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约克没受过这等苦,他庆幸自己不合贝利亚尔口味的同时,又极度羡慕贝利亚尔源源不竭的动力,跟他在一起,才算见识了太阳能马达的威力,白天勾搭美人,晚上折腾美人,哪里有阳光哪里就有贝利亚尔的身影,哪里是黑夜哪里就有贝利亚尔的狼嚎,如果这只魔神能寿终正寝,那全天下的人都是不死之身。
约克用魔法换了身行头,在司法厅的大玻璃前照了又照,用唾沫把头上几根呆毛压下去后,才带着贝利亚尔前往地下十七层的档案馆。
“先说好了,贝利亚尔,翻阅资料是经过批准才能干的事,我只是个看管档案的,能越权帮你,是赏你天大的脸面,你必须牢记这份人情!”约克弹了弹衣领,肩上出现一条银灰色披风,他将头发从披风下抽出来,迈开风度翩翩的步子,与每一位擦肩而过的工作人员微笑问好。
约克的头发是非常淡的金色,接近银白,仿佛柔和的月光,与小麦色皮肤相配依然能保持高度的协调感。与他相比,贝利亚尔的头发太过耀眼,纯金,如同金丝披在肩头,发尾微微卷起,看起来高贵优雅,在人群中永远是万众瞩目的焦点。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司法厅内,好像月亮和太阳同时出现,绚烂了整座大厅。
专门存放司法厅工作人员资料的档案室很小,大约五六平米,贝利亚尔进门后,只看见一个锈迹斑斑的铁柜,柜子嵌在墙壁中,被分为九个抽屉。约克拉开贴着“执行部”标签的抽屉,而抽屉一滑,就像变色龙的舌头,瞬间延伸,直至抵到对面的墙壁上。
“嗯,让我看看,财产执行处,房屋执行处,刑罚执行处……”约克仔细地研究档案袋上的角标,依次往后找。房间又小又闷,贝利亚尔不耐烦地扯了扯衣领,径自走到抽屉末端,抽出一个黑色袋子,直觉就是它了。
“你们在干什么?”
没等贝利亚尔撕开袋子,随着一声严厉的斥问,黑色档案袋忽地飞了出去,落在门口一名身穿巫师袍的男子手上。贝利亚尔跟着转头看去,如赭石般深沉的红色头发映入眼底,头发不长,零散地落在耳畔和脖子里,看上去十分不听话,可是加上一张瘦削的脸,和两条高高扬起的眉毛,却拼出十足的狂傲之气。
“呀,这不是莫拉格大法师吗?您怎么有空到这里来?”约克挤眉弄眼地笑起来,不知为何,一种做坏事被抓现形的感觉袭上心头,他不由地擦了擦手心里的汗,丢给贝利亚尔一个眼色,示意他帮忙圆场,谁知丢去的眼色如同沉进大海的石头,一去不复返,连个响声都没有。
贝利亚尔一动不动地盯着莫拉格,两人差不多高,视线平齐,身上散发的气息却截然相反,贝利亚尔这边是尊贵优雅的王者气度,莫拉格那边是黑暗阴郁的法师磁场,约克夹在中间,左顾右盼了一下,最终决定默默地退到墙角。
“贝利亚尔王真是悠闲,找情人都找到司法厅了吗?”莫拉格将黑色档案袋放回抽屉,指尖稍一用力,抽屉缩回柜子,伴随“咔嚓”的响声,铁柜上出现九把锁,牢牢锁住九个抽屉。
他的动作从容不迫,既看不出发怒,也不敢让人亲近。
“大法师,我怎么从没见过你?”贝利亚尔轻笑一声,伸手搭住莫拉格的肩膀,这一大胆的举动让一旁的约克吓得够呛,贝利亚尔却毫不顾忌,甚至悠哉地继续搭讪,“你看,我只是来找个东西,既然你不让我找,那就陪我喝两杯当作补偿吧?”
约克已经是一副活见鬼的模样,贝利亚尔依旧没有察觉到房间内变化极大的温差,或者是已经察觉,却刻意挑衅莫拉格的冰山脸。搭在大法师肩上的那只手,缓缓地向下滑,轻而易举地环住了大法师的腰,接着,玫瑰色的唇瓣凑到大法师耳边,发出低沉暧昧的声音:“怎么样,莫拉格?”
被搂住的人没有动,身上既没有紧张的僵硬也没有兴奋的颤抖,贝利亚尔不禁皱起眉头,转到莫拉格面前,企图看看他的表情。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
莫拉格冷冷地看着他,暗红色的瞳孔几乎穿透他的灵魂。贝利亚尔怔在原地,眼前忽然一片漆黑,莫拉格鬼魅般的声音萦绕在耳边,一句话重叠了千万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亚尔。”
这是一句暗示,幻觉魔法,将贝利亚尔坠入地狱,他看到的一切都是黑色,黑暗中充满腥臭,双脚陷进一滩粘稠的液体,无法自拔。
贝利亚尔抬起头,迷茫地望着天空,渐渐发现这片黑暗不是一个整体,而是由漫天密集的黑色羽毛组成,它们缤纷落下,淹没他的身躯,堵住他的呼吸。他想呼救,却被羽毛柔软的触感包围,陷入静谧舒适的空间中,半点声也发不出来。“但愿就这么一直下去,就这么死在这里吧……”一种十分荒谬,又十分牢固的念头扎根在脑海里,吞噬了灵魂。
“怎么回事,你对他做了什么?”约克看着面前如石雕一般僵硬的贝利亚尔,心头不禁蒙上一层恐惧。
莫拉格一个眼风将约克扫得缩回墙角,“下不为例,管理员。”他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略微沙哑的音色隔空传来,在狭小的房间中回荡,仿佛来自教堂的颂赞,颂赞者却是披着人皮的魔鬼,威胁效果极好。
莫拉格离开之后,约克就那样呆呆地站在贝利亚尔身边,看着那张艳丽的面孔因为恐怖的幻觉而略发苍白,他叹了口气,戳了戳贝利亚尔的鼻头,确定他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之后,抬脚走出档案室。
贝利亚尔的智商明明是战术师级别的,为什么总做些不符合逻辑的傻事?
约克一边努力思考,一边走上楼,进入管理员办公室,拿了一小罐薄荷糖,再重新返回地下的档案室。
说实话,约克也不清楚,自己怎么交了如此鲁莽的朋友?那位满头金发,双瞳湛蓝,自恃高贵的战术师,昨天挑逗了魔界唯一的审判官,今天又挑衅魔界唯二的大法师,再这么玩下去,不但祸害自身,还可能殃及无辜。作为朋友,约克不愿为了明哲保身而抛弃他或对他不义,毕竟世上冷血无情的人算是少数,如果可以,他更想改变贝利亚尔的性格。
将一小块薄荷糖塞进贝利亚尔嘴里,没过多久,那双因长时间暴露在空气中而有些干涩的眼睛,终于缓缓阖上,忽而又瞪得浑圆,伴随一声惊喘:“约克,我看到地狱了!被泥巴和腥臭塞满的地狱!”
“你在说你的嘴吗?”约克叹了声气,将装满薄荷糖的罐子扔进贝利亚尔怀里,“拿着这些提神醒脑的薄荷糖,勾搭法师前先唅上一颗,以免死在对方的幻术里。”
“哦,谢了!”贝利亚尔恍然大悟似的收好罐子,秒速定了惊魂,对约克灿烂一笑。
约克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朝外走,“跟我走吧,你不是想找安朵斯么,我刚才在楼上看到他了,只不过他正要离开,得快点追上去。”
Chapter 04
在约克看来,贝利亚尔对情人,就像是对一次性筷子,用完一双丢一双,用完一捆丢一捆,很少像今天这样,将一个相识不久的人一直记在心上,不但没有睡一觉忘掉他,还花时间去调查他。
不知道为什么,但安朵斯就是这样的人,能长时间吸引贝利亚尔的注意力。如果这片大陆上最狼心狗肺的男人有了归宿,那的确是万千美人的福音,同时也是约克的福音,所以,约克不惜用掉了一年一次的探亲假,帮贝利亚尔寻找未来的王妃。
安朵斯离开司法厅后,进入王城最热闹的维拉集市。贝利亚尔和约克跟在安朵斯身后数十米远的地方,计划先跟到他的住处,收集些有用的信息,再发起下一轮进攻。
走在人声鼎沸的集市里,约克感受到无数火热的视线,那些视线残忍地穿过他,笔直地射向他身边的金发男人。约克颇为嫉妒地握了握拳头,一把捞起贝利亚尔的帽子,盖住那一头璀璨的金丝,顺便找些话题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贝利亚尔,你觉得昨晚,审判官为什么会接受你的邀请?”
“嗯……”贝利亚尔还没仔细思考过这个问题,被约克一问,他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他最初以为是自己无穷的魅力征服了审判官,但后来,他半夜被甩了,整件事情就只能从长计议了。
贝利亚尔正出神回想着昨夜的良辰美景,冷不丁被约克捞住,躲进了一旁的水果摊。前方不远处,安朵斯停住脚,视线缓缓扫过街边的一排木架,漆黑的帽子遮住了大半张脸,露出的下颌勾勒出美轮美奂的线条,黑色衣袍卷着淡淡的银边,清丽素雅,不经过刻意雕琢,却能引人遐想。至少,足以让贝利亚尔浮想联翩。
贝利亚尔所处的位置,刚好看不见木架上的什物,不知道安朵斯在挑选什么。他伸长耳朵,只听到老板热情洋溢的声音:“这是从西方深海里捕捞的贝壳,什么颜色都有,形状各异!”
贝壳?贝利亚尔匪夷所思地眯起眼睛,将湛蓝的瞳仁挤在一条缝中。这位审判官真是出人意料,不似传说中那样不食人间烟火,除了拥有情。欲外,还喜欢收集贝壳,多么可爱的嗜好。
想着,贝利亚尔不禁走出两步,想要更加靠近安朵斯。
“不行!”约克急忙拉住他,“你这么猴急干嘛?小心被他发现,变成夜鸦逃了,那我们就再也没机会了!”
“别紧张,”贝利亚尔挪开约克的手,视线却紧紧系在安朵斯身上,“我只是去看看他在买什么东西,好了解他的兴趣,方便讨他欢心。”
约克想了想,感觉挺有道理,于是叮嘱他小心行事,自己则跟在后面,与贝利亚尔拉开了一段距离,以缩小目标,避免因太过显眼而被安朵斯发现。
看清安朵斯挑选的扇形小贝壳,正在逐步接近他的贝利亚尔忽然停下步子,略微疑惑地侧过头,肩上的发丝随动作滑下,反射出明丽的金色。“怎么这么巧?”他小声嘟囔着,漫不经心地翻动手边的货架。
回忆起来,搬宅邸时从柜子里翻出的一罐贝壳,全是安朵斯挑选的这种扇形,小巧玲珑,就像精致的小扇子。贝利亚尔不记得自己收藏了这些零碎的东西,想要处理掉,恰好希迪见了,抱回去做成了项链和其他首饰,倒挺别致。
难道说,安朵斯也喜欢做首饰?
“我不喜欢红色。”
喧闹的集市里,安朵斯的声音格外惹人心悸,那是十分沉稳,又带着强烈吸引力的声音,好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泉水,刚入耳时净化了心脾,再深入,就会沉溺,无形的引力将倾听者拉进深渊,再也无法自拔。
可是,为什么偏偏是这样一句话,“我不喜欢红色”?贝利亚尔垂眼看了看自己的衣着,红色,里外都是红色,昨晚也是这样一身红地去搭讪安朵斯,既然他不喜欢,为什么没有拒绝?
真是捉弄人,他们在铺满红色的房间里寻欢,那一头乌黑柔软的长发,和一身白嫩诱人的肌肤,多么适合鲜艳的红色,可安朵斯讨厌红色,所以他才不告而别,早早离开了房间。
“呵,原来如此。”贝利亚尔嘲讽地笑了笑,再度转头看去,那个黑袍男人,并没想象中那般难以捉摸,他只是被性。欲冲昏了头,又被讨厌的红色拉回了现实而已。
心中似乎有什么落空了,贝利亚尔忽然觉得有些浪费时间,但是,既然都走到了这一步,不如过去找点乐子。他释然地掀开帽子,露出灿烂的金色发丝,在周围钦羡的低呼声中,踱步到安朵斯身边。
后面的约克还没来得及反应,眼睁睁看着贝利亚尔牵起审判官的手,烙下一枚玩味的吻。接着,贝利亚尔用玩世不恭的笑容面对审判官,和以往调戏情人一个模样,更糟糕的是,他居然伸手去掀审判官的帽子,意图将对方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
“等等!”约克及时冲过去,拦住贝利亚尔的手,“我们回去吧,希迪不是在家等你吗?”在一个情人面前提起另一个情人,约克深感罪恶,但如今只有希迪能转移贝利亚尔的注意力。
这种情形,即使审判官真的对贝利亚尔感兴趣,也会被掀帽子的举动惹怒,约克抱着一丝挽回的希望,迫不得已才拿希迪当借口,试图劝贝利亚尔收手。
贝利亚尔可以感觉到,安朵斯的手在不着痕迹地往外抽,好像被什么肮脏的东西束缚了,正极力地挣脱,而他越是挣扎,贝利亚尔就越是用力,恨不得将他的手掌捏碎。
“真巧,你买的这些贝壳我也很喜欢,不如就当见面礼送给我吧?”因为手上用力,贝利亚尔笑得有些僵硬,他抬起被约克阻拦的那只手,接过老板手里的小礼盒,轻轻晃了晃,听到贝壳的碰撞声,满意地扬起嘴角,“那就这样,告辞了。”
说话的同时,贝利亚尔狠毒地将指甲刺进安朵斯的手背,松开时格外果断,颀长的五根指头还朝他挥了挥以示再见,转身便将礼盒扔给约克,轻佻道:“挑几个漂亮的送给希迪,让他做首饰打发时间,其余的扔了。”
约克愣了半晌,不知该说什么,只觉得有一万只畸形龙呼啸而过,一边踩他的嘴一边骂他嘴贱,“干嘛提起希迪?!这下好了,如果审判官将怒火转移到你身上,被斩了活该!”
约克被脑内场景吓得一个哆嗦,紧紧跟在贝利亚尔身后,以最快速度离开了犯罪现场。
安朵斯身边忽然很安静,贝壳摊老板不知所措地望着他,想问问要不要再装一盒,安朵斯却忽然按住摆放贝壳的木台,乏力地呼出一口气,手背上几道弯弯的指甲印红得几乎滴出血来。
“再装一盒。”回答老板的却是另外一个声音,有些沙哑,有些阴沉,仿佛披着人皮的魔鬼在说话。
“不用了。”安朵斯抬起头,声音跟着干涩起来,“带我离开这里,莫拉格。”凡是贝利亚尔来过的地方,都弥漫着令人焦躁的气味,他一刻都不想多待,但是,他的身体丧失了力量,连走动的力气都没有。
莫拉格转过头,暗红色的短发散落在耳畔和脖子里,不听话地轻晃,挑起的眉梢狂傲不羁,眼神却出乎意料的温柔,“嗯,我带你离开,那你抓好了。”他垂眼看了看安朵斯抓着自己巫师袍的手,轻声叮嘱一句之后,维拉集市的街道上便少了两个人,像转瞬即逝的清风,无影无踪。
Chapter 05
王城北面,距离维拉集市大约八英里的郊区,有一栋别致的树屋。郊区的榕树林是帝王撒菲耶一世时期留下的,这里的榕树虽然不高,却无比粗壮,茂密的树冠遮蔽了森林的土地,林中交错排列着成千上万条气生根,仿佛垂在林中的石柱。
莫拉格的树屋在最大的那颗榕树上。魔法使下垂的树根平行盘绕,结成一片平台,平台之上立着由樟木扳拼接成的树屋,虽然樟木质重而硬,但对巨大的榕树来讲,即便树干的周长减少一半,也不会被这点重量压垮,相反,樟木屋的重量使它在狂风中纹丝不动,樟木特有的清凉的气味也令人心旷神怡。
安朵斯坐在树屋窗边的单人沙发上,捧着莫拉格调制的香草茶,望着茶杯里冒出的热气出神。香草茶有安神的功效,加上透过茶杯传进掌心的温度,安朵斯的内心已经风平浪静,甚至恢复了一贯冷漠的表情。
阳光从树冠的缝隙中挤进来,变成零星的光斑,洒进窗子,披在安朵斯身上,仿佛一层薄薄的纱,朦胧而静谧。莫拉格端着咖啡走进来时,看见靠在沙发上的人,不由地呆了一瞬,回过神来,他走到窗边,面对安朵斯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