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粗粗数了下,今日的这批流民人数不可小觑,竟有近百人之多。
“造孽啊。”
老妇女摇头叹息,慢吞吞地从水缸里舀了一瓢的水,也顾不上烧开,就盛入碗里端给腿软跌在地上的老农,看着对方大口大口地吞咽,仿佛饥渴了半个世纪的旅人一样,狼狈又可怜,她又是深深一叹。
她的丈夫正忙着分发馒头,老夫老妻的,对生活要求不高,能够自给自足就好,余下的拿来做做善事他们是乐意之至的。送完了茶寮中所有的存粮,还是有大半的人没能吃上东西,喝上水,大人懂事,知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老夫妇已经尽力了。但是小孩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饿了,只知道自己没东西吃,别人却有,哇哇大哭起来。
“别哭了,别哭了。”小孩的父母急切地教育这不懂事的孩子:“再哭等下更饿了。”
战火硝烟的时代,连哭也成了奢侈品。
因为那意味着浪费身体的水分,意味着耗费身体的力气。
想哭也得憋着,饿了也得忍着。
攒着力气逃跑。
可惜小孩不懂这个道理,依旧哭得厉害。茶寮的老夫妻看不过去了,一开始没注意给小孩先留着点吃食,走到哪儿散到哪儿,还没到尽头那点存量就耗尽了,这会儿他们也是没有法子,面色不忍地走回茶寮了。
不然还能怎么办?
送出去的粮食都被人迫不及待狼吞虎咽地消灭了,哪里还能匀出一份给这个嗷嗷待哺的小娃子?
哇哇哇——
凄戾的啼哭响彻耳畔,随着日头的摔落,愈渐衰竭,是哭累了,没力气哭了。这时候,最前头的流民陆陆续续地站起,摇摇晃晃地前进,企图前往南楚邻国北燕求庇护。
“这是造的什么孽哟。”老妇人看着一行摇摇欲坠的流民,忍不住潸然泪下,以往对西秦战神的仰慕变成了恐惧和怨怼:“这西秦的魔刹,是要将南楚国民赶尽杀绝才甘心吗?南楚国都被攻破,西秦的国旗也插上了南楚的城门,为什么还不放过南楚的百姓呢,他们是无辜的呀。”
“别哭了,”替老妇人擦去泪花,老人的声音同样带了悲天悯人的情绪,却比老妇人多了一份理智:“你说说这都第几次为流民哭了?来一波哭一波,来两波哭两波,这泪水都不够你消耗的。”
话落,看看流民,再看看自家这摇摇欲坠的茶寮,“我们是不是也该待在老家里,不要再出来做生意了?流民越来越多,我们的积蓄也花费得差不多了,再来一波,也许我们连自己的吃食都保不住了。而且,世道越来越乱,虽然西秦魔刹只杀南楚人,但是保不齐他们没精力核查身份,也把我们当南楚人给抹脖子了。”
老人忧心忡忡。
天色昏暗。
黑压压的。
天地之间,弥漫着一股风雨欲来的味道。
老妇人愈发哀伤。
倏地,耳边刮过一阵急速的破空之声,老妇人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听到前方不远处的流民爆出一声痛苦的尖叫,然后倒地不起,她的心一跳,有种不祥的预感。
“魔刹来了!快跑啊!”
安静的人群忽然骚乱起来,死神的逼近,存活的渴望,给摇摇欲坠的身体灌入了无穷的气力,奔跑,逃窜,踩踏,每超过一个人,就多一分生机,每多跑一步,九多一份希望。
老妇人眼睁睁地看着大人只顾着自己跑路,把小孩丢下,眼睁睁地看着被丢下的小孩被后面的人拨开摔倒在地,又眼睁睁地看着小孩被争分夺秒跑路的人践踏碾压过去,鲜红的血液映入眼帘,激起阵阵涟漪,她抬步,想要过去拯救,却被人拉住了。
“魔刹来了,还愣着干什么?快躲起来啊!”老人气急败坏地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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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0 天煞孤星()
扬名立万需要经年累月的基奠。
遗臭万年呢?
带领着精兵一路屠尽手无缚鸡之力的南楚百姓,看着他们眼中的无法掩饰的惊恐和滔天的恨意,墨凌知道,遗臭万年也只是瞬息之间的事。
只知道朝九晚五锄作田的南楚流民哪里是精锐的对手,以卵击石都高估他们了。有人甚至高喊着生生世世再不当南楚人,也无法阻止落到脑袋上的屠刀,咔嚓一声,去地府报到了。
“魔鬼啊,这根本就是一群魔鬼!”
躲在灶台后面的老夫妇掩嘴低呼,被离得近的士兵发现,带血的尖刀立即指向老夫妇的心脏,寒光闪烁,无形的杀意必现,手一抬,一起一落,就要收割两人性命。
“住手!”墨凌一箭射掉士兵的尖刀,寒声警告:“南楚人,一个不留。其他的,一个都不准动!”
“是!”
士兵挺胸高和。
“只杀南楚人,还真是真的啊。”看着军队马蹄哒哒走远,老人才扶着老妇人从灶台后面走出来,望着西秦军队的背影,惊讶地喃喃自语:“这西秦的军队纪律,还挺严明的。”
“呸,”老妇人啐了一口,“滥杀无辜,惹得天下生灵涂炭,哀鸿遍野。天理昭昭,报应不爽。我咒他不得好死!天煞孤星!”
“嘘——!”老人赶忙捂住老妇人的嘴,“你傻了吗,这话也是你能说的,小心被西秦的将兵听到,不得好死的人就是我们了!”
“人都走远了,你还怕什——噗!”
老妇人话未说完,一口鲜血喷在老人脸上,她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低头一看,却是一支箭羽自后背穿膛过,刺穿了她的心肺,“老头……”
她重新抬头,神色茫然得像个迷路的小孩,还没意识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老人被吓到了,嘴皮子颤抖着说不出完整的话,随着老妇人跌倒的动作一起跌倒在地,惶惶然抱着老妇人,不知所措地叫着:“温娘,温娘,温娘,你别吓我,老头子经不起吓,你别吓我,说好的,一起看日出,一起等日落的,你别走啊,别走啊啊。”
“老头……”
老妇人阖眼长眠。
“温娘,温娘,温娘……”老人看起来害怕极了,声音都带上了哭腔,眼前忽然被一片阴影笼罩住,隔绝的秋夜白月,驱散了生命中的最后一点暖光,“天煞孤星?”
冰冷的声音,碎满了凌厉的冰渣。
锐利又危险。
老人一抖,慢慢抬头。
一个男人,一个带着银白色面具的男人,繁复精致的面具也遮挡不住他身上的血腥和煞气,他眸子像是氤氲了浓重的墨色,黑洞洞的,幽深得可怕可怖。
魔鬼一样的眼睛。
那双眼睛闪烁了下,老人瞳孔慢慢睁大,睁大到了极致,然后,被迫阖上了眼帘。
男人重回马车。
墨飞冷眼瞧着老人被一剑割喉,眼中一丝情绪也无。非南楚人,诅咒主子什么都可以,唯独不能是……天煞孤星。
他们的皇妃,还活着。
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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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1 将军心思()
西秦上至西秦帝和文武百官,下至街头走夫贩足流氓乞儿,都觉得九皇子疯了。
不是歇斯底里的怒号,而是冷静着的疯狂。
战俘不值得他们优待,但是也不能全部赶尽杀绝,特别是游离于南楚战俘之外的无辜百姓,九皇子的行径简直残忍的让人发指。
原本还在庆贺打了胜仗的西秦帝沉默了,原本还在高呼万岁的文武朝臣噤声了,原本还在激动传扬捷报的士兵犹豫了。
这不是捷报。
这也不是战争。
这样残酷的屠国做法,根本就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报复和手段狠辣的单方面施虐。
西秦国举国上下噤若寒蝉,畏惧于仿佛一夜之间从是非分明变得心狠手辣的九皇子,同时,又十分纳闷于其中的缘由,万思不得其解。
“其实呢,这儿有什么好不解的呢?”四皇子府邸,凤轻歌轻轻摇晃着怀中裹着襁褓的宝贝小儿,温柔至极地笑言:“宝儿想知道你九皇叔疯魔的原因吗?想知道的话,为娘告诉你啊。”
襁褓的小儿闭着眼睡得正香,自然没有回应。
倒是凤轻歌身后的奶娘忍不住出声提醒:“姨娘请注意自己的言辞,‘为娘’这个自称并不是您能用的。”
凤轻歌清凌凌的眼眸瞥了一眼奶娘,温柔到极致的神色反而显得诡异得不似常态,奶娘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蝉,才听她用冷冷的声音不悦地呵斥:“多事。”
神色十分平静,奶娘也不知道她到底听没听进去。
将奶娘为难的情绪一丝不落地收紧眼底,凤轻歌幽幽冷嘲:“这样就害怕了?奶娘的能力,也不过如此。看来将军大人在选择助手时,也有看错眼光的时候啊。”
奶娘宁肯自己被凤轻歌诬蔑,也不希望听到自己尊崇的主子被人诋毁,想也不想地就脱口而出:“奴婢是经过重重考核才得到将军大人的首肯的,并不是……”
话到一半,就在凤轻歌似笑非笑的神色中止住了,“奶娘承认自己是将军大人派来的了?扶持?还是监督?”
奶娘起先神色讪然,听到这里又忍不住为自家主子辩驳:“姨娘怎么能这么想将军?要知道如果没有将军大人,您怎么能够得到宫中秘药,在四皇子妃正式册立之前,抢先生下麟儿,在四皇子的后院站稳脚跟?如此细心的保护,难道还不够让您明白将军的良苦用心吗?”
说到后来,言辞犀利。
凤轻歌抬眸轻嘲冷笑:“将军大人的良苦用心我自然是感受得到的。”
奶娘松了口气,刚想问那您为何这些年来连句爹都不愿意叫,只是疏离地称呼将军大人时,凤轻歌又垂首清唱了边童谣,哄着怀中小儿眉眼舒展地舒服好睡,这才继续说道:“良苦用心啊?”
她的声音余音悠长,意味也深长:“凤珺戎消失的那两年里,他把宠爱给了我,我以为我是重要的。结果凤珺戎出现了,我成了他的弃子,毫不犹豫地丢弃,不论我和我哥遭受了什么不平等的对待,他都不屑一顾,任我们自生自灭。”
“您误会将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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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2 温柔威胁()
奶娘忍不住出口为凤将军辩驳,不想凤轻歌误会他。
“误会?误会谁也不会误会那个冷酷奸诈,心里只有将军府的凤錫寒冷!”凤轻歌抓紧了襁褓的一角,低垂着的眸里闪现出扭曲又可怖的恨意和嘲讽:“而如今,凤珺戎又消失了,将军府再没有出色的女儿能够嫁入皇家,这时候反倒又想起我这个弃子来了?帮着安排人手,帮着打点人脉,帮着笼络四皇子的心,妄想着再把我扶正,呵,呵呵。”
细细的冷笑声如深夜里索命的厉鬼,吓得奶娘一个哆嗦,嘴唇颤抖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她转首抬眸,美丽动人的面庞写满了对将军的不屑和嘲讽。
“他真以为是宝贝儿拴住了四皇子心?真以为四皇子不娶正妃是他劳苦功高?”凤轻歌表情嘲讽:“真是自走多情。”
如果不是那个不知死活的贱人带走了轩辕忱的心,让他无心迎娶正妃,怎么会成就今日四皇子府后院佳丽频增,却群龙无首的局面。
可笑他竟自以为是自己的功劳。
凤轻歌笑笑过后,又觉得自己可悲。她与凤珺戎争宠了这么久,到头来却发现,这份宠爱,不过是含着利用的宠爱。
她们谁更有价值,那个高高在上的将军大人,就疼谁。
哈,哈哈。
真是好笑。
凤珺戎美艳无双,又有心爱人之女加持,所以有她在,她是将军府里的宝。没了凤珺戎,同时将军府嫡女的她便是将军府里风头无二的小姐,冠以她荣宠。
凤轻歌笑得肚子都疼了,眼角清泪滑落,为曾经无知的自己。
这又哭又笑的,将一旁的奶娘看得莫名其妙。
倒是冰凉的泪花掉落,刚好滴进嘟起的粉嫩小唇,睡得正香的漂亮婴儿砸砸嘴,尝到了晶莹中的苦味,一个刺激,还闭着眼呢,就直接哇哇大哭起来。
“乖宝不哭哦,乖宝不哭哦。”
凤轻歌赶紧收回所有不该泄露的情绪,把分散的注意力都收了回来,放在了宝宝身上,她抱着宝贝起身,边走边轻摇,哼唱了几首歌谣的功夫,小宝贝儿终于又安静了。
凤轻歌漾起温柔的笑,轻轻地说:“瞧瞧为娘,怎么就因为别人忽略了宝儿呢,为娘的不是,为娘的不是。”
“刚刚说到哪儿呢?”
“嗯……对了你九皇叔疯魔的缘由。”凤轻歌把婴儿捧高了,自己又低头凑近了婴儿的耳边,悄声说:“世人都不知道,唯独为娘知道呢。一个女人,你九皇叔是个没用的东西,为了一个贱人将自己搞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小宝贝蛋可不要学你九皇叔,否则,为娘就……”
凤轻歌沉吟了下,柳眉轻蹙,似乎在想怎么威胁合适。小半会儿后,想到合适话语的她舒眉轻笑,“有了。”
奶娘听到她闻言细语地说:“否则,为娘就……摔死你。”
话落又把将婴儿举高,并掂了掂。
奶娘看得一阵心惊肉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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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3 你威胁我()
疯了疯了,都疯了。
赶紧左右张望,生怕被别人瞧见凤轻歌这疯疯癫癫的模样。好在经历了那事,凤轻歌已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也不喜欢一大群丫头围着伺候她的感觉了,如今房内,只有她们两个说话的人。
那定时添茶水的丫鬟暂时没看到,本该垂手立在门口随时等候召唤的两名一等丫鬟正在院子里说说笑笑。
奶娘松了口气,谁知一转眼,对上窗外一双冰冰冷冷如看死人的眼眸,嗬!奶奶倒抽一口冷气,“四四四四四……”
“奶娘也觉得摔死的想法很好是吗?”
是个头。
是四不是死啊。
姨娘你给我清醒点!
奶娘心里恨铁不成钢的呼喊显现在了脸上,便变成了对着凤轻歌各种使眼色,结果媚眼抛给了瞎子看,凤轻歌全然没有注意到。
直到一声清凌凌的男音冷哼传出,凤轻歌的身子僵了僵。
她呆滞地侧首,轩辕忱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而她手里,仍然维持着高举婴儿的动作,心,忽然就沉了下去。
他来多久了?听到了多少?又看到了多少?
凤轻歌忽然就挤不出伪装了多年的温柔神色,一窗之外的轩辕忱薄唇启语:“当初救我的,怎么会是你这样一个虚伪的女人?”
当面一套背面一套,阴谋阳谋换着来,让他看着都替她累得慌。更甚是,他竟然被她的小伎俩哄骗得失了心,以至于后来几度看不清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错过了本该属于他的阳光。
不是痛斥,不是苛责,这简简单单的问句,更像是对诸多往事嫌恶至极地否定,否定了他们曾经一起走过的风花雪月的日子,否定了他曾经在金銮殿上顶着世人斥责的眸光,也要护她在怀的情感,否定了他们之间曾经种种的美好。
他,后悔了!
这个认知如同一把带刺的利刃,猝不及防又恶狠狠地戳进凤轻歌的心脏,鲜血淋漓。
凤轻歌心骤然痛得不能呼吸。她原本以为经历过被轮风浪的自己早已麻木,也做好准备余生与所有欺辱过她的人争斗到底,却还是抵挡不住他一个冷漠的眼神,和他悔不当初的表情。
暗中告诫自己想要报仇就要徐徐图之,就要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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