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有人叫了起来:“快看地上!”
余聊低头一看,地面上鼓起了好几个土包,还在缓缓地向上凸起,形成一个半圆的泥泡子。啵地一声,泥泡子炸开,有什么红色的东西露了出来。再细看,是一堆扭在一起的蛇,剧烈地蠕动着。
余聊感到了脚背上的重量,用火把一照,一条红色的小蛇正爬到他的鞋子上。突然,那蛇向后弓起身子,扭曲起来,猛然间弹起,向着面门飞去。余聊慌忙一闪,险险避开。这时听得一声惨叫,老头子那边,已经有人中了招。没几秒功夫,那人已是面色铁青,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随着雾气渐浓,泥泡子越冒越多,一个接一个地炸开,啪啪作响。就在此时,火把也蓦地熄灭,四周顿时陷入一团黑暗。有几人慌了,连忙扔下重物,向着前方跑去。
空气实在是太湿,连火折子也点不起来。
余聊随手抓过一截东西,对着地面就是一阵扫荡。
这时,蓦地出现一团绿幽幽的亮光,只见壮汉从怀中掏出了那颗夜明珠。珠子的光亮是余聊在地宫中所见的百倍,异常厚重,穿透了林间的雾气,直可以看见几丈外影影幢幢的树干。
“这些蛇怕光线。”八头叫起来。
果然,那些小蛇在明珠的光辉下迅速退去,但也没有离开,只在几步外围拢,探起脑袋注视着,密密麻麻地混在草丛间。众人迅速聚集在壮汉周围,屏息不动。
这时,从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响动,回头一看,是那个碎裂的大罐子,横亘在路中间。向前跑去的几个伙计突然出现在后头。一脸讶异地看着壮汉他们。
但很快,他们发现壮汉所站的圈中没有蛇,便立刻聚了上来。
“我们怎么又跑回来了?”
屁羔子道,“你看我们走了那么久,也一样绕回来了。走来走去都是在这地方,邪门儿!”
“我就说在这里等天亮得了,折腾个屁。”
“都是你们拖拖拉拉,不然会走不掉?”
人群中起了些争执,余聊听着,两眼紧盯一丈外晃动脑袋的小蛇。那些个蛇类摆动的频率越来越有规律,渐渐合成了几个固定的节奏。蛇圈的包围似乎变小了些。
这些蛇,能相互间交流。
余聊立即叫起来:“这珠子镇不了它们太久,它们要过来了!”
众人反应速度极快,话音未落,每个人手上都抄起了打蛇的东西,并背对着围成一个圈。
正在这时,小希爷的声音蓦地响起,“硫磺带了吗?”他的声音沉稳平静,没有一丝慌乱。
八头回他:“营地周围都洒过了,这些蛇不怕。”虽然这么答,但他仍摸出了一包硫磺,递给希爷。
小希爷抓过硫磺,洒了一把在地上,将火折子丢了进去。冒起的一点火星迅速点燃了硫磺,火苗腾地窜起,同时一股刺鼻的味道直冲鼻腔。
看到蓦然一亮,那些个小蛇猛地向后缩了几步。包围圈再次扩大了些。赤色的蛇群下,露出了一副白骨,余聊记得,那个被蛇咬死的人,就躺在那处地方,现在血肉被吃得一点不剩。
小希爷的声音再次响起,“硫磺撑不了多久,营地的正南边有个岩石山,往那山上跑。”他说着停顿了一会儿,像是喘了几口气,“跑!”话音未落,他将手中的硫磺一抛,那硫磺在地上划出一道长长的线条。脚下燃烧的硫磺顿时引燃了这条硫磺线,明亮的火焰立刻冒起,迅速向前窜去,在黑色的土地上烧出来一条道路,直通向正南方的岩石山。
沿线的小蛇向两边退去,一下让出那条道来。
众人已向岩石山奔去。
余聊不甘落后,也是撒腿狂跑,一路上踩到许多细细密密的蛇身,相当湿滑。
到了岩石山那处,看到了陡峭的山壁。在夜明珠的光亮下,一眼看不到盘绕的小蛇。余聊便一把抓住野草,往山上攀去。身下的泥土还在冒泥泡子,啪啪的声音异常刺耳。但岩石上没有泥泡,只有稀疏的几条小蛇,用木棍拨去后,爬得还算顺利。
壮汉将夜明珠咬在嘴里,腾出双手攀岩,怀里还带着个面团。希爷便在他身边,替他挥开小蛇,时不时托上一把。
千难万险爬到岩石山顶上,几个人顿时瘫坐下来。顶上蛇少,只有寥寥数条游荡在石壁之上,便将它们一条接一条地拨下去。
大半个时辰后,天边开始发白,只一会儿,刺眼的光亮从山间透出,晕染在雾色中,红黄相间,视野顿时一片明亮。潮湿的雾气慢慢退回到几座山头之后。随着雾气的稀薄,蛇也渐渐消失,只留下漫山遍野炸开的泥浆。翻起的湿土很快就干透,只比表面的泥巴更黑一些。
几个人这才敢从岩石上爬下来,赶路离开。
后又在山中走了几天,雾气没再漫过来,也再不见炸开的泥巴。四天后,终于见到了第一个村子。
☆、山村
一行人到达村子,已是疲惫不堪,便在村里找了旅店休整。这山村并不闭塞,有直通城中的道路,来往的人流不少,村里也修建了供旅人休憩的客栈。
从山村往群山方向眺望,几个山头外,便是茫茫白雾,遮蔽了天空。
经过一天休息,余聊的脑袋才逐渐从混沌的过去中解脱出来,往事开始零碎地浮现在他脑海中,他似乎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己来到了一个奇异的世界,仿佛与他所熟知的时空有些相像,又大大不同。
他不敢问人,多数时候,只听着别人讲话。因为连他自己是谁,他也不清楚,一切的未知,让他有了一丝恐惧,不敢轻举妄动。
他们所在的地方是最最边境的村庄,往村外只一个山头就是雾区,是这个世界的边界。
现在正是涨雾期,再过一个月,雾气就会从山那头弥漫过来,到达雾区的边沿。边境军会来山村里驻扎。
传说那雾里有各种各样的怪物,常常侵扰人间,军队会击退它们。
听店老板说着雾里的故事,余聊不禁眉头一皱,“世界怎么会有边界,世界不是圆的吗?”
店老板听到,笑起来“这世界的四周,都是白雾,听人说,本来这世界的边界有无数的门,可以通往种族所居住的地方,那些地方可是宝地,叫境域。你道门里面绕上一圈,还真能绕回来。可是几百年前,这些境域全都消失了,只剩下白茫茫的雾气。”
说着,他将声音压低了一些:“这里是东方的边界,据说正东方的门通往龙族居住的境域。小兄弟,这话听过就算了,这些事,大人物们都不爱听。”
余聊一笑,道:“做生意的最怕听故事。”
“但是没了故事,只有冷冰冰的东西,那多没意思。”
余聊心中一动,百年时光,要考证起来并不难。便又问:“老板,这村叫什么名字?”
店老板眯起眼睛,像是在回忆,“拿内村,是个很老很老的名字了,听说是从上头传下来的。以前村里有个了不起的人物,叫拿内,整个村子就拿他来命名。”
余聊听着点点头,目光却往远处看去。旅店在进山的口子上,站在门口,可以看见近处的山脊盘桓着一条蜿蜒的小道,曲曲折折通向远方。道上,行驶着一辆牛车,像只虫子似的缓缓爬动。余聊指了指那辆牛车,问:“这道,是通到什么城来着?”
老板看了他一眼,意味不明,“沿着这条道走,就能到缯城。这半道上,有个很有名的小镇,叫头镇。据说一百多年前,还是淮沐当政的时候,那镇上挖出了一个巨大的铜头来,鼻子眼睛清清楚楚,但是再往下挖,却怎么挖也挖不到下巴。后来镇上的小孩接二连三地不见,都说是这铜头作祟,就请了学府的大师看。大师说,要用带头的名字才能压住。这不,那里的人的名字里,就全带上了头字,到现在大部分人名字里还带着头。你现在去头镇,还能看到那个铜头。是我这小店的十个大,才挖出了一半,只有上半张脸,就在镇南边。”
“那这铜头的脸岂不是很长?”余聊比划。
老板笑道:“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余聊挑挑眉毛。那个什么王头八头,取了那么奇怪的名字,应该是和那镇的传说有关,估计那伙人都来自于头镇。而那个壮汉和屁羔子的本名,弄不好也是个什么头。
忽然,店老板的声音又是一低,“我说小兄弟,你什么都不知道,莫非是从山那边过来的?雾里出来的?”
余聊猛地回过神,看着店老板,冷汗直冒。但他自信他可以把自己的慌乱掩饰得很好,便说:“我是小地方来的人,爹娘也没教过我读书写字。初来乍到,不知道头镇缯城,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
店老板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当然奇怪。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敢出来采石头,胆子够大的啊。”说着,他指指旅店里边,“你们是去雾区采石头,没错吧?”
余聊点头,“东家看人倒是挺准。”
店老板笑了笑,继续道:“看到希爷我就知道了。这一带采石头,名气最大的就数他,每次都是住我的店。不过进山前,我怎么没见着你?”
余聊刚收敛的冷汗又开始冒出来,心说这店家不简单,便道:“我先进的山,没和希爷他们一道来。”心头一转,这地方小,若是店老板说每一个新进山的他都记得,再问下去怕会出破绽,得赶紧把他的话堵住,就继续道,“我进山办点事,就没绕到这个村。”
“难怪我不记得。”店老板总算点了头,没再往下问。
这时,旅店里传来稳健的脚步声,这声音熟悉。余聊转回头,就见壮汉向着他而来,走近了,说:“小兄弟,快过来,有事商量。”说着,突然一个抱拳,“小兄弟,还没请教怎么称呼,我叫矛良。”
余聊赶紧回礼,“在下余聊,矛良大哥。”
“余聊兄弟,商量个事,一起过来吧。”壮汉说完,往旅店的内屋一指。
余聊便和店老板招呼了声,随着矛良一前一后地往里走。进客房时,其他人早已到齐,待他们两一进门,就把门锁了。
大件宝贝在山里逃命时丢得急,天亮后捞了些回来,所剩不多。那白面团躺在床上,像个活人一样。剩下的那些小玩意儿,统统放在桌上。
众人便围着桌子坐下。
“桌上的东西已经分过了,字据也签了,剩下还有没有私藏的好货,拿出来瞧瞧。”老头子把几张写了字的纸张塞入怀中,又将纸笔摊开,看着余聊。
余聊从怀里掏出羽衣。
那羽衣折叠起来只有巴掌大小,一展开,如烟如雾,随着动作袅袅翩翩,没有一丝褶皱。
“鬼爷你看着给个价,都是混口饭吃。”
老头子眼珠一翻,道:“这东西卖出去可不容易……”正想继续说些什么,忽而听得希爷一声咳,便说,“你我第一次做生意,我不能亏了你。看在希爷的面子上,给你这个价,我直接收了。”说着,摊开手掌,“五十两银子。”
壮汉插嘴道:“希爷的面子就值这点钱?谁不知道希爷是缯城的财神爷,财神爷的人你也坑?”
老头子瞥了一眼希爷,那小年轻的脸色没有变化,却似乎有些发冷,便又看着余聊改口道:“那八十两。第一次算我吃点亏,但这亏是为了我们长期合作。你可记住了,下次有好货,从我这里过。”
余聊还未开口,壮汉又是一声冷哼,然后拍拍余聊的肩膀,说:“小兄弟,说点话。”
余聊心里发毛,他只知道羽衣是礼服里的上品,有钱人喜欢收藏。他回想了一下众人对这件衣服的评价,“上好的羽衣”、“帝王陵的主位”,便觉得这衣服该是一件极品,便开口道:“一百两。”
老头子脸色一黑,“你可真敢要价。”
余聊顿了顿,正想着加上“金子”二字,便听见老头子拍板。
“算你狠,我今天就认一次亏。”
他忽然觉得有些心痛。
之后签字据,余聊不会写字也没有印章,只好摁了手印作数。那老头掏出枚私印盖章,那刻章的石头明黄通透,水头十足,一看就知道是块好石头。
曾听矛良说过,做石头生意的,私印就好比身份标识,刻印的石头越好,地位就越高。
老头子盖完章,吹着纸上的墨迹,说:“对了,羔头,我记得你捡了个好东西,刚才你不拿出来也就算了,怎么说要分那面团了,你捡的东西也是白面团儿上掉的,现在该拿出来让我们瞧瞧了吧?”
“先说好了啊,这东西老子可不卖。”屁羔子说着,从怀里掏出了那块蓝色的东西,紧紧攒在手中。
那东西大约只有小半个手掌大小,晶莹剔透的蓝色,非常纯粹均匀,毫无瑕疵。这石头被打磨过,散出的光线十分柔和,质地也极其细腻。石头的正面浮刻着两个字,端端正正。即使余聊不认识那字,也觉得龙飞凤舞,气势非凡。
这大概是个挂件,三棱柱形,已经没了穗,奇怪的是穿穗的孔不是打在正中,却是打在棱柱的一个角上。如果那孔上了穗,由于孔是歪的,穗也会是歪的。这么好的东西和做工,为什么偏偏是歪的呢?
屁羔子看字看得最清楚,“这两个字应该是古字,鬼爷你看看。”便把东西往老头子那里挪了挪。
老头子眯起眼睛,仔细瞧了一会儿,道:
“这上面写的是冰尘二字,属于流云文,东边这一带的古文字了。这流云纹据说是从龙族流传而来。这东西也不是个坠子,而是个铭牌,是象征身份的东西。那孔,也不是穿穗的,里面有微雕。”
“哦?”屁羔子来了劲,瞪眼往那孔里看,“是有东西在里面,太小了,看不清。”
老头便伸手,“这铭牌不是这么看的。我来给你演示,把东西给我。”
屁羔子这才不情愿地把东西给他,老头子拿到铭牌,趁势摸了几把,爱不释手。
“少碰我宝贝,快说怎么看!”
“稍等。”老头取过一边的烛灯点燃,然后将牌子举至烛火前,缓缓地移动角度,烛光照入牌子,折射在桌面上,映出了蓝色的影子,“这方法我也吃不准,只在书上看到过,好像也是龙族的工匠开创的方法,嘿,有了。”只见牌子停在某个角度,有一幅画出现在了桌面上。
图上七个人,一个人端坐中央,其余六人环绕着他,似乎在舞剑,姿态各异,栩栩如生。
“看完了吗?还给我。”屁羔子一把夺过铭牌,再次塞回怀中,“这么好的东西,当然要留着传家。”
老头哼了一声,“还怕我抢了你的不成。”
这时,希爷的声音响起,“这面团怎么个分法?”
矛良反应极快,迅速说道:“能把这面团带出来,希爷功不可没,所以这东西我们和希爷就均了。”说着,他两眼盯着老头,“鬼爷,你出多少价?”
鬼爷的脸色有些黯沉,道:“这东西可不是我出得起的价,要看出手的价钱。山里头议的价钱是四六分。”
“我们可没同意,你说的可是四六起。”屁羔子插话。
鬼爷捋了把胡子,“既然你们要和希爷均,我自然要给希爷面子,只分你们四成实在是对不住希爷。那我再让出一成。好歹我这里死了伙计,得好好安顿他们一家老小。”
“鬼爷,我这有个出手的法子,不知你介不介意当一回经手人。”小希爷开口,抬起头,眸子幽黑,看得人直寒颤,“我知道你做生意稳重,但现在面团只有一个,不希望你低价出了手,难得有极品,要赚就要大赚一笔。事成之后,我只取一成,剩下的,你们再议。”
几句话说得老头子眉开眼笑,“希爷,不,财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