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欧转向芬那船长:“您之前看见他们了吗,大人?”
女船长摇摇头:“很抱歉,我记不清楚了……我只看到了那个洞……”
“大概有这么宽,可以容纳两个人!”赫拉塞姆展开双臂比划了一下,“就在水面下四五丈的地方,其实要潜入并不难,但是我没进去。那两个小东西挡在入口,得先把他们弄上来。”
“您不进去是对的。”芬那船长严肃地说,“谁知道那地方通向哪儿,里面又有什么东西呢?”
“希望娜娜和杰德能给我们点好消息。”游吟诗人说完,又回到双胞胎身边。
甘伯特正在检查他们的身体。娜娜和杰德还穿着那天晚上的衣服,但是被撕破了很多,露在外面的皮肤完全没有血色,呈现出死尸般的青白色。甘伯特撬开他们的嘴,又翻开他们的眼皮,检查了鼻子和耳朵,没有发现粘膜的痕迹。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夏弥尔?菲斯特用手拨弄了一下那两张被剥下来的粘膜,露出厌恶的表情。
“他们泡了多久了?”科纳特大公猜测道,“这东西难道能让他们在水里呼吸?”
菲弥洛斯冲克里欧笑了笑:“说不定还真是……那些腕足妖魔把两个倒霉的孩子拖到了地缝里,然后发现他们很美味,为了保持新鲜,就让他们多活了一会儿。”
游吟诗人没有回应菲弥洛斯的猜测,他关心的是双胞胎们能否尽快醒来。
“不用太久,”甘伯特告诉他,“他们几天没有进食,但似乎进入了睡眠状态,没有大碍,只是身体很虚弱。刚才剥掉那层膜的时候,他们的呼吸有些急促,而且还轻微地咳嗽,也许在逐渐恢复意识。我可以用治疗魔法试试。”
他对着双胞胎轻柔地吟诵起康复咒语,不一会儿,娜娜和杰德都咳嗽起来,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醒了!”
科纳特大公和夏弥尔连忙把双胞胎扶着坐起来,靠在自己身上。
娜娜慢慢眨着眼睛,恍恍惚惚地看着周围,渐渐看清楚了面前的人,她张了张嘴,声音嘶哑:“伊……伊士拉先生……”
“是我!”游吟诗人半跪在她面前,握住她的手,“真没想到你们还活着!太好了!”
红发少女流出眼泪,嘤嘤地哭起来。克里欧轻轻拍着她的双手,尽量安慰她。这个时候杰德也恢复了神智,他的喉咙里发出“嗬嗬”喘气声,听起来很糟糕。夏弥尔用手捧了一些水让他喝下去。
游吟诗人向惊魂未定的少女说道:“好了,娜娜,现在没事了……怎么样?能说话吗?”
红发少女勉强点点头:“我……我们在哪儿?”
“在地下,海的下面。”克里欧简单地解释,“对不起……那天晚上没有能保护你们……我以为你们已经……”
娜娜用一只手遮住眼睛:“神啊……努尔多神啊……那是一场噩梦!”
“对不起,娜娜!”克里欧认真地说,“我不想让你回忆那场噩梦,但是现在,你必须告诉我们那天晚上的事情,就是妖魔们拖走你们以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娜娜眼泪婆娑地看着他,还是没有说话。
克里欧凑近她:“你必须告诉我,娜娜,这很重要,并且关系到我们是否能活着出去……”
天幕尽头 第二部 地下迷宫
(十九 异变)
红头发的少女微微发抖,涣散的目光最终在克里欧?伊士拉身上聚拢了。她费力地咽了口唾沫,似乎同时要消化刚才听到的话。隔了好一会儿,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拉住弟弟的手。
“我做梦也没有想到我和杰德……我们还能活着……”她说得很慢,似乎在极力控制自己面对恐惧,然后整理出散乱的思维,“那天……我们被卷入地下的时候,都快要吓死了……我觉得我们肯定会被吃掉的……除了尖叫什么也不能做……”
“我撞到了头……”杰德接上姐姐的话,“那些东西分开了泥土和岩石,我只感觉自己被飞快地拉进了地面,好几次撞到了石头上,最后一次就被撞晕过去了!”
娜娜揉了揉弟弟的头:“可怜的杰德。我虽然没有昏过去,但是也许那样更好!我被拖到了地下,很快就感觉到被水淹没了。我嘴巴里尝到了咸味儿,便猜想是进入了连接大海的地下暗河。那些怪物拖着我在水里游,我喘不过气来,都以为自己要死掉了……但是我感觉到它们的腕足似乎在我的脸上缠绕了几圈,然后我的头部就被什么东西给包裹起来了……”
克里欧看了看那两层被剥下来的白色粘膜:“你们失去意识了吗?”
“算是吧……也不算……”娜娜小心地说,“我只觉得有东西钻进我的嘴巴,身体便得不听使唤,软绵绵的,但是我能感觉到被拖着走。我在水里飘飘荡荡的,什么也看不见,我想叫杰德,但是完全没有声音……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拉到这个地方的,还在水里泡了多久。”
“但是至少你们没有被淹死。”克里欧说道,“看起来那层膜能过滤空气,所以你们活下来了。”
双胞胎愣了一下,脸色怪异地看了看地上的东西,杰德捂着嘴:“我有点想吐!”
菲弥洛斯朝他们笑了:“我猜的有点儿道理吧,你们就是妖魔保存的新鲜肉。”
杰德哇地一声吐出了几口酸水,剧烈地咳嗽起来。
“现在不是开恶劣玩笑的好时候!”游吟诗人不满地看了菲弥洛斯一眼,“我们得先从这里出去。如果妖魔把娜娜和杰德放在这个地方,说不定还会回来,那就更不安全了。”
“从哪儿走呢?”科纳特大公小心翼翼地问,“伊士拉先生,这里连条缝隙都没有。”
大家陷入了沉默,芬那船长却突然站起来,捡起了地上的白色薄膜。“我有个主意!既然水面下有个洞口,我就去看看它通向哪里。”她扬了一下薄膜,“我把这个东西戴在脸上,应该能支撑很长的时间!”
“不行!”大个子水手第一个叫起来,“长官,您的身体——”
“我的身体没问题!”船长严厉地打断了他,“而且,我的水性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都要好!”
水手讷讷地无法反驳,却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克里欧。游吟诗人对女船长说:“水下的洞口有多深我们都不知道,里面是不是有妖魔我们也不知道,所以让您一个人去打探除了增加危险以外对我们没有任何帮助。”
“是的,那些都不知道,所以我得去。”芬那船长认真地说,“我善于潜水,也有水下格斗的经验,而且重要的是,我如果遇到什么意外也没有关系……反正我早晚都会被身体里的怪物杀死,你们却还得走出这鬼地方。”
克里欧心头一颤,没有说话。其他人已经开始纷纷反对了,连夏弥尔都鼓足勇气劝阻芬那船长,但是女船长抬起前臂,用她一贯的决绝动作打断了他们,然后她盯着游吟诗人的眼睛,伸出手:“给我一把短剑,或者匕首。”
克里欧的拳头捏紧了又松开,最终还是从希尔小姐那里拿来了一把匕首,交给芬那船长:“希望您能控制体力,如果觉得累,就赶快回来。”
“谢谢……伊士拉先生……”芬那船长满意地把匕首插在腰里,然后要把那粘膜蒙到口鼻处。
“等等,船长。”菲弥洛斯忽然走上来,“如果您要去的话,也许能带上这个。”
他用两只手合拢、分开,拉出一个小小的光球,这个光球闪烁着白色的光芒:“它不怕水,能够漂浮在您的身边,如果有什么危险,只要推一下它,它可以瞬间胀大,发出强光。”
女船长惊异地看着他,说了声“谢谢”,似乎为妖魔贵族能突然如此好心感到意外。
“我只是钦佩您的勇气,还有清醒的牺牲。”菲弥洛斯坦率地说,“人类往往缺乏这个。”
“不不,不是这样。”芬那船长笑了笑,第一次正面看着妖魔贵族,“也许您只是没有看到他们最勇敢的时候,只要有死的觉悟,人人都是勇士。”
她眼睛又从每个人的脸上扫过,然后把那张薄膜牢牢地束缚在口鼻处,跳进了水里。
菲弥洛斯的光球紧紧跟在她身边,如同朦胧的萤火虫,渐渐地向那个边缘的洞穴靠近。
克里欧在水岸边坐下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水下的那个光点儿,他看着它移动到最边缘的地方,然后慢慢地消失了。
芬那船长已经进入了洞穴,并且朝里面游去。
克里欧两手交握着,不断摩挲着掌心,尽管脸上没有表情,但是却跟周围的人一样担忧。甘伯特在胸前做出如光轮般的手势,口中念念有词,科纳特大公也照着做——毫无疑问,他们在为芬那船长祈祷。而其他人则紧紧盯着水面,甚至连菲弥洛斯都不例外。
“我希望她活着回来……”妖魔贵族轻轻地在游吟诗人身边说,“这个女人虽然适合死在海水里,但是不应该在这个地方。”
“她会的。”克里欧转头看着菲弥洛斯的眼睛,“还有……谢谢你。”
妖魔笑了笑,不再说话。
时间似乎被人为地拖长了,看着一直平静的水面,人们逐渐变得更加不安,大个子水手和巴奇顿先生都叫着要求下水,但是被克里欧阻止了,甚至连格拉塞姆队长都板着脸反对。
“再等一会,耐心点。”克里欧劝着他们,也劝着自己。
他的努力得到了回报,不久,水面下的光点又渐渐地出现了,它伴随着所有人剧烈的心跳,升到了水面,接着芬那船长露出头来。
水手和米克?巴奇顿欣喜地趟进水里,帮助她上岸来。
芬那船长将那层白色薄膜从脸上揭下,大口大口地吸气。
“这东西的味道就像发臭的鱿鱼。”女船长厌恶地吐了口口水,“不过似乎的确能过滤空气,我下去以后几乎不用憋气。”
“怎么样?”克里欧问道,“您游了很远?”
“是的。”芬那船长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这个洞穴其实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长,它好像是一个通道,另外一头又是一个水潭,我浮上去看了一下,那边应该有出口,但是我没上岸……我担心没有体力游回来。”
“太好了!”科纳特大公高兴地拍手,“这么说我们可以从水下穿过这层岩壁?”
“必须得用到这个!”芬那船长指着地上的薄膜,“在水里得游二十几分钟,光憋气可不行。每次只能有两个人过去,而且其中一个人得负责传递薄膜。也就是说,平均每个人都得来回游两次!”
“这倒很好分配。“赫拉塞姆插嘴说,“一个水性好的带一个水性弱的,先送过去,再折回来,这样就能陆续过去了。比如船长您可以带着您的下属先过去,然后他拿着两张薄膜回来!”
芬那船长瞪了他一眼:“我可以再游十次,也许大公殿下不介意和我一起先过去。”
“哦,我无意冒犯。”英俊的侍卫队长笑眯眯地欠了欠身,“可是您是一位女士,船长大人,而且您刚才已经辛苦地来回游过了。”
芬那船长紧紧绷着脸,想要反驳,但是却被科纳特大公打断了。“我……我可以最后过去!”青年贵族说,“我的水性也不差。”
“您和我一起,第二个走!”赫拉塞姆对他说,“我建议巴奇顿先生第一个过去,这样可以担任警卫,然后再是其他人。大公殿下,我先把您送过去,再回来一次。芬那船长留在最后,这样就只需要游一次就够了。”
女船长皱着眉头,似乎对这个安排并吧满意。赫拉塞姆露出乞求的表情:“我的好船长,
看在金玫瑰的份儿上,您总得听我一次建议。”
“我觉得这提议不错!”游吟诗人也表示赞同,“我和菲弥洛斯都可以游两到三次,我们在中间吧,如果谁的体力不好,我们可以随时轮换。”
“那就这么定了!”
没有人再表示反对,于是大家排好了顺序:第一组过去的是赫拉塞姆和米克?巴奇顿。然后赫拉塞姆回来将科纳特大公送过去,他的体力允许他再游一次,和祭司甘伯特一起来到洞穴对面。之后由甘伯特回来,把薄膜递给下一个人,莉亚?希尔小姐。接下来是夏弥尔?菲斯特、大个子水手、娜娜、菲弥洛斯和杰德,最后一组是克里欧和船长。
当大家慢慢地潜入水中,游过洞穴的时候,一切都算得上顺利。每个人来去都在三十分钟以内,往返回来的人必定回报说洞穴那头的人平安。
游吟诗人陪着芬那船长坐在岸边,看着周围的人越来越少。他们俩都没有说话,直到克里欧将杰德送到对面,又重新回来时,芬那船长才舒了口气一般,眉头稍稍松开。
“您觉得怎么样?”克里欧问道,休息了那么久,船长的体力应该恢复了。
“我很好。”她说,“这次是单程,完全没有问题。”
克里欧本来想扶着她的手下水,但是他又觉得那样对好强的女船长有些不尊敬,于是他稍稍退开,用手中拿着的光球为她照亮。他们戴上了薄膜,滑入水中,并行着向洞口潜入。
然而在进入那不算宽阔的水下洞穴后,克里欧似乎感觉到身旁的芬那船长越来越落后,她铁灰色的头发在水中漂浮着,好像一丛海草,海草丛中冒出了一缕缕可疑的暗红色丝线。克里欧回头看了看,发现她的手和脚在不自然地抽搐着。游吟诗人突然有了很不祥的预感,他奋力靠近她,拉住了她的左手。
菲弥洛斯的光球发出更明亮的白色暖光,清楚地照亮了他们周围的水域,在光亮中,克里欧分明地看见一条细细的触角从芬那船长后脑伸了出来,带着尸首一样的惨白,警觉地刺探着。
克里欧心头突然一痛,似乎那触角钻进了他的脑子里。他紧紧抓住船长的手,拼命拖着她向出口游去,那薄膜过滤的空气似乎也变得稀薄,让他因为呼吸困难而心跳加剧。
无论如何也要把芬那船长带出去!克里欧咬紧了牙对自己说。
他拖着失去意识的女船长奋力划水,然而身后却突然有闷闷的声音传来。他努力回头朝来的地方看,发现一阵烟尘弥漫过来,似乎是塌陷而引起的。
为什么这个洞穴会突然塌陷?难道会被活埋在这里吗?克里欧的脑子里闪电般地想到。他的速度慢了下来,但始终没有放开芬那船长。他们已经拖延了一会儿了,克里欧希望岸上有人能发现这一点,然后来帮忙——可是在这样深深的洞穴中,谁能突然觉察到这头的变化呢。他并不怕自己会死在这里,大不了经历一次难耐的复活,但是芬那船长……
克里欧能感觉到水中的泥沙和碎石已经激荡到了他的眼前,浑浊的水遮盖了魔法造出的白光,就好像希望在慢慢消亡。他继续超前划着,忽然前面出现了一个黑影,接着有人猛地抓住了他。一股强大的力量拉着他和芬那船长向前游去,飞快地出了洞穴,拽着他们上浮,一下子冲了出去。
“菲弥洛斯……”克里欧拉下薄膜,叫着妖魔的名字,在他面前喘粗气,“是你……”
“不然还会有谁?”妖魔贵族甩了甩湿淋淋的头,“你的动作太慢了,主人。”
克里欧狂跳的心慢慢地平复下来,他低头看着昏迷在臂弯中的芬那船长,为她取下了口鼻处的薄膜:“水下的通道垮掉了……船长的情形也不妙……”
“先上岸。”菲弥洛斯说,“这位女士身体里的虫子现在应该很喜欢水。”
他们游向岸边,其他人也看出了不对劲,连忙赶过来帮忙。
克里欧小心地让芬那船长俯趴在岸上,那只白色的触角似乎感觉到自己被暴露在空气中,不安地贴近宿主的脊椎。夏弥尔?菲斯特第一个发现了船长身上的变化,他惊惶地叫道:“那是什么?是虫子吗?”
菲弥洛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淡黄色头发的少年悻悻地闭上了嘴。
甘伯特在芬那船长身边蹲下,“是寄生蚁吗?”他对游吟诗人说,“伊士拉先生,如果我用治疗魔法可以暂时压制一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