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利的声音划破椭圆形大厅的寂静,回音在空荡荡的天顶下飘过。
克里欧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他直直地盯着面前这个男人,最后转身合上眼睛:“菲弥洛斯……你……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原谅我?”
“你认为呢?”黑眸男子冷冷地回答道,“你骗了我!在我最信任你的时候,你让我失去了自由。”
游吟诗人的双手在袖子里握成了拳头:“是啊……我都忘了,弥帝玛尔贵族最重视的就是自由。你应该恨我……不过总有一天我会把它还给你,从一开始我就说过,我一直都这么想……”
背过身的克里欧并没有看到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高大的黑衣男子正牢牢地盯着他,眼神中有炽人的狂热。正当菲弥洛斯想开口说什么的时候,大厅的门被打开了。光头的老教士走进来,他换下刚才在法事中被弄脏的衣服,看上去精神了些。
“殿下的情况好多了。”费莫拉德祭司慢吞吞地走过来,“您的劝说非常有效,至少比我们都有用,应该感谢您啊,伊士拉先生。”
游吟诗人调整呼吸向老人行了个礼:“很高兴能帮助殿下,那是我的荣幸。”
老教士看了看被捆着的青年贵族:“现在我们可以把它关起来了吧,或者在明天晚上的庆典上杀掉,那样更能安抚这里的人民。”
“恐怕不行,阁下。亲王殿下还抱着一丝希望……我告诉她库露寄居在布鲁哈林大公的体内,可是她说,她不会放弃自己的未婚夫。”
“难道殿下还期望着把妖魔与人类分离吗?”老祭司惊讶地叫道,“伟大的凯亚神啊,那是不可能的!”
“的确没有成功过。”游吟诗人摇摇头,“剪掉舌头,把嘴巴缝起来,关在最黑暗的地方,只靠液体来维生,要这样持续整整两年,库露才能从身体里爬出来死去。很多人是和妖魔一起没命的。”
老教士用复杂的眼光看了看地上的人,双手按住胸前的光轮喃喃默祷了几句。然后他昏黄的眼珠转向面前这个纤细的人,又看了看那个没有说话的护卫者。
“伊士拉先生,”老教士揣摩着自己的口气,“您看,您真的让我非常迷惑:您如此了解妖魔,知道怎么降服它们;您早就猜到了库露藏在我们中间,所以暗示我把制造幻术的阵式改成了激发妖力的阵式,让布鲁哈林大公不自觉地泄露了底细;您的身边有一个被捕获的妖魔,而且您还和它定了‘血盟’,你们分享同一个生命……” 老人的眼睛深处藏着一种难以描述的古怪,他注意到自己最后这句话让游吟诗人的脸部肌肉抽搐了一下,“……看来您也懂我的意思了……十字伤没有在您的额头,那您一定是‘血盟’的施咒者,据我所知这可是不一般人能做到的。伊士拉先生,作为一个奉国王命令来帮助亲王殿下的主神殿祭司,为了保证阿卡罗亚的安全,我必须知道您的真实身份。”
克里欧。伊士拉注视着严肃的老教士,没有说话,但是他身旁的黑衣男人却踏上了一步,毫不客气地笑了。
“我说,”菲弥洛斯不屑一顾地翘起了嘴角,“尽职的祭司阁下,你观察得非常仔细啊。不过我得提醒你,凡事得有个限度,刨根问底是很让人讨厌的。我的主人能忍受你的唠唠叨叨,我的脾气可不怎么好……”
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话绝对不是开玩笑,这个男人的右手开始泛出蓝色的光芒,幽幽地照着他英俊的脸。
费莫拉德祭司的面孔有些扭曲,他不自然地转过了头,咳嗽几声:“伊士拉先生,既然您不愿意说,那么……那么我也不能勉强。请把这只库露交给我吧,您可以先去处理一下伤口,还要告诉殿下取消您‘狂欢之夜’的表演。”
“谢谢您的提醒。”游吟诗人点点头,“不过我想没有那个必要,我的伤口已经不碍事了……”他撩起衣袖,露出了光洁、完整的手腕,然后对身旁的男人说,“走吧,菲弥洛斯,适当的休息还是很有必要的。”
他向老教士略略欠身,离开了这个沉闷阴暗的椭圆形大厅。他身旁的男人没有变回黑鹰的模样,却擦过费莫拉德身边的时候发出了一声轻笑,这已经足以让可怜的祭司感到一阵寒冷了……
脱下沉重外套后,克里欧。伊士拉在自己的房间里推开窗户,遥望着四边形舞台的方向。那里灯火辉煌,一切都是欢庆喜悦的样子,舞台上下布置得非常漂亮,燃烧的火盆照亮了周围的一切,仆人们在通宵地工作,可是他们看上去没有一点疲惫的样子。舞台上有四、五个人,中央的一个披着长长的金发,站得笔挺。虽然看不清她的脸,可是依稀能辨认出那是这片土地的王,她的步子非常稳健,没有慌乱,似乎还在认真听着女官的报告,不时向她们命令着什么。
从白天的混乱到晚上最后的尘埃落定,月亮已经开始西沉,不久之后东边山岭的皑皑白雪就会染上玫瑰色的晨光,阿卡罗亚人盼望已久的“狂欢之夜”即将到来了。
银灰色的眼睛把目光集中在那个秀丽而瘦小的身影上,最终有些不忍地移开了。克里欧。伊士拉用手背遮住了眼睛,关上窗户。
“怎么了,主人”黑眼睛的菲弥洛斯靠在墙上,戏谑道,“难道您那颗僵硬了两百多年的心脏又开始为女人跳动了吗?”
游吟诗人冷漠地看了他一眼:“明天晚上的表演结束后,我们就启程去法比海尔村。”
“你不想去找骸卵了?”黑衣男子挑了挑眉头,“下次想要再碰上接近皇族的机会可不容易了。”
“费莫拉德祭司已经在怀疑我了。”克里欧说道,“再呆下去难免不出事;而且我试探过布鲁哈林大公,虽然他被库露侵蚀了,但是他的记忆里也没有骸卵的印象;弗拉不了解任何关于妖魔和魔法的事情,她更不会明白骸卵是什么……留在这里没有意义了,还不如早点离开。”
菲弥洛斯盯着他的脸,终于点了点头:“有道理。主人,您果然是像个冰块儿一样,绝对不会轻易动感情的!我开始真是误会您了,我还以为您在亲王殿下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所以才……”
“说够没有?”克里欧打断了他那源源不断的想像,“我累了,要睡一会儿。”
游吟诗人不再理睬那个怀着恶意的男人,迳直侧躺下来闭上了眼睛,在即将入睡的时候听见了一阵拍击翅膀的声音。他知道,那个人又一次远离自己了……
“狂欢之夜”,阿卡罗亚“开山祭”中最隆重的活动,它几乎每年都会吸引大量的百姓来到王宫。因为这天晚上,米亚尔亲王会打开宫门,任何人都可以来观看精彩的演出,即使看不到的人也都守在王宫外和大路旁,等七彩的焰火直喷上半空,绚烂的光华就会洒满各家各户的祈福光轮。在接近凌晨的时候,亲王殿下还会把银币拿出来抛洒给人群,那曾经供奉在神殿光轮下的银币代表了来年的丰收,能得到的人将交上好运。
从各地赶来的艺人们在这天晚上都把自己最好的表演呈现给了台下的观众,一阵高过一阵的掌声是对他们最好的褒奖,每个人都很满足,兴高采烈。
王座上的米亚尔亲王穿着正式的朝服,一直如同从前一样和她的人民观看着表演,可是她的身边没有了那个俊朗的青年,取而代之的是严肃的费莫拉德祭司。他和他的同伴们在黑暗的角落里保护着这场盛会,还要小心翼翼地不让任何人发现。欢乐没有传达到亲王宝石般蓝色的眼底,她机械地微笑着,注视着她的人民。
克里欧。伊士拉最后一个登上舞台。他今天脱下了青色的外套,换上一件白色的长袍,乌黑的头发整整齐齐地捆作了一束,白皙的面孔在明亮的火光下宛如冰雪一般无暇,优美的五官让人联想起诗歌中描述的河流之神,永远年轻美丽的伊萨克。当他的手指波动琴弦的时候,台下翻腾的声浪仿佛在一瞬间抚平了,所有的人都闭上嘴,聆听他的吟唱。
这是米亚尔亲王第一次在集市上听到过的歌声,还是那么清亮,还是那么吸引人,不过这次她却没有听懂一个字。游吟诗人换了一种语言在演唱,这似乎更加切合那绵远悠长的旋律,更容易让人沉浸在他的歌声中。虽然没有人听得懂他在唱什么,可大家几乎不约而同地那样安静,就像被音乐的薰醉了一样。
“万能的凯亚神哪……”费莫拉德祭司看着游吟诗人灵巧的手指,“他的手竟然恢复了,而且没有一点儿伤痕……这怎么可能?”
米亚尔亲王看了看老教士,似乎对这并不感兴趣:“事实上确实如此……他不是平常的流浪者……”
“他唱的这首歌您也听过吗?我总觉得耳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应该是《紫星花史诗》吧。”弗拉告诉老教士,这是她初次碰到游吟诗人时就听过的调子。
费莫拉德祭司闭上了双眼,他心里突然想起了一个很早前读过的记录,那还是他作为见习教士在整理庞大的神殿经卷时才看过的东西。他用手摩挲着胸前的光轮,在心底暗暗做了一个决定,然后对年轻的王说到:“殿下,表演结束后我的手下的祭司们会留下来帮助您,他们能除掉中等以下的妖魔,可以服务到您认为安全为止,不过我必须向您告辞了;陛下希望我能尽快回到主神殿去,准备春季的大典。”
“可以,阁下。”弗拉点点头,“请转告我哥哥,我这里很好……我会做一个称职的王。”
“那么,关于布鲁哈林大公殿下的事情……”
“告诉陛下,我要把他关在我的身边。”金发少女的嘴唇有些颤抖,“无论如何我都要试一试,我要让他回来!请你把我的原话告诉陛下!”
老教士深深地看着这个头戴王冠的姑娘,恭敬地向她行了一个礼;假以时日,她将成为一名坚强而具有勇气的君主。
这个时候舞台上的克里欧吐出了最后一个音符,悠长的余韵消散在空气中以后,台下的观众爆发出狂热的掌声,响彻了整个王宫。游吟诗人转向王座上的美丽少女,银灰色的眸子里流露出少见的温暖,然后他向她行了一个礼。
他在阿卡罗亚的表演已经正式结束了,再次来到莫龙雪山下这片纯朴的冻土,或许将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法玛西司帝国的南面临近一望无边的喀托尔海,那里的气候温暖,四季的变化一点也不明显,在阿卡罗亚冰天雪地的时候,海岸边甚至还能看到刚刚开放的玫瑰花。
帝都萨克城就坐落在这样的地方,仿佛是被鲜花和绚丽的颜色所包围的天堂一样:空气永远都那么清新,一年之中只有十几天看不到灿烂的阳光;这里的建筑都不高,可是非常坚固,房子的里里外外都种满了美丽的植物,五颜六色的花朵随处可见;这里的街道随时都很干净,很热闹,每天有无数的货物在港口卸下,从这里运往全国各地;每个人都忙忙碌碌的,非常满足,外人很难在这座城市中找乞丐、小偷和流浪者,好像他们不属于这里,因为每个人都在工作。
在萨克城的西南方有一座占地宽广的宫殿,它高出城中的其他建筑,而且更加坚固,在宫殿的中央有一个高高耸立的巨大光轮,直面着蔚蓝色的喀托尔海……那就是法玛西司帝国现任国王罗捷克斯二世的宫廷。
此时此刻,一个身着蓝色长袍的侍从穿过光滑的走廊,敲开了圆柱形皇家图书馆的大门。
“陛下,”侍从弯下腰,在门边行礼,“凯亚神殿一级祭司费莫拉德回来了,他恳请您接见。”
“让他进来吧。”一个明亮的声音在高高的书架间响起来。
侍从退了出去,片刻后把低垂着头的老祭司带来。光头的老人双手交叉向他的国王鞠躬,然后抬起头。
“好了,你出去吧,别让任何人进来!”罗捷克斯二世威严地吩咐侍从,在后者关上了大门以后,他从木质的梯子上走下来。
就一个国王而言,他很年轻,只有二十七、八岁,金发披在背上形成小小的波浪,眼睛和他的妹妹一样如同美丽的蓝宝石,不过颜色稍稍要深一些。他俊美的脸上总是带着微笑,就像萨克城的阳光一样讨人喜欢,但是当他不笑的时候,所有的人都会跪在他的脚下颤抖。
“欢迎你回来,阁下。”国王向他的祭司问好,然后走到了阳光照得到的地方,放下刚刚正在阅读的书——《圣物与召唤术》,“我听说事情已经处理完了,阿卡罗亚的情况怎么样?可爱的弗拉还好吧?”
“恐怕不好,陛下。”费莫拉德祭司用尽可能委婉的语言把一个月前发生在冻土上的那场曲折变故告诉国王,可怕的经过让年轻的君主用手按住了皱起的眉头。
“妖魔竟然这么嚣张了?”他闭上眼睛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弗拉……我可怜的弗拉……她一定非常伤心……”
“陛下,您应该放心的是,亲王殿下表现得非常坚强——她是一位了不起的统治者。”忠诚的祭司笨拙地宽慰着国王,他还有更担心的事情,并不想把这次谈话的重点放在那位少女身上,“陛下,我认为值得担心的倒不是阿卡罗亚和亲王殿下,我在那里碰到了一个很不同寻常的人……”
国王诧异地看着他。
老祭司详细地叙述了那位带着黑鹰的游吟诗人:他在这次除魔过程中那奇异的作用、他对妖魔的了如指掌、他那使用光刃的奴仆、迅速愈合的断腕,以及……他演唱的长诗。
罗捷克斯二世迷惑地看着老祭司,问道:“难道他是流浪的魔法师?”
“很难说,陛下。”费莫拉德思考了一会儿,“在帝国内只有经过神殿祭司洗礼的人才可以具有蕴藏魔法的体质,否则就是巫术。我在克里欧?伊士拉的身上没有发现魔法或者巫术的气息,可如果他自身没有一点法力是不可能驯服妖魔的。”
“太奇怪了。”年轻的国王摩挲着手指上的钻石戒指,“阁下,您对他的身份秘密没有发现任何端倪吗?”
费莫拉德额头上刺着的深红色光轮皱了起来:“陛下,如果您允许我大胆地猜测,我想,他或许是属于一个早就灭绝的种族——杜纳西尔姆。
国王的手指颤抖了一下,惊异地瞪大了眼睛,半天才发出声音:“这绝对不可能!”
七 往事
法玛西斯帝国的人都知道“杜纳西尔姆”,甚至整个卡亚特大陆的人都知道。
他们是一个古老的传奇,似乎是从凯亚神创世以来就存在的民族。他们的人数很少,一直都没有超过5000人,但传说他们的祖先是光明之神拉加提的儿子,所以族里的每一个人生来就带着极强的法力,只要学习了相应的咒语和仪式就相当于一个高级祭司。在妖魔猖獗的远古,他们跟随凯亚神的骑士卡西斯到处征战,当妖魔全部被赶入地下以后,他们留在人间成为镇守妖魔的部族。杜纳西尔姆的男子常常游走在整个卡亚特大陆,消灭零星的妖魔,女人则留在他们的领地索比克草原养育孩子,供奉诸神。杜纳西尔姆人没有接受过任何王国给与的官职和聘任,却受到了大陆上所有人的尊敬,他们个个都是除妖的高手,还能歌善舞,非常讨人喜欢。每年开春,所有的杜纳海尔姆人都会回到家乡团聚,重大的庆典也在那个时候举行,许多王国都会派使臣前去祝贺,索比克草原热闹非凡。
但是大约在一百九十五年前的聚会上,新一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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