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寒凉,吹入心底化作片片冰寒。
凤张氏抖擞了下,又漠然静待了片刻,门终于吱呀一声,朝她开启。
“夫人,请――”
屋里佛烟袅袅,淡淡的檀香入鼻,勾起舒缓惬意的心情。老太君跪坐在堂上中央软黄色的蒲团上,双眸轻闭,右手拨拢着玉珠大小的佛串,银白的头发为她平添几分禅意。
只是凤张氏眼尖地看到,她抓着那鸳鸯荷包的左手,隐隐颤抖,似是愤懑,似是紧张,整个人透着一股轻颤害怕的味道。
凤张氏心中愧疚闪过,激昂的战意降了一点,她竭力用缓和的语气表露来意:“母亲,媳妇儿有一事儿想求您帮忙。”
老太君闭口不言。
凤张氏循循善诱:“其实说是帮媳妇儿,倒不如说,也是帮您自己呀。凤珺戎回来不久就将府里搅弄得鸡飞狗跳,凤珺扬一味护短也难成大气,难道这要任由这两人毁了将军府一世威名不成?”
“四皇子对歌儿的呵护您也看到了,就算是受辱也不惜一切代价要娶她为妃;萧宓郡主对云儿的痴情您也知道,只要云儿点头,立马带着金山银山入门,难道这都不够您搏一回吗?”
“只要母亲肯帮忙达成媳妇儿所愿,在那之后,您的儿子还在,您的儿媳还在,还有一个皇妃孙女孝顺您,还有一个郡主的孙媳妇尊敬您,您还犹豫什么呢?”
老太君眸光闪烁。
凤张氏心重重沉了下去,盯着老太君手里的荷包,意有所指道:“这事儿母亲要是不答应,媳妇儿讨不了好,母亲也别想好过呢。”
“你这是在威胁老身?!”老太君眯起眼,沟壑纵横的老脸泛起浓烈的不虞。
“媳妇儿只是就是论事。”凤张氏在来时就已经做好破釜沉舟的准备,一双儿女被打压得生不如死,跟活生生的剜她的心有何分别?
好生劝说了这么久都没得到准话,她不由狠狠道:“母亲,您可别忘记了隐娘是怎么死的,也别忘了凤珺曜克母的丑名是怎么来的?!当然,母亲若是忘记,儿媳妇儿不介意帮母亲回忆起来!只要母亲能承受得了那回忆的苦果!”
“张,芸,衣!”老太君手中佛珠啪的一声,重重摔落在地,精贵的佛珠登时四分五裂,有一颗甚至飞溅到凤张氏的额上,弹出一出红色印记,老太君恍似未觉,冷厉决然的话里透着浓浓的失望:“枉老身多年悉心培育教导,你就是这么回报老身的?!三更半夜拿着丑陋污迹威胁老身,老身容都喂了狗了不成?!”
老太君怒急,连张氏的全名都喊出来了。
“若非母亲不肯出手相帮,媳妇儿又何至于出此下策?”凤张氏梗着脖子对视,毫不退缩。
气氛顿时剑拔弩张。
气急怒急的两人,都忘了压低声音,那争吵的内容直接传了出去,在门口待命的牛嬷嬷听得心惊肉跳。
隐娘?
那不是将军原配夫人的乳名?
难道隐娘难产,小少爷冠以克母恶名和离家出走,其中还有不为人知的隐情?老太君是看到那个鸳鸯荷包才答应见夫人的,那鸳鸯荷包是关键证据?
可是她自小跟在老太君身边伺候,明里暗里的好事坏事腌臜事,她都有参与,怎么不知道有这件事儿?
难道老太君还防着她?还是老太君还有更亲密的心腹?又或是老太君不信任她的能力了?
牛嬷嬷被自己的猜测弄得神不思蜀,一晃神,就听里头老太君用失望透顶的语气说道:“当年我儿誓死不纳侧室,是老身绝食令他不得已先行纳了你。你嫉恨隐娘推她下湖,我儿暴怒,也是老身以命力保,这才保住你的小命。”
“歌儿云儿的顺利出生,哪一个不是老身的功劳?!歌儿云儿所享受的荣华富贵,哪一点没有老身的手笔?!如今你就是这样回馈老身的?!”
老太君愈说愈失望,心里头若打翻了食瓶,五味陈杂,愤怒有之,伤心有之,失望有之,后悔有之。
“既然母亲都为歌儿云儿做了这么多,又何差这一件?”凤张氏是铁了心要将老太君拉下水,“歌儿受尽折辱老爷也仅是报官了事,云儿被打得半条命都没了,老爷也仅是不痛不痒地打卖丫头,您让媳妇儿怎么咽的下这口气?!难道母亲就任由凤珺戎凤珺扬在府中作威作福?”
老太君神色挣扎,凤张氏再下最后一剂狠药:“母亲可别忘了,若是凤珺戎兄妹知道他们娘亲是怎么死的,知道他们的弟弟是为了什么离家出走,您且看她们还会不会孝顺你,还会不会认您这个祖母!您且看看,老爷还认不认您这个母亲!”
“母亲,是众叛亲离还是颐养天年,您可得好生思量了。媳妇儿就在这儿等着,您慢慢想,不急。”
字字句句剜人心扉,戳破老太君内心深处的恐惧,老太君气得胸口起伏:“老身怎么就养了你这条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为了歌儿云儿的未来,媳妇儿狼心狗肺一回又何妨?”
飘飘然的回应里毫无悔意,全是势在必得的坚持。老太君知道躲不过去了,重重闭眼,默念数十遍阿弥陀佛,这才颓然睁眼,挫败地做出令凤张氏满意的选择:“你想怎么做?”
057 寿宴伊始()
暖阳初生,阴谋诡计随着夜色隐去,将军府大门挂起了高高的大红灯笼,寿宴如期而至。
府中上下喜气洋洋,所有人像是齐齐失忆了一般,将昨日儿的血腥见闻忘了个彻底,开开心心地或迎接或伺候前来贺寿的宾客。
将军府摆宴,即便特意精简,流水席也设了十数席,宾客们边吃边欣赏戏班子的表演,默契地不提将军府内宅的龌龊事,尽心搜罗好话贺寿,一时间气氛诡异的热烈。
凤张氏可以没心思打理宴会事宜,却不能缺席,随在凤将军身后应酬着各位贵宾,满脸的强颜欢笑,直看得众位贵宾牙疼。
凤将军知她心里记挂着一双儿女,多少也体谅她的失礼,没有开口呵斥。
凤珺扬则是不在乎凤张氏如何表现,他环视一周,见自家妹妹没有在场,喊了元福管家问话:“已经开宴多时了,小姐还没来么?”
旁边有人支起耳朵窃听,十分好奇传闻中将军府最受宠的贵女缘何没有在场。
凤大小姐痴呆无法现身,这倒是好理解。
但是听闻那二小姐可是活蹦乱跳呢,凤将军寿宴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也缺席了呢?是不是太随性无礼了呢?
周遭几人不经意地走近了凤珺扬,都想偷听点*,揪住凤珺戎的小辫子,以备回府当做茶余饭后的笑资娱乐家眷。
元福不动声色地将几位好事来宾的动作看在眼底,如实汇报的心思转了几转,这才在凤珺扬挑高的眉头下淡定回话。
“回少爷,小小姐昨晚照顾了袖香那个丫头一宿,近天明才歇下。老奴过去喊话时,小小姐原是强撑着要来,是老奴见小小姐脸色着实差劲,擅自做主让小小姐好好休息的。寿宴伊始时,已回禀了老爷,老爷特意吩咐既然小小姐体虚,就不要再扰她歇息了。”
听着没有什么不对。
周遭侧耳倾听的宾客无趣地转首,兀自交头接耳,或高谈朝堂大事,或讨论巷角趣闻,话题囊括了时事敕令,坊间异事,阴阳交合,林林总总,范围之广,程度之深,不一而足。
凤珺扬却是听出元福话里的装模作样,见旁人都没心思关注这边了,放松了心神好笑不已:“我的妹妹我还不知道么?什么歇息得晚脸色憔悴?不就是不想来么?”
元福却坚持假戏做到底,一本正经的反驳:“祸从口出,大少爷既然疼爱小小姐,说话更得谨慎,小小姐闺名可受不得半点伤害。再听到大少爷颠倒黑白污蔑小姐,老奴可不接受。”
那圆圆的福脸神色肃然,活像被说坏话的人是他一样。
只是……
到底是谁颠倒黑白了?
凤珺扬忍俊不禁。
他身后,有一粉衫少年也是乐得眉开眼笑,“哥哥,你这管家心地挺好,还懂得维护戎儿的闺誉呢,得奖励奖励,若缺了什么,尽管找妹夫拿,要什么,妹夫就给什么。自家人,不用客气,不用客气。”
凤珺扬自少年一开始说话,就被那称呼弄得额头青筋一跳。再凝神看着他一身粉色锦衫,喜庆得活跟是他的寿宴一般,登时头疼,待听完他余下的所有话,凤珺扬觉得自己的头更疼了。
“十一皇子,您既然知道戎儿的闺誉很重要,那您现在又是在做什么?”
“咦,有什么不对吗?”
粉色锦衫少年,也就是轩辕奕,上上下下打量了自己的着装,又取来茶水借着水光端详自己的面容,很是肯定地说:“束发干净,衣衫齐整,翡翠冠笄也没我的脸好看,粉红锦衫也没能夺了我的风流雅韵,还是一如既往的俊俏风流,这么漂亮的美男子,戎儿肯定会看得移不开眼的啦。”
完全就是鸡同鸭讲,对牛弹琴。
凤珺扬温润的脸色瞬息僵硬,对又自恋又赖皮的十一皇子简直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了,这人根本就只回他想回的问题,只说他想说的话,没人能逼他,也没人敢逼他。
凤珺扬默默扭头,暗暗思忖着:既然都偷偷用过泻药了,那再偷偷用点哑药让自己清净几天也不妨事吧……
完全不觉自己已经把一代温润仁医逼得发狂的轩辕奕,仍在沾沾自喜自己的绝世容颜,他摩拳擦掌,瞅着凤珺戎院落的方向蠢蠢欲动:“哥哥哥哥,妹夫今日就不陪你聊天了,戎儿正伤心气愤着呢,妹夫得去安慰安慰,你自便吧……”
这话既死不要脸又宣兵夺主,凤珺扬气得抓狂,深深理解了为何每次到内宫帮娘娘调养身体时,娘娘总是愁眉叹气。摊上这么个不着调的儿子,哪怕心知十有*是装出来的,也绝对开心不起来。
轩辕奕早就趁凤珺扬头疼难忍的时候偷溜了。
鲜衣怒马的少年腆着脸,熟门熟路地往凤珺戎的院落里跑,重重回廊上的大红灯笼高挂,与他喜庆的粉红几乎交相辉映,美得不似凡景。
“戎儿戎儿戎儿……”轩辕奕一路跑一路叫,生怕旁人不知道凤珺戎是他定下的皇妃,途径的侍从纷纷低头好笑,想想又替自家小姐可怜,怎么就被这浪荡不羁的十一皇子缠上了呢。
四皇子本就不喜欢自家小姐,现在又添了十一皇子这一出,恐怕会厌恶了小姐吧。
侍从们心中替凤珺戎扼腕可惜,但谁也没能想到,在不久的将来,轩辕奕的行事作风,会狠狠颠覆他们此刻的念头,震撼他们的心灵。
日头高挂。
轩辕奕跑跑跳跳,整个人都欢喜得快要飞起来,在门口被婢女阻拦了,他也不介意,拍拍手就召来隐卫,让隐卫抱着他越过墙头,进了院子。
一进院子,就听到阵阵的哭声。
惨兮兮的,像迷了路的小孩,可怜极了。
“呜呜呜,袖香,你快醒来啊,我再也不跟你拌嘴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呜呜呜,你快醒来啊,我再也不偷懒了,你让我动脑,我就动脑,你让我下厨,我就下厨,你让我刺绣,我就刺绣,我都听你的,呜呜呜,你别死啊袖香,呜呜呜,嗝……”
轩辕奕咽下喉间的惊喜声,默默地推门而入,又擅自闯入内室,待看到隐卫口中的伤重的丫鬟正躺在主卧的床榻上,青涩的俊颜闪过隐晦的不满,开口时却带了几分小意讨好:“戎儿,我来了。”
轩辕奕最大的优点,便是识时务。他可以疯,可以狂,但是绝对不会出格。在帝王面前卖乖讨宠有理有度,在凤珺扬面前死劲折腾也是有分有寸,不会踩了他人的底线,让自己得不偿失。
是以,见此刻气氛悲伤,凤珺戎脸色凝重,纵然他见到凤珺戎心情欢喜,纵然他对区区婢女性命不屑一顾,纵然他对区区婢女却睡在小姐榻上很是不满,他仍是选择了最佳的不惹人厌的行事逻辑:融入气氛跟着哀伤,压着不满温柔开口。
“我就是听说你的婢女受伤了,担心你伤心,来看看你……”
低低的声音听着令人愁肠百绪。
只是他却不知,凤珺戎的内力深厚,他在阁楼外喜庆奔走和开怀呐喊早就传入她的耳中,此刻他微显沉静的谎言,在她面前犹如薄薄的窗户纸,一捅就破。
凤珺戎倚靠在窗前,幂蓠已摘下,洗去妆容,倾城绝色的容颜露了出来。
眉如远黛,点红朱唇,一双冷眸似巅峰雪山,是不显山不露水的冷漠,气息不若第一次遇见的随然洒脱,却自有一股凌驾于巅峰之上的锐意和霸气,轩辕奕心颤了颤,胸口小鹿乱撞。
被瞟了一眼,轩辕奕自带幻想,将之当成了媚眼,心登时酥了一片一片,麻麻的,软软的,熨帖得想舒服地呻吟。
凤珺戎莫名其妙地看着他面色忽然绯红,远黛眉皱起,没有戳破轩辕奕的伪装,撩了他一眼,说:“那谢谢了。”
紧接着一副不想多谈的样子。
轩辕奕却不愿意离开,观察出他家皇妃似乎真对伤重的婢女伤心,漂亮的眼眸滴溜溜地转了转,决定投其所好:“戎儿,我家老头子上次送了一棵千年乌参,听说对续命有奇效,反正我也用不着,就给你吧。”
凤珺戎诧异回眸。
轩辕奕舔舔唇瓣,红着耳根子,有些紧张地说:“这是真的,我真的有一棵千年乌参,我骗谁都不会骗自己的皇妃的。”
凤珺戎还没说话,那厢坐在床头上哭得跟死了双亲的木笔,眼泪戛然而止,张着小嘴,愣愣地看着轩辕奕,不敢置信他说了什么。
乌参?
还千年?
058 厚颜无耻()
千年乌参乃天地至宝,有价无市。
传闻先皇五十大寿时,三国来贺,以孕育天地精药著称的北燕为表诚意,特意供奉了一株国宝,乌参之珍贵以及北燕微显示弱的态度,令先皇龙心大悦,命史官记录在案。
传闻之所以为传闻,是因为史官的日志列传有记载,却没人见过那千年乌参,包括那日参宴的一干重臣。有人据此臆测,北燕国根本就没有供奉乌参,是先皇强令史官记录凸显自我功绩;也有人臆测,是乌参价值万金,先皇为防他人觊觎,命人处决目击者,将乌参隐藏了起来,死后更是带入皇陵为自己陪葬。
总之众说纷纭。
而知她喜欢研究草药性质的殷,也曾为了这样一个传闻,擅闯宫宇,欲盗了千年乌参给她把玩,随后技不如人被抓,还是她出手将人从天牢里捞了出来。
如今殷渴求不得的千年乌参,竟毫无预兆地出现在轩辕奕手里,凤珺戎愣了愣,盯着轩辕奕的眸色逐步深沉:“据说千年乌参西秦仅有一株?”
轩辕奕想也不想地点头:“对呀。”
“据说已成先皇祭品埋葬皇陵。”
“嗯啊。”
“那怎么会出现在你手里?不,或者该问,为何帝王会赐给你?”
轩辕奕恨不能对自家皇妃知无不答,答无不尽,他眼尾勾起,嘴角斜斜地笑,似风流又似得意:“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别人进不了皇陵,你家夫君我进得了呀;别人不敢进皇陵,你家夫君我敢呀。”
凤珺戎被他的自称噎得嘴角一抽,就听轩辕奕继续说:“作为你家夫君有勇有谋闯荡皇陵的奖赏,老头子就闯皇陵的战利品送给我啦。”
“所以说这是盗墓所得?”
“这是探宝探宝,这是猎奇猎奇,”轩辕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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