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这暗希背得比这家伙还不如,是了,这小年轻才当了挟罪者没几天。余聊心忖,便走上堂,对着老头儿说:“老爷子,如果我替他把戒律背了,能不能让他少抄几遍?”
老头回头看了眼铃铛,铃铛毫无声响,便说:“你不是挟罪者,背这东西干啥,难道是准备当挟罪者?”
“当然不是。”
“那你可知这罪名的来历?”老头儿又问,见余聊摇摇头,接着说道,“这罪是自文君之始,文君仁厚,见大罪之人有悔改之意,便设立了此刑罚,要知道,上变目环之人,若不是上头赦免死罪,哪能得此自由。”
余聊记得这文君,书上评的是貌柔心善,死得却特别离奇。说是唯一一次发脾气,是因为一个侍卫摔碎了东西,估计是个什么好东西。那侍卫怀恨在心,轮到他守夜时,就把文君寝殿的窗给开了。文君的身子一直不好,被风一吹,得了病,没多久就死了,死前还赦免了那侍卫的罪。这样一个一国之君,若是放在那个世界,早就老老实实让了江山。而这文君,居然能镇住这天下。那时的他想不通,找了女先生问,女先生便告诉他,文君即位前,前朝贵胄,名公王族,统统被一贼人杀了干净,然后文君即位,将人投入万兽坑,这也是文君在位时唯一一桩亲自下批的死刑。
狐死狗烹,鸟尽弓藏。想到这儿,余聊觉得一阵寒凉。
“文君仁厚,老爷子为何不学学先人,饶了我的友人……”
“说得轻巧,我已免了他杖责,再免,律法何在?”老头儿不耐烦地打断他。
“老爷子,我给你背十遍。”
老头儿有些恼了,“有本事倒着背。”
余聊倒吸一口气,不知道脑子能不能这么使。闭上眼睛,记住的声音渐渐变成漂浮的文字,展现在他眼前。
老头儿见余聊陷入沉思,也不打扰,这戒律背得滚瓜烂熟的有,倒真没见过倒背如流的,也不知这家伙摆出这阵势,能做到何种程度。
余聊见时机差不多,便一个字一个字地缓缓背出,从后往前。老头儿见他真开始倒背,忙取了一本文书,照着看。有三炷香的功夫,从尾到头,虽慢了些,却一字不差。
老头儿惊讶,叫了一声:“好!”
余聊睁开眼睛,觉得眼前一片模糊,头晕目眩,几乎脱力。“老爷子,这还满意不?”
“老朽说话算话。”老头子点点头,“小子,我一直想收个聪明的徒弟……”
“在下余聊拜老先生……”
“慢着。”老头儿赶紧打断余聊说话,“你年纪大了些。”然后转头,对着院子里抄书的暗希招呼道:“小子,你过来。”
暗希便停下笔,来到老头子身边,一时间,警铃儿大作。
“你现在会背戒律了吗?”铃声吵,老头提高了声音。
暗希就将戒律背来。他背得实在不顺畅,不过好歹背下来了,余聊听着为他捏了把汗。
“把手给我。”那老头说。
暗希便伸出手。老头儿抓过他的手,一看,满手的老茧,便翻了个个儿,那手背要稍嫩些,就从背后掏出了一把戒尺,啪啪啪,连打数下,直至手背青中泛红,才放开,道:“看你年纪小,我提醒你几句。”
那老头抬头看了看暗希的脸,这个年轻的小子神色毫无变化,似乎打的并不是他的手。好小子,心里赞了句,继续说道:“戴了这变目环,就得守规矩。有挟罪人,也有猎罪人,要是不守戒律,死在他们手里,可没人替你收尸。”
“猎罪人?”余聊实在好奇。
老头便耐着心解释,“这变目环可价值不菲,由北方的特殊矿石打造而成,拿这一个熔炼了卖,至少也要十两银子。”老头说着指了指暗希脖子上的东西,“有人收藏变目环,也有人收这矿石。一旦挟罪人再次触犯律法,只要被猎罪人看见了,可以就地正法。这城里的兵卒、文官都可以是猎罪人,多少双眼睛看着你,一定要多行善事。”
余聊心忖,要把这暗希就地正法,恐怕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多谢教诲。”暗希对着老头作了礼。
老头儿点点头,“要不是这小子替你求情,不至于这么轻易就放过你。”他说着一顿,眼睛在余聊和暗希之间转了一圈,缓缓说道,“人生路长,挚友难求。”
听到这话,余聊本能地看着暗希,那小年轻也望了他一眼,并无表情。
“去吧。好好做人,偿还罪债。”老头子挥挥手。院子里又来了人,在一旁等着,便招呼那人过来。
两人谢过老头,总算是出了官府。
街头人群熙攘,余聊没心思看风景,问道:“小七,你是不是也有一块和屁羔子一样的铭牌。”
“嗯。”暗希不否认。
余聊继续问,“你的是怎么来的?”
“别人给的。”
余聊本想问为什么不卖,听到这回答,没好意思再往下聊,连忙把话咽了下去。
暗希看了他一眼,补充道:“很重要的人。”
余聊装作明白了什么,笑得暗希反而有些疑惑。两人又再聊了一些,小年轻嘴巴硬,套不出话来。
☆、晟城…中
回到旅店,给伙计递上了报居的帖子。
这时,矛良和屁羔子似乎遇到了什么好事,兴奋地走来。矛良说:“我打听了个好玩的地方,天黑了一起去。”
“什么地方?”
“到了你就知道了。”
余聊心里莫名地期待起来,都说穿越必逛窑子,他不会也轮上了吧?这么繁华的地方,估计质量也不会差。都是以前脸皮薄,不敢问女先生,也不知道凡世的妓院合不合法。
傍晚天略沉,矛良和屁羔子也是由其他人带着,几个人出发。七拐八拐,似乎到了萧条的地方,灯火也越来越暗。然后看到一耸巨大的围墙,青石砌成,爬满了藤蔓,这地方不像个窑子,更像个闹鬼的地方。喧哗的吵闹声从里头出来,即使隔着墙,也知道墙里面热闹得很。
铜铸的大门开着,往里一瞧,密密麻麻,人头攒动。几人往里边挤去,人群的中间空了好大一块地,边沿用铁链隔着,用篝火围了一个圈,圈里站了几个人,都露着半个膀子,恶狠狠的神色。
“小七,咱报个名去。”里头吵,矛良便扯了嗓子喊。
什么报名?余聊一头雾水
屁羔子见他一脸迷茫,好心解释,“这是晟城的斗场,非常有名。报名打斗,每赢了一场就有有五两银子可以拿,全胜可以搞个珍兽,还可以,”屁羔子邪恶地一笑,“在这场里随便挑一女人,带回去。”
余聊听着,往人群中看去,女人还真不少,有束着发一看是好身手的,也有打扮得花枝招展的。
“不过,当场报名,只能排上两场,珍兽是领不到了,女人可以抱一个。”说话的,是把他们四个领来的人,三十来岁,长得挺壮,边说边笑,看屁羔子和余聊正撅着耳朵往下听,便往下讲,“不过也有来了劲,想多打一场的,想挑战谁,可以抢那人挑的女人,我们叫抢人,然后两人再来一局,谁赢了女人归谁。”
说得余聊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他回头找了找矛良和暗希,看见暗希似乎说了什么,应该是没同意,矛良有些惊讶,然后便独自挤去报名。
夜已深,过了一会儿,全场轰动起来,有人走入篝火圈中,脸看上去是个四十岁的中年人,但身材高大,肌肉凸起,非常健壮。那人压了压手,周围便安静下来,他便亮着嗓子来了段开场白,声如洪钟,气势磅礴,说得人热血沸腾。最后他双手一举,表示打斗开始。
场上咚咚地擂起鼓来。有人撩开铁链,进了场内。来的,是两个壮汉,没有矛良壮实,却也是可以看到锻炼充分的肌肉,紧绷着。年纪都是二十多岁的样子,摆出一副倨傲的神态,倒是还记得向对方行礼。
“看我威风。”
蓦地听到矛良的声音,那家伙报完名回来,捏着拳头,牙齿咬得咯咯响。
余聊回头说:“别太紧张,这里哪个是你对手。”
“可惜了小七不上去。”矛良松了松拳头,又一下捏上。
余聊一笑,“他是财神爷。”便又回头看场内。
“起!”
两人猛地扑上前,扭打在一起。人群沸腾起来,叫喊声震耳欲聋。一人一脚踹向下盘,另一人便倒地。那人站起,又被一脚踹中,向后翻了一个跟头,再起,再踹,如此四五次,那人便倒地不起。胜者高举双手,吼叫不已。
又看了两场,都是类似地扭打,或者踢踹,余聊渐渐觉得无聊,三九阁院子里那场,才叫精彩,只可惜一个千娘一个小七,没看热闹的心情。屁羔子也觉得没劲,见余聊正东张西望,便把他拖到身边,大声说:“喂,咱们玩点刺激的。”
“什么?”喧闹的很,余聊没听清,那屁羔子也没听清,却拉着他往人群外去了。出了人群,找了一会儿,才在一个角落里看到一间摊子,像是个下注的赌坊。余聊一看,就明白,跟着屁羔子走上前。
摊子很简陋,几个伙计,因为开了场,下注的人不多,见有人过来,便来招呼,“两位,赌谁呢?”
“矛良。”屁羔子掏出一锭银子,足有七八两,拍在案子上。
伙计一愣,“对不住,当场报的不能下注,两位再看看。”伙计手一指,那墙上写满了人名,几个用红圈勾出的,大概就是今晚上厮杀的家伙。可是,一个都不认识。余聊眼珠子一转,在旁边的一个金灿灿的案板上,看到头一个写着“千娘”二字。
“这千娘,是三九阁的千娘吗?”余聊惊讶地喊起来。
“正是。”伙计说,看着那两字,崇拜之情溢于言表,“千娘可是我凡世的第一高手,只有每年最强之人,才有资格到缯城挑战她,能战胜她,这高手榜的第一就是他的了。”
凡世第一高手!余聊震惊不已,那风姿绰约的女人,居然是凡世第一高手!那小七又是什么来头,要凡世第一高手看着他。
“我下鬼乞。”屁羔子喊道,却把银锭换成了不足两的碎银。
看着伙计抽搐的表情,余聊直想笑。
下完注,两人又挤回了原位。这时候,正是一场比赛完毕,安静了许多。矛良看得认真,见两人回来,才发现两人有离开。
“你们去哪儿了?”
“去下个注。”
“给我下注吗?”矛良倒是自信得很。
屁羔子一脸沮丧,“别提了。你不给下。”然后精神又起,“我挑了个叫鬼乞的,名字霸气,我看准能赢。”
“放屁,这家伙也能赢?”突然有人插入话来,三人转头一看,是个不输于矛良的壮汉,看上去却煞是凶暴。
屁羔子哪肯吃亏,“他娘的你等着吧,一定会赢。”
“眼光是真烂,输定了。”那家伙继续说,不容置疑的语气。
屁羔子气得火冒三丈,买个注,居然还被人嘲笑,“什么狗屁东西!”
“臭小子,老子打烂你的嘴巴!”那人说着就要动手,矛良见屁羔子哪是这人对手,赶紧出手拦下那人的拳头。
余聊一把抓过屁羔子,“恃强凌弱你懂不?”抬头再一看,矛良和那家伙对上了,两人瞪着眼睛,龇牙咧嘴,眼看就要动手,周围的人也自觉退避,让出了位置。
正在这时,场中央喊道:“矛良,郊飞。”
矛良听到,这才凶神恶煞地抱了拳,撩起铁链子往里面去了。剩下那家伙对着他喊道:“老子给自己下注。”说着,挤出人群去。
矛良迎面而来的,是个粗壮的胖子。鼓一打开,矛良正憋了一肚子气,也不管什么章法,挥去拳头。这简直就是单方面的发泄。对面那人每一招都恰到好处地格挡,但矛良力气实在太大,抵挡不住,连连后退,被逼至铁链边上,立刻认了输。
矛良在场中央吼了一会儿,回到原处,万分得意。
“好,继续。”屁羔子也觉得解气,刚才的怒火一扫而空。
又过了一局,里边叫道:“升平,鬼乞。”
“来了来了。”屁羔子像打了鸡血一样探出头去。场上走来一个浑身横肉的家伙,额上一道巨大的疤痕,面目可憎。而另一边,上来的居然是那个和他们争吵的壮汉。
“他娘的,鬼乞,要赢!”屁羔子大吼起来。
“起!”
如同相扑一般,两个人仗着一身肉,狠狠地冲撞在一起,余聊仿佛听到嘭地一声巨响。那两个虽然人高马大,却身手灵活,拳往脚来,不分上下。
才过了几个回合,那个鬼乞已是后继无力,渐渐迟钝下来,叫升平的家伙见机一拳击中他腹部,胜负立分。
升平赢了打斗,得意地朝着矛良挥手。矛良脸色顿时一沉,屁羔子更是气得脸色铁青。
终于打完一圈,再次轮到矛良上场。这次他对面站着的,是个精瘦的小子。余聊记得他,这小子伸手十分灵活,矛良只靠蛮力的话,恐怕要吃苦头。
打斗一开始,矛良果然吃了亏,不过余聊想错了,长期在山里采石头的人,怎么可能只有蛮力。很快,矛良调整了状态,认真起来,打了几个空以后,终于结结实实一拳揍上了那小子的脸。那家伙在地上打了几个滚,终于没再站起来。
又轻松拿下一局。矛良欢呼完正要走,圈里的人忽然对着他说了什么,他的脸猛地涨红。余聊这才想到,连赢两场,可以赢个女人走。看好戏的心情顿时跃起。
那矛良当真认认真真看起周围的女人来,左手边有几个女人正向他招手,他便朝那边走去。
屁羔子使坏,对着矛良大喊一声:“姐夫!”
矛良一愣,然后一个转身,朝着这边走来。走到屁羔子面前,不爽地指了指他,接着把暗希举了起来。
全场安静了一刻,顿时沸腾。屁羔子和余聊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暗希倒是淡定,毫无表情,矛良想了想,觉得举着不是办法,便一个公主抱,抱着他象征性地去展示一下。
“喂,我听花婆说,那希爷是只椿虫子,原来是真的。”屁羔子好不容易才说出话,用手肘顶了顶余聊。
“什么椿虫子?”
“就是不喜欢女人。”
余聊觉得脑袋不太够用,“什么?”他突然感到浑身一凉,“这是好男风的意思?”
屁羔子坏笑起来,“这男风本来是富贵之人的喜好,没想到让矛良赶了次风头。如果是希爷,也是能接受的。”
“看上去滋味很好是不是?”
屁羔子本想接话,却见余聊的脸色极差,便闭了嘴。余聊继续说着。
“我有一种要被杀人灭口的感觉。”
矛良走了几步,就把暗希送了回来,那憨子又一同和三人站在了一处。
夏夜,凉风习习,余聊冷汗直冒。所幸那小年轻啥也不做,就和之前一样挺直了站着。
那个升平也上了场,这次是轻松搞定了对手。几声欢呼之后,他转头直直地盯上了矛良那处。然后径直走来。
“我要和你斗一局。”他说,然后转向暗希。
“不好,这家伙想抢人。”屁羔子道。
余聊反而镇定下来。
得意的壮汉说着,“眼光还不错。”然后将手伸向暗希。刹那间,暗希抓住他的手,就势往前一拉,那人来不及反应,就摔了个狗j□j。
“臭小子,敬酒不吃吃罚酒,屁股长结实了。”升平从地上爬起,咒骂了一句,便几拳头向暗希而去。人群哄散。暗希连连躲开,然后反身一脚,将人踹了出去。
壮实的大汉在地上划出一道痕,向后几个翻滚,才晕乎乎地稳住了身子。这场上,还没见过踢这么狠的。嘘声