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五华仙帝笑吟吟地拍了拍桌上的一摞公函:“多日未回天上,今日百花诞辰将到宫中事务繁多,所以梅仙不辞辛劳帮本座送了下来……本座批阅公函怕人打扰,所以设了繁花阵求个清静罢了……”
梅仙澄净的眸子动了动,脸颊红了,深深埋下头去:“帝座言重了。替帝座分担宫内事物本是属下分内之事。”
我眉毛动了动,对梅仙道:“你且回去罢。这里有我照应着。”
梅仙道了一声“是”,退出门外,顺手带上了门,门余下一缝里极快地看了看五华仙帝,眸光水波盈盈欲说害羞。合上了门。
我想了想,抬手在门上施了道法障。缭斓从身后环住我的腰,低声道:“可是用过早膳了?”
我麻出一身鸡皮疙瘩,抬起手肘向后拐去:“闪一边儿去!”
这一记肘子拐的不轻,灌足了本仙使失而复得压抑许久的法力,一肘既出十分之痛快。缭斓自然不会中招,轻飘飘扬了扬袖子化解,顺势放开了我,笑道:“法力恢复的不错。”
我转了转手腕,尖酸道:“还好。听梅仙的话,你的右护法相翎整天都待在凤君那儿,倒像是凤君的护法了~啧啧。可叹某人好歹身为花仙子上仙,连个护法都留不住。”
缭斓闻言,爪子又搭上了我的腰:“不妨事儿。”手微用力,我一个没站稳,被他带到怀里,结结实实坐到了他腿上。缭斓从身后环住我,贴着我耳畔低笑道:“本座有左护法就足够了……是不是,子归……嗯?”
轻软的气息挟着浓郁的花香从耳畔过,我的脸颊登时一片火烫,全身脱力,老老实实被他搂着。缭斓的气息就在耳后,一呼一吸带起的酥麻从耳根蔓延。我此时不照镜子也晓得我一定是面红耳赤。有些尴尬地把头扭到一边,一点儿没气势地吼出来:“你给我放开……!”
缭斓的声音带着笑意:“如果我说不呢?”
我暗自咬牙,定了定神,抬手,凝起一团白光朝书房中央某处轰去。原本通透的空气在接触到白光时发出碎裂的声响,极淡红光晕开,那一处凭空出现一团黑影,伏在地面,气息皆无。
仔细一看,那团黑影四肢形容与常人无异,蓬乱的头发,额心隐隐一个黑色纹案,十分的面熟,似是魔界的标志。
我滞了一滞。
天地间分六界,仙妖魔人鬼佛。魔界素来与仙界呈对立之势。且不知哪一辈子的恩怨愈演愈烈,直到几千年前魔帝无妄一统魔界,仙魔两界的矛盾终于积蓄到顶点,只差那么一指之力,战争便会立时爆发。
我平日对这些个事儿不甚关注,只是听人絮叨的多了也自然而然地记住了。而且据说狷丽俊美的五华仙帝与英俊潇洒的无妄魔帝还颇有那么一腿,仙界早流传着数个版本的有关他俩相爱相杀的粉红小故事。
我用下巴指了指那团死了的魔界的一个小头领。能化成与常人无异看来修为颇深。对缭斓道:“这就是设下繁花阵的原因?”
缭斓的爪子环着我的腰,道:“哦呀~我的子归果真冰雪聪明~”
第八章
缭斓的话麻的我精神抖擞,清了清嗓子,可劲儿向外挣:“知了师弟,放开为兄,光天化日的影响多不好……”
缭斓轻吻我的脖颈,爪子在锁骨处摩挲带起一阵火烫:“不是还有子归设的法障么?”
我的两只手被他扣住,气氛闷热的难受,梗着脖子低吼:“你是带把儿的我也是带把儿的!格老子的给我放开!”
缭斓低笑:“不放又怎样?”
气息拂过耳畔。屁股底下垫着他的小细腿,我心头一热。本仙使现今法力恢复了,用力一坐定能坐断他的腿。于是气势十足地低声威胁道:“你。再不放开我就坐死你!”
谁知缭斓闻言并没有我所预料的乖乖松手,笑容愈发暧昧:“'做'死?我喜欢。只是想不到子归喜欢这种姿势……”其厚颜无耻程度远非常人所不能及,看来这几千年里除了法力,缭斓的脸皮厚度也在随之飞速增长,现今自认为皮糙肉厚的本仙使都望尘莫及。
我恼羞成怒一脚踹下去:“你他娘的给我正经一点!!”
缭斓笑吟吟推开我,起身,手指迎向屋子正中央魔界兵种的尸体抛出一团红光。红光笼在尸体上,闪一闪,弹指间连同尸体一同消失不见。我在一旁站着搓了搓鼻子。毁尸灭迹。这也忒狠了些罢。
于是人道正义的本仙使准备发扬纯洁正直的精神挖苦缭斓一顿。话还没出口,缭斓突然回身直望着我,眸中波光潋滟。我一时忘了言语,呆站着与他对望。
恍惚间现在不是现在,刹那桃花漫天。天间一片澄透。缭斓依旧是缭斓,只是没了那身花哨的行头,如瀑的发仅用一根浅青色的发带在发尾轻轻束住,同色衣袂飞扬。漫天花雨间玉笛清响,眸光潋滟,姿容无双。
恍惚间我身上的道袍衣带随风而扬,呆愣在青檐转角,痴痴的望。那人放下手中玉笛,转头看我,极淡的唇扬起来。他这么一笑与缭斓的笑不大一样,面孔依稀的也不是缭斓的面孔,桃花影里开口,嗓音淡雅清透:
“在下廖落,来此处求香。可是误了小师傅的事儿么?先在这里赔不是了。”
时隔了不知多少年,再重看清那张为之执拗了千年却早已忘记淡化的容颜,前尘往事恍然如梦。
我迷茫伸手,想再唤他一唤,碰他一碰,无奈脚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张口也发不出声音,只能看着一树桃花渐远,那人的面庞也如昙花一现,又变的模糊不清。
不知不觉脸上一片潮湿。有人一身花香,轻轻拥住我:“子归,怎么了?”
我伸手揩了一下脸:“是不是下雨了?脸上好湿。”
缭斓用袖子抹掉我脸上的泪水,淡然道:“这是在屋子里,何来的雨?”
我眨了眨眼,视线渐渐清晰,眼前的又是书房,书房窗外阳关灿烂,春华妍丽。
我道:“是了。天气好得很。”
也不晓得是怎么回到的房间。我插上门,一头扎进被子,闭上眼一片黑暗。不晓得过了多久,鼻息间涌上了熟悉的花香。有人伸手揽过我,低声唤道:“子归……”
我“嗯”了一声,睡着了。
梦里一直是一片漆黑。恍惚着听见玉笛响彻,笛音空灵悠远。我在黑暗中循着玉笛竭力望去,只看见一抹浅青衣角,无论怎样伸手也再抓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渐行渐远,玉笛笛音尽散。
我的身家过往早被缭斓了解的一清二楚。同为明月观的道士,他也道见过廖落一两面。记得初从人间飞升三百余年时有一次玉帝寿宴,缭斓带我同去。宴上光茂灵君玉笛献寿曲一支。当时天庭也恰逢桃花时节,我听着听着又勾起了陈年往事,揣着酒坛子去桃花丫杈上坐着伤情。缭斓寻过来。那时的他瞥我一眼,轻飘飘俩字就把本仙使的秉性挖了个透心凉:“执念。”
我是执念。执念了三千多年。
三千多年的岁月太过漫长,漫长的我连那人的相貌都差不多忘了个干净。也记不清楚初遇他时是哪年哪月哪日,只有那年花下一瞥惊鸿,空灵笛音一曲,经年难忘。
其实在这几千年独自回味的时光里我也蹭斟酌过,为一个只见过两面的人独守空无尽头的岁月是不是不值。斟酌着斟酌着便不知是在斟酌什么,于是几千年就这么着的空守了下来,为那只见过两面的人。
的确也是只见过两面。
第一面便是初见,道观桃花,青衣玉笛。那人道他叫廖落,是一名商贾,经商路过此地。我傻愣愣,道我叫子归,子归的子,子归的归。他微笑,我便半晌再憋不出一句话。而后子衿不合时宜的出现,道一句师傅有命便把我匆匆拎走,再没来得及再搭讪一句。
然后再见面,他被师傅从恶虎口中救下,血浸青纱,已然回天乏术。只来得及弯起眼对我笑一笑,潋滟的眸子合上,就再也没睁开过。
举世无双的风姿也就化成了明月观后的一座茔茔孤坟,一块石碑立上,自此天人两隔。
当夜我抱着酒坛子坐在坟边看星星,第二日便飘然飞升。
一观一人一玉笛一桃花一句话,两面相逢,使得本仙使不知为何的就这么着三千余年念念不忘。
时光转瞬过。而现今我容颜未改,那个叫廖落的风雅绝色的男子,却早不知轮回几世,又身在何方。
记着又有一次天庭桃花盛开,夜晚我与缭斓在蕊珠宫后院廊下乘着月色喝酒下棋。竹仙在自家别宫里竹笛一首《厥词》,遥遥的传入我的耳朵。竹笛也是笛,于是明月桃花下多愁善感的本仙使又开始触景伤情,念起那淡雅清远的浅青衣袂,人面桃花。于是缭斓见状悠悠道:“何不去凡间寻他?总能赶上一次转世,我又拦你不住。”
我翘着腿道:“天上人间本不该有许多牵扯,一切自是早有定数的。爷想得开,缘分摆在那里,该是我的总归是我的,不该是我的强留也留他不住。就这么着的顺其自然也好,和命数做对,除非我诚心要找南墙撞。”
说出这句话,我都觉得自己蓦然意境了。缭斓挑起半边眉毛,执着酒杯浅饮一口,面对本仙使的深奥致辞不发表意见。
我眯眼看他,挟了不知几分的醉意掂着白子道:“今宵有酒今宵醉,念想就让它是个念想,又何苦强求。”
那时我脱口而出的这句话,连自己都尚未及回味便醉成一团烂泥。之后也没再细想,毕竟时日尚长。
直到这次人间一行,缭斓随着一同下来,我从管家口中听到他胡乱扯来个“廖落”当名字时,才恍惚有些明白,这三千多年的时光中,我不知何时衍生的,那一览盛景如画,空自欢喜的心。
黑暗中依然有人在抱着我,花香浓郁却不刺鼻,华丽而绵长馨远,久闻不腻。
今宵有酒今宵醉。但凡看得眼下盛景繁华,何苦去强求过往的转瞬烟花。
第九章
今宵有酒今宵醉。想法是个豁达的想法,而那懵懂的初次心动,山腰桃花绝代清远风华,几千年来我一直没能放下。
在天庭,每逢桃花开时我都会拎着酒坛子蹲树梢,竹仙也恰恰好习惯在每度桃花盛开的夜晚于自家小院鸣笛一曲应景儿。我对着月亮赏花听笛喝酒,意境颇深沉悠远。时日长了遍天庭的人都晓得了我爱桃花,对于我偏爱桃花的根源却只缭斓一人晓得。旁人不问,我自然也懒得去说。岁岁桃花夜无眠,惦念一日一景一人一语一笛一风华绝代。时日一长,记忆中的那人眉目也被冲淡,渐渐的记不清了。年年逢花开必醉,到如今,连我自己都不晓得是否已经成了习惯,又还有几分惆怅在里头。
后来我自嘲对缭斓道:“人间有一说法叫麻木。就是不晓得我这麻木,起因算情伤不算。”
缭斓当时把玩着梅仙含羞塞给他的钰珏,习惯性地笑意盈然挖苦本仙使:“算不上是情伤,至多是单相思无果,空余遗恨。”
每次我喝酒伤情,缭斓一定会在我刚开窖泥的那会儿溜达到属下邀我下棋,而后一脸忧伤半真半假叹一句红颜薄命可惜了某人的玻璃心。害我刚憋出的几滴伤感的英雄泪又咽回了犊子,硬生生的破坏了好一派触景伤情的景象。
记得那次大抵是一千多年前,又一度花开,又恰逢月老八千岁大寿。我跟着缭斓赴了寿宴。宴散了带了半分的醉意回府,拎着酒坛子往后院桃花林中晃。对着月光酒没喝半口,月门处一阵闹闹嚷嚷。广源老儿打头,领了一众的仙友,大摇大摆逛进后院,停步指挥几个搬着东西的仙童:“嗳嗳~放那儿放那儿~左边点儿左边点儿,右边右边……”
我晃着腿坐在树杈上往下看。广源老儿抬起头,掂着须子笑道:“月老的宴散了,想左护法一人喝酒也无聊,如此良辰美景,不如诸位一同乐一乐。”
缭斓不知何时站在了我身边,笑道:“广源真人指使本座宫中仙童倒是顺手的紧。”
广源老儿又捋了捋胡须:“帝座大度,况且又是为了诸位仙友,该是不会介意小仙挪用一下帝座宫中的仙童。”
缭斓笑吟吟抚掌:“不介意不介意,广源真人也是为了诸位仙友的方便。”又击了一下掌,望着遥遥抬着什么东西飞来的几个太清宫的鹤使,弯着眼道:“本座实是深受广源真人的感化。为了将这种舍己为人的精神发扬到底,让诸位仙友乐的痛快,所以也就顺便从广源真人府中挪出了一些广源真人欠本座已久的陈年佳酿……广源真人大度,该是不会介意罢。”
广源老儿眼睁睁看着那六名鹤使飞至近前,把一个个酒坛子搁到他吩咐仙童摆好的八角台桌上,紧着面皮皱起脸:“不介意……帝座……心怀众生~小仙佩服的紧呐~”瞥我一眼:“你个猢狲,笑甚么!速速下来!”
我不给面子地揉着笑的发疼的肚子,刚要往下潇洒地一跃,蓦然腰侧一紧,缭斓揽着我跳下了树,脚尖沾地的刹那扭头对我绽了个笑。我拉下脸,毫不犹豫地一脚踏上他黑绸缎描金梅的鞋面。
记得当夜相翎在,梅兰竹菊四仙也俱到齐。一众仙者齐聚,桃花繁盛,月色如水。微风轻漾,美酒飘香。记得那次是饮酒作乐,一夜未眠。依稀的还记着我乘着酒兴题了块匾,自封了个与“桃”有关的名号。具体是什么也记不清楚,那块匾随手丢去了哪儿,也不记得。只晓得是一夜尽兴,笙歌到天明。
而后第二日酒醒,玉帝传旨唤我去凌霄殿。我在凌霄殿上站着。玉帝看了看我,抖了抖胡子,半晌揉揉额角,胡须再抖一抖,手指一划拉,一块黑色木匾横空丢到我面前。
我不明所以低头去看,一看之下眼前一片金星闪耀。
玉帝吹着胡子道:“哼。'分桃居士'?子归左护法给自己起的名号实是甚妙甚响亮。今日西天普法佛来天庭与本帝论法,路边拾得此匾,拜读琢磨后实是大赞了一番天庭各路人才之齐全乃西天远不及矣。使得本帝好一番展扬。”
我干笑两声,道:“玉帝……您听小仙解释……”
玉帝一拍玉案:“还解释甚么!刚好蕊珠宫左护法子归仙号未定,本帝看子归喜欢'分桃'二字喜欢的紧,那么本帝成全你,往后你便是分桃仙!”
我惨叫着伸出颤抖的手,妄图苟延残喘:“不不不玉帝您听小仙解释……这是个意外……”玉帝不耐烦挥了挥手,上来两个天兵,在我身边低声道:“左护法,得罪了。”一人架住我一边胳膊,把我拖了出去。
缭斓侯在我卧房等我回来,见我跨进门,折扇于手心一合,笑吟吟道:“本座有了一个右护法凤翔,现今又有了一个左护法分桃。左右护法凤翔分桃,实在是甚好甚好……”
从那之后,子归护法不是子归护法,是分桃左护法。人人见到都恭敬地道一声分桃仙好。我喜爱桃花这一说也愣生生折成了我喜爱分桃,但凡这些年新飞升的清秀小男仙一见我准得撒丫子就跑。
我很悲愤。多次去求玉帝改掉这个仙号无果,只得一直挂着这个名头。玉帝老儿记仇,几千年过去了见到我仍旧板着一张臭脸。我一求不成再求,再求不成愈发的锲而不舍,磨了颇多年月。
又一次被玉帝打回来,我消沉悲伤的逛回蕊珠宫。路上遇见几个颇年轻的清秀小仙,方准备发扬长者精神关怀一番,谁知慈祥拍肩的手还没伸出去,小仙忙一声见过分桃仙小仙有事儿先行告辞了匆匆遁去。我更加的伤心。回了蕊珠宫,缭斓被我拉着抒发遭后生误解巍峨形象被毁的愤懑,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