,与天大的勇敢,只在一瞬间悄然转化。况且,魔昂已经抽出一根粗黑的钝箭搭在弦上、迈出脚步,大伙便保持着围圈的型态,朝巨树的主干靠拢。
其实,风不过是被困在幽谷中,撞到四围山壁往返回转。
风向紊乱,草随风偏。摇晃的繁盛茎叶之间,如同被搅浑的海水。
大伙大步慢走,耳听眼瞄,严阵以待。我却忽然发觉,白云犬怎么不见了?正想着它,草丛里便传来一溜“哗啦啦”的响声。魔人们立刻警觉,但我已然在茎叶缝隙间看到了白色绰约。
“你这家伙!”小刃声音懊恼,“差点让我误伤了你!净给我惹麻烦。”
白云犬自然是对他的话理也没理,只是凑到我脚边,“汪汪”了两声,就贴着我走。它毛茸茸的后腿和小尾巴一直蹭着我的腿和膝盖,似在撒娇。而我低下头瞧它,它也仰起头看我,黑黑的鼻头、黑黑的眼睛竟让我有种义正凛然的错觉。
终于来到刚才事发地的附近。大家发现那颗狼头依然悬在树枝中。只是刚刚被大风吹得歪斜。狼的眼睛是紧闭的,还有那空落落的着着血痕的脖颈,丝毫没有生气。
刚才它到底是怎么发威的呢?不知它会不会又突然复活?
都只顾着头上,直到“秃噜”一声,有个魔人踩偏了,大伙才看向脚下,赫然发现:原来地上竟然有个一人多深的坑隐藏在浮草之中。而坑底,有四只黑狼正静悄悄地抬着头望着我们。
这下,大伙方才恍然大悟:刚才并非那颗断掉的狼头在作祟,而是那个魔人跳跃时不慎跌落坑中,被这四匹饿狼瞬间消灭。此时,只剩下凌乱的血痕与白骨,以及破碎的兽皮。
我不在坑前,只透过别人的间隙模糊一瞥。肚子中立刻生出异样的感受。仿佛此前吃坏了东西,疼痛且有呕意。
看着同伴的遗骨,魔人们显出悲伤,但只是维持短暂的一瞬。他们生来与野兽搏击,早已看惯伤亡。其实,他们一直与兽类争夺在吃与被吃之间。有的吃自然欢喜,被吃掉却也只能认命。
此时,摆脱了对狼头作祟的恐惧,见到实实在在的骨肉伤残,他们似乎反而松下一口气。小刃就毫不顾忌地嚷道:“果然没白来!”
“少掉一个魔人,多出四匹狼。”老抻仰起头,粗拉的声音里蒙上一丝黯哑,“是上天对我们的厚待啊。咱们把狼宰了吧。”
几个魔人听老抻这样发话,自然做起打算,只是一时又找不到巨石或粗棍,对在坑中的四匹狼无从下手。
有个魔人问:“要么用土把它们活埋?”
“不行。”双火立马摇头,“那狼精明得很。估计你才扔里半坑土,它们就踩着土跳上来了。”
提议的魔人被否定自然不爽,反问双火,“你倒是找个法子?”
大伙一时静下来思考。花卫神色不安,弯起胳膊碰了碰双火,大伙就都看向他,只听他幽幽地说:“这坑是谁挖的呢?”
对啊!这凭白出现的坑,是谁挖的呢?坑边堆着的土,还有坑壁上冒出的断掉的树根,都暗示着这坑似乎刚挖不久……原本心思各异的大伙,此时却想到了一块儿,皆抬起脑袋望向那黑森森的树冠密处。
☆、十七念
“嗖!”
一直待在魔昂弓弦上的钝箭迸射而出。
大伙的眼睛只追得到一星黑影,那箭就已钻进交叠的枝叶之中,顿时隐匿掉踪影,却连连引发断裂之声,是数节被箭削掉的枝叶飘落下来。
在箭终于戳入树干停下之时,那大树竟然开始剧烈摇晃起来。原本繁复稳重的树盖开始稀里哗啦地颤抖。土坑里的四只狼也变得不安、抓刨嚎叫。
“怎?怎么了?”一个魔人惊慌失措,“这大树咋会有知觉?是不是被冤魂附身了啊?”
他的话音才落,一团黑影就结结实实砸到他的肩膀上,登时把他吓得哭了出来,抱头嚎叫:“去找魔藏王子别找我啊!”
紧接着,更多的黑影从树冠深处一路下落,噼里啪啦砸在地上,响起“哎呦哎呦”的呻吟,奶声奶气的,原来正是早先藏到树冠里的那群小娃娃。
刚才那个失态的魔人终于看清了状况,这下子着实气恼,伸手拎起一个小娃娃便要出出气。然而我们都在旁边看着呢,他终于又克制着松了手。
“你们躲在上面干嘛?”老抻虎着脸,问那群小娃娃,“不知道我们都在找你们吗?我们找了这么久,你们竟然吭也不吭一声。”
那群小娃娃里最大的,才有我一半高,不经世事,哪里善于应变。倒是双火心平气和地说:“他们指定是被狼吓到了才躲起的呗。”
听双火这么讲,最大的那个小娃娃反而不高兴了,拍拍屁股上沾着的草叶,嘟囔着说:“那才不是。我们才不怕哩,坑里的狼都是我们抓到的呢。”
“看把你们能的!”老抻数落起他们,“我就不信,凭你们的小爪子能刨出这么大个坑来?”
“你笨啦。”小娃娃头领梗着脖子说,“这里本来就有坑啊,我们用现成的就是,干嘛还挖呀。我们就是在坑上面铺了草假装是平地,再把狼头挂到坑上面的树枝里头,就把四头狼逗来啰。”
“有这么简单?”刚才那个失态的魔人一脸不相信的样子,吓唬小娃娃,“别跟我撒谎,我告诉你们,狼才没那么傻呢!”
“哼。”小刃轻笑一声,“那可说不准。刚才死掉那位不也上当了吗。”
“是啊。”双火拍拍小娃娃头领的肩膀,眼神里充满荣耀,“是谁说异恋的孩子不中用的?这次回去,我非把他们的嘴堵上。就凭我们十几个小娃娃,逮得住四头狼!比大个都强!”
听双火这么讲,老抻一伙自然反对。
而魔昂,则一直没说话,他只是静静观看着树下的争论。仿佛,他已经掌握了结局,只是漫不经心地看着过程里偶尔发生的小小偏转。
比如,老抻又提出:“那做诱饵的狼头是怎么来的?”
小娃娃头领就说:“从第一个狼脖子上割掉的呀。”
老抻无奈,只好再问一遍:“我的意思就是说这第一头狼是咋来的?那时又没有诱饵。”
小娃娃头领就说,“因为第一头狼是瞎子呀,它自己掉进坑里的。”
双火便帮衬着说:“想必一定是上天对小娃娃的恩赐啰。”语气里怎么听都有些风凉的味道。
老抻自然不信。刚才在震荡中,狼头已经从树上掉了下来,老抻便弯腰拾在手上,板起脸来仔细检查那死去的狼眼。可是,又能看出来什么呢?他无外乎是不想承认这群异恋的孩子罢了。
两伙人互相僵持。其实真正较劲的,是自己与自己。原本心中早有根深蒂固的成见,自己最不想被自己推翻。
见到魔昂不参与口舌之争,小刃也无聊地从争论中退身,走过来摩挲起魔昂的弓箭,又瞄了瞄坑里的四只狼。
小刃看向魔昂,眼神里充满渴望,“让我试试吧。我会用弹弓打石头的,肯定也能玩得来这箭。”
魔昂便把弓箭递给他。小刃兴奋地接过,只是拉了几次都没能拉满,又急又气。魔昂便站到他身后,用膝盖顶了顶他的腿,助他站成一个规范的弓步,又伸出大手覆盖在他的手上一起扯动生涩的弓弦。
待弓弦终于圆满,我看到小刃的脸也已悄悄红透。在魔昂撤去力道之时,他射出一发空弦,腰身立刻弹直,许久才得到平息。
还在争论孰强孰弱的双火与老抻,自然被小刃的弓箭吸引过来。大伙渐渐聚拢到土坑的边缘,把小刃圈到中央。
或许是因为有玩弹弓的底子,小刃很快就抓到了射箭的门道。不需要魔昂的帮助,也能把弓弦拉得七分饱满。而土坑就在脚下,七分已然足够。
于是,在大伙的注视下,小刃信心满满地从箭筒里拎出一根钝箭使足力气上了弦。
我们都知道他接下来要干什么。土坑里静默的四只黑狼自然也已通晓。在箭射出的瞬间,我看到了狼眼里的恐惧。忽然觉得狼眼明亮异常,仿佛能照见自己,莫名悸动。
恍然间,一只狼已被射中。它嚎叫着栽倒在地,四只蹄子剧烈抽搐,扑腾起尘土。但它没有断气,因为箭头扎在它的腰上,一时还死不掉。
小刃立马又在弦上补了一只箭,仍旧对着那头受伤的狼。花卫在旁边心有不快地说,“何必多次一举。它已经残废了,又碍不着你下坑里再屠。”
但小刃就当没听见,毫不迟疑地把箭射出。这一次,箭头终于扎进了狼脖子里。
我看着那头狼的眼珠轻轻上翻,终于失去了光彩。才是刚刚,那双明亮的兽眼里还倒影着我,可此时里面却已经空无所有。如果狼眼里倒影的世界真实存在,那个世界在一瞬间就消失了。失去力气的眼皮慢慢凋落下来。
紧接着,小刃又射死两头狼。剩到最后的一头,不安地走动在三具同伴的尸首之间。可是,箭筒已经空了。
“气人!”小刃重重跺下脚,“不给第一头狼两支箭就好了。”
花卫则抽抽嘴角,“早跟你说过。这下该怎么办?”
大伙一时懵住,反倒是有个小娃娃灵台空明,奶声奶气地说:“刚不是还有只箭嘛,插进大树里头了。”
双火伸手揉揉那小家伙的脑袋。而小刃已经转身去爬树了。
因为小刃的动作,头顶的树冠再次轻轻颤动起来。我发现,大树每颤一次,那剩下的一头狼便跟着惊觉一次。忽然记起师父说过,世上最伤身的,莫过于惊吓,因为惊吓会让精气涣散,等精气再也聚集不起,这一生便也结了。如此想来,这最后一头死去的,反倒不如第一头去死来得痛快。
小刃仍在不住地往上爬,可那根箭窜得太高,许是一时都找不到。
白云犬正蹲在坑边,也许兽类相通,它也明白了坑内那头剩狼的境况,于是回过头来,黑溜溜的眼睛看了我一眼,我接住它的暗号,没来得及走心,就顺遂着回头望了魔昂一眼。
我想我的眼睛里应该是没什么意味的。但魔昂的眼睛眨了一下,便朝坑边走来。他附身捡起被小刃放在地上的弓,又随手拾起一截树枝。
待魔昂把树枝压到弦上拉满弓,大伙才恍然大悟。
“不是吧……”那个本来就对魔昂箭术有向往的魔人,忍不住呓语。
只在瞬息之间,那截树枝就已倏忽飞离。大伙的目光只来得及追到一丁点儿黑影。旋即,余下的那条狼便重重倒在地上,喉咙出现一只洞,鲜血汩汩流出。
老抻由衷佩服,“果真是天生的猎手!猎物死在你手上才叫痛快。”
魔昂没有客套,只是淡淡说,“收拾猎物吧。”
“对!”老抻叫大伙快跳坑里去,“先把前面那三头狼的脖子割开,把血都放出来,要么不好吃。”
魔人们在坑中利落地收拾猎物,小娃娃们也兴奋地跳进去跟着剥皮剔骨。我在仙人国从没见过这种血腥场面,不禁从坑边退后几步。
“怕狼?”魔昂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原来我已经退到了他身前。
我点点头。
魔昂又道,“我还以为你不怕的。”声音淡淡,似乎在跟微风讲。让我有点儿莫名其妙。
他又提示:“上次长夜里。”
听他的语气,应该是说某件我应该知道的事情,可是我一时没想起。
他终于直直看向我,眼神里带着执意:“在黑土辽原上,你替我赶走了那头小狼。”
哦……我终于明白了。那件事情,因为发生在长夜里,和我混沌的睡梦搅和到一起,印象浅了。再者说,“那次是有虎皮在。而且多亏了白云犬,是它把狼赶跑的。”
说到白云犬,它仍旧蹲在坑边,静静关注着坑里的境况。
魔昂说,“也许是血腥味儿让它兴奋了。”会吗?我看不出,只见它雪白的绒毛在微风中轻轻拂动。
当小刃寻到了箭从树上跳下来发出震颤,白云犬才回过头浅浅一望,旋即又转回去接着看坑。
片刻之后,魔人们已经把四头狼收拾妥当。坑内只剩白骨,狼肉都被剔下包裹进了狼皮里,背在几个魔人后背上。
那土坑颇深,大块头的老抻站在里面都没了顶。大伙只好用剔剩下的骨头当工具,把土坑壁刨出凹凸,脚踩着借力才得以爬上来。
那群小娃娃上来后,手上都拎着骨头不肯扔,互相打闹着,早忘了此前被遗弃在此的痛苦,只沉迷于当下愉快的追逐。
日头渐偏,一行起步回穿草丛,浩浩荡荡。小娃娃们在草丛中反而灵巧,你追我赶,时时迸发出骨头相互搏击的声响,嘴上也叫个不停。
比如,“看我的狼后腿干裂你的狼前腿!”
再比如,“你们的腿都靠边站!看我的,我的骨架把我掩护起来!这是狼的后背。”
再再比如,“你的这块好奇怪,这是长在哪的?狼腿没这么长呀,倒像是魔人的腿——”
风忽然停了。我们都想起此前被狼吃掉的那个魔人。
“真是呀!”那个擎着魔人腿骨的小娃娃捯饬着小腿跑到我身边,把魔人的腿骨朝我下身 比了比划,奶声奶气地说,“真的是呢!”让我头皮发麻,他却兴奋地说:“太好啦,我有一根魔人的腿骨,比你们的都长!” 然后,又捯饬着小腿跑开去玩了。
也许是被刚刚的骨头影响了心神,我总觉得安稳不下。由于走得慢,我一直坠在队伍末尾。那群小娃娃的声音忽近忽远,有时周遭安静下来,我总觉得身后有什么在目送我们远行。
我大着胆子扭过头,挑起来目光,却只见到那棵巨树寂然立在原地,又高又密的树盖在偏斜的太阳光里,投下辽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