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也想不出什么办法,虽然不知如何是好,虚弱地脚却不听脑子的控制,一步步跟了上去。
唐进走到前面,一会便下了楼,待走到转角的地方,忽然把脚步停下来,他也不回身,就那么怔怔地站着。过一会,终于轻声说道:“阿婉……”
林婉听他说话,神智终于恢复过来:“你刚刚说的都是真的?真的全部是你做的?”整件事情已经脉络分明,无需梳理,可是如果听不到他的亲口承认,她就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地垂死挣扎,总觉得……他不应该这么坏,总觉得……他不应该这么对她。
他的肩膀微微颤了一下:“对不起。”
林婉呆了呆,心中最后的一点火种也熄灭了:“举头三尺有神明,你这么害我,不怕么?老天看着你呢。”
唐进慢慢转过身来,痴痴望着林婉,眼角那颗秀丽的褐色泪痣在如水的目光下触目惊心,便真如一颗泪滴般:“还记得那个故事么,阿婉?小人鱼把鱼尾变成了腿,每一步的行走都像泡沫一样轻盈优美,可除了她自己,没人知道那每一步都是踏在刀尖和锥子上。我也一样,我走出每一步心都在滴血,而且我比你们更加痛苦,因为从最开始我就已经看到了结局,在这场战争里,不会有一个赢家,我们每个人都是将血肉模糊。”
他猛然闭上眼睛,清秀的唇角却勾勒出凄楚的笑意,如同模糊的月光:“不原谅我也好,就让我下地狱吧。”
小人鱼的故事,是有一年她患急性肺炎,躺在病床上时他念给她听的。那时她还小,虽然在病中,但因为有他的陪伴心里隐约有着一种极致的快乐,多年后重温这个故事,快乐却变成了不可抑制的痛楚。林婉怔怔地看着他加快步伐消失在视线里,有些茫然,把眼光投向楼下的花园,她本事因为心情烦乱,想看一眼园里开得正好的桂子,没想到却看到奇怪景象。因为下雨的缘故,花园里已经没人走动。奇怪的是却有一架轮椅停在花坛旁边,上面端坐一名女子,黑衣长发,肤色白得惊人,因为隔得远,看不清容貌,只觉得身材甚为瘦削孱弱。雨势颇大,那女子不知在雨里呆了多久,周身早已湿透,却始终不动不挪,只是把眼睛直勾勾地望向林婉。
她分辨不清她眼神里的含义,直觉打了个哆嗦。
唐进很快地下了楼,冲进雨里,看到轮椅上的女子,他迅速将外套脱下,把她包裹起来。林婉看他低头不知跟她说了句什么,须臾,女子慢慢把头倾了下去,任他将轮椅推走了。
那个轮椅上的女人是谁?为什么会和唐进同进退?唐进为什么说有一个故人要向董翼讨债?难道自己的丈夫曾经竟然做过什么亏心事?种种疑问充斥在林婉的心中,如同一块上下不能的骨头哽在喉间,让她几乎窒息。
她慢慢转身上楼,到了病房门口,犹豫一下方寸伸手推门进去。坐在沙发上的董翼刚刚接完一个电话,她甫一踏进,刚好听到他说最后一句话:“那好,我马上来机场接你,见面再聊。”
挂了电话,他抬起头望了林婉一眼,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最终伸手从敞开的烟盒子里拿出一只香烟。林婉静静地看着丈夫,是什么让他这样心不在焉?打火机明明就在茶几上,他却到处都找不见。
她轻轻走过去,从桌上拿起那只银质打火机,蹲在他脚边,叮一声点燃,将那团小小的烟火递到他的唇边。董翼微微怔了怔,林婉正仰着脸看他,还是平日那张小小尖尖的脸,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只是以往看着总觉得带着几分稚气,让人止不住地想多多怜惜,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他感觉她的眼神倏忽成熟不少,眼眸里的黑色简直像深夜里的海水,深邃而坚强。
他顺着火点了烟,伸手把她拉起来:“囡囡,我有个朋友过来,待会要去机场接他,今晚可能不回来了,我们有点重要的事情谈。你在这里等一等,我让司机过来接你回去,晚上你找苏可来陪你好么”
林婉想了想:“是专门为你的事情过来的么?”
“不是,他太太也是雁城人,娘家出了点小麻烦,他过来解决。”董翼微微笑了笑:“他姓柳,是我最好的朋友,你们还没见过呢,下次安排你们见面。”
林婉也微微笑了笑:“现在响起来,好像你原来的那些朋友我一个都没见过呢。”
董翼慢慢收敛笑容,深深看她一眼,把她从地上拉起来:“囡囡,你先回家等我,明天我回来以后,要告诉你一些事情。”
“什么事?”
“很多……也很重要。”
林婉点点头:“好,我在家里等你。”
他看着她极为乖巧的神态,心中一动,突然低下头往她的嘴唇上吻了过去,气息急切,不容置疑,猛烈得让林婉觉得疼痛,她抓住他的胳膊,把腰往后折下去。过了许久,他依旧紧紧把她搂在怀里,淡淡的烟草味和炙热的气息还在颊边迂回流连,林婉的心剧烈跳动着,她听到他伏在耳边轻轻说:“我有没有告诉过你?这辈子,我从没像爱你一样爱过任何一个人,过去、将来都是!”
她把脸埋进他的肩窝里:“我知道,你不用告诉我我也知道。”
董翼觉得自己几乎用尽了周身气力才从林婉身边离开,他顶着冰冷的雨丝走到停车场,打开车门时拿钥匙的手竟然在微微颤抖,耳边一直回响着刚刚与柳二的通话:“阿翼,对不住,我怕是有个不好的消息要告诉你。唐进背后的资助人藏的很好,所以我一直没查处什么端倪,只知道是行李的……新近才知道那人是他的阿姨,附加姓列……”柳二的声音迟疑地继续着:“你晓得,这个姓不多见……我们还是见个面吧,有些东西电话里说不清——只怕霓裳这次回来是不肯善了了。”
他慢慢拉开车门,只觉得小小的金属把手重若千斤,头也开始炸裂般的疼痛起来。
霓裳,霓裳,这个他曾经以为永生都不会再提及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地在胸腔里翻腾着,曾经那样的伤、那样的痛,那样疯狂地寻找,似乎已经成了久远的往事,尤其与林婉成婚以后,他几乎以为自己已经忘了她。呵,原来始终是忘不了啊,没有人可以在做错事以后不负责任,哪怕天涯海角、岁月流逝,曾经的债也必须偿还,而他给她的伤害,该拿什么做赔偿?
林婉并没有打电话给苏可,她进来越来越觉得有些事情该自己解决的时候还是得靠自己,不应该麻烦太多人,可是苏可却自己跑了过来。
“丫头,我有个天大的消息要告诉你。”
“什么事让你这么大惊小怪的?”
苏可神秘地笑了笑:“我终于查到你那块地的买家了。”
“是谁?”
“刘氏的刘之牧!他也算是小心了,不用私人名义购地、自己也完全不出面,只是派人用他旗下一个小公司的名义来买,这种掩人耳目的做法,换作是平常根本不会有人查,不过谁叫现在刚好是非常时期,我小心谨慎着呢,竟然真叫我查了出来。”
林婉一愣:“他要那块地干吗?建度假村?”
苏可眉开眼笑地说道:“刚开始我跟你一样摸不着头脑,不过我查了一下午资料,总算是有些每亩了。你莫名其妙买了块坟地,所有人都觉得你真是衰到家了,可问题是,那坟是刘家的祖坟,那座山以前根本就是刘家祠堂,这样一来,你的衰可就变成运了。”
林婉大吃一惊:“我怎么把他家的祖坟买下来了?”
“所以我才说你的运气真是无人能敌了,误打误撞,竟然把刘家的祖坟买了下来,他现在急着要把那地收回去。你现在一点都不用担心卖不出去了,甚至可以还坐地起价,不如把价码翻个倍如何?哈哈”
“他早干吗去了?怎么现在想着要收回?”
苏可哎了一声:“你真笨,打个最简单的比方,你知道你祖父、祖母的墓地在哪,每年清明也会去祭拜,可是你知道你曾祖父、高祖父的墓在哪么?”
林婉想了想,茫然地摇摇头:“那还真不知道。”
“那不就是了,你这样完全接受传统教育的人都不知道自己的祖坟在哪,你认为像刘之牧那样从小在国外长大,国语都说不准的人会知道自家祖坟的位置?就算知道,像他那么OPEN思想的人只怕也不会放在心上。至于这次想收回来,估计是家里有什么事让他受了触动,觉得买回来也不错,反正对他来说这点钱根本不足挂齿。”
林婉心中一动,一个年头如闪电般瞬间划过:“他很有钱么?”
“刘家时代从商,各行生意遍布全球,人丁却一直不兴旺,到现在除开那些七扯八扯得旁系略有一些股份,整个刘氏几乎就是在他一个人手中,你说他有钱没钱?你老公也有钱,可是再怎么累积,也就是他这一代一个人的事,刘氏却是根繁叶茂的豪族。林婉,这次如果你能攀上刘家,跟他们搭好桥,对你老公的事业一定有莫大帮助。”
林婉眼中亮光一闪,将手中细瓷的杯子在手中转了转,低头微微抿了一口:“是么?”
这晚林婉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几乎彻夜不眠,第二天一早她从床上爬起来,推一推苏可:“苏可苏可,你马上帮我联系刘之牧。”
苏可睡得可酣,给她推醒过来,揉了揉睡意惺忪的眼睛道:“联系他干吗?他底下人说了,刘之牧让他做全权代表,任你开价。”
林婉道:“你去同他底下人讲,想要这块地,必须事主本来亲自与我面谈,否则一切免提!”
苏可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你想干什么?他已经给了你做梦都要笑出来的好价钱了,你真以为那块地底下有金子啊?也就只有刘之牧才会肯要!”
“我知道别人都把那里当草,但是只要刘之牧一个人肯把它当宝就好了!”
“你疯了?林婉,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贪?”
林婉抬眼看她,镇定说道:“我没办法,凌翼现在面临重大危机,我决不能让董翼辛苦打下来的天下就这么平白给毁了!只是变穷的话没什么好怕的,但是我不能让那个躲在后面害我们的人看笑话——我决不允许有任何人伤害到我的丈夫!”
苏可发了会呆:“我还是不太清楚你说什么,我只知道刘之牧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他们刘家的人几乎从生下来就开始做商人,精刮滑溜得像条鱼,你难道认为自己可以拿那块地做筹码要挟他,让他出售帮凌翼么?林婉,他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你别把事情越弄越糟,就算要帮董翼也不是这样帮法的。”
林婉静静说道:“我昨晚已经想了一晚上,现在没有一间银行肯帮凌翼,至于他的朋友,面对这么大笔钱即算是有心只怕也无力;我知道同业借贷是减很危险的事,可是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哪怕是兵行险招也须得试一试了。”
苏可急了:“那也不用你去啊,你上的那几天班无非是做做前台抄抄写写,哪里知道商界的花巧?你去跟刘之牧碰?你脑子摔坏了么?这是换成董翼亲自去谈或许还有一线希望。”
“他不会去的。”林婉微微叹了口气,将目光投到远远的地方:“那个人我不知道是谁,但是一定跟他的过去有莫大渊源,他从没这么乱过。就像你在我们结婚前说的,他的过往我不清楚,可是我比所有人都了解他,如果他觉得这事是他做错了,那么他一定会给别人补偿,哪怕代价是他的事业,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她看着苏可笑了笑:“没办法,谁叫我嫁了个真汉子,不过——我可不是大男人,我只是个小女人,别跟我说什么顶天立地,我的心就是只有芥菜籽那么大,那又怎么样?不管我老公曾经做错过什么,那个人已经夺走了我的孩子,如果还想要破坏我的家庭,那么我就要跟他斗到底。他想伤害我老公,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踩过去!所以——刘之牧就算是洪水猛兽,我也要去会一会!”
能让一个少不更事的女子迅速成长的催化剂是什么?除开伤害,就是捍卫家庭和爱人的心!林婉以前的世界,只有黑白两种颜色,她认得的人也只有两种,好人或者坏人,可是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以后,她终于发现原来这个世界并不是那么简单。就像几年前的那个雪夜,她原本指望别人保护她和弱势的同事,但当发现没有人挺身而出的时候,她的勇气潜力就被激发了出来。现在的情形也一样,为着要保护家庭和丈夫,最不擅长心急谋略的她,马上要去与一个据称是老奸巨猾的狐狸男人对阵了,奇迹般的,她竟然感觉不到一丝心慌与害怕,而是信心满载!
第十九章
两个小时以后林婉已经坐在刘家派来接她的车上,车行驶的方向是一路向南,让人隐约觉得有几分眼熟,细看发现正是去老黄家别墅的路。她记起苏可提过老黄买的别墅正是与刘之牧比邻而居,脑子里正想着这事,车就下了国道转到一条小道上,不一会便来到那天雨夜事故发生的现场。林婉心里不由得打了个突,就是这个地方,噩梦开始的地方,连那棵树的位置都一点也没变,既然今天重回到了这里,那么能不能让事情变得有转机呢?
虽然是带着满腔勇气而来,却不知道事情接下来的发展,她心中有些忐忑,于是把眼光投射到车窗外面,经过一夜雨的洗礼,天空放了晴,终于迎来了秋季特有的晴空万里、干燥凉爽气候。林婉呼了一口气,看,不管雨下得多么大,多么久,太阳总归是会出来的,她的心定了下来。
车子终于驶到那个熟悉的别墅区,还只到大门口,守卫看到他们的车就已经向他们经历。刘之牧的那栋别墅在整个区域最深处,要穿过一条长长的斜坡后再开十分钟左右才到,几乎像是要到一座小山的山之巅,她忍不住把头伸出去,刚刚看见层林尽头掩盖着的一角精巧屋顶,司机便说:“董小姐,我们到了。”
林婉哦了一声,将电动镂花铁门上的牌匾念出来:“静园。”
司机客客气气地说:“是。”
林婉有些好奇:“为什么叫静园?是因为主人喜好安静么?”
“这个,不是很清楚。”司机想了想:“老板的心思,我们怎么揣摩得到。”
林婉心里暗暗琢磨,刘之牧果然是不容小觑的,哪怕是手下一个司机都斯文有理,一路上不管问他什么都是客客气气地问答,但是若想再深入,又是滴水不漏。
她跟着司机穿过一条青石板铺成的小径花园,到了门口,有个估计是小阿姨的清秀女子把她接近了客厅。
“先生陪太太打球去了,他说如果董小姐到了便请稍候,他马上回来。小姐喝茶还是咖啡?”
林婉连忙说:“茶,谢谢。”
这整栋宅子里的人都是这么客气,也不知道训练了多久才能变成这样,可是这种过分的客气简直让她觉得浑身有些不自在。
林婉有些无聊地坐在沙发上打量房子的布局,南边的窗户是一整扇的玻璃窗,那玻璃不知经过了怎样的加工,秋天灿烂的阳光铺天盖地地洒进来,光线却奇迹般的一点都不刺目,只是让人觉得一股柔和的温暖。她觉得自己也算是见过些世面的人,可是对这房里的家具竟然大多看不出出处,都是些款式极为简单的家俬,色彩也不出挑,但每一寸设计又拿捏得恰到好处,而且摆放的位置都非常适当,总之是让人十分舒服。
大概等了7、8分钟的样子,刘之牧终于回来了,传说中闻名遐迩的人物是个身材高挑瘦削的男子,穿着白色的高尔夫球衣、粗布裤子,手中还拎着球袋。看到他,林婉连忙起身,他冲她摆一摆手,示意让她不必客气,然后转身将球袋递给刚刚那个小阿姨:“请帮我把球杆擦一擦再收好,谢谢。”
林婉总算明白了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