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熙:“……”
陆曦寻:“……”
白穹咧嘴一笑,笑得十分狡黠:“这几树红梅,都是主人悉心照料的,主人心疼得紧呢。”
陆曦寻颔首:“子熙你在这里等着,我先去毁尸灭迹。”
说着,她就挽着袖子朝白穹走去,白穹当然不会坐以待毙,赶快撒开腿跑起来。
林子熙看着你追我赶了好一会儿的一人一狐,也被逗乐了,心情愉悦了不少。
他的目光不经意地往远方一瞥,看到远方有两个人影,正朝这里走来。他以为是秦云和初碧回来了,便站了起来,走到了梅花林边,准备迎接二人。
然而,看着越来越近的两人,林子熙脸上的笑意全然消失,他的表情有点发冷,神色中有警惕、不安、厌恶……甚至还有……恐惧。
他的脚步无法再往前挪动一步,他右手紧握着旁边细瘦的梅花树干,树皮表面的凹凸不平磨得他的手心有些发疼。
鼓起勇气,他最终还是冷声开口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萧陵在看到林子熙的脸时,也不由地一愣,眼底难掩惊诧:“林子熙?”
由于一路实在太过心急与仓促,萧陵未来得及准备御寒的衣服,仍然是一袭翩然的苍袍,袍边已被雪水浸湿,他风尘仆仆而来,脸上已显憔悴与疲惫,然而一双桃花眼仍清亮冷透。
他身后的男子穿着过分宽大的黑色斗篷,帽子几乎盖住了他半张脸,只露出细削而苍白的下巴。他听着两人的对话,只是停下脚步,并未插嘴半句。
林子熙嘲讽地笑道:“怎么?没有想到我会再出现吗?萧陵,我告诉你,别以为你在我墓碑前说几句好话,我就能原谅你,这笔旧账永远不会销毁,我也永远不会放过你!”
萧陵眼色一沉,表情冷峻:“我现在没空和你啰嗦。”
说着,他看都不看林子熙一眼,径自绕过他,林子熙见萧陵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脸色白了白,又拦在了萧陵身前,恶狠狠道:“这里不欢迎你,你快滚。”
萧陵一手捏住林子熙的肩膀,这一捏,让已成鬼的林子熙痛得来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
“就凭你,也敢叫我滚?”萧陵语气里满是狠劲。
许是听到了声响,陆曦寻和白穹也走出来看情况,看到眼前这一幕,都颇为惊讶,白穹一个机灵,赶快转身跑进屋里通风报信,陆曦寻见林子熙在萧陵手里动弹不得,忙出来劝道:“萧陵,林子熙好歹也是你师弟,你就这么对他?”
萧陵看到陆曦寻,脸色更加森然,他冷笑:“原来这件事你也有份,早知道当初就不该留你,多一个祸害!”
林子熙本来就身子虚,多亏林臻渡给他的魔力才能维持实体,单独行动,萧陵掌下又施了灵术,没过多久,他就感到呼吸困难,身体难受。
萧陵将林子熙往前一丢,像是对待一块破布,陆曦寻见此,想要扑上去接住林子熙已经来不及了。
就在这时,林臻从门内走了出来,正好接住了林子熙。
“师兄!”萧陵看到林臻,心里一喜,一边唤着一边走上前去。
而林臻却不理睬萧陵,而是抱着林子熙蹲了下来,为林子熙再渡了不少气力。
“师兄……”林子熙看着林臻,眼眶一热。
林臻柔声安抚道:“没事了,你等下跟陆姑娘进屋里去,我单独跟萧陵说话。”
萧陵见林臻丝毫不理睬自己,反而是抱着林子熙,温声细语,目光关切,顿时心里一痛,一阵酸楚在心头蔓延开来,他嫉妒林子熙能得到师兄的体贴照顾,他也因师兄对林子熙的好而惊慌不安。
林子熙虽然死了,但没有转世,反而做了鬼,还跟在林臻身旁。
在自己不在师兄身边时,在师兄痛苦时,林子熙在师兄身边。
那是师兄一直都倍加疼爱的林子熙啊……
那是导致他和师兄四年疏远的林子熙!
一股恐惧淹没了萧陵,他愣愣地看着林臻小心翼翼地将林子熙交给陆曦寻,而后林臻看着陆曦寻将林子熙扶进屋后,才肯转头,与萧陵四目相对。
身后的离渊早已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估计也是进屋找颜镜了,雪上梅间,只有他与林臻。
萧陵目不转睛地看着林臻,千言万语无从说起,他被刚才那一幕打击了,只觉得胸腔的疼痛久久不散。他看见林臻眉眼如昔,英气俊朗,眼角下的印记已不显突兀,整个人完全不见在萧府时的疯狂暴躁的模样,他嘴角紧抿,神色从容不迫,气场已有了微妙的改变,浑身上下散发而出一骨子傲气,甚至有点压迫感。
在他不在的时候,师兄竟然已经发生了改变。
萧陵盯着林臻的模样,万分眷恋而又感伤。
林臻也在看萧陵,心头的恨意早已隐去,看到萧陵眼下的淡青色与有失血色的嘴唇,心里涌起愧疚与心疼,但他仍然无法释怀,他现在对萧陵,是失望。
相别数日,却恍若相隔数年,人事皆变,无从感慨。
“萧陵,你真让我失望。”最终还是林臻最先开口,“草木也不至于无情,没想到你却无半点同门手足情谊!”
萧陵知道林臻是在说刚才林子熙的事情,也无法为自己辩解,只有沙哑着声音,问道:“师兄,你又要因为林子熙而和我决裂吗?”
林臻见萧陵毫无悔意,心下一冷,道:“你为人阴险毒辣,心胸狭窄,就算不为了子熙,我也难以和你这样的人继续朝夕相处。”
听着林臻对自己的评价,萧陵凄然一笑,喃喃:“阴险毒辣……心胸狭窄……”他仰头大笑,心如刀绞,“师兄,原来我萧陵在你眼中就是这样的人吗?”
“你逼死林子熙,对付秦云,还处处刁难陆姑娘。难道这些还冤枉了你不成?以前我对这些既往不咎是因为我……”林臻顿了顿,“是因为我喜欢你,我知道你是因为喜欢我才做这些事情的,所以这些事情最大的责任还是在我。”
萧陵万没想到林臻会如此冷静地告白,整个人一怔。
闻言,心里最开始有点激动,然而很快又被泼了冷水——林臻喜欢他,所以既往不咎,现在又开始追究了,是不是说明,师兄已经不喜欢他了?
是因为恨自己欺骗了他吗?
萧陵伸手拉住林臻的手,忙道:“师兄你听我解释!我不是故意要瞒你的,你听我慢慢给你说,好不好?”
林臻也不挣开手,只是盯着萧陵道:“那我现在问你的问题,你都好好地回答我,不得有半点虚假!”
“好!”萧陵眼底重燃希望,事情都到了这一步,他也顾不得其他了。
“南陵十五年,在龙都放天火烧死夜雨的是不是你?”
“……是。”萧陵顿了顿,“我原为天界四灵之首苍龙,奉天帝之命……准确而言是奉天枢的命令,降业火烧全城,目的就是要让夜雨和……你死,斩草除根。”
林臻虽然知道当年萧陵根本不认得自己,但一听萧陵原本是打算烧死自己的,心里还是一寒,他继续问道:“你什么时候知道我是渡离的?邪斗说朱雀下凡来府上找你,那时正好是太师父百寿宴之前不久。”
“一次去夜城,离渊给了我前世忆,我才发现师兄和夜雨长得很像,后来看了画像后更确定了,但也只以为是巧合。后来朱雀来找我,朱雀和我从前交情不错,他一直希望我能重返天界,于是暗中调查了师兄的所在后把情况告诉了我,要我戴罪立功,我佯装答应,其实只是想一探虚实,从而掩护师兄……如果我不答应,朱雀就会告诉天枢,让天界的人来对付师兄。”
林臻没想到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他皱眉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萧陵道:“我以为毋须告诉师兄,因为……等我把师兄的封印再完全封上,师兄就和常人无异,到时天界也不会对身为凡人的师兄怎么样。”
林臻脸色发白,他咬牙问:“所以说,你打算一直把我蒙在鼓里,一生一世都不知道自己是夜雨的儿子?”
萧陵眼眸幽深:“是。”
林臻猛地挣开萧陵的手,“为什么?”
“天界里北斗独大,妖界里妖魔早易帜,师兄一旦恢复真身,凶多吉少,就算有我保护,明枪暗箭,也防不胜防,危险重重。”
林臻却怒道:“保护我?你有没有问过我的想法?真好笑,我的事情我自己都不知道,却要你来为我做主?”
“师兄……”
“萧陵,我真的怀疑你,究竟是喜欢我,还是想控制我。”林臻深吸了一口凉气,“这是我的人生,一切决定都由我自己来做,我要接触谁也由我自己来决定。我不是你的儿子,更不是你的私有品!任你擅自帮我做决定!我又不是没有脑子的废物!”
萧陵慌了,“师兄,不是这样的,我没有这样想!”
“萧陵,你走吧,我要留下来解开另外一半封印。”
萧陵眼睛睁大,心早已疼得麻木,他近乎哀求道:“师兄,跟我回家吧。”
林臻第一次听到萧陵用这种语气说话,心里一紧,差点就要原谅萧陵了,但最后还是忍住了:“你走吧。”
他转身,进屋,而萧陵仍呆呆地站在原地,冷漠的表情已如面具一般掉落在地,他的脸上露出迷茫之色,眼底是碎掉的伤心难过。
两个时辰后,离渊打开门,看到萧陵站在雪地里,茕茕独立,眼眶发红,他从未见过萧陵露出如此脆弱的表情,他叹了一口气,拍了拍萧陵的肩道:“渡离让我转告你:赶快走吧,等他解完封印后会来找你的,如果你执意不走,那他一辈子都不可能再见你了。”
萧陵被冻得快要僵了的身体颤了颤,离渊这才看到萧陵脸上竟然有浅浅的泪痕。
第三十七章 无名之谷
林臻缓缓地睁开眼,眼中有一团赤色,如流水般泼洒在瞳仁中,慢慢地加深,最后化为鸦羽般的黑色。
他此时盘腿而坐,上衣被脱了下来,后背的皮肤上出现了以前便出现过的回路,节点处即穴位处被扎上了银针,正散着热腾腾的白气。离渊和颜镜坐他身旁左右,各执一手,方注完力。
离渊也是盘腿而坐,他沉吟道:“这一个月来,你的情况稳定了很多。”
此时他已经脱下了神秘的斗篷,露出一张异常苍白的脸,长得不难看,但也顶多算是秀气,与颜镜萧陵等人一比,就显得有些一般了。他穿着灰色的旧袍,手指也是皮包骨头,白得来没有血色,颇有些病态。
林臻初见他时,心里惊异。离渊的传说他从小就听过,离渊住在那个终年不见天日的夜城,深居简出,法力高强,相当于一个半仙,可谓是神氏子四人之首。
神氏子其余三人,颜镜倾城,萧陵冷傲,上官鸿霖坐拥江山,都是独步天下,气质超群之人。
然而,离渊看起来普通到平庸,没有一丝引人注目的气场可言,朴素低调,就像是有不足之症的药罐子一样。
“离渊是自己跳下的轮回道,仙骨未剔,并未进入轮回,不过身体受到了很大的伤害,以致于成了现在的样子。”
这是颜镜之前告诉他的,说话间,对离渊并无怜悯的口气,而是深深的敬意。
就是这么一个病怏怏的人,凭一己之力,指点上官鸿霖,帮助萧陵,拯救颜镜于水深火热之中……当然,颜镜并未将他自己那所谓“水深火热”的事也悉数告知,那不堪的过往,他宁愿永远将它埋葬在他的心底。
林臻看着离渊,看着他,总是不禁地想离渊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奋不顾身慌不择路地跳下轮回道。
离渊见林臻盯着自己,笑道:“我虽然和夜雨没有交情,却认得梓幽公主,你这欲言又止的样子,倒有点像她。”
“总是有人说我和夜……我父亲很像,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说我和母亲也像的。”林臻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头,“这不是挺好的吗,说明我是亲生的,这没有搞错啊。”
离渊失笑,林臻发现离渊的脾气也很普通,偏温和,一笑一怒都有迹可循,不像其他人一样难以捉摸。
而颜镜却道:“这一点都不好,你太像你的父母,让别人光是看到你的脸,就已经起疑了。”
林臻深思不语。
颜镜继续道:“本来凭我一个人,还不知道要给你弄上多久,幸好有离渊在,我们二人合力一起,才能用一个月的时间就把你的经脉打通了。”
光是打通经脉都要一个月,那解开另一半封印岂不是要一年?
离渊似是看出了林臻的想法,温和道:“神印是扣在各个穴位上的,我们帮你把经脉打通了,相处于把神印的根给断了。”
林臻眼前一亮:“那封印很快就能解了吗?”
“你的魔印一解,神印便就开始松落了。”离渊耐心解释道,“夜雨是魔王,封神印是借的梓幽的力量,自然是没有魔印牢固。但是就算如此,你也不可心急,我们只能帮你到此,剩下的就要靠你自己了。”
“我自己?”
“等它慢慢消失,同时你要适应并能熟练掌握你现在体内的那股混着神力的魔力。不然随着神力的释放,两股不同力量无法共处,那你会有性命之忧。”
林臻没想到会涉及性命,有些惊愕,离渊见此,叹了一口气:“萧陵不想你解印,也有这个原因。”
林臻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开口,半天才道:“他……回东京了吗?”
离渊道:“我劝了他很久,说了如果他不回,你就不会再见他后,他便走了。东京那边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处理,朱雀那边也等着他去应付,我已经传书给上官,让他尽量在朝政上多担待点萧陵。”
林臻眼前浮现一个月的那日看到的最后一眼的萧陵:孤独,冷凄,好像一个被抛弃的孩子一般颓丧。
他心里难受,但颜镜这时却道:“林臻的路自然是林臻自己来走,就算丢了性命,也是基于林臻自己的决定,他凭什么来干涉?你们总是看到解印的不好,什么性命之忧什么天界袭击什么妖魔作乱,在我看来,这些都是懦夫才会说的话!”
林臻吃惊地看向颜镜,只见他满眼绝然,绝世的面庞上扬起嘲讽的笑容,就像是俯瞰众生的高崖上的花朵,看起来格外冰冷:“他本就不伤天害理,是无罪之身,又何必为了北斗一派而逃窜?当年夜雨封印他,只是好让他逃命,但并不是让他逃避命运,逃避他自己!”
萧陵看似不羁,实际内心却相当沉稳与保守,颜镜看似淡然内向,却骨子里有一股偏执与冲劲。
离渊没有因颜镜连珠带炮的话语而生气,反而和颜悦色道:“是,你说的没错。”
颜镜也没有再就这个话题多说,而是对林臻道:“西雪有个无名谷,位于最西边的山谷中,离这里不远,等一下白穹会带你去那里,以后你每天就去那儿练功吧。”
林臻眨了眨眼:“那儿鬼怪多吗?”
“无死人,哪儿来鬼。无活人,哪儿来怪?”
“呃……那是野怪多吗?”
“空无一物,了无生机。”
林臻有点不明白了:“那我怎么试?总不能日复一日地对着空气舞剑吧?”
他本以为颜镜神通广大,会给他一块试炼场的地方,妖魔成群,猛兽成堆。
颜镜道:“我是让你练功,不是让你练剑。”
“……”
林臻心想,原来听不听得懂颜镜的话,不在于自己有没有解除封印。
‘
西雪天气晴朗,辽阔的天空湛蓝清亮,云层稀薄,如一缕缕白色的轻梦。林臻跟着白穹出了门,一路向西,行走在一望无垠的雪地里,只觉得心情好久都未如此轻松过了。
白穹这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