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盛满石头的担子,伊尔干哑着嗓子对离他最近的监工说:“咳咳……我可以喝点水吗?”
胖子瞪了他一眼,吼道:“水,水,你半天喝了多少水啦?喝了水,是不是还得撒尿?妈的,不好好干活的白斩鸡,老子就知道你小子滑……我们可是有工期限制的,用不得你这种懒人!”
伊尔半弯着腰,舔了舔脱皮的嘴唇,讷讷地说:“我只要一口水……”
“操!你皮痒是不是?!”他在大太阳底下站了好长时间,积攒了一肚子火气没处尽情发泄,而伊尔在这个当口上与他顶嘴不说,还不懂得说好话,正好撞到了他的枪口上。
“你怎么能不讲理……”伊尔最看不惯这样的狗仗人势的家伙,欺软怕硬,面目可憎。
胖子本是个五大三粗的壮实汉子,一条胳膊就有伊尔的两个粗,抡圆了拳头砸到伊尔的脸上,直打得后者趔趄两步,扑通一屁股坐在沙土上,鲜血从鼻腔里汩汩流出,被尘土染灰的脸登时肿起了大片青紫。伊尔半扶着身子咳嗽着,半边脸火辣辣的,眼角瞥见监工意犹未尽地上前,大脚踢着他的小腹,跟拨弄小老鼠似的,得意地笑着说:“你还喝水不?要不要老子喂到你嘴里?”
伊尔疑惑地瞅着他,而下一刻,解裤带的动作让他突然挣扎着要站起来。
矿场上欺负人本事司空见惯的事,另外几个监工闲来无聊,纷纷聚上来将两人围在当中,雇工们也不再认真地干活,有好心的叹口气将眼睛撇开,多数喜欢看热闹的人则尽量向出事地靠拢,拔着脖子瞧看。
伊尔算不上漂亮,身高中等,衣服粗糙、满脸尘土,可他的过激反应足以引起几个男人的施虐兴趣。伊尔在敛面前柔弱不堪是真,其实就普通人而言,伊尔的力气不算小,三个人高马大的监工,两个压住手,一个制住腿,才锁住他困兽般的挣动。
站在伊尔上方的胖子嘿嘿一笑,掏出直直的活儿对准被捏开的嘴巴,打开闸门倾泻而出。
随着淅淅沥沥的水声,呈弧线的尿液向伊尔的脸浇去。他闭上眼睛,拼命地偏开脸颊,试图合上被捏得紧紧的嘴巴。被迫灌入的腥臭液体,被迫捏着鼻子咽下,伊尔睁开眼睛,浅蓝的眸子里满是木然的绝望。
胖子逞了□,心满意足地系好裤子,冲四周的矿工发威道:“还不回去干活?!”
众人作鸟兽散。
伊尔倒在地上,被扼住的四肢麻痹得无法动弹,待血流通畅一些,他勉强撑起上身,哇的一声呕了出来。
刚才提醒他别晕的矿工过来,拍打他的背部,又递给他一罐水。漱完口后,嘴里的骚味总算缓解了一些。
“谢谢。”
“不用,我是安迪,那些禽兽在这里作威作福,你可别再冲撞他们,多服服软,忍耐几个月吧。”年轻人关切地说。
伊尔低下头,闭紧了嘴巴,默默地站起来,拍打身上的土,重新挑起石头。肩膀仍旧很疼,可是心里却感不到了。他不能哭。无论受了多少折磨多少委屈,都不能在别人面前流一滴眼泪。
他再也看不得鄙夷轻视的眼神。甚至每次想起,都像是搅动埋在柔软心底的一根细针,反复激发着无法缓解的苦楚。
陷落
“伊尔,吃吗?”安迪靠着他坐下来,手里拿着一块面包。
伊尔道谢后,接过面包啃了起来。原本及肩长的金发被剪短,长短不齐,显得甚是狼狈。
“鲁尼指使下面人对你的晚饭动手脚,是吗?他还缠着你?”
伊尔摇摇头,说:“他只不过是瞧着新鲜罢了,过一段时间自然会放手。”
安迪碰了碰他的头发,被对方不着痕迹地闪开。
“你不必把自己弄成这样子啊,剪得跟鸟窝似的。”
伊尔苦笑:“我讨厌这样的头发和眼睛。”
自从那件事后,几个监工经常对伊尔打骂折磨,伊尔并不反抗,也没有求饶,犹如一个失去生命的木偶任凭他们欺负。时间一长,胖子为首的几人也觉得厌倦了,找他麻烦的频率逐渐降低,顶多几天一次。
一天,鲁尼恰巧在胖子高声喝骂伊尔的时候经过,将胖子斥走。这原本是件好事,没想到陷入虎穴又到狼窝,鲁尼像是突然想起了这个曾经招来的玩具,经常跑到矿区来纠缠伊尔。伊尔不理他,他便使出各种阴狠的招数,例如克扣他的饭菜,派给他有苦又累的活,还有每日必备的威胁恐吓。
伊尔已经做了两个月,一个月后便是结算工钱的日子,他只想早日赶完这趟活,至于鲁尼,他惹不起但躲得起。
头发是很早就想处理的,如今找到了契机,就找来一把刀割掉了过长的头发,等回到镇上之后,可以剃掉,或者染上另外的颜色。
这一切,无论如何如何艰苦,也比在敛身边强得多。
“咦,你胳膊上的是什么?”安迪指着伊尔的右臂,衣袖处破损了,恰好露出一截肌肤,上面隐隐有红色的痕迹。
“没什么。”伊尔瞥了一眼,极力掩盖心里的慌乱,平静地说,“不小心蹭上的脏东西。”
安迪的眸子闪了闪,没有再问。
夜色深沉,草丛中夹杂着低哑的虫鸣,月亮挂在当中,恰能看清脚下的路。伊尔趁他人熟睡之际,独自一人走出屋子,顺着小路走了一阵,终于看到了一片水潭,在月光下闪着粼粼波光。唯有这个时候,他能不被他人打扰,静静地呆上一会儿,洗去一天的疲惫脏污。
脱下上衣,侧身将臂膀对着水面,发现前几日注意到的红色印记,居然有了扩大之势,看上去就像两把交叉放置、沾了血迹的利刃。当初他被囚禁之时,经常看到这个印记,据珂说,是鬼蛛族的象征,也是鬼蛛族天生的胎记。
在敛的背上,蝴蝶骨上方,也刻着同样大小、颜色更加深沉的暗红色十字叉。伊尔曾多次见过,尤其在敛赤|裸身体,决绝地从床上走下的时候,他的黑发拂过肌肤,红印像是活的一样,闪耀着阴邪的色泽。
他左手握刀,嘴巴咬住一块布巾,对着红线,深深地割了下去。
“原来你在这儿,小宝贝。”静夜里突然响起了一个男人的调笑声,高度紧张的伊尔身子一震,刀子脱手,轱辘轱辘地滚到石子堆里。来不及反应,伊尔迅速抓起上衣披在身上,跌跌撞撞地跑了几步,被鲁尼一把扼住了仍在受伤的手臂。
咽下痛呼,伊尔趁鲁尼没有防备,自由的左手捏成拳头,向他的胸口砸去,鲁尼被打的一趔趄,险些栽倒。
“还是会打人的小野猫,可是你挑错对象了,老子可不好惹。”鲁尼怒极反笑,一记重拳将伊尔打倒在地,狠狠补了几脚,直到后者无力地蜷缩成虾米才意犹未尽地停手。沉重的身躯压在了他的身上,嘴里污言秽语地说着,“贱|货,你动啊,反抗的越激烈,我就越兴奋,嘿嘿……”
伊尔只觉得胃部一阵痉挛,几乎被鲁尼身上浓重的气味恶心到吐,双腿固定在两侧,大手撕拉一声扯掉了碍事的布料。伊尔扬起头颅,濒死动物一般无声地绝望着,眼睛瞥到了石块之中一抹银色的反光。
扭动身体,伸长胳膊,差一点,差一点就可以……
鲁尼大手抓住了伊尔的胯部,突然感到心脏处的剧痛——好像一把无形的兵刃生生挖入心脏,豁开巨大的血窟窿。男人眼球暴突,口吐血沫,轰的一声倒在底下人的身上。
伊尔刚把尖刀抓在手里,就被高壮的身体狠狠撞了一下,闷得胸口生疼,他鼻子一抽,闻到了血腥味从鲁尼身上传来。伊尔被男人的胸膛挡住了视线,看不清他的状况,勉强挣了几下,沉重的身躯没有丝毫反应。
死了?死了!
谁在这儿?除了他之外,另一个……
脑子里一片空白,但将近窒息的痛苦,促使伊尔重重喘着粗气,试图挪动酸软无力的手臂,好从鲁尼庞大的身子底下爬出来。
蓦地身子一轻,月光扑面袭来,鲁尼的尸身瞬间摔了出去,砰的一声砸在石块草木之中。伊尔闭上眼睛,缩起肩膀,双手死死地扣住腰两侧的草根,浑身毫无掩饰地剧烈抖动。他可以不看,但他能听到优雅从容的脚步,能闻到冷冽迷魅的气息,能感觉到一只手心冰冷的手掌,从簌簌发抖的大腿根部,一直向上,抚上了他的脸颊。
停在右颊的手,手指极为修长,划过参差不齐的头发茬,中指上的戒指,轻轻地硌着他的颧骨。
这是敛的左手。
伊尔猛地张开眼睛,对上了自己上方的敛,后者一只手撑在伊尔脑袋边,一手抚摸着他的头颅,眼睛很黑,像是幽幽无底的深潭,碰不到底。
他说不出话。不知为什么,在这双眼的逼视下无所遁形的自己,竟然在某个闪念,觉得对不住他。
他是弱者,而他无疑是强者,伊尔还没有自我膨胀到认为自己拥有怜悯敛的权力。可是他为什么会感到疼痛,好像封闭了很久的泉水,突然掘开了出口,不受自身控制地奔涌而出,源源不绝。
“左手疼吗?”伊尔听到自己问道。
敛没料到地一怔。过了一会儿,他淡淡地说:“不疼。”
“这里疼吗?”伊尔迷迷糊糊地伸出手碰了碰离身体很近很近的心口,几绺黑发从上面掉了下来,柔顺地滑过伊尔的脖颈。
敛俯下身,左手一路摸索,深深陷入了久未探寻的禁地,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伊尔犹如在睡梦中的蓝眸,嘴唇含住了那在月光下显得苍白的瓣朵。衔住畏缩小舌的时候,底下的身躯又开始抖动。
上一次见面还恨不得一刀解决了他,可过了半年之后,仇恨渐渐消解,随之疯长的便是如浮萍般,飘忽无根而日渐堆积腐烂的思念。敛知道,伊尔在受苦,忍受着来自于环境,人们,和珂刻意安排的羞|辱折磨。每天珂带回的信报,都在试探着他的底线——他到底能够对伊尔,忍心到何种程度。
他这次来,不是因为那个恶心男人对伊尔临时起意的强占,毕竟有珂看着,绝不会允许别人对敛的容器做出侵犯的举动。他无意中用幻镜看到又黑又瘦的男人,正在用背扛着沉重的石料,腰被压成九十度,肌肉紧紧地绷起,汗水无数次打湿脏污到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衣服上。在第一眼,他甚至认不出这是记忆力柔弱得一推就倒的伊尔,失落了很久的感情,却迅速地找到了某个脆弱的依托。
和影的心如蛇蝎不同,这个人太简单,简单到仿佛一眼就能将他从皮到骨地看穿。他怕了,他想逃,所以就下了药,没有其他企图。敛一平静下来,便失去了向伊尔报复的兴致。这种人,只要用各种手段把他禁锢起来,斩断他与外界的联系,便没有了危险性。
这次寻回他,便是给饱受折磨的人一点甜头,让他安安心心地做自己的容器。
可敛没有想到伊尔会那样问他。这不是预想中的情景。伊尔应当颤颤巍巍地跪地求饶,以保住他的性命,而不是摸着他的心脏,问他疼不疼。
疼,很疼很疼。
是那种说不清楚病因为何,却疼得入骨髓的痛。敛不想,不说,以为以后就会忘记,可每每在最安静的时刻,心悸似的疼痛。
妖族都明白一个道理,疼痛必须独自忍受,如果你向其他个体展示自己的伤口,无疑是将弱点暴露在隐藏敌人面前。而且鬼蛛族尤其自尊自傲,更是不可能向任何人示弱的族群。
再亲近的人,只会默默地为你治疗,而不会过问。
父亲没有问过,若溪没有问过,珂没有问过。至于素未谋面的母体容器,和遥不可及、终又破碎的幻象,更不可能。
只有这个人,眼睛依旧浅浅的,宛如手心里捧起的清水,清浅而短暂,饱含着熟悉的怯意,战栗和躲闪的眼眸,同时也可以那么柔软。
“唔……”
相接的唇分开,濡湿的唇角挂着来不及咽下的唾液,伊尔哼了一声,被迷惑了似的,抓住了敛环住自己身体的结实臂膀,迷茫地看着他微微隆起的健壮肌肉,在月光下跳动着玉一般的色泽。
敛低下头,从脖颈开始吸吮,来到胸膛的时候,叼起那块小小的玉石,粉嫩的舌头在洁白尖利的牙齿间的景象,美到令伊尔情不自禁意乱神迷的程度。
“为什么留着它?你需要钱,不是么。”
“我……”
伊尔不敢再看他,脸上红晕难消,敛随随便便一句话,都能引起大片窜烧的火焰。
不待他回答,敛一鼓作气占有了他的容器,几个来回后,怕压坏了伊尔瘦削的身子骨,伸手将他抱在怀里,慢慢的享受片刻欢愉。伊尔开始还压抑着咬紧嘴唇,到后来被欺负的狠了,顾不得廉耻脸面,搂住敛的肩膀小动物一般低喘哼叫。手一遍遍滑过丝缎质感的乌黑长发,指缝间柔滑沁凉,像是抚摸着潭底的水,刚刚抓住一抹水波,还没有体会便消散无形。
对他来说,敛是万丈深渊,一旦陷下去就再也无法自拔。他不是没有逃过,可实际上他一直陷在敛的手掌心里,一刻不曾脱离。与此同时,敛又是致命毒药,自从他无意识掉进那双黑沉沉的眸底,便染上了蚀骨的毒液,除了敛的怀抱之外,根本无药可救。
云笼了半个夜空,阴影笼罩住蠢动的身影,纵容着不顾一切的火热和交融。
破晓之时,敛将斗篷裹在伊尔身上,将他抱起来。伊尔被惊醒,怔忪地看着泛白的天幕,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什么,又咽了下去。
药是他下的,敛受伤,他逃走,事实一目了然,许多东西,说了也没有用,反而像是辩白和掩盖。
他之所以留下玉石,或许和敛留给他的最后几夜的印象有关。不知因何温柔的敛,面如玉,发如墨,总在最不经意的时刻,给他最狂妄的,最一厢情愿的幻想。
寄生(修)
秋雨寒凉,一下便是一夜一天,风雨声呼号不绝,夹杂着木板的咯吱脆响,宛如直直敲入心头。伊尔蜷缩在床上,扒着噼啪作响的格子窗,外面的景色灰暗模糊,明明是午后,却像极了早晨或者傍晚时分的天光。
不知何故,敛将他独自留在小木屋里,自己只身而去,昨晚离开,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敛从未说过此行的终点,沿路选择了荒无人烟的小路,伊尔只能勉强分辨方向,根本判断不出身在何处。敛在身旁时总算有个依靠,而他一走就显得小木屋四周阴森诡异,遮天蔽日的密林不知隐藏了多少野兽和妖魔。
清晨时伊尔曾小心翼翼地打开木门,冒着凄风冷雨向外走了两步,忽见树木后绿光闪过,竟是只虎视眈眈的恶狼,对他低吼着露出雪白的尖牙。惊吓之余他慌忙跑回房中,颤手拉上门栓,锁好窗户,内心的战栗才减弱了一些,心脏犹怦怦地狂跳。敛呢,他在哪儿?他怎么还不回来……
伊尔最近频频陷入矛盾的心境——一方面在恶劣的环境中迫不得已地愈发依赖敛,一方面强烈唾弃这种懦夫胆怯的行为。但不论如何,没有敛的庇护,他就无法存活。
雨水透过木板缝隙扑打在毫无防备的脸颊上,沁人的凉意让他打了一个寒颤,伊尔梦醒似的四处望去,突见门栓自动滑落,健壮高大的妖屈尊地低头跨入屋子,浑身湿淋淋的,黑发黑衣不一会儿湿了地面。
敛脱下湿衣,裸|露出的皮肤如大理石般光润结实,没有一丝瑕疵的肌理匀称漂亮。伊尔下床帮他擦头发,闻到了除水气之外,被冲刷得浅浅的血腥味。他扫了一眼地上的衣衫,大片大片的深色污渍。伊尔装作全不在意地错开眼光,他不能问也不想问,只得凭借本能麻木地逃避着危险和鲜血。
敛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