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二十年漫长的时间里,除了者廉之外,没有人把他当人看。
小时候,他曾经将一个嘲笑他的孩子做成标本,晾在实验室大门外,父亲走过来取下尸体,转过头说:“你做的不错,保存得非常完美。”
他懒懒地回答:“我挖掉了他的舌头。缺了一块,怎么算得上完美?”
“你果然继承了冥星人的血统。”父亲叹了口气,“或许,我早该把你带回去。”
“无所谓。我在哪儿都一样。”
没几年的功夫,他正式成为帝国科学院的一员,专门研究生化武器,他们开始怕他,畏惧他,却再也不敢说半句坏话。那些低等垃圾想什么,说什么,他根本不在乎。整天泡在实验室里的他,懒得搭理外面那帮无事生非的闲人。
十三岁的时候,他被秘密派往锡兰大陆,名义上是考察站成员的亲属,私下里探测埋藏在底层里的H5能源,并对它进行初步的研究。没成想半个月后,屡见不鲜的两国冲突在小小的考察站爆发,一股归亚士兵发动了袭击,杀死了长驻站内的五个人,包括一个老人和四个年轻人。当时,他在楼上补眠,听到了回荡在雪原里空洞而清晰的枪声,砰砰砰,人的惨叫不绝于耳。
他翻了个身,裹着被子继续睡觉。
破旧的木楼梯在沉重的脚步下嘎嘎直响,轰的一声,门被踹开,枪口冷冷地对着床上安睡的少年。
“有个孩子!怎么处理?”
“放了他吧。”
“可是……”
“他只是平民,怪可怜的。”
他猛地直起身子,扯着尖细得犹如女孩儿的嗓音喊道:“让不让人睡觉了!杀完了就滚哪,一群蠢货!”一连数天,他的休息时间不足三个小时,脑袋里嗡嗡直响。
托着枪的士兵哈哈大笑,大手伸向了露在被子外的孱弱肩膀,“呦,欠教训的狗崽子,够狠!脸蛋挺美,可惜不像男人,大爷帮你划上几刀,哈哈……”
他嘴角的肌肉抽动了两下,现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好心好意地建议:“你们几个,最好快点自杀。”
刚才替他说好话的人猛地后退几步,吼道:“有毒!快点离开!”
“自从你们打开门之后,就吸入了大量带毒的孢子,干嘛瞪着我?我当然好得很,不用担心。哦,提醒你们,现在自杀都来不及了。”他的手臂环抱腿弯,头枕着膝盖,姿势俏皮地看着他们。
几个士兵倒成一片,浑身发黑,皮肉迅速腐蚀,散出浓浓的朽木般的味道。
他想,下次应该把味道改得淡一点。
顺便发送了呼救信号,他勉强积攒起的睡意尽数消散,只得无聊地望向窗外打发时间。外面刮起了猛烈的暴风雪,雪片像不要钱的纸片似的漫天挥洒,不顾后果地推开紧闭的窗户,冷风倏然灌入,一阵紧接着一阵袭面扑来,吹得人睁不开眼。
适应了一会儿,他终于渐渐地视物。
从远方徒步走来的人,在无垠的苍茫雪地中十分显眼。
或许受到灯光的指引,那人撩开斗篷,抬起黑色头颅向上看去,风雪交加的环境里,两道视线冰冷地相撞。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徐者廉,黑发黑眼,皮肤冻得刷白,嘴唇仍然柔嫩鲜艳,就像一幅精心描绘、毫无蕴意的画作,美得茫然而空洞。只凭一眼,他就断定他们是一类人,孤独而执着,浑身长满了尖利的刺,却渴望温暖的怀抱。
以后他才明白,两人选择了两条不同的路。徐者廉生生折断了伤人的棱角,覆上一层保护性的外衣,宁愿自我伤害也要留住相伴一旁的情人;反观索恩自己,他不惜亲手杀死挚爱,只为将朝思暮想之人紧紧地,紧紧地搂在怀里,直至怀中人鲜血淋漓。
手心中的指头微微一动,床上的人缓缓睁开眼睛,红红的瞳仁定在桑的身上,过了许久才不好意思的错开。
桑半靠在床边,头枕着胳膊,眼下挂着未消的乌青,接近透明的的唇抿成直线,疲惫的睡容非常惹人心疼。不忍心吵醒他,徐者廉艰难地挪动着身躯,离他近了一点,再近一点。
“者廉?”桑低下头,眼如弯月地瞧着他。
“对不起,把你弄醒了。”
“没关系,我一直没睡着。”
“靠着床头的姿势多难受,床很大,又不是盛不下你。”徐者廉说,“脖子酸了吧?”
“恭敬不如从命。”桑勾起嘴角笑了一下,泥鳅似的钻进被子底下,紧挨着他躺好,“还疼吗?”
徐者廉诚实地回答:“不疼了,就是怪怪的,似乎有些痒。”
“那是植皮的附带反应,千万不要用手抓,受不了就告诉我,我帮你揉。”桑转过身侧躺着,面对着乖乖平躺、不敢乱动的人,手伸了过去,颇为专业地按压:“记住,最近两个月千万不能接触尖利的东西,最好呆在床上别动,有我照顾你。否则,不小心感染就麻烦了。”
“哦。都听你的。”
“渴吗?”
“……有一点。”
“渴了也不能喝水,等会儿打针。”
“那你问什么?”
“我关心你啊。”桑就着按摩的姿势,把人捞进怀里,在他耳边低语,“这个世界上,没有东西比你更能引起我的兴趣了。恨不得把你一口吞下去,这样的话,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们都不再分开。”
银白的眼眸溢满了痴狂之色,充斥着赤|裸|裸的占有欲望,强烈而富有攻击性。
徐者廉瞄了他一眼,评价道:“你的样子活像抢到腐肉的秃鹰。”
桑不由得展颜,“果然最了解我……不过,未免太低估自己了吧,我的者廉怎么会是腐肉?”
徐者廉不敢看他,翻了个身,背靠着桑温热的胸膛,“你明知道我只是赝品。”
“谁告诉你的?”桑的语气仍然带着戏谑。
徐者廉闭上眼睛,抽了口凉气,嘶哑地说:“端木唯。”
“你相信他?”桑执着地逼问。
“桑,哦,或许我该称呼您索恩博士。”他斟酌字句,慢慢地说,“我根本不该存在,因为我是你一手造就的试验品,基因复制的产物。而你,从一开始就隐瞒了真相,极力想把我塑造成真正的徐者廉,逐步植入记忆。”
“不,是唤醒。我无法编造你的感受。”桑纠正道。
徐者廉停顿了一下,喉咙愈发干涩,“为什么……”
“你想与端木相认,我既没有事先阻止,也没有及时救你。怨我吗?”桑问道。
徐者廉摇头:“我不怨你,从来不曾怨过你,桑,你不用对我这么好,不值得。回答我的问题……你为什么要克隆他……”
“自从遭到拒绝后,我没有办法找你,就把自己关在实验室里,疯狂地利用你的基因和细胞进行复制和培植,几年内,数十次的尝试都以失败告终。得知你的死讯,我日以继夜地工作,舍弃了人类相貌的身体,利用CM进行移植,结果我成功了。
“你蜷在培养槽里,只有普通婴儿那么大,却是我全部生命的寄托。不过,没有几天,居然在搬运过程中,意外地把你弄丢了。我拼命寻找,终于从深海里把半死不活的人捡了回来。对不起,因为我的失误,害得你受了很多伤。”
幸好他选择了丑陋无比的CM,作为徐者廉的意识载体;幸好当初徐者廉不会说话,思维意识乱成一团,即使感觉到端木唯可能是自己的爱人,也无法与之相认。
桑继续问,“端木唯究竟对你说了什么?他凭什么断定你不是真的?”
“他和徐者廉相伴多年,当然分得出真假。”他落寞地埋下头,极力不去回顾那漫长而痛苦的几天,“桑,有一件事,也许你不知道吧。”
还是说出来了。
本想瞒着桑,但是任他瞒得再久,他也会得到消息,不如让自己亲自告诉他,亲自熄灭渺小的幻想。
“嗯?”桑眨了眨眼。
“徐者廉没死,他在端木那儿,活得很好。”
“哦。”桑点点头,却没流露出多少欢喜的感情,大概是被好消息冲昏了头。
他苦涩地咽下哽咽,强作大度地说:“你那么爱他,去找你的者廉吧,不要管我。”
“我不管你,谁来照顾你呢?”桑认真地问。
“不用别人管。”蜷缩成虾米状的身体开始犯疼犯痒,他颓然地想,死了算了,反正自己只是桑一时兴起制造的试验品罢了,正主回来了,残次的冒牌货何苦还要苦苦地求生,任人嘲弄轻贱?
该死,肌肉结实的手臂仍然牢牢地搂着他的腰,好像一辈子不打算放开似的。
骗人的。
他实质上和端木唯没什么区别。
不出一会儿,他会果断地离开,奔向一个黑发黑眸、年轻优雅的美人,把自己抛向无尽的深渊。
反观自己,却连怨恨的资格都没有。自始至终,他们爱的是徐者廉,这一切一切,都和他无关。
“者廉。”
温言软语。者廉者廉,口中的人又不是他,叫什么叫?他捂住耳朵。
“者廉。”桑再次唤了一声,把他翻了过来,“无论世界上有多少个徐者廉,你是我唯一的真爱。因为……你也爱我啊。”迟疑了一下,桑直截了当地问道:“你爱我吗?还是……仍然爱着端木唯?”
他呆住了,舌头像是打了结,哑然地望着桑。
桑不满足地盯着他,像是等待确切答案。
有个人能真心地说爱他;
有个人能把自己拢在保护的羽翼之下;
有个人,在遭到背叛后,仍然愿意接纳落难的他。
真的……很好。不,不能让桑失望……否则,他也会消失的……
他愿意用一切手段留住他,包括脱口而出的蜜语甜言。
“我是你的。我和端木唯之间,根本不存在半分瓜葛。”
话一出口,接下来的表白变得顺理成章。
“我爱你。”
下一刻,柔软的唇瓣落了下来,无情地啃咬,霸气地侵占,充满男人气息的吻令他难以呼吸。记忆里的清冷少年,亲吻他的俊美男子,温柔而狂热地拥抱自己,久久不曾分开。
作者有话要说:预告:下一章会甜蜜,下下章依旧甜蜜,桑和者廉幸福地在一起~啦啦啦
不过。。。
端木过几章要出事了。
者廉能坐着不管吗?摔!
☆、C18 华丽皮囊
徐者廉整日无所事事地躺在床上,吃喝拉撒睡都不用动手,看着桑严肃认真地照顾自己生活起居,十几个小时围着病床团团转,他真是哭笑不得。
端来的汤饭刻板地保持着50度,菜肴完全按照营养学进行搭配,虽然桑从未问过,但凡是他不喜欢的菜,肯定不会在下一餐出现。
床单被罩每天换;绷带每天换;身检每天一次;恢复进食后,营养针从一天一次改为三天一次。徐者廉曾忍不住抱怨打针太疼,结果次日桑依旧端了一盘形形色|色的针筒,放下医生身段哄劝道:“这次不疼了,针头上涂了麻醉剂。”
还没来得及反抗,针就干净利落地扎了进去,他只能对着针管中越来越少的药量干瞪眼。
桑就是这个样子,专注而温柔,和煦而专横,在无所谓的区域可以退步千里,在关键的领域却寸土不让。不仅在打针这件事上说一不二,桑的控制欲可谓包罗万象,他琢磨了本个月,才掌握了百分之八十的精髓——
生病期间,不准下床,不准大笑,不准吃得太少,不准只吃一个菜,不准不准……
较高级别的禁忌如下:不准提起端木唯,不准提起洛雅,不准提起任何人,不准说别人的好话,不准一个人胡思乱想,有什么事都要告诉他。
当他做了桑鼓励的事时,桑的眼里就会带着柔柔的笑意,特纯情地亲亲;当他触犯了桑的底线时,桑的眼里就会泛起冷冷的笑意,特色|情地啃啃。徐者廉尽量顺着他的意思,偶尔厌烦了,会刻意地逗他。桑很乐意配合,装起色狼来非常拿手,甚至有一次,指头都伸进去了,动来动去地玩|弄,末了,还中肯地评价一下徐者廉的身体机能。
……腹黑啊。
可是有时候,桑又很让人心疼。
几天前,他被尿意憋醒,不忍心麻烦身旁熟睡的人,于是小心翼翼地挪动身躯,扶着墙站了起来,向隔间走去。
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里,他摸索到卫生间,一手撑着扶杆,匆匆忙忙地处理生理问题。半分钟后,他舒了口气,打开门,迎面却撞上一个黝黑高挑的身影,不由得惊叫出声。
被撞的人霸道地箍住猎物,指责道:“这么不乖,万一你脚软摔倒了怎么办,谁能赔给我一个活蹦乱跳的者廉?”
自从手术后,徐者廉的身体就小了一圈,瘦削孱弱地挺尸多日,此时被桑牢牢地搂在怀里,浑身使不出半分推拒的力气。心里又气又笑,捶了捶桑的肩膀,说道:“你以为我是玻璃做的一碰就碎?说了多少次,我已经完全复原了,又不是娇嫩嫩的女孩子,你穷紧张什么?”
桑猛地收紧了胳膊,徐者廉呼吸一滞,头被迫埋在对方胸膛里,听到他震动胸腔的苦笑。
“你不懂……你永远不会懂的……我发现你不在身边,第一反应并不是马上去找你。那时我坐在床上,心想,原来我从没有得到过他,这只是一厢情愿的荒唐梦,梦醒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别说了。”双臂自发地拥上他的颈背,徐者廉抬起脚亲吻他的侧颊,耐心地安慰:“我在这儿呢,摸摸我啊,我在这儿。”
桑板正徐者廉的敛,咬了咬他的下唇,适时提出条件:“我要你发誓。”
徐者廉内心叹道:果然还是二十不到的小孩子!誓言什么的,难道不是专门用来打破的吗?但是不说的话,桑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他。
三分顺从三分宠溺四分真心,徐者廉仰望着桑的眼睛,举起手指:“生生死死,誓不离君。”
他相信,自己现在木乃伊的模样,加之诡异暗黑的气氛,既不美好,也不浪漫。
桑呆愣了半分钟,突然一把抱起他,把人压倒在床上,伏在上方恶狠狠地说:“如果条件允许,真想现在吃了你。”
“你嫌我难看?”他反问道。
“你什么样子,我都敢要……要一辈子。”
“好啊。”徐者廉大字型平躺,作势要解开手臂上的绷带。
“算了算了。”桑黑着脸阻止,硬|挺的部位顶了顶他的腹部,“以后饶不了你。”
徐者廉滚了两圈,重新缩回被窝,险些笑岔了气,笑得桑无可奈何地软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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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者廉天生即伺候人的劳碌命,一得到可以小范围活动的恩准,马上披着外袍下了床,在宽敞的卧室走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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