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多好,有你们这样的姐姐姐夫,她应该是一帆风顺了。”
方静言又笑了笑,这次笑容里带着几分自嘲和揶揄:“的确好得很,她现在在公众地方叫我夫人,叫之牧boss;私下里我让她干什么,她马上会跳起来说:是,姐姐。”
林婉一呆:“你们闹不愉快了?”
方静言把头别到一边,淡淡说道:“我只是做了为她好的事情。”
“有些时候,你觉得是为她好,她未必是这么想;就算真是为她好,也要告诉她原因才行,不管关系多亲近,人的眼睛也不能变成X光,去把别人的心思都看明白,越亲近的人越要用心交流,我们总是对外人太客气礼貌,却忘记亲人的感情才最要认真珍惜。”林婉叹了口气:“哪怕与自家人相处,也是一门学问。”
前些日子她也觉得把车祸的事情瞒下来是为了董翼好,结果造成董翼的不谅解,几乎要闹出大麻烦来,幸亏她及时醒悟,才让两人重新变回一条心,所以这些话也算是她的有感而发。
方静言沉默良久,忽然从秋千上跳下来:“看你一副懵懂样子,想不到倒是还能说出有几分道理的话……那块地的地契你带了么?”
林婉一怔:“带了,怎么?”
“说起来也真是我们两个有缘,这事的由头还要从那天中午说起,那次我临时把你丢下是因为我公公在牧场骑马摔了下来,我和之牧急着赶回了加拿大,所以跟你一个招呼都没打,响起来还真是歉意得很。老刘家的人性格古怪,对很多传统的东西并不放在眼里,那个什么所谓的祖坟他们做后背的从来都没想过要去寻访。偏偏这次我公公受了伤,或许人身体一弱,思维也跟着变了不少,也不知怎地就做了个怪梦,梦到我过世的婆婆说想回家,所以他才把之牧召了过去,说百年以后要和我婆婆合葬回国。我们思来想去,觉得合葬的话最好地方自然就是刘家祖坟了,因为才会想要买你手中那块地。”
林婉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其实之牧打心眼里是不信这一套的,不过是不想忤了父亲的心愿而已,所以你如果想拿那块地做筹码,只怕还真是行不通。”
林婉有些不安:“啊,那他最后说刘氏与凌翼以后很难再交好……”
方静言扑哧一笑:“他吓你呢,每天找他谈生意的人那么多,谈不成就翻脸,谁有那个闲工夫,又不是什么深仇大恨。他还不是欺负你年轻不懂事,看能不能吓一吓就把地让给他——不过你别说,吃这套的人也很多。”
林婉呆呆说道:“怎么可以这么坏。”
方静言一本正经地点头道:“是很坏,所以我儿子现在都给公公在带,不能让他近墨者黑给教坏了。”她又叹了口气:“不过我公公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林婉心里很同情方静言,她觉得为了这样小的事情都玩心机的男人实在不可能是什么好老公,但又不好意思说得太直白,只好含糊说道:“做生意就是这样的,得厉害一点……”
她的心思方静言哪里看不出来,拍一拍她的手道:“得了得了,这种客套话还是省了吧。林婉,我也算是跟你投缘,第一次见你我就觉得很喜欢,而且你头先说的那些话也很合我的心意,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你肯不肯答应。”
“什么?”
“那块地,你就送给我吧。”
她这话说得轻描淡写,云淡风轻,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好像是问别人要的不是一块地而是一张纸巾,林婉看她一眼,心念一动,马上说:“好!”
方静言微微一笑:“也算是个聪明的孩子了。”
她携了林婉的手下楼,刘之牧正在花园里看园丁给一从灌木修剪枝叶,方静言对丈夫笑道:“之牧,你觉不觉得林婉特别像我们家静聆?不如我认她做妹妹好不好?”
刘之牧皱了皱眉头:“你总有些异想天开的念头,董夫人有家有室,干吗平白多你这么个姐姐。”
“啊,你不同意啊,那怎么办,我都收了人家的见面礼了。”
刘之牧慢条斯理地说道:“收了别人好处,就要还人家的情,你打算回送什么?”
方静言嘻嘻一笑:“我是你老婆,回礼当然是你拿主意,东西如果轻了,也是你没面子对不对?对了,我还欠林婉一顿饭,不如哪天有空让她把妹夫叫出来,我们四个一起吃顿饭,再好好商量该送什么礼吧。”
她也不等刘之牧的回答,连推带攘地把林婉送上车,看她哦组了,方才回身到丈夫身边,把手插进他的臂弯:“你不会生我的气吧?”
刘之牧哼了一声:“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她眨眼看着他:“有嘛?我帮你一分钱都不花就弄到那块地,难道你不开心?都不夸我有本事。”
刘之牧一把将她的手抚开:“少跟我来这套装傻卖乖的,一分钱都不花!为了你莫名其妙认的这个妹妹,我要花的钱多了。”
方静言叹了口气:“你实在不愿意就算了,我真挺喜欢那女孩,跟静聆小时候特别像,一双眼睛纯得很。”
“像什么像!根本一点都不像,我说老实话,这位董夫人比你那两个妹妹要纯良得多。”
“我妹妹怎么了?我妹妹以前也很纯很乖的!”方静言不忿地嚷了一句,又悻悻说道:“那你到底帮还是不帮啊?”
刘之牧不搭理她,转身就走,她看着他的背影恨恨地跺了跺脚。
走了几步,他又停下来:“你算是很不给我面子了,刘太太!不过,我还不至于连这样的台阶都不给自己老婆下……你夸出去的海口,除开我只怕也没人能收得了场。”他叹了口气:“去安排时间吧。”
方静言娇笑一声,小跑几步追上他,从后边一把搂住他的腰:“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以前你说过就是我要天上的月亮你都给我摘下来。”
刘之牧疑惑地说到:“我说过这种话么?你记错了吧?”
“……”
第二十章
林婉在回去的路上接到方静言的电话,她显然是已经把自己老公搞定了,用得意洋洋的语气说:“诶,回去跟你当家的约个时间,我们四个一起吃饭。”
林婉挂了电话心里乐开了花,以前有算命的说她命中虽有坎坷,却也有贵人;那时她摸不清楚贵人两个字的含义,苏可跟她解释说:“当你有100万的时候,突然有人要送你1万块的那不是贵人;贵人是在你没饭吃时,花十块钱给你买盒饭的人。”她当时还懵懂着,现在却真真实实知道了什么叫贵人。
下了车,她跟司机道了谢,一溜小跑冲回家,她刚流产没几天,这一天下来心情起落跌宕又舟车劳顿,小腹都开始隐痛,可是今天也算是难得的独立做成了一件大事,心里兴奋异常,哪里还顾得上身体不适,只差没哼个歌出来。
推门进去,董翼正坐在客厅里泡茶,林婉也没看清楚他的神色就把鞋子一脱,飞奔着扑了过去,她一激动说话就口齿不清,这会也是:“董翼……我去找刘之牧帮忙啦,他刚开始不同意,不过没想到他太太是那个骗我饭的人……凌翼的危机有救了!”
董翼先是怔了怔,似乎有些没明白,不过与林婉相处了这么久,也不难摸清她的思路,他把手中茶壶放下去:“你去求了刘之牧?”
林婉不愿意董翼知道她去求人,连忙说:“不算求他,搞半天我买的那块烂地是他家的祖坟,我们交换而已,各取所需。”
董翼哦了一声,慢吞吞地说:“凌翼不需要别人的帮忙。”
林婉一愣:“银行肯贷款了?”
“不是。”
“那……你找到别的朋友想办法了?”
“也不是……我昨天去会的那个朋友,的确提出要帮我周转,不过我拒绝了。”
林婉轻轻说道:“为什么啊?”
董翼低头盯着面前的茶具,沉声说:“因为这是我以前做错的事,必须自己解决,别人插不了手的。”
林婉不置信地看着他,自己这么兴冲冲地跑回来,他去说这是他自己的事,别人插不了手。可是别人是谁?难道作为妻子的自己,也是他的别人么?林家虽然不是大富之家,也是书香门第,林婉这辈子在任何一个人面前都没像今天在刘之牧面前这么低声下气过,她这么做是为了谁?可是他说她是别人!
她想不明白,只觉得委屈无比,一开口说话就已经带着哭音了:“你到底欠了人家什么?再重的债我把宝宝还给他还不够么?他还要怎么样?你难道还要这样一退再退?你考虑过我的心情没有?”
董翼站起来,眉头深锁着负手在客厅里走了两步,显然也是心烦意乱,过一会儿终于停在林婉面前,艰难说道:“囡囡,昨天我就同你讲了,有事要告诉你。”他深深呼吸一口:“这些事,我早就应该告诉你,但是一直都没说,所以也不敢指望你听了以后还肯原谅我……”
林婉知道他此时用这种凝重语气讲话必定不会是什么好事,心脏不由得微微颤抖,但还是鼓起勇气抬头说道:“你不必担心,只管说,我比你想象中要坚强。”
董翼点点头,习惯性地掏了只烟出来点燃,他脑中神经也崩到了极点,点烟时手竟然微微发颤。
“我之前跟你提过我的前任太太列霓裳,其实她没有死,我们是离了婚。”
这样一个直接的开场白,仿佛一个巨雷直劈到林婉身上,让她耳鸣眼花:“什、什么?”
“前面的事情都是真的,一直到火灾发生的那天,全部都是真的。霓裳生了孩子以后,家里条件很困难,她个子很瘦小,没退奶水,老方子说要吃些什么鲫鱼、猪脚、老母鸡催奶补身子,我们都没有钱。我当时心里特别难受,觉得一个男人做到我这个份上,还不如死了算了,我的朋友那时都羡慕我,觉得有个漂亮的富家女肯跟着你挨穷,是件美丽浪漫的事,可是只有我心里清楚,连温饱都谈不上的时候,再好的爱情也蒙了尘。刚好那时候我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柳源没固定工作,在街头摆摊,我们两个合计着进了些盗版磁带和盗版黄色书在夜市卖,结果那天晚上……就是火灾的头天晚上,我们被城管和工商的人追,东西给扣了,还说要罚款……当时我年轻、脾气又大,觉得自己根本没什么天大的错,不就是为了生计混口饭吃么?干吗要逼人上绝境!再加上那段时间心情糟糕得要命,就跟人家打了起来,混乱之下把一个城管的头给开了瓢,我和柳源都给抓进了派出所。”
“十几年前的法律可不像现在这样,打伤了人顶多就是拘留个十几天二十天,那时候暴力抗法、打伤执法人员是要坐牢的,我被拘在局子里的时候想事情到了这份上,我这辈子算是完了,家里的老婆孩子也没人照顾,心都凉了半截。第三天,我哥来看我,告诉我家里出了事,我那时快急疯了,人是出不去的,办法也想不到。当时我们那条巷子里有个小妹妹,跟我和柳源的关系一向很好,她家里有人在派出所里做临时工,所以能老是溜进来看我们,有天她带了句话给我,柳源千叮万嘱让我什么都不要认,把所有责任都推给他!他一个人顶下来。我知道他是因为看我家里出了事,想让我早点出去,虽然这样做很不仗义,可我还是照做了,结果我被拘了十五天,他被判了一年半。”
董翼叹了口气,眼里闪过一丝痛楚:“过了的事我也不想埋怨谁,反正种了什么因就一定会结什么样的果,都是自己造的孽。我出去以后和哥哥碰了面,他说救护车来之前孩子就已经死了,到了医院霓裳也没能救活,我就跑去列家,希望能打听点消息,就算人死了,总归也是我的老婆孩子,起码要知道她们葬在哪里,以后也能去祭拜祭拜。结果去了以后,发现她家里已经人去楼空,根本找不到一个人影……回来以后我开始自暴自弃,进了一趟局子,原来的厂把我开除了,我除开喝酒什么都不做,就住在被烧得面目全非的老房子里,天天酩酊大醉,我妈那时候已经进了医院,到了后来除开我哥和那个小妹妹,谁也不再搭理我,管我的死活了。”
“又过了些日子,一天中午霓裳的父母突然来找我,我头天又喝醉了,他们来的时候我还没醒,浑浑噩噩的,看了他们一直发着呆。那天他们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她妈跪下来哭着求,她爸就指着鼻子骂,说来说去无非是让我放了霓裳,到了后来就拿出一张离婚协议书让我签。我说要离婚可以,但是你们得让我见她一面,她妈扑通一声就给我跪下了,求我给她女儿一条生路,我才知道霓裳受了伤,家里安排她去美国治疗,她死都不肯去,谁逼她她就打破盐水瓶自杀。她爸爸说你如果还是个男人就放了她,这个哑巴亏我们列家吞下去了,也不要求你负什么责任,签了这张离婚协议书从此我们两不相欠!你就算再见她一面又能怎样,只能让她更不死心,就算治好了她也还得回来找你,难道她为你受的苦还不够?孩子已经死了,你还想要她再死一回么?你如果真心对她好,又怎么会在她生死边缘的时候跟人打架,还被关到牢里去?你凭什么担负起一个女子的一生?你有良心么?”
“我那时候年轻气盛,处理问题不妥当,她父母如此咄咄逼人,让我恼火又委屈,不错,霓裳是受了苦,可是我做这么多还不是为了她、为了这个家好么?我从小看水浒,把兄弟义气看得跟命一样重要,现在连多年的兄弟都出卖不顾了,还要我怎么样?总之当时一怒之下,我也没多想,就把离婚协议给签了,到第二天酒醒以后,我开始后悔,再去找他们,却发现列家人从此是再也找不到了。后来我离开雁城去了别的地方,我那时没什么别的想法,就是要多赚钱,我知道他们是去了美国,所以发誓要赚了钱去美国把她找回来,她肯不肯再跟我是一回事,起码我要跟她说清楚,不能让她平白误会我一辈子。到了外面才发现谋生也不容易,我没别的本事,最厉害的就是拳头硬,所以去了一间夜总会给人做保镖,没想到有次阴差阳错给老板挡了一切……就是我胸前那道,他很欣赏我,我就跟他走了黑道。后来柳源也出来了,没地方去,我就叫他一起过来混,我们两个人都胆子大,也不怕死,只要是赚钱的事,什么都敢做,夜总会、收黑账、帮房地产公司拆迁,盘子大了以后还给人洗黑钱;等我一有钱马上去了美国,发现根本找不到人,只好又回来;那次顺了趟雁城看见我哥的建筑公司一直赔本,我就拿赚的钱帮他做公司……凌翼的起家并不清白,苏可跟你说我背景复杂也全部是真的……至于再后来的事你就都知道了。”
说到这里,他将脸转向林婉,面上的神情是一种听天由命的麻林,似乎要将所有的选择都交给她来做:“我不是存心骗你霓裳没死,她家里对外放出的消息一直说她死了,医院都给她家买通,当时所有的人都以为是真的,我跟人解释也没人信。而且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实话,如果告诉你我是离婚了,你肯定会问, 什么离婚啊?为什么火灾的发生以后你不第一时间去看她呢?难道我说那时候我被抓进牢里了?你会怎么想我?你家里又会怎么想我?瞒了一件事,后面所有的事情就必须都瞒下去。”
林婉听他说完,只觉得天旋地转,事情怎么会这样?她全心营造的美丽世界竟然会在瞬间崩塌,她倾心爱慕相信的人竟然将她骗了这么久!
她大口喘息着,抖着嘴唇道:“你骗我?你一直骗我,还骗了这么久!你怎么可以不告诉我真相,如果我知道这一切还愿意和你在一起,那是我自己的选择,可是你不能这样瞒着我!我这样全心全意对你,你却把我当傻子!”
董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