矛良和屁羔子摸不着头脑,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便追上去。
跑到了地方,看到围了一群人,有指指点点的,有哭闹的。几个民兵拦在外头。火势的中心,果然是那铁匠铺,已经烧得差不多,只余了些焦烂的木头横亘在那儿,还冒着火星子。里边的火势向两边扩散,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怎么回事?”余聊拉过一人,便问。
那人答:“听说是铁匠铺的炉子炸了膛,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有人伤亡吗?”
“这我怎么知道,不过这里是商铺区,晚上住的人不多。”
“谢了。”余聊道完谢,便往里面冲,几个民兵将他拦下。
“不要命了吗?”
“我的哥哥还在里面,我要进去!”余聊哭喊挣扎,演得逼真,连矛良和屁羔子都给唬住了。
屁羔子看了矛良一眼,说:“咱得帮帮他。”然后两人向民兵撞去。这一撞,余聊借势甩开民兵,跑进火场。
炙热的气息迎面扑来,烟熏得他睁不开眼睛,几个救火员正拿着水管,从井里汲水,往火里嗞。到了正中心的铁匠铺,已经被烧得差不多了,反而没有那么浓的烟。铁匠铺临街的店面被烧了个干净,后面的院子却只是被烧灼,屋子熏得漆黑。铁质的器械挂得到处都是,这时,一股焦味隐隐传来,即使在这烟火之中,仍是这么突出,那是肉烧焦的味道。余聊猛地发起抖来,冒着骇人的热度钻进废墟里。
还记得那是白天所见的火炉的位置,那地方被炸得粉碎,碎石断木里,埋着几具东西,表面已结成了焦炭,裂隙里还能看到颜色较浅的血肉,这分明就是烧焦的躯体。炉子爆炸,怎么还会有人在炉子边上,如果是逃走,那头部的方向也该是背向炉子的,怎么会分布得这么不规则;如果是当场炸死,身体又怎么会这么完整。再往远一些看去,又看见两具尸体,黑黑的,混在瓦砾铁器之中。
除了火燃烧时发出的哔啵声,和水打在火上蒸发的呲呲声,这里几乎静的可怕。在火场中的人,大多都是被烟呛死,烟会被吸入肺中。余聊查看了那几个人的鼻子,确有几个布满了烟尘。如果是在炉子旁边,可能是被当场炸死,远处的,则不会。便再查看了远处的那两个,鼻腔非常干净,只外面那一圈是黑色的,在黎明的光辉下,露出粉色的内腔。分明是先死了,才被烧的。
确认完了,余聊跑出火场。那几个民兵再一次拦下了他,看他脸色不好,问:“你的哥哥,没事吧?”
余聊摇了摇头,说:“我突然想到他昨天没回铺子,是我太紧张了。”
“那就好。”民兵安慰了几句,给了他纸笔,“你留个记录。”
余聊接过纸笔,突然抬头,朝着人群里叫:“哥哥,你去哪儿?”然后把纸笔一扔,追了出去。一会儿,便没了踪影。
矛良和屁羔子又一次目瞪口呆。
余聊回到旅店,向矛良他们道了谢,立刻回房间。暗希已经起来,怔怔地坐在床沿上,看到余聊回来,蓦地起了身。
余聊关好门,坐在凳子上。暗希也坐了下来,道:“余聊,我昨晚想了很久。我曾经花了几年的时间,明白灵粉是由灵力组成。为什么大量的灵力会集中在万象城?而为什么在雾区的边上,才会出现分散的灵力?我们可能需要去一趟万象城和雾区。”
看来这家伙,已经和自己想到一块儿去了。
余聊好不容易调整了自己的状态,说:“小七,你知道磁场的厚薄形成不同的空间吗?把灵力看成磁场,磁场线的突然变化可以扭曲出一个空间。”
“什么?”暗希一脸迷茫。
“没什么,瞎想而已。”余聊答,看着暗希,看见他开口的衣襟,露出了脖子根的变目环,感觉焦味又隐隐袭来。
“你的脸色很苍白。”
“对不住。”余聊说完话,便扑到脸盆边上,将胃里的东西呕了出来。吐完肚子里的东西,才感觉好了些。暗希给他递了块布。余聊接过布,擦了擦,说:“小七,我和你说件事,你千万不要激动。”
“什么?”
“铁匠铺的人都被杀了。”说完,余聊回过头看,那小年轻站在原地,没什么表情,“一把火烧没了。”
“有看到那孩子吗?”暗希的神态仍是很镇定。
余聊反而有些疑惑,“都焦了,分不出谁是谁。”
“每次都这样,一旦联络上,就会遭遇不幸。这一次,我虽没报希望,”暗希一顿,“只是憔然去世的事,让我很担心。”
“担心什么?”
“若凡王在他那儿,现在谁来服侍他?又是谁来主持大局?”
余聊看着他,感到胃里又有什么往上涌,转过头去,“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他边吐着,脑子却不停。明明可以放长线钓大鱼,为什么突然杀人灭口,断了线索?
这一次,呕出的只有清水,余聊又擦了擦,胃液倒流入鼻子,酸得很。“会不会有两方人马,一方在利用你找人,一方又不希望你,或者说是利用你的人,找到凡王。”
“那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
“因为……”
“也许是他们不想留给我一丝线索,不想我接触到任何与凡王相关的人,便自己行动了。只要有我在,便不乏再一次的机会。比起自己知道凡王的下落,更忌讳我知道。”暗希说。
这家伙,虽然记忆凌乱,但脑子却很清晰。余聊还想为自己的想法辩解,“也许,是你相熟的人,不想杀你。”
“你是不是在害怕,害怕下一个就轮到你?”暗希蓦然说道。余聊听到,抬起头来,自己的那点心思就这么被人看穿了。
“你放心,在我眼皮底下动手,还没那么简单。”暗希说话的口气,令人毋庸置疑。
这一句话,让余聊悬着的心顿时放下来,这一放松,便觉得昏昏沉沉,睡意袭来,“小七,我先睡一觉。”
☆、所谓故事
这是什么地方?
余聊发现自己站在一片广阔无垠的大海之上,有细小的水纹波动,泛起一层又一层的涟漪。慢慢的,那些涟漪渐渐变大,涌起的海浪围着一个中心开始旋转,在海中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漩涡越旋越深,出现了一个空洞,空洞里的水不断向中心聚集,形成了一个冰柱。那些海水围绕着冰柱,在它的周围开始结晶,形成各种奇异的形状。随着晶体的变大,海水蓦地消失,整个海面顿时安静下来。
余聊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进入了空洞里面,海水与空洞的连接处,冒着氤氲的雾气。那水面澄清如镜子一般,映出了他的身影。余聊看着,猛吸一口气,难道这就是凡世!这就是凡世立足的根本!雾区、灵粉、消失的灵力、如同镜面一般的倒影,统统在这里显现。
突然,一个人影出现在冰柱里,隐隐约约的,看不清。他想走近些看,向冰柱而去。走了许久,与那冰柱的距离一点儿也没有缩小。他有些急了,便向着跑去。也不知跑了多久,他感觉自己四肢匍匐在了地上,变成了一只野兽的模样,四脚并用着奔跑,但距离仍是那样,不见减少。
这个时候,余聊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在梦中,猛地直立起双脚,站起了身,那人影顿时消散。那是谁?
那个在冰柱中的人影,是谁?
余聊惊醒,感到满身是汗。他想,一定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哦不,是夜有所思日有所梦。刚才那大海的变化,放诸于凡世,倒也合情合理。
这时,身边传来浅浅的气息,他转过身去,猛地看见一个巨大的头颅,他急忙向后一退。一个头大身小、比例奇异的人,正坐在他身边,看着他,脸色惨白。余聊吓得立刻起身,连翻带滚地下了床,那东西没有动,还是在那里静静地坐着。
“小七!”
那东西突然扭动了脖子,将头颅转了横了过来,眼睛仍是看着他。蓦然间,张嘴向他扑来。
“小七!”
余聊边喊边迅速跑向房门。
这时,房门一开,暗希出现在门口。余聊像是看见了救星,连忙扑上去。
“叫我做什么?”
“快,快……”余聊赶紧回身去指那个东西,可哪还能看见那东西的影子,“不见了?”
暗希马上拔了剑,走进屋子。可屋子里什么都没有,他用剑挑开柜子、床帐,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现,窗也关得好好的。
余聊看着,突然想到了些什么,猛地抬头。
屋梁上空空的,还是什么也没有。
“你看到了什么?”暗希见没有东西,便又收好了剑。
余聊将自己的所见描述一通,本以为又是幻觉,却看见暗希的脸色渐渐苍白。只见他快步走向床,掀起被褥,像在找些什么,然后撕开褥子。余聊一看,那褥子里夹着一张纸,上面画着符一样的东西。
余聊一惊,“小七,这是什么东西?谁放的?”
“还好,这只是一张画心符,让人变得敏感而已,因为太过于弱小,我才没有发现它的气息,只是你疲累了,才会中了招。”暗希说着,将纸头拿起,抖落了一些粉尘,那些粉尘绿莹莹的,立刻散在了空气中,“在我们入住之前就有人放在这儿了,怕是一个警告。”
“这上面的,是灵粉?”
“恩。”暗希点点头,把纸撕碎,“门消失之前的符咒和阵法之流,撒上灵粉,还是能发挥些效应。”
余聊心里暗暗骂了一句,这才感到心脏突突狂跳,“小七,你来得倒也挺快。”
“我在外面守着。”
余聊刚起了感激之心。
又听见暗希说:“我去了趟火场,在尸体上找到拷问的痕迹,可能是有人等不及,擅自行动,想断了我的线索。这一次行动的破绽太多,那些人一定是急了,也就是说,这条线一定和凡王很近,如果顺着下去,一定能找到凡王的线索。”
“可是现在全没了,你要怎么找?”余聊说。
暗希全然没有在意他所说的窘境,“再把他们逼急一次。”
“怎么做?”
“事情只要超出他们所能掌控的范围,他们必然会着急。憔然心细,既然能藏身这么多年,就算去世,也不会那么容易暴露了地方。如果我们能投靠一个不被他们所掌控的势力,他们一定会着急,着急就会露出马脚。”
“去哪儿找不被他们所掌控的势力?”余聊问,在他听来,这些计划都是空的。
“这就是我将面团带入天居宝的原因。”
暗希的神情依旧淡定。
余聊却有些惊愕,忖道,六月初一,凡世富贵之人都要来天居宝,白面团又是件稀世珍宝,能找到的买家,一定不简单。这小子,在雾区里的时候,大概就已经琢磨好了。
对于斗场的事,矛良势在必得。他每天揪着屁羔子和余聊陪练。他说,有了名头的打架,赢一场,可以有十两银子,而且可以在当天晚上一直打下去,直至输掉。争口气,赢上五场,他娘的,就有五十两银子了,去一趟山里也就这么点钱。
余聊和屁羔子哪是他的对手,被他轻松地抓来抓去。
总算是到了斗场签单子的那一天,余聊和屁羔子有一种解脱的愉悦。
进了斗场,屁羔子拿出十两银子押矛良,余聊不甘示弱,也掏了五两碎银子,在矛良和暗希之间犹豫了一会儿,两个人都是新人,赔率一样,非常低,就三两押了矛良,二两押了暗希。
“就这点钱?”屁羔子对着余聊念叨,“我押的是我姐夫,你好歹也多押点给你家小七。”
“我随身就带了这五两,银子太沉。”
战局一开场,矛良打了个头阵,拿下一局,但并不轻松。专业的场子,到底要比当场报名时强得多。
再过了几局,才轮到暗希。对面站着宽度足有他两倍大的汉子,可暗希往那儿一站,便是胜利者的风范。
一开局,暗希毫不还手,只一味避让。周围的人便对着两人喝倒彩。然后,只在一瞬间,暗希的拳头在对方下巴上一撩,那人就倒了地,再也没爬起来。
完全没看清怎么回事,这架打得丝毫不爽。
“怎么没出招就倒下了?”
“作弊!”
有人开始闹,要求再来一场,煞是喧哗。斗场的人便跑去和老板商量,不一会儿就将暗希的下一场提了上来,让他继续打。
这一场,上来的是个一身行头的武者,像是四处游历的僧人。他衣背上画着一个红色的圈,一上场,下面就沸腾起来。余聊听着,这新上场的家伙似乎是什么八阵门的头号武师,在斗场混了好些年了,几乎没有输过。和他身上棱角分明的筋肉相比,小七本就是修长,这下看上去太瘦了。
一片为武师的叫好声,估计都把银子押了他。
开了场。武师也是个好手,站在那儿摆了架势,静观其变。小七挪了一下步伐,静静站着。过了有半炷香的时间,外围的人再也忍不住了,开始大喊。两人还是不为所动。最后还是武师没忍住,首先向希爷攻去,连晃几招,速度快得令人眼花缭乱。可还没看过瘾,又是一瞬间,嗵地倒了地。
斗场的人目瞪口呆,但随即宣布了暗希的胜利。
余聊这才意识到,暗希目前为止全是实战,完全没有表演经验。实战讲究一击必杀,拖得越长越不利,而在斗场打,人们更喜欢看势均力敌,然后慢慢磨死对方。所以,这暗希是来砸场子的。
“搞什么?”
“妈的,故意的?”
果然还是有人没看清,叫喊起来。
这时,有个声音响起,在嘈杂声中高了几分,“这不是缯城的希爷吗?是千娘的老相好啊!”
“千娘?”
人群中顿时炸开了锅。那群叫着作弊的家伙立刻一边倒,直夸赞出手狠快。
斗场的老板从人群里挤进来,亲自拜会暗希,说了些什么,就把人领了出去。
然后打斗继续。矛良靠着他的力大无穷,又险险挺过了一关。
矛良下了场,站在屁羔子和余聊中间,揉着两只肩膀,说:“他娘的,下一场看来是不行了。”
余聊看他,右脸上肿了好大一块,煞是不对称,看来是战得辛苦,便说:“打了两场能认输退赛吗?”
“认输,认什么输,认输就没钱拿,老子什么时候输过,看好了。”
余聊立刻闭了嘴。
但矛良还是输在了下一场。对方身手灵活,躲得快,矛良自己没收住力,摔了个大马趴。那人踩上矛良的后脑勺,矛良没有站起来,输了比赛。下场时,矛良的脸色难看得可怕,想也是,输便输了,居然输得这么难堪。
接连几场,暗希还没有出现,以前这个时候,人该是走得差不多了,而今天,居然仍是围得满满的,大概都在等他。临近结束时,暗希才再次出来,引起一片欢呼。
然后,斗场成为了他的专场。这小年轻还是没学乖,连上三场,全是一招解决。轮到打败矛良的那位,他不知怎地窜到他身后,一脚将人踹翻在地,那人一样摔了个狗啃泥,头正朝着矛良。
矛良一愣,笑起来,“好小七,够意思。”
暗希便向他点了点头,继续迎战。
这家伙就这样连挑六个,加上之前的两个,就是八连胜。当斗场的老板举起他的手宣布当日的赛程结束时,全场沸腾了。
余聊正看得开心,突然被人挤至了后头,身边飘过一阵脂粉香气。待回过神时,看见一堆女人跑上前去,对着暗希招手。
暗希对着斗场的老板说了什么,那老板对着外围招招手,一人便上来抱了只东西。
绿色的脑袋,鸭子的脚蹼。这不是异师家里的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