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希爷,这是我一个月前开的坑,你来看的时候,说是个好地方,当时也的确挖了几筐好石头,可现在,什么也不出,可以的话,希爷您再看个好地方。”老头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眼睛直看着小希爷。
“稍等。”小希爷扔下一句话,便往周围的山上爬,余聊赶紧跟上。那山势非常陡峭,小希爷好身手,抓着藤蔓和树枝,像只猴子似的往上窜。等余聊到达山顶,那小年轻已经在山顶看了大半个时辰,正打算下去。余聊一看,急了,连忙抓住。
“小七,歇会儿。”
小希爷这才想起要教导他的事,耐下心来,指着爬上来的方向,说:“你看,这地方像什么?”
余聊喘了口气,往下看去。那个新坑所在的地方,左右有两条狭长的山谷,就在那地方形成一个直角,坑周围的树木已被砍伐,可以看到层层堆积的土层。
“古河道?”
小希爷点点头,“这里是一条古河道的折角,那片平地是冲积而成,源头下来的石头会滞留在此。你可知道上游在哪边?”
两边都是郁郁葱葱的树林,看不出端倪,余聊只好摇头。小希爷便说:“你看仔细,那几棵河道边上的古木,在河流干涸之前就已经定型了,看它们生长的方向,判断河流的方向。”
余聊便仔细往下寻找,在树丛间看见了一棵巨大的树木,这东西至少有好几百年了吧,那树木不像新生的林木,垂直生长,它打了个弯,树冠倾斜入河道里,并且明显顺着一方向。
“你再向远处看,那边是重重山峰,而另一边,却趋向于平原,看地势,上下游显而易见。”
余聊抬头一看,果然如此。
“不过,小七,你怎么知道源头会有好石头冲下来?”
小希爷回头看他,道:“源头那里,我去过。”
“产好石头的源头,该是什么样?”余聊好奇,眯起眼睛往源头瞧,他的视力非常好,天气也晴朗,隐隐约约看到了一座火山,高耸入云霄,山半腰还积着雪,山尖黑黑的,冒着烟。那火山正坐落在雾区的边沿,后面衬着茫茫白雾。
“他们挖的石头,叫天上星,从火山里出来,需要在河床里翻滚上百年才能成形。”
余聊听着,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还想再问。小希爷见他点了头,便立刻下山。
再次回到矿坑边,小希爷已经和老头说上话了,“你这里还有多少干粮?”
“这个希爷你不用担心。”
“那好,你帮我们准备五天的干粮,有个冲击形成的沟壑,需要去看看。”
什么,有沟壑?我怎么没看到?余聊一头雾水,嘴上问:“今天天色已晚,是要住在这儿吗?”
小希爷点了头,又闷声不吭地查看地形。余聊跟着,那小孩也跟得紧,装模作样地学着看地形。那一胖一瘦似乎也是老头请来的人,但不知是什么来头,老头对他们客客气气。
那小孩看见余聊望着一胖一瘦发愣,说:“沛降大哥是开山的好手,回鹏大师懂得多,石头看得可准了。”
看石头,这个明白,“这开山?”
“就是炸山,他会使火药。”小希爷蓦地插入话来。
余聊一听,脑子里轰地响起,上次在山中,已经见过大包的硫磺,料想这个世界已经出现了火药,但不知道火药发展到什么程度,会不会有洋枪大炮?“是那种投出去,一片火光的吗?”
小孩一听,笑起来,“你放几个闷雷就算了,炸出火光来,是引山林卫来抓你吗?”
余聊也跟着笑,估计也只到混个火药点燃,还没到扔炸弹的地步。
天渐渐变黑,在山里,太阳落山的时间极快,仿佛只是一瞬间,已是一片乌黑。草屋边点起了篝火。挖矿人休息得早,停了工,围着火堆啃干粮吹牛皮,也不知道谁搬来一罐酒,一群人便围着舀酒喝。
“来,财神爷也来点?”那胖子端了碗,递给小希爷。
小希爷看着他,似乎不想伸手接过。
余聊一看,忙抢过碗,说:“希爷这几天忌酒,实在对不住,我来喝。”说完,仰头饮下。
“小兄弟,痛快。”胖子也不计较,“那咱们来喝。”
余聊的酒量很好,几海碗下去,一点也没头昏眼花。
闹腾了一会儿,几个人便钻进草屋子,干草一铺,睡觉。屋子外洒了一圈不知名的药粉,也没虫子侵扰,一屋子呼噜声此起彼伏。
大半夜的,余聊被尿憋醒,偷偷摸出屋子去,山中的凉风一吹,冷得直打哆嗦。火堆已经熄灭,余聊只能靠着一点星光,找了个远离矿坑的地方,放了水。正想回去,突然眼前一花,有什么东西飘过去了,再揉了揉眼睛,什么也没看见。往后走了几步,眼前又是一花,这一次,他看清楚了,是一个绿色的光团,比萤火虫要小,只有雪花般大,漂浮了一会儿,便消失了。
这是什么东西?余聊壮了胆,往林子深处走去。就在林子里面,有隐隐的绿光透出,走近了,才发现有十几个光团,星星点点,散布其中,正沿着古河道逆流而上。光团数量不多,景象也不壮观。
难道是山里的鬼火?余聊这一想,后背沁出了一层汗,连忙回屋去。
第二天天一亮,几个人收拾了干粮出发。老头没有随着走,他孙儿倒是在前开路。那小子身子还没发育,十分纤细,像条蛇似的迅速往树丛里钻。
层层叠叠,枝桠交错,亏得是春末时节,木梢上泛着嫩嫩的绿色,还没到枝繁叶茂的时候,路也好走一些。
余聊上辈子走的山路也没这一个月来的多,好不容易才能跟上众人的脚程。
不知不觉中,来到一片山涧,只有三人并行的宽度,两边皆是悬崖峭壁,一层一层横亘的纹路,像是水冲击留下的痕迹,抬头望,只有一线天际,谷中阴冷昏暗,大概是到了小希爷所说的沟壑。
浊清那小子到底是孩子,对着谷里喊了几声,嗡嗡回声,他感到有趣极了,兴奋地唱起歌来:“从此间,挚友醉里见,情人梦中会……”
声音隆隆作响,余聊听着一愣,这是什么歌,觉得有些熟悉,便转头看小希爷,那小年轻已然怔在那里。
“小伢子懂个屁,谁教你唱的?”那瘦子啐了一口,点起火把,“来来来,听我唱。”说完,他真的唱起歌来,什么妹啊哥啊,嗓子喊的高,听起来倒也爽气得多。
越往里去,光线越暗。忽然,那胖子说道:“崖壁上有裂缝,要上去吗?”
余聊正想问,被那小伢子先了一步。
“回鹏大哥,你觉得上面有好东西?”
“嘿嘿,小子,没听过美玉藏于险地吗?好的石头有灵气,你不为它吃点苦,它就不跟着你走。”
瘦子听着笑起来,“好好记着,将来找女人也是一个道理。”
浊清那小子脸一红,赶忙翻包袱里的绳索。瘦子又嘲笑了几句。这一时间里,两条长长的绳索已经接了起来。余聊找了副铁爪,正想往上爬,回头见另外几人似乎没有爬崖壁的意思,有些奇怪,却见那瘦子拿着绳子往小希爷处去。
“希爷,麻烦你了。”
希爷不说话,抓过绳子,系在腰间,走了几步看下地形,便徒手往上攀去。他的动作轻盈而稳健,如同雀跃在山涧的燕子,一步一跳地跃上岩壁上的冲击纹理。只一会儿功夫,小希爷已没了踪影,大约是进入岩壁上的裂缝了。
然后,一条绳索缓缓地垂下。瘦子上去一拉,挺结实的,便顺着往上爬。
余聊第二个上了绳子。似乎上面没有点火把,随着绳子上去,便愈加昏暗起来。裂缝离地大概有十米多高,余聊没学过该怎么爬绳子,用尽力气窜到上面,便累得瘫坐在地,拉着绳子抖三下,让下一人上来。
裂缝离峭壁顶近,比谷中亮堂多了。等剩下两人都爬上来,小希爷就收了绳子,一行人往里走。
胖子正要点火把,却听见余聊说:“你们看。”他定睛一看,看到几点幽幽的绿光,还以为自己花了眼,再揉了揉,果然是点点绿光,像虫子似的,从裂缝里面飘出来。余聊觉着那光团要比林子里的密集得多,也要更大些。
突然,小伢子捂着耳朵说:“我耳朵疼。”
“小屁孩屁事多。”那瘦子道。
浊清可不服气,说:“你们难道没有听到声音吗?”
“什么声音?”胖子作势听了一会儿,“连风声都没有,你自己怕就别进去,外面呆着。”
说完,几个人就点了火把往里走。浊清又喊了声耳朵疼,到底是没有跟上来。
裂缝开口虽然不大,俯着身子走了一会儿,豁然开朗,里面是一个巨大的溶洞,挂满了两人都抱不过来的钟乳石。火把照进去,反射出一层白亮亮的光。
再走了几步,地上有什么东西在闪。只见那胖子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发光的东西前。那是块拳头大的石头,露出一层断面,晶莹透亮,在火把的照耀下闪着光。
胖子把它捡起,又往周围照了一会儿,说:“我猜的没错,这儿是一个水晶矿洞,虽然没有天上星值钱,但也是块宝地。”
“再往里看看。”瘦子说着再往里走。
走着走着,余聊还真听到了些声音,都说小孩子的听觉敏锐,也许他在口子上说的是实话。可这声音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像是一个女人在笑,是那种诡异的笑。余聊顿时觉得毛骨悚然。直觉告诉他要往小希爷身边靠,他马上转过身,却发现只剩下了他一人。
人都哪儿去了!
蓦地,一张脸出现在了火光里,余聊一声鬼叫,刚想逃,突然觉得这脸熟悉,这不是赵玫吗?她怎么在这里?这不可能!余聊没有多想,直接给了自己一巴掌,这一掌打得狠,一下子清醒了,看见小希爷他们还在自己身边,只是有点不大对劲。那胖子趴在地上好像在寻找什么,那瘦子在摇头晃脑袋。
余聊想,一定是传说中的幻觉,自己这老僵尸就还魂站在这儿,还有什么事不可能。他便往小希爷那边去,那小年轻怔怔地站着,嘴里念念有词:“先辈,先辈……”
余聊对着手哈口气,抡起一掌扇向小希爷,一声响亮的巴掌声。小希爷向一边侧了几步,稳住了身子。余聊趁热打铁,又是两脚,将那一胖一瘦踹了。那两人在地上打了个滚,起来就要动手打余聊。
小希爷往余聊身前一拦,说:“是他救了我们,这里有古怪。”
“他娘的什么东西!”胖子突然骂出声。
余聊正想往回骂,但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看到了一块巨大的石头,圆乎乎的,镶嵌在溶洞中,上面凹凸不平。
几人不敢轻易走近,便丢了个火把过去,腾地一下照亮。
“是个人头。”瘦子叫起来。果真,那是个不知道什么材质雕刻的人头,泛着金属光泽,鼻子以下还在地底下,只露出了半截头颅,有眉毛有眼,单只那眼皮,就比两个余聊都高大。
忽然听到咔咔的声响,那火把灭了,瘦子又扔了个火折子过去,这一时间,那头颅的眼皮似乎向上抬了一些。
“娘的,这是地魈,快逃!”胖子压着声音一喊,余聊也来不及思考,撒腿就跑。
几个人狼狈地跑出溶洞。余聊跑得快,在最前面,听到后面有惨叫声,头也不敢回。然后听到一声炸响,整个洞穴摇晃起来,险些跌倒。只几秒钟功夫,裂缝里不再震动,而石头碎裂的声音却响了起来。
“他娘的,要塌了,你疯了,烧火药,要活埋自己去!”整个洞里都听见胖子的骂声。
“娘的,要追上来了!”那瘦子也在喊。
余聊跑到裂缝口,看到那小伢子蜷在地上,捂着耳朵,十分痛苦的样子。他踢了一脚,那小子没反应,只好一把背起他,小伢子还算有点意识,紧紧地箍住他的脖子。绳子还在边上堆着,他立刻把绳子放了,往手上绕几圈,便往下滑,竖直到底。手心蓦地一烫,一看,满手血。
他心里直想骂人,转头看见小希爷也不借着绳子,凌空蹭这岩壁就下来了。帮他把背上的小伢子一推,脖子顿时轻了许多。
那岩壁上嘎嘎作响,作势就要坍塌,两人连忙逆着来时的路,往外跑。跑出山涧不一会儿,就听得一声巨响,两边峭壁向中间压去,碎石头簌簌往下掉,一线天被堵了个严实。
不过,倒是没有整个塌陷。
那一胖一瘦也从里面跑出来了,喘着粗气,“还好还好,没压下来。”
余聊好不容易从爆炸的震惊中缓过神,忖道,这是什么火药,只瘦子身上那一小包,就能炸塌了整个岩洞。
他把背上的小浊清放下,头一转,便看见胖子的裤腿上,挂着个什么东西,再一看,居然是只干枯的手,黑乎乎的。那胖子显然也发现了,把腿一蹬,那手就高高地甩了出去。
“什么东西?”
胖子眼皮也不抬,在包袱里翻找着什么东西,“地魈勾魂儿,小伢子年纪小,估计中招了,要是再小几岁,就没救了。”说着,翻出一个小瓶子,搁在浊清的鼻子下。那小伢子一抖,总算缓过气来。胖子就拍拍他,“没事了,没事了。”
瘦子探头望了望昏黑的峡谷,说:“这地方是不行了,重找吧,老头子抠得很。”
胖子拿眼儿瞪他,“你炸得开心,搞这么大动静。”
“去,花了我大半年的灵粉。”
余聊心思一转,难道是火药里掺了灵粉,才能有这么大的威力,便插入话来:“那你没灵粉了怎么办?”
“去,去,这种事儿哪能天天碰见。”瘦子抖抖手,转身问小希爷,“怎么办?”
小希爷看浊清好了些,道:“绕道走吧。既然这里有矿洞,那同样的断层里,应该还有其他的石头。”
几人便又休息了一番。小伢子恢复了神智,精神头还不错。余聊的手掌心被绳子磨烂了,胖子便用火烧了把土,给他一把糊上。
余聊疼得叫起来,“你这是在报复我踢你吗?”
“娘的,包你好。”
胖子射来鄙夷的目光。
也休息够了,收拾收拾东西,便绕过峡谷走。不在河道里,路明显难走得多,几乎无从下脚。日头已到了西边,再约摸一个时辰就要天黑了,得找个空地驻扎下来过一晚上,可是林子里枝干层层叠叠,看不清周围。
胖子看了一眼小希爷,说:“希爷,我们在哪里歇?”
小年轻回答:“我看看。”说完便找了棵高大的树木,往上爬去。
剩下几人蹲着休息。
余聊两手心痒得厉害,就把手心的泥巴搓了,发现已经结了痂,这身子的恢复能力真不是盖的。他心里正高兴呢,听见瘦子说,“跟着希爷出来就是好,省事儿。”
胖子在一旁笑。
余聊道:“这样在山里开矿,官府不会管吗?”
胖子就给他说,像他们这样小规模的开矿,官府懒得管,如果做大了,就要上官府去审,一旦被山林卫发现,那就只能歇着。他说了一会儿,突然仰起头,朝着上头喊:“顺便看看有没有好水好山的地儿,好风水才出好东西。”上头没反应,他也不计较,就和瘦子两人聊了起来。
小伢子在山谷里受了惊,安静得很。余聊便在一边听,大约听出了些意思。这小希爷虽然会看地方,却不懂东西值多少钱,而那胖子精通这一行,似乎,他和瘦子两人本来就是搭档,言语间对对方非常熟悉。很快,他们讨论到了岩石裂缝里看到的发光物,全是猜测,看来他们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这时,小希爷从树上下来,说道:“跟我来。”几个人便又站起身,跟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