助手去了一趟,很快就回来了,递给他一个厚厚的破旧本子。他接过来摊在床上,飞快地翻阅,然后在一页停下,一边喃喃地默念上面的记录,一边不时去看塞坦尼尔。念完了一段,他停住不动了,神情非常严肃。
“梅尔克大人,殿下他……还好吧?”艾拉看到他这种反应,不由得提着一口气问。
梅尔克“啪”地一下合上本子,颓然直起腰问:“你有通知陛下吗?”
“我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不敢贸然告诉陛下。”
梅尔克叹了口气:“去通知吧。”
艾拉声音都变了:“您是什么意思?难道……”她从梅尔克的表情中已经猜到了答案,竟不敢再问下去了。
梅尔克见她已经六神无主指望不上,便让自己的助手去通知索德,然后找了个椅子坐下,发了一会呆,交待说:“等会陛下来了,你们谁也别说话,让我跟他说。”
艾拉的眼泪都下来了,哽咽着答应。
房里一片死寂,清晨的凉风穿窗而来,梅尔克打了个冷颤。他裹紧了衣服,向安详地躺在床上的天使看去,脸上慢慢写上了悲伤。
——殿下,这就是你所说的终结吗?
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到近,索德一阵风似地冲进来,大声问:“怎么回事?塞坦尼尔怎么会昏迷不醒?”他边说边冲到床边看塞坦尼尔,又伸手在他额头上摸。
梅尔克站起来,轻声说:“陛下,塞坦尼尔殿下他沉睡了。”
索德这才像注意到他的存在,转过头来盯着他问道:“什么叫沉睡?”
“殿下关闭了自己的意识,对外界的一切不再有感知和反应,就像是昏迷或者沉睡了一样。”
索德有些慌乱地看了塞坦尼尔一眼,问:“那要多久才会醒?”
梅尔克变换了一下站姿,“……殿下已经关闭了意识,所以他不会醒了。”
“不会醒了?”索德好像有点反应不过来。
“是的,陛下。”梅尔克咽了口唾沫,“虽然不知道殿下是怎么做到的,但是根据他的身体反应来看,没有任何还存在意识的痕迹。殿下的意识或许被封存在他身体某处,又或许已经消失了……”
索德没有兴趣听他的分析,急切地问:“那要怎么才能唤醒他?”
“对不起,陛下。目前还没有办法……我想这世上只有耶和华能重新开启殿下的意识,呃,也就是说,唤醒他。”
索德咬了咬牙,根本就不想考虑这个解决方案。“你的意思是说他会永远这样睡下去了?”
“不是……陛下,炽天使是光的灵体。失去了意识的束缚,组成他身体的光会慢慢溃散,等这些光散尽,他就会,就会消失了。”
“……这不可能。”索德呆了好一会才像明白了他的意思,一把抓住他道:“不会的!你是不是搞错了?天使是不能自杀的!”
梅尔克的眼眶也有点红了,有些艰难又带着丝期望地说:“陛下,严格来说,塞坦尼尔殿下并没有自杀……”
“那又有什么区别!你难道叫我把他送回去给耶和华吗?”索德吼出来,跌坐在床沿上,死死地抓住塞坦尼尔的手臂,手背上都迸出了青筋。房间里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只听到索德沉重的呼吸声。
梅尔克难过地低下头去。其实早该知道,于公于私,都不可能指望陛下送塞坦尼尔殿下回天界的。
过了好久,索德才开口,声音像拉紧了的钢丝,仿佛一碰就会断掉:“从现在到他消失,会有多久?”
梅尔克在心中再次核算了一次刚才就估计过的答案,然后说出来:“大约三个月。”
“三个月……”索德咬紧了牙,目光往下落到塞坦尼尔脸上,他安详地睡着,表情平静而淡然,浓密的睫毛盖在眼睑上,像飞蜷了后休憩在花瓣上的蝶。索德的鼻翼翕动着,飞快地眨了几下眼,站起来命令道:“像往常一样照顾好他。另外这两天发生的事谁也不许外传,如果有一点风声漏出去,你们都要死。”
天气慢慢暖和起来,山顶上的积雪开始融了,清冽的雪水汇入阿格龙河,把它的水位抬高了一截。水已经快漫上临水的平台,每当有小艇经过时,轻微的波浪就会拍打着木制的地板,发出有节奏的轻响。
平台旁的卧室里,所有的窗户大开着,垂落的窗帘随风摇摆。阳光透过轻纱照进室内,被过滤成道道柔和的光柱。
幔帐低垂的床上,塞坦尼尔静静地躺着,虽然阳光并没有照到床上,他的面容却呈现出一种在强光下才会有的透明质感,让人联想起飘缈或虚无这样的词汇。索德靠在床头看着他,两手垂落在身前,眉眼和嘴角都低垂着,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颓丧。
有小孩在河对面的街上跑过,洒下一路欢快的笑声。索德像被惊醒似的动了动,然后他说话了:“塞坦尼尔,你太卑鄙了。”他的身体歪了歪,离塞坦尼尔更近了点,“你用这样的手段来要挟我……你就知道我不会眼看着你消失?我可是魔王,你死了对魔界可是大有好处的……你怎么就知道我会不顾魔界的利益而让你回去?还是你其实什么都没有忘,知道我对你的感情,所以用它来达到目的?”
他伸出手去,像是要触摸塞坦尼尔的脸庞,却在快要触到的时候停住了,像是在担心什么一样在空中停留了一会,才放下去。手上感觉到少许温度,告诉他眼前这个人是真实存在的,不是幻影。他维持了这个动作一阵,自嘲地笑了,“算了,我知道是我自作多情。你是不可能把自己的生死交到我手上的。在你眼里,我仅仅是个值得钦佩的敌人而已……呵,到现在,恐怕只剩下‘敌人’两个字了……所以,你是真的生气了。”
他的手指在塞坦尼尔的脸上移动,细细描绘他的轮廓。眉,眼,鼻,嘴唇,下巴,脖子。他一路往下,渐渐觉得够不着了,便索性坐起来往下挪了点,然后侧身睡到塞坦尼尔身边。一手撑着头,一手顺着塞坦尼尔的胸前、腹部下来,握住他放在小腹上的手。塞坦尼尔的手指像冰晶一样晶莹透明,和索德麦色的皮肤形成鲜明的对比。索德的目光停留在上面,紫色的眼眸慢慢蒙上了一层让人心碎的色彩。“我本以为斩了你的翅膀你就不可能再次离开我,可是我还是错了。你气我对你做的事,可我也很生气你知不知道?你忘了对我的承诺,甚至忘了我这个人。耶和华到底对你做了什么?让你可以这样对他死心塌地,心甘情愿做他的傀儡,连自我都放弃了?”他的声音颤抖起来,紧紧握住塞坦尼尔的手,像要把它捏碎似的。“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你多久?!不管是晴天还是雨天,刮风还是下雪,我都不敢离开,就怕你万一来了又见不到我……我知道你住在宇宙的最高处,可我去不了那里,只能傻傻地等。”
他停下来,慢慢放开塞坦尼尔的手,轻轻揉着上面被捏出的红印,再开口时声音已经平静了很多。“三千多万年了,我以为我已经忘了你,可再见到你时才发现根本没有。那天你从天上降下,像阳光一样耀眼,照亮了整个伊甸……你还是那么美,不,你比以前还要美。虽然我不想承认,但我确实喜欢你比以前还要多,我想我已经,”他顿了顿,轻轻地吐出那几个字,“爱上你了。”
“我本以为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可我却把一切都搞糟了……我伤了你,囚禁你,让你被别人羞辱……我曾经以为这些都不要紧,只要你答应留下,我会补偿你,对你比以前更好。可是,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不是没有情绪的吗?你不是不会生气的吗?”他的嘴唇剧烈地抽搐,几乎吐不出清晰的字句。“……也许你以后都不会再理我了。即使我打下天界,也不可能得到你……我曾经想宁愿让你消逝在我怀里,也不要让你再次离开我,可我还是做不到……”他惨笑起来,笑声回荡在室内,就像夜啼的枭鸟,声声哀号,粗嘎难听,而发出这样的声音不过是为了掩饰心中的绝望和恐惧。
笑声渐渐低下来,直至消失。索德靠到塞坦尼尔身上,伸手抱住他,“塞坦尼尔,给我一点最后的纪念吧。你放心,我知道你现在不喜欢这样,我不会太过份的。”他把塞坦尼尔翻过来,慢慢凑过去含住他的唇。一会之后,放开他,离开了一点,静静地凝望。然而下一刻,就捧住他的后脑,重重地吻上去,顶开他的牙齿,疯狂的纠缠他的舌头。手伸进衣服里,在他的腰臀上抚摸。
怀中的身体一点反应也没有,身体毫无缝隙的接触,心中的绝望却像野草一样疯狂生长。终于,索德放开他,摊开手平躺到床上,平复激烈的呼吸。
门被敲了几下,卡莫斯在外面说:“陛下,已经安排好了,我们可以出发了。”
“好,我就来。”索德又躺了一会才坐起来,帮塞坦尼尔把刚才弄乱的衣服理好,最后看了他一眼,大步离开了房间。
作者有话要说:
☆、重回天界
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大家都不喜欢德德。。。他很可怜的嘛。以前快搞到手的老婆被耶和华弄走了,把他忘得一干二净,隔了几千万年再见面时对他客气得不行,还建议他赶快娶老婆生娃。他从头几章就开始内伤了,大家不能因为他没怎么表现出来就认为他没有被虐到吧。
塞坦尼尔沉睡在一片黑暗中。那是j□j之前的黑暗,平和、静谧、恒远,没有风,没有光,没有时间,没有生命。突然,像是一滴水落到水面,这一片沉静中起了涟漪。波痕一圈圈向外扩散,黑暗被搅散、撕裂,一些记忆的片段飞快地涌进脑子里:被俘虏,被斩翼,被囚禁,被侵犯。
他惊喘一声睁开眼,眼前一片昏暗,房间里的一切都看得不太清楚。
为什么?为什么会醒来?
他翻身坐起,马上听到一个声音说:“殿下醒了。”接着窗帘被拉开半边,强烈的阳光如海浪一样涌进来,窗边的六翼天使的羽翼倾刻间被染上了圣洁的光辉,房间里瞬时大亮。塞坦尼尔侧过头去用手挡住眼,好一会才放下来。
窗外是恒星天明媚的天空,碧蓝碧蓝的,点缀着几朵轻薄的浮云。金色的阳光如实质一般充斥着天地,空气中隐隐传来花草的芬芳。
塞坦尼尔有些恍惚。
床边的六翼天使走过来单膝跪下,叫了声“殿下!“,虽然只有短短两个字,里面却包含着无法言喻的欣喜。
房间里的其他天使都过来跪下。塞坦尼尔眯着眼看了他们一阵,认出来领头的那个是自己的宫廷主管迪亚。塞坦尼尔晃了晃头,有些不确定地问:“这里是……弗林特宫?”声音有些喑哑,喉咙也因为声带的振动而隐有不适的感觉,大概是由于好久没有说话的缘故。
迪亚的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丝错愕,随即维持着完美的语调答道:“是的,殿下。”
“我是怎么回来的?”
迪亚说:“加百列殿下一直在试图营救您,这次终于成功了。今天早上圣殿护卫们送您回来的。”
塞坦尼尔发了一会愣才说:“你们起来吧。”
天使们站起来。
迪亚说:“他们还传达了神的命令,让您醒来后不必急着去见他,明天直接去参加朝会。”
“知道了。”塞坦尼尔沉默着又坐了一会,说:“给我准备沐浴。”
迪亚应了声“是”,又说:“亚纳尔殿下、拉斐尔殿下、萨麦尔殿下、尤利尔殿下、路西斐尔大人和一些炽天使大人们都在外面等候,殿下要见吗?”
“……让他们先回去吧。”
遣退了所有侍从,塞坦尼尔独自泡在浴池里。身上那些耻辱的痕迹已经消失了,所有能看到的皮肤都是一片洁白。他的手指抚过脖颈,一直压在那里的项链也没有了。他的指尖在那里停留一会,然后抬起来用食指和拇指轻搓一下,一团火焰凭空冒出来。他放下手,看着那团金红色的火焰在空中飘浮,载浮载沉,直到慢慢熄灭。
等他召唤侍从进来,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多小时。侍从给他披上浴袍,低声禀报说:“加百列殿下和梅塔特隆殿下来了,您要见吗?”
塞坦尼尔先是摇头,却在他转身出去传达命令时改变了主意。不管明天要面对什么,有些事总是要问清楚,有些人也还是放不下的,加百列在大天使中资格最老,又一直保持中立,和方方面面的关系都不错,如果要交待什么事,他应该是最合适的人选。想到这里,塞坦尼尔叫住侍从说:“请加百列殿下到接见厅稍等。”
换好了衣服去接见厅。加百列见到他就站起来,把手放在胸前行礼:“塞坦尼尔殿下。”
塞坦尼尔点了下头说:“请坐吧。”
加百列等他坐下,才坐回原来的位置上,笑着说:“没想到会有这个荣幸被殿下接见,听说殿下今天还没有见任何人。”
塞坦尼尔笑了笑,目光落到他身上。加百列朝他的方向侧坐着,水蓝色的长袍下摆拖到地毯上,柔滑的金发打着卷垂落在肩头,脸上的笑容甜美纯净。水之天使加百列确实如他的名字一样,如水般清澈……纯洁。想到这个词,塞坦尼尔突然觉得心里抽痛了一下,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加百列也察觉到他的恍惚,带着歉意说:“殿下大概还没休息好吧?您刚回来,我本不该来打扰的。”
“不,没事。”塞坦尼尔急忙说,顿了顿又说:“其实……我也是想问一下,我是怎么回来的?”
“这个,还要请殿下原谅,花费了不少时间。”加百列欠身以示歉意,然后才说:“自从在第五狱那次失败以后,我们一直在继续尝试新的方案,不过魔界加强了戒备,加上魔王和您一直没有在哪里长时间停留,所以总没找到机会。最近魔王在第二狱停留了几个月,我们才有机会派人打入庄园。前几天魔王去第一狱巡查,带走了大半护卫,我们终于把您救出来。因为没办法叫醒您,所以送您去了圣殿。今天听说父神已经送了您回来,我才过来求见。”他说得很简单,但事情经过却交待得很清楚。
“这样……”塞坦尼尔垂下眼说了一句,又是半天没说话。
见他这个样子,加百列也略觉尴尬,本来想告退了,但想起受人之托,不得不硬着头皮叫了声:“殿下。”
“嗯?”塞坦尼尔抬头看他,笑得有些勉强。
“我刚才在外面碰到路西斐尔。他从早上起就在外面等……他拜托我跟殿下说一声,他很希望能见到殿下。”
塞坦尼尔脸上的笑容慢慢淡去,直至无痕,翡翠色的眼眸里蒙上了一层无色无味的悲伤。就在加百列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的时候,他终于慢慢地说:“这孩子……以后还要拜托你多提点一下他。”
加百列困惑地眨了下眼,“殿下,您是什么意思?其实路西斐尔他……你现在完全不用为他担心的。”
塞坦尼尔没有理会他的反应,眼神游移一下,继续说:“还有萨麦尔,他心直口快,不自觉得罪过很多人,以后可能要你帮他转圜一下。至于梅塔特隆,他还年轻,也要你……”
他越说加百列越是心惊,当下也顾不得礼仪,打断他道:“殿下,您说的是什么呀?您在担心什么吗?”
塞坦尼尔收住了口,却也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抬起眼看向了窗外无远弗界的天空。强烈的阳光从至高的原动天洒下来,耀眼而炽热,洗涤着天界每一个角落的黑暗和污垢。他恍然笑了下,“没什么,只是请你记住我的话就好了。”
他的笑容里有一种说不出的东西,那像是一种情绪,虽然极淡。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