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如此轻松过了。
白穹这次没有用咒法,而是一步一步地带着林臻走路,说是近,但还是走了足足一个时辰才到。
两人进了山谷,天空慢慢变得狭窄,谷底积雪未化,寸草不生,万籁俱静。再继续往下,就觉得光线没有之前那么明亮了,犹如进了日跌,周围有点阴森。
白穹跳上谷底的一块石头上,身上白色的毛快和雪地融为一体,他变回人身,一屁股坐在了高地上,抱怨道:“这破地方我有好些年没来了,鸟不拉屎,要是我一个人来还怕得很。”
林臻环顾四周,悬崖山壁上的雪很少,露出大块大块的土色。
除了土和雪,果真什么都没有。
他在白穹身旁坐了下来,寻思着:“颜镜特地要我来这儿练功,是为什么呢?”
白穹翻了个白眼:“啥为什么?这么简单的道理你还不懂?你要是在我们家练功还得了,主人肯定是嫌你太碍事儿了。”
林臻道:“这也有可能,但是……但是颜镜这么安排,一定另有深意。”
白穹接嘴道:“深意就是让你赶快练好赶快走人啊。”
“……你就这么不希望我留在这里吗?”林臻郁闷,心想自己和白穹好歹也是患难之交,自己不至于这么讨人嫌吧。
白穹道:“当然希望你留在这里,你一来,就带了好多人过来,家里一下子就热闹了好多,总算有点温馨了。但是萧陵那边隔三差五就捎来信问你的情况,我递信递得来实在烦了,就连主人都不耐烦了,这几天的信看都没看,就回复过去一个‘一切安好,勿再来信相扰’,谁知东京那边还是不断来信,主人还骂萧陵是个‘瞎操心的老妈子’呢。”
林臻沉默了,颜镜从未跟他提过这码事,应该是怕他分心吧?当初本来想心平气和地好好跟萧陵谈谈的,没想到一出门就看到萧陵扔林子熙这一出,以前的成见又破土重生,让他最后还是发火了。
想起来,那么多年,自己真的没有几次是好好地跟萧陵长谈过,唯一的一次大概就是萧陵第一次邀他吃早饭的那回吧,还是萧陵主动的。
想着想着,他竟希望时间过得快一点,这样等封印解开了,他就能回去见萧陵了。
林臻叹了一口气,干脆就在原地打起坐在,虽然还是不知道颜镜的用意,但运气调息总是没错的。
被打通经脉的他,练完一套内功后,只觉得浑身舒畅,气息与力量在体内更加灵活顺畅,以往的他在内力方面,总被师父林武说是“先天不足”,然而他不甘心,便日日夜夜苦练,皇天不负有心人,他最后还是勉强地领先于除萧陵以外的其他师弟。
现在他的“先天不足”已解决,如鱼得水,只觉得自己的功力一个月之间,突飞猛进,现在看往昔,已可用“笨拙”一词形容。
白穹在一旁懒懒地躺着,山谷间极其寂静,连风声都没有,好像是被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林臻只觉得慢慢地,有丝丝缕缕冰凉之气,从四面八方而来,穿过他的衣服,渗进他的毛孔,融进他的血液——是灵力。
这地方乍一看什么都没有,却蕴藏着强大的灵力!
林臻暗惊,要是放一只兽或一具尸在这里,恐怕要不了多久,就能衍出妖鬼出来。
他甚至怀疑,这么强大的力量,都能催生雪妖。
发现了这个玄机,他坐着又打了两个时辰的坐,直到天色明显暗了,才让白穹带自己回去。
林臻走后没有多久,山谷就开始下雪。
十一月的西雪,此时此刻,独独这一处无名谷,纷纷扬扬地飘起了雪花,宛如因风飞舞的柳絮,无声地落下,渐渐将林臻和白穹方才所在的石块掩埋在雪白之中。
这雪下得寂静而温柔,就像是阔别多年的故友,送来的轻声问候。
第三十八章 醉不成欢
林臻现在对颜镜的印象多了一个:酒鬼。
萧陵曾说颜镜“随身带着民间烈酒”,邪斗说颜镜“嗜酒如命”,白穹嘟着嘴抱怨着“主人每时每刻都离不开酒”,就连离渊都无奈地笑说颜镜“喝酒喝不醉,不醉不断酒”。
然而林臻始终还是不太相信,看起来清心寡欲、不食人间烟火的颜镜,会爱喝酒。
直到有一天——
颜镜坐在案前看书,抬头看见林臻进来了,道:“林臻,你和白穹一起去酒窖拿些酒出来,离渊明日走,今晚就当为他饯行。”
林臻这几天都会去无名谷练功,今天也不例外,这才刚刚回来,就被颜镜使唤了。
他当时也没多在意,一个像样的院子都会有酒窖,拿酒来送别客人也是理所应当。
然而,当白穹带他到了那里时,他不由地惊呆了。
颜镜的酒窖是在院子的地底下,有昏暗的烛火照明,林臻跟着白穹下了楼梯,才发现这酒窖竟然有颜镜一个院子那么大,四面墙壁,从低到高,架子上都放满了酒,地上还有摆了数以百计的大坛子酒,有两三坛已经拍开了泥封。
这还是林臻这辈子第一次看到这么多酒,他站在酒窖中,瞠目结舌。
白穹就淡定地多了,他拍了拍林臻:“快来帮忙,有些酒太高,我够不着。”
以前拿酒这件事,都是由轻絮和他一起坐的,轻絮比他高,所以高处的酒都由轻絮拿。现在轻絮出门陪秦云等人去城镇玩了,只有靠林臻了。
林臻凑近了看,发现林立在壁柜上的酒上都贴有名字,有民间最便宜的烧刀子,也有皇宫御酒金茎露,还有兰生酒、龙膏酒、桑落酒、蔷薇露……甚至连马酒都有十来瓶。红纸上字迹工整,写的是簪花小楷,像是出自于颜镜之手,纸上除了酒的名字种类,还写了年份产地,有近期的也有年代久远的,林臻弯下腰,惊奇地发现最下面一排有好多瓶都是百年前的酒了。
白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林臻道:“对了对了,林臻,你来看看这个。”
林臻跟着白穹走到了另一面墙壁前,光是乍眼看去,便看出了这整面墙的不同。其他墙上的酒,瓶子大小不一,用材和颜色也五花八门,可以看出是颜镜四处搜罗来一瓶瓶放在这里的。
然而眼前这面墙上的酒,每排每列每瓶,都是用的一模一样的黑釉瓷瓶,瓶面光滑,流转着暗色光辉,没有任何描花。瓶上也贴了条子,却不是用的红纸,而是白纸,纸上也不再是精致的簪花小楷,而是洒脱豪气的行书,好几百瓶上都清一色地写着“寒潭香”三字,没有注明年份产地,唯有一瓶上面多写了一行“赠知己颜镜,来日共赏美酒”。
没有落款。
白穹瞅着林臻的神色,道:“这一墙都是夜雨大人送给主人的,当时我估计还没出生,主人好像是因为轮回转世而在其他地方生活,后来被离渊大人点化后才回来,回来时就看到这些酒了。”
林臻的目光停留在那句“来日共赏美酒”上,不说话。
“主人曾说,夜雨大人送来的酒都好喝极了,所以他总是会先喝夜雨大人送的酒。但他现在却几乎不动夜雨大人的酒了……也就是知道你要来了后,主人才拿了瓶寒潭香,主人嘴上不说,但我和轻絮猜,是主人又在钻牛角尖了,他懊悔为什么自己让夜雨送来的酒只剩下这么点了。”白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有一次,主人喝得有些醉了,进了酒窖,我不放心,就悄悄地跟了过来,结果看到主人对着这面墙坐了下来,一边喝酒一边说‘你这家伙怎么那么久都不给我送酒了?’”
林臻向来不是多愁善感的人,白穹说话也并不煽情,但林臻听完白穹的一席话后,只觉得心头又暖又涩,感动得来不知所言,唯有长长一叹。
夜雨是真正地把颜镜当做知己,所以才会知其所好,年年送来好酒,即使不知对方身在何处。
颜镜也是真的把夜雨看做知己,所以才会懊恼,才会埋怨,才会愿意倾力帮助林臻。
然而,颜镜当时恐怕万万也没有想到,这会是夜雨送给他的最后一批酒。
共赏美酒之约,已从“来日”变成了“无期之日”。
据说寒潭香是用高山寒潭水酿成,口感清凉,不知道颜镜喝着这里的酒时,觉得是凉还是冷?
但无论是怎样伤感怀念,颜镜这种人,都是不会表现出来的吧。
“拿一瓶这个上去吧。”林臻伸出手触到冰凉的瓷瓶,却是在想,多少年前的夜雨,是不是也这样握过这个瓶子,坚信着颜镜一定会回来?
他虽是夜雨的儿子,总被人说像,却终究不是夜雨。
一切都无从得知。
‘
后来白穹和林臻又抱了两坛女儿红,才去向颜镜交差。
适时秦云等人也回来了,陆曦寻和轻絮去做了几道清淡的小菜,邪斗前些日子就不知跑哪里去了。颜镜家也没有摆设用来待客的大桌子,一群人干脆就在房间里随便找个地方坐下来,就这么吃吃喝喝的,竟然也其乐融融。
颜镜吃的很少,几乎就动了两筷子蔬菜,然后就把着杯盏,优哉游哉地喝着酒。
离渊喝的是女儿红,他不像颜镜一样酒量大,几杯下肚,苍白的脸上也泛起不自然的潮红,他笑道:“在天界时,从未与你对酌过,真是可惜。”
颜镜道:“当时你滴酒不沾,我有什么法子?不过也好,仙露琼浆也没人与我抢。”
离渊喝得醉了,竟笑了起来。
曾有一个人,不许他喝酒,说是伤身体。
也就是这么一个人,逼得他绝望得跳下轮回道,从此也开始学着借酒浇愁。
林臻听着两人在讲天界的事情,好奇道:“能给我讲讲你们前世的事情吗?”
颜镜嘴角轻扬,有几番自嘲:“有什么好说的,就是高高在上千百年,无聊无趣。”
“萧陵是苍龙,那你和离渊是什么,也是四灵吗?”
“不是,我是南斗的益算星君,而离渊是南斗六星君之首,司命星君。”
林臻挠了挠头:“能给我讲一讲南北斗的事情吗,我还不是很清楚。”
回答的不是颜镜,而是一旁的离渊,他笑眯眯道:“‘南斗司生,北斗司死。’听过这句话吗?”
林臻点了点头,第一次邪斗用人身来找他时对他讲过。
“生与死,本就是世间最为对立的两样东西,分别司管着生与死的南北斗,自然也容易出矛盾与分歧。”离渊叹了一口气,“最开始顶多是两派互不来往,但后来天枢……也就是北斗七星君之首,野心太大了,近百年来慢慢地开始排除异己,妄想称霸整个天界。”
“北斗有七个星君?”林臻疑惑,“南斗有六个,北斗却又七个,不是不平衡吗?”
颜镜看了眼离渊,冷哼道:“是啊,谁知道怎么会多一个,那摇光也不想想自己是谁的徒弟,竟跑去北斗派当了个第七星君。”
离渊脸上难见的红晕散去,他的脸一如往常一样苍白,他道:“颜镜,别说了。”
“什么叫别说了?”颜镜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他逼你跳下轮回道,恩将仇报!我要是你,才不会忍气吞声,就算拼个你死我活,也好歹能出一口恶气。”
离渊沉默了,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林臻大约猜到了事情的大概,这北斗第七星君摇光,最初是南斗离渊的徒弟,却不知道怎么的,站到了北斗那边,最后还逼得离渊走投无路。
也难怪颜镜会打抱不平。
颜镜话头忽然指向林臻:“你这几天在无名谷练得怎么样了?”
“啊?”林臻马上正色道,“还不错。”
颜镜挑眉:“还不错是什么意思?”
“……就是还可以,感觉还挺好的意思啊。”林臻又抓了抓头,不知道颜镜问这个干什么。
“挺好?发现了什么吗?”
林臻点头,“有的有的,我发现在无名谷里打坐,特别容易集中注意力,整个山谷灵力很强,让我身体舒畅。”
颜镜拿着酒杯的手抖了一下,“打坐?你每日来回两个时辰,跑到那里就是打坐?”
“你不是让我练功吗,我就只有打坐练心法啊。”
“我真怀疑夜雨把你的脑子也封印了。”
“……我的记忆的确也跟着一起封印了。”
颜镜深深地看了林臻一眼,“或许夜雨是把你的智慧都挪在了你贫嘴的功力上。”
林臻这几天跟白穹混在一起,耍嘴皮子的功力倒是日有见长:“我爹那么英明,深谙君子动口不动手的道理。”
颜镜闻言,莞尔一笑:“夜雨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啊。”
也对,夜雨是大魔头一个,哪里会和君子扯上半点关系。
林臻对颜镜他们过去的事情都颇为好奇,忙抓住话机,问道:“你当时是天上的星君,我爹是地上的魔王,你们两怎么会成为知己呢?”
颜镜笑容一僵,离渊接过话头,哈哈大笑:“说到这事,我是唯一的见证人,一次我和颜镜到凡间……”
“离渊!”颜镜皱眉打断道。
离渊喝醉了,话也多了起来,不理颜镜,继续说道:“结果啊,我俩就碰到了夜雨……哈哈,夜雨错把颜镜当成了姑娘,不明真相地就来调戏,气得颜镜……哈哈……气得颜镜直跳,说要杀了夜雨……这事儿笑了我好久,邪斗当时也在场。”
林臻恍然,的确,颜镜漂亮得雌雄难辨,不仔细看的话真的以为是个冷艳的姑娘。
其他人都识趣地离开了屋子,留下三人一边喝着酒,一边絮叨。
林臻第一次尝了寒潭香,觉得清凉,连喝了三杯,忘记了这酒后劲极大,过了一会儿后就觉得头晕,已呈醉态。他听着颜镜和离渊两人谈着过去的一些事情,心里一动,最好奇的问题在喝醉时也轻易地问了出来:“你们……能给我讲讲前世的萧陵……是什么样子吗?”
“萧陵啊……”颜镜微眯着眼,他酒量好,是三人里最清醒的,“四灵一向比较独立,各守天界一门,就相当于守护神吧。如果我没记错,苍龙是守东门。对吧,离渊?”
离渊早就醉得厉害,此时眼都快睁不开了,但还是应了声。
林臻趴在桌上,痴痴地笑道:“守护神?好厉害的样子……萧陵他,萧陵他穿着铠甲的样子,真……真好看。”
“萧陵的性格比较独来独往吧,出了名的难打交道,不通情理。”
林臻嘿嘿地笑着,看起来竟颇为得意,他口齿不清道:“他这样,挺好的……嘿嘿嘿嘿这样的话我就不担心……不担心他在天界招惹过……招惹过谁了。”
毕竟是喝了许多酒,颜镜没有那么灵敏了,现在才察觉到林臻已经醉糊涂了,糊涂到都开始酒后吐真言了。
颜镜故意逗他,道:“谁说没有,爱慕他的天女不知道有多少个。”
“那不一样!爱慕……嗝……爱慕他,他又不喜欢她们!”
林臻气鼓鼓地看着颜镜,深黑色的眼睛亮亮的,这样的林臻就像个小孩子一样。
颜镜失笑,酒后玩心打起,继续逗林臻道:“好吧,是,不喜欢她们。但萧陵和四灵里的朱雀交情挺好的,没准等你从我这儿回去后,就发现萧陵已经和朱雀在一起了。”
颜镜这话说了后过了一会儿,林臻才听明白这话,他的脸上露出难过的表情,眉头紧皱,垂着眼角,看起来十分失落。
见着他的神色,颜镜有些后悔开起这个玩笑。
然而,林臻忽然将头抬了起来,然后整个人猛然站了起来,气愤地指着房顶,大舌头道:“等……等我变得很厉害以后……我、我、我去拔光那个什么……什么朱雀还是麻雀的毛……把、把、把萧陵给抢过来!哼……我是谁……我可是……我爹可是夜雨!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