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的,是山体倾斜引起的崩塌,那整座山,发生了倾斜。
难道山下面有什么?或许有溶洞,或许有空穴,那一定是极大的,大到泥土压塌了以后,使得整个山都斜了。小希爷就在山上转了四天,发现了那个地宫的裂口,便点了火把进去。那个地宫非常非常大,几乎盘绕了整个山基,只可惜发生了坍塌,被泥土掩埋,能看到的部分,只有裂口处的一点点而已。
他不但发现了领着老头子们进去的藏宝室,也发现了余聊躺的那个主室。只是他还未踏入主室,就发现了不对劲。因为那主室门口的石像,是活的。
余聊听着,背上又起了一层冷汗。
小希爷一靠近,那些石像就改了朝向,直勾勾地盯着他。小年轻胆子大,这还吓不倒。这时,他听见了些细微的悉悉索索声,便举着火把仔细看,那些石像本来是按一定的顺序排列,姿态是头足相抵,而看到人来,方向一转,便可以清晰地看到他们让出了一条缝隙,有什么东西从里面钻出来了。小希爷没逃,当即拔了刀,等着那东西。
大约一炷香的功夫,那间隙里爬出了一条巨大的千足虫。那东西出了间隙,猛地直起身子,足足有三四人那么高。如果只是这样,那也不过是一条大虫子罢了,奇怪的是,那虫子和人一样走路,左边几十条腿抬起来,前进一步,再向右边一倾,右边几十条腿再一起抬起来,往前一步,摇摇晃晃,发出非常整齐而厚实的脚步声。
余聊他们在地宫里听到的,估计就是这东西的声音。
小希爷把火把往空中一扔,一个翻身,从侧面砍中虫子的头。谁知一刀下去,那虫子的甲壳纹丝不动。他只好又跃回原处,接过掉下来的火把,收刀入鞘,拔腿就跑。
跑得太快,火把只剩了火星子,幸亏他在暗中的视力非常好,再循着记忆,总算跑到了裂口。
根据小希爷的说法,那虫子并不追赶他,只是不让他进入主室。所以他才敢再次带人来到地宫,只要不去主室,那虫子便不会被惊动。
看来,那天是把主室的东西拿出来了,才会被虫子追赶。余聊便问:“那矛良他们往主室走,你怎么不阻止?”
“他们不是我带来的。”
余聊无奈地摸了摸头,好奇道:“那你就没有想过自己把东西摸出来卖吗?”
“鬼老头是个讲信用的生意人,东西本来就从他手里过,并没有坏处。而且进山一趟不容易,等雾区过来,就不知道地宫里会出现什么怪物,多几个人多带些东西,也好。”
余聊皱了皱眉头,感到这小年轻还是隐瞒着什么。弯的不行,来直的。
他便问:“你怎么知道这个身体不是我的?”
故事终于回到了最初的问题上。
小希爷思索了一会儿,“在我的家乡,有一种赶魂兽的传说,和这种虫子非常像。那条虫子,是有人养在地宫里面,为的是守护某人的身体。加上龙凤开道,死灵还阳。再看到那几个罐子,我便知有东西从地里爬出来了。”
“什么爬出来,别说那么难听。”
“你的羽衣,是帝王规格,而你的行事作风……”小希爷顿了顿,“并不符合这个身份。”
“怎么不符合了?”余聊挺了挺脊背,“你告诉我该是什么样?”
“不是这个样。”
余聊默了一会儿,“我也许根本不是你在找的那个人,只是夺了这副身体的奇怪魂灵,你怕不怕我?”
小希爷道,“你不是第一个,而且你的身手又这么差,我怕你做什么?我的规则是要找到那个特别的人,而你的规则,随你喜欢做什么,与我无关。”
余聊叹了口气,“谢谢你好心收留我。既然话都说开了,我也没什么去处,就让我跟着你吧?”
小希爷没有反对,便算是答应了。
余聊又道:“我在这里什么都不懂,能不能拜你为师,跟着你学采石,给你打打下手?”
“嗯?”
“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先把灯给点了。”
余聊下床把烛灯给点了,回头见小希爷也已经下了床。余聊便对着小希爷跪下拜了一拜,“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小年轻眉头一皱,“你这是在做什么?”
“拜师。”余聊答,“以后,我要好好跟着你学采石。”
“采石头苦的很,你真要学?”
余聊点头,“是,求师父教我。”
“你仍叫我小七就成,不需要这么多礼。”
“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
“啰嗦。”小希爷念了一句,道,“自当言而有信。”
余聊这才站起身,对着拱手,笑道:“小七,啥时候教我采石头去?”
“你且休息,十日后,随我去一趟城外。”
余聊心里这才定了。
这一夜浑浑噩噩,他想了许多。既然复生在一座奇异的地宫中,必是有因果。要了解自己身在此的缘由,从身份开始入手较好。既然是帝王,就找找帝王的信息。研究童谣的书呆子似乎说过,凡世自文君之后就废了帝王之权。那么,便从文君往前找找。
第二天一早醒来,余聊见小希爷在院子里练剑。他端了那篮子菜,一边吃一边坐在门口看着。
那身法架势,果然不同凡响。
突然间,有些小时候的故事,蹦入了他的脑袋。
那时候,他最崇拜武林高手。曾经听闻旁边巷子里有个练过罗汉拳的少林弟子,就跑去拜师,和那人学了几天拳。直到某一天看到自己的师父被几个小流氓打趴在巷子里。后来才知道,号称少林俗家弟子的师父是因为头上长了块癞痢,才剃了光头。十三岁时,他还曾经上武当找过道士,那道士教了他一套太极,就让他回家好好练,他认认真真练了大半年,无法参透其中奥义,只能放弃。
少林,武当,有趣的武林定义。
想到这里,余聊便嚼着菜笑出声来,如今,真正的高手就在他面前,却提不起兴致来学了。
笑完,他突然感觉到浑身一寒。本是如此温暖的记忆,随之而来的感受却如同坠入万丈深渊,没有尽头,一片虚无。他似乎感到自己身处在一个非常黑暗而寒冷的地方。但是他复苏起来的记忆中,却没有这样的存在,也不可能有这样的存在。
那种感觉转瞬即逝。他的脑子空白了几秒,另一些记忆便迅速涌了上来。这些开了闸的记忆将他之前回想的零碎片段,又重新串了一遍,形成了一个奇怪的过去。
在这个不同于之前的过去中,有一个极其诡异的存在。
一个女人。
他记起自己从小就能看见一个女人。
那女人总是幽幽地出现在他梦里,什么也不做,也不受他思绪的控制。或者,那女人幽幽地站在某个地方看他,有时候在柜子边的角落里,有时候在阳台的窗外,但是除了他以外,没有人能看见她。他那时候年纪小,不懂得什么是害怕,偶尔说给父母听,父母便会带他上庙里烧香,还警告他,不许在别人面前说起这件事。
渐渐地,懂事了些,虽还能见到那女人,却不会再提起。
后来年岁见长,懂得了牛鬼蛇神的传说,却也习惯了,也就不感到害怕。有次喝醉了酒,说给朋友听,那朋友听了之后大笑,说:“你可真省心,媳妇长啥样都知道了,可怜我们这些单身汉,愁死人了。”
也许真是自家媳妇,或者是前世的情人。余聊没有多想,深以为然。直到他某天遇到了赵枚。
赵枚!余聊猛然一震,脑袋突然胀痛起来,把刚才回想起的过去突然又全部打碎,逐渐回到了最初的记忆。
一个人的过去,怎么可能有多重存在,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这个念头只是一瞬间,他很快就感到,那个在驿站回想起来的过去,更具有真实感。
于是,他停止了回忆,低头专心吃早餐。
一直到吃完饭,小希爷还在练剑,余聊便给他留了两包子,拍拍屁股上的灰尘,打声招呼,就上私塾找女先生认字去了。
私塾里一群小屁孩,见他坐在最末位,便笑他。余聊摸摸头,也跟着笑。女先生坐在一旁看书,也不管屋里吵闹。见时间差不多了,起身说了一句背书,整个学堂才安静下来。
孩子们背起书,一个个摇头晃脑,童语咿呀,煞是讨人喜欢。他们在那里学文章,女先生给他们读,再穿插着讲故事。余聊边听着边抄书,一到休息时间,女先生就给他写一遍字的笔顺,再让他背一遍。余聊背书背的溜,那几个小孩渐渐与他亲近起来,并自告奋勇地教他写字。
到了傍晚,私塾放了课。女先生便让他留下来抄书,顺便等她煮水做饭,带着饭菜回去。
余聊虽只学了两天字,但过去读书的根底还在,这身子的脑袋也不错,居然大致能看懂书架上摆放的是些什么书。顿时心里痒痒,跃跃欲试。眼睛扫了一遍,看到一本《编年纪》,估摸着是历史书,便迫不及待地打开。
果然是一本简易的史书,历史编年放在前头,后面寥寥数句,讲了当时发生的大事。可字还是学得少,全页上只能间隔地看懂几个字,内容基本靠猜。
这凡世的历史纪年,是从文君退位开始的,再往下,就没有帝王。可在文君之前,所有内容一页搞定。
朝代更迭,政权林立,战乱不断,一个国一个国看得余聊发昏,几千年间,一笔带过。
接下来四百多年,也是乱世,有几个国,政局较之先前要稳定一些。
到了距今三百七十四年前,凡世终于一统,出现了三个王,后来又变成了一个帝王,这个帝王没有下一代,禅位于文君。
除此之外,余聊不敢胡猜。
他首先需要确定,王与帝王的区别,还有那件羽衣的规格,是哪个朝代的缝制手法。
忽然,他又想到,那个地宫在雾区,难道是店老板所说的种族?那个面团握着的铭牌,写的是流云文,是从种族流传而来的文字。莫非,雾里消失的门是真的存在?地宫的主人,是门里的人?
“字还没认全,就想看书了?”女先生进了学堂,看到余聊捧着书看,眉头紧皱,不由得笑起来。
余聊眼珠子一转,开口编了个故事,“我们家祖传有件羽衣,最近手头紧,卖给了聚宝斋的老头,听那个老头说,是帝王穿的东西,好几百年了,我想查查是哪个王的。”
“哦?你有这么好的宝贝?”女先生说着,又笑了,“什么帝王的,那老头子逗你呢?”
“是真的。”余聊道,“几代流传下来的,当然是真的。先生,我啥也不懂,请给我说说。”
女先生看着他,噙着笑说道:“这凡世,几百年来,只有一个帝王,就是结束凡世百年战乱,开启盛世的予帝。在他之前,凡世只有称王的,北方有人称过帝,但称帝王的,只有他一个。”
“先生,你厉害,我把羽衣的样子画给你看,你帮我看看,这是哪个时代的。”说着,余聊提笔画起来,边画边问,“对了,你可知道他葬在哪儿?”
女先生道:“予帝没有墓葬。史书上没有记载,只说他的灵堂失火,都烧没了。文君便在那处立了个碑。”
“碑上写了什么?”
“就两个字,勿念。”
余聊听闻,有些怔仲,那算作什么纪念碑。便又问:“那文君继承了他的位置,不就是帝王吗?他又埋哪里了?”
“文君不愿以帝王号受封,他的陵墓在万寿渊的涯边,只有我这间私塾这么大片地方,后世陵墓,一律不准超过这个规格。”女先生说着,顿了一顿,“我在家时,祖上有训,不可以妄论予帝,见谅。”
“是么?”余聊应道。
此时,他的羽衣也画成了。女先生眉头一皱,神色渐渐凝重起来,“这上面的祥云和莲花座,是予帝时期的东西,洪荒殿敕造,确实是帝王规格。”
余聊也是一震,看来,这地宫,确实是予帝的东西了。他便说:“先生,可否给我讲讲这凡世的历史。就这几百年,和予帝相关的东西。”
女先生清了清嗓子,说得很耐心。
当年乱世末期,凡世已渐渐有了统一之态,疆界融合,政权以小变大。最后,无非是三方势力在争,一方号称正统的王族,势力最大;一方起义出身,来自兵阀世家;而另一方,自称国,却只有五个城头,甘为附属,游离在另两方之外。
凡世最终是被军阀那一方统一了,虽然在统一初期,有过一段三皇共治的时代,不过这三皇,是个炮灰。只几年后,予帝代替三皇登上帝王之位,再往下,就是文君。
凡世以后,再无帝王。
余聊一转心思,道:“你说,雾里的门是不是真实存在?”
听到余聊的问题,女先生的心情莫名地愉快起来,再次展露笑颜,“在予帝之前的时代,我们称作为神话时代。据说,是神统治着这片土地,而神,住在门里边。后来,神从凡世消失了,门也消失了。当然这都是坊间流传的东西,雾里有没有门,你去问问边境军不就知道了。”
余聊看她笑得神秘,勾起了好奇心,“听说边境军,是专门和雾里的怪物战斗的。”
“听说,听说。”女先生用指头轻点书架,“听说边境军退役的人,都要喝一碗断头汤,若是透露了军中所见所闻,就会断头,”她仰起头,轻然一笑,“听说他们杀的,可不只是雾里的怪物。”
“难道还有门里来的人?”余聊一惊。
“我的兄弟在边境军里边,我可不能教他们断头,所以什么都不知道。”女先生呵呵笑着,突然道,“诶呀,菜要糊了。”便匆匆忙忙地往屋里去。
余聊一笑,还是好好认字,自己看书吧。
☆、矿洞
跟着小希爷出城的那一天,余聊特意趴在白面团子上闻了闻,的确没有腐坏。
这一次出门,小希爷上了锁。
两人一路出了城,城门外,已经有人等着了。
一胖子一瘦子,一老头一小孩。
那胖子并不是一坨肥肉,而是壮实,看那眼睛,还透着精明;那瘦子也不是竹竿,身上的肌肉条条凸起;那老头也就五十上下,白发黑须,戴了顶圆帽;小孩已经十四五岁,见到人来,开口就笑。
“希爷,这是我孙儿浊清,小伢子,快叫希爷。”老头见到人来,赶紧提醒那小孩。
小孩跑到希爷面前就是一拜,“希爷,爷爷让我跟着你多学些本事。”
小希爷点头算是应了,那一胖一瘦也打了招呼。胖子叫回鹏,瘦子叫沛降。
余聊心忖,这名字真是一个比一个有文化,还以为都叫狗蛋大毛什么的。
几人又寒暄了几句,便往山里去。
外面的天气,已渐渐闷热,进了山,反而有些凉了。山上早有人开辟了一条小径,几个人一边走,一边拿刀削树拔草,休整道路。所以走到晌午,也只过了一个山头。
深入林子,约莫日头已毒辣,虽在枝丫掩映间,见不着阳光,空气却渐渐潮湿起来。余聊走得满身是汗,众人也不停下休息,啃着干粮赶路。
又走了几个时辰,山那边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山回路一转,便看见一个采石场。
说是采石场,是个直径半里的坑,有两三丈深,坑边盖了几间木屋子,有五六人在坑里面挖石头。看样子,是个新开的矿坑。
“我说希爷,这是我一个月前开的坑,你来看的时候,说是个好地方,当时也的确挖了几筐好石头,可现在,什么也不出,可以的话,希爷您再看个好地方。”老头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眼睛直看着小希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