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利亚尔识相地挪到一边,好整以暇地支着脑袋看她。黛拉的脖颈很长,像一只优雅地天鹅,不过此时,天鹅因为愤怒而爆出青筋,像一只烫了毛的火鸡。
“我当初怎么会看上这么粗暴的女人?”贝利亚尔心想。
就在黛拉抓着工作员的衣领发泄时,隔壁的执行厅里走进一位黑袍男子。贝利亚尔立即直起身子,透过两厅之间的玻璃墙张望,可玻璃墙上的菱形花纹切割了画面,难以分辨那人的面孔,贝利亚尔紧紧盯着他,一边走向通往执行厅的玻璃门,却在门前被法警拦下:“抱歉,先生,非工作人员不得入内。”
贝利亚尔懒得理会这有眼无珠的年轻警卫,看见黑色人影又走出执行厅,他迅速跑出大门,在司法厅的雕花走廊内拦截了他。
“嗯?”安朵斯正低头看着手中的判决书,感觉前方有人拦截,以为是执行员忘记送什么资料,于是浅浅地“嗯”了声,并没抬头,直到对方轻笑起来,他才猛然回神,抬头望去,一身华丽的银袍和一头耀眼的金发映入眼帘。
“你在看什么?这么入神。”贝利亚尔微笑着探过头,带着香甜气味的发丝扫过安朵斯的指尖,令后者神经一紧,下意识退开。
贝利亚尔依旧保持着谦和的微笑,视线缓缓从判决书移到安朵斯脸上,“审判官大人,之前我有什么冒犯的地方,还请你原谅,我只想好好跟你聊一聊。”
安朵斯对他反常的表态似乎习以为常,只是好奇他们之间有什么可聊的,在保持相对警戒的距离下,安朵斯尽可能平稳语气,轻声道:“好的,你想和我聊什么?”
得到对方的回应,贝利亚尔暗暗自得,继续敲着算盘,“上次在维拉集市拿了你的贝壳,我一直小心收着,也许可以找时间还给你?”
“不用了,你拿着吧。”安朵斯将视线放低,避开贝利亚尔的目光。
“再怎么说是我太失礼,给我一次赔罪的机会,好吗?”贝利亚尔的算盘十分不甘,他抑制着躁动的性格,继续卖乖,“我知道一家不错的甜品店,不如去那坐着聊,也可以……”
“不用了,”安朵斯打断他,唇间微微吐出一口气,“那些贝壳并不重要,阁下不必耿耿于怀,我还有事要忙,先走了。”
贝利亚尔的笑容在安朵斯与他擦肩而过时僵在脸上,他额角的血管突突直跳,双拳紧握,几乎捏碎指头上的宝石戒指。
对于尊贵的王来说,贝利亚尔已经竭尽全力压制了脾气,他脱了心爱的红袍,就因为安朵斯讨厌红色,他用谦卑的语气说话,只为了约安朵斯出去。
现在呢?那个男人不但不领情,还当头泼他冷水!贝利亚尔看了看身上蠢到极点的银色外衣,恨不得将它撕碎了塞进马桶!
“靠边站行么,你怎么总挡老娘的路?”黛拉迎面走来,停在贝利亚尔身前,一边系丝巾一边没好气地抱怨。
女人尖细的嗓音给贝利亚尔的火浇了一层油,他抬起手,脑中描绘出接下来的场景——将这无礼的女人揪起来狠狠摔在地上!但他忽然停住,因为一个诡异的念头及时窜进脑海,使那只准备行凶的手放了下来。
“黛拉,”贝利亚尔微笑着开了口,“其实你没必要起诉你的丈夫,因为他很快就要和你告别了。”
黛拉停下系围巾的动作,翻着眼睛瞪他:“这话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吗?”贝利亚尔转身,望向安朵斯漆黑的背影,“审判官拿着一份死刑判决书,它宣判了普因侍卫长,也就是你丈夫的死刑。”
黛拉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她失衡地后退两步,难以置信传进耳朵的话,“不可能……是你看错了吧?”
难道普因连着两个礼拜玩消失,是因为他被逮捕了?
不等贝利亚尔补充说明,黛拉飞快地朝安朵斯奔去,试图夺过判决书亲眼确认。
安朵斯听见高跟鞋沉重卖力的声音越来越大,径直冲向自己,他防备地侧身一闪,刚好躲开黛拉的手。“你要做什么?”他没有斥责或质问,只是平和的一句话,令黛拉镇定了不少。
“给我看看,你手里的判决书,那是普因的吗?”黛拉的声音有些颤抖,桃红色唇瓣吐出断断续续的气,仿佛站在绝境的边缘,精神濒临奔溃。
“抱歉,判决书的内容不能泄露。”
这样的回答太可恶了!就像在死刑犯的脖子上连砍数刀,却没有一刀切中要害,让犯人有充足的时间享受死亡带来的恐惧和痛苦。
黛拉伸出双手央求,眼中却布满厉色,“你不用泄露内容,只告诉我,这是不是普因的死刑判决书?是,或者不是?给我一个答案!”
“……”安朵斯垂下眼,深深叹了口气。
“是。”
一个字,将黛拉轰得粉身碎骨。
安朵斯看着瘫坐在地上的棕发女人,面色依旧冷若冰霜。
“节哀。”他留下轻轻的两个字,转身走出司法厅。
“这可一点都不像你。”安朵斯离开后,贝利亚尔来到女人身边,低声讥诮,“我认识的黛拉喜欢惹是生非,对丈夫野蛮无礼,却打心底里爱着他,就算今天跟他闹离婚,明天照样和好如初,可惜,这一回是真的要分别了!也不知道可怜的普因犯了什么错,居然要死在审判官手里,永无重生之日……”
黛拉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贝利亚尔说的每一个字,都像钉子一样扎进她的心,痛苦不断累积,变成一股血气冲上脑袋。
她爬起来,抓狂地追上安朵斯,在司法厅的大门外捞住他的衣袖,“普因犯了什么罪?!你告诉我,什么罪值得你亲自出手?!哦天呐,你不能杀他!看在上帝的份上,求求你,放了他吧!”
在魔界,“上帝”是个很可笑的词,恶魔的祖先是上帝的敌人,他们世世代代活在上帝的诅咒中,然而,黛拉的头脑已经失去控制,只要能救她丈夫,就算让她站在王宫里辱骂路西法陛下,她也能骂上一万遍。
司法厅的大门外只有寥寥数人,全都被黛拉的尖叫声吸引,递来同情或指责的目光。两名法警跑出门,询问安朵斯是否需要帮助,安朵斯摇了摇头,用力抽回手臂,脸上还是冰雪一般的表情,“抱歉,我无能为力。”
“那你告诉我,他犯了什么罪?!”黛拉的声音已经沙哑不堪,桃色唇瓣上出现干燥的裂痕,仿佛就要晕厥过去。
“普因与死灵做交易,出卖了自己的灵魂,无论出于什么原因,论律都应判处死刑。”安朵斯看了看手中的文书,重新抬起头,眼神干净得一尘不染,却充满死亡的黑色气息,“他必须死在我的剑下,否则他的灵魂不但无法重生,还会壮大死灵的力量。”
“不!一定有其他办法!”黛拉紧紧抓住安朵斯的手腕,竭力摇晃,“放他条生路,我们一定会找到其他办法!”
“抱歉,我无能为力。”
“审判官大人,求求你了,留些仁慈吧……”
“抱歉,我无能为力。”
无论黛拉如何恳求,安朵斯能说的只有一句话。最终,双眼布满血丝的棕发女人抡起巴掌,重重打在安朵斯脸上,响亮的耳光声顺着司法厅的长廊传进各个大厅,工作人员皆是一颤,相互对视一眼,屏息听着外面的动静。
安朵斯侧着脸,除了微蹙的眉心,再没有其他动作或表情。两名法警愣了片刻,立即上前按住黛拉,“请你立刻离开,否则我们将以妨害公务罪逮捕你!”
“那还等什么?”身材挺拔的金发男人走出司法厅,愤然道,“她当街殴打审判官,这罪行,判个两百年也不为过!”
“贝利亚尔王。”
两名法警有礼地鞠了一躬,随即将喘着粗气的黛拉从司法厅门口带离。
Chapter 08
“你没事吧?”贝利亚尔转身面对安朵斯,露出担忧的神情,表情变幻之快堪比皇家剧院的一流演员,“她打你,你怎么不躲开些?看这火辣辣的印子,真叫人心疼!”
说完,他抬手去抚安朵斯的下颌,却被对方不着痕迹地避开。
“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安朵斯终于仰头与他对视,宛如黑洞的眼睛渗出透骨的寒气,顷刻将贝利亚尔打入冰窖,“你是我见过最狡猾的人,不管被谁招惹,你都有办法去报复他……你还是和以前一样,贝利亚尔。”
“该死,又是这句话!”贝利亚尔咬紧牙关,一种不能名状的情绪不断冲击胸口,使他狂躁不已,他用力捏住安朵斯的下颚,像一头发怒的狮子,将对方顶向光滑的大理石柱,“什么和以前一样?安朵斯,你给我说清楚!”
肩胛骨撞上坚硬的石柱,安朵斯倒抽一口气,下意识抓住贝利亚尔的胳膊,反身横劈他的肋骨,趁他松手的瞬间化作夜鸦逃离。
贝利亚尔被对方突如其来的攻击怔住了神,仰头看向天空时,那只黑色的夜鸦已经飞离司法广场,正横穿维拉集市的上空。
贝利亚尔暴怒地召唤法杖,嵌着金曜石的木杖犹如腾空出现的太阳,放出一阵绚丽的光,紧接着,一道炽热的火球射向天空,宛如自下而上的流星,贴着夜鸦的翅膀擦了过去。
“你疯了吗?!”约克冲出大厅,全力按住贝利亚尔的手,第二发瞄准夜鸦的火球被迫改变方向,轰向司法广场上那尊巨大的石像,安杜马利的头在一片浓烟中砸向地面,大地持续颠簸了五六秒钟,如同承受了彗星撞击的力量。
“贝利亚尔!你简直是个疯子!”约克望着广场上的惨状,目瞪口呆了片刻,回过神来,只觉得大脑抽筋,双手用力捂住脸,深深吸了口气,“你居然攻击审判官!审判官啊大哥!我可以告诉你审判官拥有杀戮的特权吗?只要是阁僚以下的头衔,他都可以随意杀啊有没有?!”
贝利亚尔完全听不见约克的咆哮,他瞪着天上那个黑点,狠狠一拳砸向身边的石柱,“咔嚓”一声响,石柱表面成蛛网状碎开。
“……”约克惊恐地后退两步。
“我不管他是谁!”贝利亚尔转过头,拳头依旧抵着石柱,清晨的光线在他脸上打出一层暗影,和眴的早上忽然变得十分阴冷,“我一定会得到他!把他折磨得失去人形,让他在我脚下哭着求饶!”
约克打了个冷颤,看着那张如同混世魔王般的脸,感觉贝利亚尔的双眼快要被怨怒遮蔽,约克没有胆量规劝,只好僵硬地转移视线,望着广场上的废墟,淡定道:“在那之前,贝利亚尔,你一定要修好安杜马利的头。”
“……”
维拉集市一贯嘈杂的时间,集市之后的方顶建筑群却分外静谧,仿佛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它们隔开,这要归功于建筑群之外的一圈食音草,它们个头小巧,却能顺着墙壁攀沿,形成一张长满桃心叶片的植物网,将大部分喧嚣的声音吞入肚中,再借助声波的能量继续繁衍。
黑色夜鸦降落在一幢方顶建筑的第二层,一个爬满食音草的半圆形小露台上,落地的瞬间,黑色羽翼哗然散开,变成垂在身侧的黑色衣摆。
安朵斯扶着围栏喘息,瞳孔微微扩散,黑色的血顺着袖管滑落,又附上盘绕着精致花纹的铁围栏,与黑色的栏杆混为一体,仿佛一条胴体通黑的毒蛇,蜿蜒而下,不久便风干凝固。
“安朵斯……你怎么了?”一只白嫩的小手掀开露台的布帘,紧接着,一顶可爱的胖熊帽子露出来,底下是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与安朵斯的一样,弥漫着深不见底的黑色。
“没事,”安朵斯捂住手臂上赫然张开的血口,微微侧身,恰好使身后的孩子看不见他苍白的面孔,“卡洛,有吃的吗?”
小男孩摘下胖熊帽子,抖了抖背上的小翅膀,“有啊,清晨准备的早点,你没吃就走了,我去给你热热!”说完,他欢快地飞进厨房,两只小胖手忙活起来,准备牛奶咖啡,将蓝莓派回炉,认真地望着时钟计算时间。
安朵斯进屋后,随便翻了件衣服带进浴室,用冷水冲洗了伤口,打开医药箱进行简单的包扎,接着换上干净的衬衣,将烂了道口子的黑色衣袍扔进垃圾桶,完成一系列动作,浴室外准时响起卡洛的声音:“安朵斯,来吃饭!”
“就来。”
安朵斯取下挂在镜子旁的黑色领结,往领口处一按,领结自动扣住衣领,镜子里黑发黑瞳的男人也在那一瞬间变了样:浅灰色的短发,碧绿色的眼睛,连皮肤都变成了魔界大陆最常见的卵色——鸡蛋的颜色。
安朵斯就这么出现在餐桌旁,卡洛盯了他两秒,忽而皱起鼻子,担忧道:“你这副样子是要去哪里?”
很明显,安朵斯早上接了执行令,回来就换装,不是为了执行死刑,而是为了出去调查什么。作为安朵斯的剑,卡洛表示很为难:“比列大公说了,不可以干扰司法厅的决议,就算调查出结果,也改变不了死刑的判决。”
“我知道,”安朵斯的声音倒没发生变化,依旧十分沉稳,他端起朴素的白瓷杯,喝下一口牛奶才再次说道,“我只是去拜访一位朋友,没有其他想法。”
“是么?”卡洛满脸不相信地望着他,半晌,眼光一转,纤长的睫毛抖了抖,“你的右手怎么了?”
“……”安朵斯沉默。
“快点说,好好地为什么忽然换左手吃饭,右边那只怎么了?”
“……没事,我只是一时兴起……”
话音未落,卡洛一扇翅膀出现在安朵斯右侧,“嘿咻”一声掀开安朵斯的袖子,看见一圈圈的绷带,卡洛精致的五官忽然挤作一团,大有风雨欲来摧山倒的气势,“这是怎么回事?!是谁伤了你?快告诉我!让我斩了他做肉夹馍!!”
“卡洛,安静一点。”安朵斯捏住小家伙的脸蛋,望着他凌空挥舞的短小四肢,微微叹了口气,“到一边呆着去,让我好好吃饭。”
卡洛忽然满眼泪水,“呜哇”一声滚到沙发上大哭,吹小号似的嗓音在这座不大的房子里回荡,减少了安朵斯至少三分之一的胃口。
Chapter 09
“我不就离开你五天吗?居然有人趁我不在欺负你?!”卡洛一边翻滚一边捶打沙发垫,两只小拳头力道不大,却将沙发垫捶出密集的小坑,“是哪个家伙这么坏!八成知道我要进化了不能出门,专挑这时候欺负你!”
安朵斯无奈地揉了揉眉角,在卡洛的大嗓门下安然吃掉半个蓝莓派,用餐巾擦了擦嘴,翻出判决书重头看了一遍。
安朵斯的家位于维拉集市北面的方顶建筑群中,这片地带临近河湾,从高空俯瞰,建筑群排列成优美的扇形,像一枚贝壳,因此得来一个好听的名字——贝壳湾。
贝壳湾的房子大多以复式格局为主,最高不超过四层,露台和房顶普遍覆盖着翠绿的食音草,这种植物不光有美化环境的作用,还能吞噬噪音,让居民们享受安宁惬意的生活。
安朵斯的房子是最普通的一种,上下两层加起来不过两百平米,但爱好小清新的卡洛总是将屋子打理得井井有条,家具一尘不染,窗帘五颜六色换着来。安朵斯对小卡洛也十分纵容,零花钱要多少给多少,外出玩耍没有宵禁,带一群小精灵回家开派对也没问题,唯一的要求是不准惹是生非,尽量不在二楼闹腾,工作时随叫随到。
武器精灵们很羡慕卡洛的生活,它们聚集在一起时,讨论最多的话题就是如何寻找一个像安朵斯一样的主人?但卡洛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他伴随安朵斯的重生而降临,陪伴了安朵斯近两个世纪,他的主人是独一无二的,自己之所以拥有那么多特权,是因为主人不止把他当作武器,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