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久就听到阳台边的水晶门响。他扭头看过去,只见路西斐尔站在外面对着他笑。他摇了摇头,过去打开门说:“路西斐尔,你好像从来就没有从正门进来过。小时候这样就算了,你现在都是大天使了,也该有点样子。”
路西斐尔笑嘻嘻地进来说:“就像老师你说的,这条路我走习惯了嘛。大天使的样子也不用在你面前装。”
塞坦尼尔又好气又好笑,“亏得加百列还一直夸你很有大天使的风范,原来都是装出来的。”
路西斐尔反手带上门,“老师你别笑我了。所谓大天使的风范,无非是什么事都端着罢了,老那样也挺累的,在老师你面前就让我放松一下吧。”瞄了一眼桌上的文件,“我就知道你又在看这些无聊的东西,新年为什么不休息一下呢?”
塞坦尼尔带着他到房间一角的沙发上坐下,说:“我是想休息一下,不过也没什么事可做。本来打算去看萨麦尔,时间又还早。”
路西斐尔坐到他对面:“我知道你没事干,所以专门来陪你的。对了,你今天晚上还是会去见父神吗?”
“是的。”
“为什么你每次新年的晚上都会去陪着父神?”
“因为……习惯了吧。”塞坦尼尔微笑着,糊弄过去。
“听说普通天使们在新年的晚上都会全家聚在一起吃饭,热热闹闹的。我也一直希望老师你能和我一起吃晚饭呢。”路西斐尔碧蓝的眼睛看着他,语气里有一点撒娇的味道。
塞坦尼尔歉然而笑:“对不起,路西斐尔。我和你一起吃午饭好不好?”
路西斐尔眼睛弯弯地笑起来,“我说过老师你永远都不用和我说对不起,再说我早知道在你心里我永远也比不过父神。”
塞坦尼尔愣了一下,突然后知后觉地感到这孩子似乎很有些不对劲,按说他成年之后就不会有太执着的感情,可他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对自己表现出异乎寻常的依恋。难道是哪里出了问题?他皱起眉,斟酌地说:“路西斐尔,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我们……”
“老师,我开玩笑的。我知道我们都该全心侍奉父神。好了,时间差不多了,我陪你去看萨麦尔吧。”路西斐尔站起来伸出手,对着塞坦尼尔做出一个邀请的姿势。
塞坦尼尔抬头看他,他的笑容很纯净,碧蓝的眼睛清澈见底。
也许是自己多虑了吧,毕竟他记得小时候的事,对自己和别人不同些也无可厚非。这样想着,塞坦尼尔松了口气,握住路西斐尔的手站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多年前的信
两人在萨麦尔那里消磨了一下午。临近傍晚的时候告辞出来,路西斐尔回奥罗拉宫,塞坦尼尔去了圣殿。
他在中庭里等候,不一会神就从水池后面走出来。
大概是为了庆祝的缘故,神今天收敛了身周的圣光,幻化出的衣着也华贵了很多。丝缎一样的长发直垂而下,银白色的长袍仿佛用最美的月华织成,如云般的衣裾拖曳着,上面点缀着点点星光。
塞坦尼尔由衷赞了一句:“父神,您真美。”
神的嘴角弯了弯,像是在笑,说:“你今天来得早了点。”
“是的。今天和路西斐尔一起去看了看萨麦尔,然后就直接过来了。”
“萨麦尔?他怎么样?”神似乎并不怎么在意,只是随口问了一句。
“我看还好,就是不能出门有些闷得慌。今天拉着我和路西斐尔比了一下午的射箭。”
神看了看旁边一座静立姿势的天使雕像,动了动手指,那雕像的姿势变了,手里也多了副弓箭。神打量它几眼,似乎还算满意,嘴里说道:“他这哪像静心反省的样子。”
塞坦尼尔微笑说:“他的性格就是这样。何况那事其实也不能怪他。”
神像是也笑了一下,说:“他和你比射箭还不是自找烦恼。”
“他的箭法比以前好多了,应该是最近练习得多的缘故。”
神不以为然,指了指那雕像说:“我还记得你以前练射箭时候的样子。你用过的箭恐怕够装满一个圣殿的。”
塞坦尼尔笑了笑,没说话。
神出神地看了那雕像一会,又说:“其实我早就想对你说,你不必对自己这么严苛。”
塞坦尼尔垂下眼谦逊地说:“您说过我是所有神族的榜样,必须要做到事事完美。”
神的目光从雕像上转到他身上。他纤长的眼睫在圣殿的光辉下银亮得透明,挺拨的鼻梁在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洁白的长袍顺着他完美的身形垂落而下,拖曳到光滑如镜的地面上。此时这物质世界中最为完美的存在正微低着头,在创世神的面前展现出恭谨与顺从的姿态。
神的嘴唇动了下,像是欲言又止,最后柔声问道:“好了,你今天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还是由您决定吧。”塞坦尼尔像往常一样回答。
“嗯……那就去看看伊甸园吧。”
神走来拉住塞坦尼尔的手。下一刻两人就出现在温暖如春的伊甸园中。
伊甸园的改造工程已经完成了大半。比逊河和基训河环绕在周围,清澈的河水缓缓流淌,河底散落着金子、珍珠和红玛瑙。不远处第三条河希格里斯河的位置已经划出。各种树木从地里长出来,开满奇花异卉,结着形形色色鲜艳诱人的果子。夕阳挂在尼法提斯山顶上,漫天火烧一样的晚霞。
神顺着比逊河的岸边往前走,青草在他脚下发出沙沙声。
其实因为神是这宇宙中最强的灵体,蕴含着浩瀚无际的能量,如果他真正降临到这个世界,就会引起它的崩溃,所以这里并不是真正的伊甸园,而是神用法力模拟出来的一个空间,其中所有的物质和时间都和真实的伊甸园毫无二致。
神走了一段后说:“路西斐尔的动作很快,第二条河居然都完成了。”
塞坦尼尔落后半步跟在他旁边说:“他很重视这个任务,最近基本上都呆在这里。”
神“嗯”了一声,突然说:“你还没有问过我为什么要造伊甸园。”
塞坦尼尔微笑:“您想告诉我的时候自然会说的。”
神停下脚步,从旁边的果树上摘下一个金色的苹果:“因为——我想再创造一种生灵。”
塞坦尼尔有些惊讶,谨慎地问道:“父神对神族不满意吗?”
“当然不是。”神转过来面向着他,温和地说:“炽天使是我最杰出的作品。我只是想创造一种完全不同的生物。”
“完全不同?您指的是什么?”
“我还没有想得很清楚。炽天使是这个世界上最接近完美的生灵。但是这种新的生灵,我并不想要他们完美,他们可以丑陋、脆弱、有缺点,也不必拥有强大的力量和无尽的生命……只是我想赋予他们一种不灭的精神内核,籍由于此,他们可以借由信仰的力量完善自己,进而到达永生。”
塞坦尼尔犹豫一下,问道:“父神可以告诉我您为什么想造新的生灵吗?”
神并没有回答。他把那个苹果举起来看了看。
塞坦尼尔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那个苹果圆润饱满,遍体金黄,只是在靠近底部的地方有一小块青色,大概是被树叶遮挡住没有照到阳光的缘故。
神似乎叹息了一声,放下手说:“我也是最近才想清楚一些事……”
塞坦尼尔好像领悟到了什么,但只是一个模糊的念头,他正试着想清楚,神又问道:“今天是你的生日,有没有想要的礼物?”
塞坦尼尔笑起来,想了下说:“可以请您送给我一棵红枫吗?我房间外的那棵上个月才枯死了。”
神抬起手,一缕淡光从他指尖流出,向上直冲天际。一会之后,他说:“好了。我在你的花园里增加了一片红枫园,你等会回去看看喜不喜欢。”
塞坦尼尔欠身说:“谢谢父神。”
神摇了摇头,似乎对这个礼物并不太满意。
太阳已经完全落到了山下,除了西边的天空还有一抹暗红,其它的地方已经全部变成了黑色。无数星辰显现出来,像宝石似的撒满天空。一轮淡淡的弯月悬在天之一隅。
神说:“我们回去吧。”拉住塞坦尼尔的手,下一刻两人就回到了光芒万丈的圣殿。
塞坦尼尔知道父神不喜欢黑暗,所以对伊甸园有些疑惑。
看起来伊甸园是神为新的生灵准备的居所。神要求路西斐尔把它建成一个气候宜人、物产丰富的乐园,由此可以看出神对新的生灵的重视。可这个居所为什么被设在黑暗与光明交替的伊甸?而不是在永远光明的第六重天或第七重天开辟平行空间呢?
出于对神的崇敬和服从,他不会置疑神的任何决定,所以他没有把这个问题问出口。虽然所有的神族都知道他深受神的宠爱,可他从来没有逾越过自己的身份,一直谨守着应该遵守的规范。他自己也想不起来这样的态度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仍然记得小时候他也曾像路西斐尔一样在神面前撒娇赖皮,而神也会带着慈爱宽容的表情看着他,偶尔小小地责骂几句。这么多年过去了,对父神的孺慕并没有变过,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敬畏已远远超过了依恋。心里时常也会有想亲近父神的愿望,有时候他甚至感觉父神也在渴望着他的靠近,可每当要付诸行动时却总是迟疑了,仿佛两人间隔着什么无形的障碍,让他永远只能停留在合适的距离……
大概是察觉到了他的失神,神说:“累了吗?时间也不早了,你回去吧。”
塞坦尼尔向窗外看了一眼,凭感觉知道已经临近午夜,便说:“好的,我先退下了。”向后退了两步,突然想起一件事:“父神,还有件事想向您请示。”
“你说。”
“第三重天的君主已经空缺了一段时间,也该补上了。目前比较合适的人选是拉贵尔和阿斯蒙蒂斯。论实力拉贵尔要稍胜一筹,大天使一向由炽天使中最强者担任是惯例。不过阿斯蒙蒂斯是亚纳尔的学生,虽说成年之后他们就不再有关系,但如果由他继承第三重天的君主之位,应该可以起到安定人心的作用。我和加百列拉斐尔他们都商量过,一直定不下来,所以想请您示下。”
神很快回答:“还是按惯例办吧。有些人本来就该受点教训,你不必顾虑。”
这是长久以来神第一次对某事表现出明显的好恶,塞坦尼尔很有些吃惊,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神看向他:“这件事的经过我已经知道了。以前是我疏忽了,以后我会多花点心思在天界。这次路西斐尔的做法虽然出格,但也不失为解决办法。只是他的胆子也是太大了点,你以后多注意一下他。”
塞坦尼尔低头应了声“是”,退了出去。
时断时续的竖琴声从敞开的窗子里传出来,塞坦尼尔坐在扶手椅上,眼眸低垂,修长洁白的手指不时随意地划过琴弦,带出一串串宛如天籁的清音。
新年之后一切事情都还顺利,可他却越来越觉得心神不宁,一种挥之不去的失落感时刻萦绕在心头,好像忘掉了什么重要的事一样。本来想借着音乐安定一下心神,可真正坐下来时却发现根本没有心情弹出任何一个完整的曲子。
也许应该找时间去圣池浸浴,洗涤一下心灵吧。
塞坦尼尔把竖琴推到一边,倚到椅子扶手上。
门被敲了两下,值班的枢密官拿着一个托盘走进来,里面放着几张纸。
“殿下,我们正在清理以前的文件。这里有几份不知道该如何归类,也许是您的私人信件,所以想请您看一下。”
塞坦尼尔接过来,一张张拿起来看。天界的文件存档期是五千年,过了这个期限,一些不太重要的文件就会被销毁。枢密官们大概是拿不准这几份到底算不算重要,所以才会来问。
炽天使的记忆不会随着时间而模糊,所以回忆这几张纸的来历并不是难事。前两张是大天使们写过来的便条,后面是自己随手写的备忘录,都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塞坦尼尔吩咐了句:“不必留着。”又拿起下面一张。
那是一张不大的纸条,即没有抬头也没有署名,只是在中间写着一行字:
你违背了承诺并欠我一个解释。明天可以再来见我一面吗?
塞坦尼尔皱起了眉,他已经想起了当时的情况。这张纸是装在一个精致的信封里送来的,上面以花体字写自己的名字,却没有落款。信封上加了魔法封印,枢密官们没办法打开,所以原封交到自己手里。自己打开后看到这张纸条也是摸不到头脑,加上事情一多,就放到一边了。
时隔五千年再次看到,感觉却不同了。塞坦尼尔看着那飞扬的字迹,心里突然想到什么,马上又不敢相信似地晃了下头。
站在一旁的枢密官看到他的反应,轻声说:“殿下,这封信语气十分不敬,所以我们怀疑是不是送错了地方。”
塞坦尼尔盯着那行字看,吩咐道:“去把前段时间魔界的来信拿几封来给我。”
“是,殿下。”枢密官不明白他身周突然变得紧张的气氛是为何而来,连忙答应着出去了。
其实根本不需要对照,塞坦尼尔已经可以确定这字迹是属于那个人的。一千年的时间里,那个人给他写过无数封信,不管是问候的,闲谈的,还是漫无目的的,统统是这种飞扬随性的字体。
可是五千年前,他为什么会写这样一封信呢?自己违背了什么承诺?五千年前战争还没有开始,自己也还没有见过他,难道……
塞坦尼尔的呼吸变得急促。
“……他答应天天来见我,结果不久后就失约了……”
索德的话又出现在脑子里,那么清晰,那么深刻,震动着他一向平静无波的心灵。
“……我一个人我们约好的地方等了几万年,可是他再也没有出现过……”
这太荒谬了,不可能!
他的记忆不会出错,三千多万年来,每一件事每一个人他都记得很清楚。他记得天界的形成,法律的制定,九重天九阶级的划分,他也记得第一次见到加百列、玛琪迪尔,记得普通天使们的诞生。直到一千年以前,他的记忆里都没有索德的痕迹。在净界山的和谈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在那之前,他仅仅见过索德的画像,两人根本就没有过交流。
可是……这样清晰的记忆只从成年之后开始。
小时候的记忆只是一些片段。他记得某天在寝殿醒来,在花园里练了一会魔法,然后……然后他做了什么?塞坦尼尔努力回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接下来的活动。
脑袋里一阵闷痛,似乎有什么东西正蠢蠢欲动地想要破茧而出。塞坦尼尔捂住额头,跌坐到椅子上。
——不要再想了。忘记了小时候的事,不过是因为成年时的力量爆发,紊乱了那些无关紧要的记忆。而这张纸条,多半是有什么误会,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根本不值得在上面花费精神。
枢密官再一次进来,呈上了几封过去魔界的来信,并低声禀报说:“尤利尔殿下求见。”
“请他进来吧。”塞坦尼尔接过信却没有打开,把手中已经捏皱的纸条放到一边。
作者有话要说:
☆、前尘往事 (1)
和尤利尔谈完后时间已经不早了。入睡之后不久,塞坦尼尔就做梦了。
他看到一个穿着白色长袍的小天使在树林里走,他有六支洁白的翅膀,银亮的头发在背后铺开。茂密的树叶挡住了阳光,在地上投出一块块斑驳的影子,却投不到小天使身上。他本身就像一个小太阳向外散发着淡淡的柔和的光芒。
小天使在一片开满鲜花的苹果林里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