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想来,他从一开始复生就伴随着异象。
他的到来,就意味着这个世界时空的崩塌。
如果说,这个世界的规则,就是灵力、时间、空间这三者牵连变化,那么便可以这么推论:
将灵力的状态,时间,空间,三个条件完全放在同一个变量上的话,三者因果相连。那么要改变这个世界的时空,把它从悬空的状态回复到原先那个种族世界,就还剩下一个比较容易改变的变量,就是灵力的状态。改变灵力的状态,时空就会随着改变。但是具象的灵力存在也有时间和空间的量度,时间较难改变,但是空间却很容易做到。
即把神宗殿后高墙内的灵力搬运出去,换个地方。即使那些灵力因为机制的抽动而重新回到墙内,但那一时间的状态改变,加上余聊的搅动,就足够造成时空的破坏,世间规则的改变。
那么,他原来的世界和这个世界的规则就不会统一,两个世界就不会相撞,那个世界就能得救。
可是,如此一来,这个世界是否会毁灭?
头疼。
余聊感到他所躺的地方略微颤动了下,有人的脚步声响起,缭公子的声音更远了些,道:“你把他治好。”说完,所躺的地方再是一抖,那脚步声落在在外头,渐渐远去。
剩下的少庄主似乎也动了起来,他听到了陶瓷的碰撞声,然后是那人的一声闷哼,接着是水滴落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有双手扶起了他,将他的头靠在一个柔软的东西上,有股浓重的腥味传来。是血腥味!
余聊再也装不下去,睁开眼睛,便看到眼前搁着一个陶瓷碗,装了半碗血,正抵在他嘴唇上。他赶紧把嘴一抿,抬头看。少庄主坐在他身边,仍是半盏面具,看不出神色。右手拿着碗,左手垂着,手腕处裹着厚厚的纱布,鲜血还在往外渗。
这家伙,难道就是武侠小说中的,喝了他的血,就百毒不侵?开什么玩笑!
不待余聊发问,少庄主便道:“这虬狂,又叫赤隐蛇,而我这人,正好能解赤隐蛇毒,喝了我的血,就没事了。”
余聊一愣,他的脑子转得飞快,一下就发现了少庄主话中不对劲的地方。他说是他这人,能解赤隐蛇毒,而不是他的血。但余聊有些懵,当血碗再次递过来的时候,他还是喝了一口。
铁锈味道弥漫了他的唇齿,刚已下咽,顿觉神清气爽起来,四肢的麻木也渐渐减轻,可以动了。
“我怎么在这里?”余聊一能开口,就问。
少庄主道:“我们把你丢在细磨山里,但并没有走远,所以一出事,就把你接回来了。”
“那座山下雪了,又是怎么回事?”
“你都听到了。”少庄主叹了口气,“这座山不会下雪,因为山下有岩浆,而山里面,自有一座湖,每天午时一过,便会下一场雨。而你一到那座山上,山里的温度就急剧下降,最后导致下了一场雪。”
“洪荒殿里的人,你们是怎么处理的?”
大约是话题转得太快,少庄主一愣,而后答道:“万象城的雾气已经控制住了,这些处理是军方的事,我不清楚。”
余聊一下跃起,“是不是为了封锁消息,就把尸体拖入了晨昏楼存放?就放在那院子里。”
少庄主一下怔住,乌黑的眼珠直直地望着他,“我也是昨日才得到消息,你是怎么知道的?”
是了,是了,是时间的不同,泺婴和自己在晨昏楼里看到的尸体,就是在不久的未来,所呈现的状态。
余聊深吸一口气,再问:“你是怎么将时间停止的?”
少庄主这才舒展了唇角,笑,“我没有将时间停止,因为时间本来就是停止的。只是灵力的抽动出现了些问题,停止了日夜的变化。”
余聊了然地点点头,道:“我问你,请你告诉我。是不是这个世界的灵力抽动发动得太急切,本来可以维持五百年的机制,只不过三百多年,就已经变得岌岌可危?西区迷雾事件不过是一个前兆。而我的到来,更是给这个世界一个致命的打击。”
少庄主说:“是。”
余聊便把自己所思所想都与他说了。
末了,少庄主评价:“你猜得七七八八,差不多。”
“不是差不多。”余聊伸手接过少庄主手里的碗,放在一旁,然后揪住他的衣襟,道,“你们既然想利用我做些什么,要让我合作,最好是把计划和盘托出,目的,意义,原理,统统告诉我,这才是不让我出岔子的最好方法。你们那么聪明,不至于连这个都不懂吧?”
少庄主摇头,“这由不得我做主。我们现在不知道凌儿想干什么,就是你身体的原主人想干什么。不知道她的心力能不能将三百年后的事情算得准确,所以我们步步谨慎,不敢横生枝节,以免误了她的计划。所以这些事,还不能告诉你。要先找到她留在苍卒平原上的线索,得知她的计划,才能再作打算。”
余聊冷笑,“你们不是说她算无遗策么?你们小心翼翼地配合她,也能叫算无遗策?我看既然算无遗策,就放开手脚大干一番,说不定正中她的算计。”
少庄主一把抚开他的手,“你别忘了,这可关联着凡世所有人的性命,岂能胡乱猜测?我们配合她的计划,是因为我们信任她,她不会随便遗弃她的子民,更不会将天下苍生当做儿戏!”
“说到底,我在这里的意义,是作为一个工具,而不是某个人存在的,对不对?”
少庄主反问:“有什么区别?”
余聊有些颓然,“那请告诉我,暗希在哪里?”
少庄主不答,愣愣地看了余聊一会儿,道:“我不认为凌儿会无聊到和一个工具讲话。”
余聊精神一震,内心爽快了许多,表面却不敢露,嘴上催促道:“我要见暗希。”
“能走吗?能走的话跟我来。”
余聊便跟着少庄主起身,出了帘子,才知道自己身在马车之上。那马车停在一处山坳里,两边的山都是黑色的,那种黑,并不是泥土的颜色,而是煤炭一般的黑色,黑得非常彻底。山上稀稀拉拉地长着一些灌木,都是叶子非常细小,枝桠却很发达的品种,远远看去,像是涂了一层薄薄的绿色。
左边山面,大概是个向阳面,半山腰上有个平台,搭着几个大型帐篷,一溜烟的守卫站着,都是窄袖束腿的劲装,煞是精神,腰间的佩刀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两人爬着坡度上去,那些煤渣一般的泥土虽然一粒粒地突出在岩石上,却牢固得很。
“这一次上苍卒平原搜索,还是得你去。我和缭公子只能在一旁看着,帮不上忙。”少庄主说话时,脚步顿了顿。
余聊不解:“为什么?”
“我和他,若不是要搜索予帝留下的线索,绝不会想来这个地方。她既然把线索留在苍卒平原,就是摆明了不想被我和缭公子找见。”
那一刻,余聊突然觉得面具后的神色有些悲凉。这些往事他不想多管,但少庄主的话却透露了一个讯息:他们会按照予帝的意思行事。既然如此,那么和他一起上苍卒平原的人,就是凡王。
所以,凡王不会有事。
到了半山腰,向阳的平台上,几十个营帐搭在那里。主帐在一圈帐篷的中间,三三两两的守卫貌似闲适地坐着,看到人来,目光显出锐利的光彩。
还未进主帐,便听见低低的咳嗽,然后传来熟悉的声音,“缭狗子,不要欺人太甚。当年凡王的腿没断,没断就是没断!”
小七会说话了?余聊疑惑,撩起帐子,又听见另一句话,“断没断不要紧,世人都以为是断了,所以要打断他。”
缭公子的逻辑依旧霸道。
余聊进了帐,看见一侧的床榻上倚靠着凡王,脸色较原先更加苍白,手指抵在唇上,单薄的身子有些颤抖,似乎在强忍着咳嗽。旁边的椅子上,缭公子悠悠地摇着折扇,神色倨傲地看着他。
再边上些,桌上放满了药材,暗希正拿着杵子捣药,看着缭公子恶狠狠地撵着。他听见响动,抬头看了帐子方向,看见余聊,愣了一会儿。余聊一下便往他那处蹿去,急急忙忙问:“小七,你能说话了?你……不要紧吧?”
暗希眉头一蹙,“没事。”
话音未落,床榻上的凡王突然挺身而起,对着缭公子,道:“你对我的手下做了什么?”
缭公子突然笑起来,“做了什么?不过是为了完成一个术法。再说,你看他现在不是好好的么?”
余聊气急,正想反驳,却见暗希朝他轻轻摇了摇头,阻止他把话说下去。
凡王道:“你我相斗,生死成败看本事,若是动用私刑,则大违道义。”
缭公子猛地扑上前,一把抓住凡王的衣襟,“满口仁义道德,想想你当年做的事。我们两个相斗,是谁先扯上个人私情?到底是谁在暗算别人,嗯?”
凡王一声冷哼,眉毛高高挑起,“是谁在白鹿宫里纵情声色,是谁府上妻妾成群,是谁征占土地钱财弄得民怨沸天,这样的恶贼,人人得而诛之!”
缭公子哑口,抓着衣襟的手更紧了些。
余聊有些惊讶,这缭公子居然被凡王噎得说不出话,真是一物降一物,便赞道:“凡王精神不错。”
暗希回他:“神宗殿的文书,放在外头的都是拓本。”说完,几步上前,攥住缭公子手腕,道:“缭狗子,放手!”
余聊这才头脑一清,原来缭公子并没有将凡王开膛破肚。转念想来,这个缭公子说话狠毒,下手却是尔尔。
缭公子侧过脸,看着暗希,“让我放手?”
暗希正要争辩,忽然外头一阵骚动,有人掀起了营帐的帘子,惊呼:“救我!”
话音未落,营帐外忽然昏天暗地,一团黑影掠过,那人也不见了踪影,只余帐子缓缓落下。
☆、苍卒平原
一切都在瞬间发生,余聊还不曾有反应。而缭公子的瞳孔猛然一缩,迅速冲出营帐去。外头已乱作一团,间断地传来惊恐的声音。
“少庄主,他,他……”
“少庄主,被怪物抓走了!”
余聊一惊,急忙追出去。不过两步,却又被暗希拉了回去。他回头,看见暗希朝他使眼色,循着看去,那边的凡王有话要说。
“你被赤隐蛇咬了?”
余聊一怔,点点头。
凡王再问:“聿卿医治了你?”
余聊不知聿卿是谁,瞥了一眼暗希,暗希补说:“少庄主就是聿卿。”余聊这才又点了点头。
凡王看着他,瞪大了双目,突然颤抖起来,脸色发青,“是谁让他这么做的?”
余聊只觉背后冷汗涔涔,心知不好,便说:“是缭公子。”
“愚蠢!”凡王一掌拍在榻缘,愤怒得几乎仪态全失,“愚蠢之极!”他穷尽所有力气,挣扎着站起身来,“聿卿不能受伤,连伤也不能有,魔族闻到他的血腥味,就会找来。他是赤隐蛇的药,是药,会被吃尽血肉!”说着,他一个不稳,眼看着又要倒下。
暗希上前,急忙扶住。便听到凡王抓着他的肩膀,将头埋在他的衣襟前,喃喃念着:“凌儿为了保住他,忍着狂症,忍着身子的日渐衰弱,也没有动他一分一毫。而现在,却被你们这么轻易地毁了。”他说着,悲愤地抬起头来,直直看着余聊,“聿卿是我们与魔族交涉的最后一张牌,现在被你们毁了!”
余聊看着他,突然发出一声冷笑,“是你自己憋着秘密,憋得难受,妄图用这些秘密给自己换取权利。而今却来指责我。当务之急,是要救回少庄主,不是责怪谁的时候。你知道些什么,赶紧给我吐出来!”
这凡王的气魄,果然不同于一般人。被余聊这么一说,反而冷静了下来,缓缓支起身子。他表情顿失,似乎排除了一切杂念,正在思考。
余聊有些心急,还想说话,却见暗希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便耐下心来,等着。
营帐外面应该在整军,铁器铮响,缭公子的训话传来,“你们这群废物,眼睁睁地看着怪物就这么进来,如入无人之境,要你们何用!”他顿了顿,“现在给我听着,马上进沼泽去,不把人带回来,你们也别给我回来了!”
“是。”齐齐应声。
然后便听见调兵的副官吆喝,步伐声蓦地响亮起来,渐行渐远。就在此时,缭公子又入得账来。
余聊有些吃惊,依这人的性子,定是要身先士卒,抢在兵前,怎么又回来了?少庄主的死活并不重要吗?
“往黑沼泽方向去了。”
缭公子说着到了凡王面前,却无动作。他神色惨烈,凝眉蹙额,却看着凡王思考,并不打扰。他们似乎习惯于这种相处的方式,相互仇视却处处谅解,理智永远占据着上风。
半饷,凡王终于回过神,开口道:“这人,救不了了。我们应按原定计划,待后方辎重过来,五日后进入苍卒平原。”
缭公子点点头,神色却一点也没有舒缓。
不救了?余聊目瞪口呆。
就在一时间,缭公子一把掐住凡王的下颚,将什么东西丢入他口中。暗希阻止不及,但手已经下意识地拦在凡王与缭公子之间。缭公子顺着力道拨开,掐着凡王下颚的手再一用力,将凡王的头颅向上一扬。凡王喉头一动,便吞下了那物。
缭公子道:“苍卒平原,你五日后同余聊进去,但这个暗希,要先行进入寻找聿卿。这药毒不死你,但要折磨你个半死却绰绰有余。”
暗希顿时红了眼,提力要攻去,“快将解药交出来。”
凡王伸手阻止了他,“你让暗希孤身一人进入苍卒平原,就是去送死。我不答应。”
“暗希以前在境域的时候,就是暗杀和追踪的高手,以他的本事,不一定死在那里。”缭公子神色不动,语气却有些怆然,“聿卿是死是活,给我带个消息出来。”
凡王看着他,默了一会儿,便俯身在暗希耳边,说了一段话,然后吩咐道:“去吧,尽量把人救出来。”
暗希点头,“是。”
说完,将凡王扶回榻上,径直出了营帐。
余聊不说话,正想退出去,却听见缭公子道:“你好好估量自己的身手,别想着跟去,只会给暗希添麻烦。”
余聊叹了口气,“我知道。”说完,便出了营帐。
外面的泥土依然黑得发亮,守在帐子旁的人却少了许多。朝着南边的天际望去,没有茫茫的雾气,只有朦胧的光晕,漂浮在大片的黑色之上。那是传说中的黑沼泽,蒸腾的水汽覆盖着错落的灌木丛,仿佛驻守在地狱的恶魔,亟待着祭品送上门来。
余聊向着营地的边沿走去,眼看着要到达骑兽的圈子,有人叫住了他,“你不许出去。”
余聊便停住了脚步,朝那边望去,暗希正整了一袋干粮,领了一匹骑兽出来,转头看见了他。两人的眼神在那一瞬间交错。暗希淡然地移开了视线,牵着骑兽走了几步,忽然跃上骑兽,扬鞭一挥,朝着余聊奔来。
余聊下意识地将手一伸,只在刹那间,暗希的手已交了过来。他一个用力,乘着势,便翻身上了骑兽的背。
骑兽没有任何停顿,在一片哗然中冲出了营地。余聊紧紧抱着暗希的腰身,生怕被甩了出去。耳边只余下风声,影影绰绰的东西从眼前一闪而过,再无影踪。
等回过神来,耳畔风声渐弱,天地之间,唯余一片茫茫黑色。骑兽也渐渐停了下来,余聊便松开了紧抓的手。
黑泥之上,天高,云低,风声惨烈。
“凡王会被迁怒吗?”余聊问。
暗希不答,只从骑兽下的皮囊里摸出了两个水袋,递了一个给余聊,这才道:“凡王知道你会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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